“这里的每一条巷子都符合你的描述,”方衍头也不回,语气淡淡,“你希望的话,我可以一拳把你揍翻在地上,起都起不来。”
陈斯愚才不信,方衍手细肩窄,看起来就不是有力气的人,他追上方衍的脚步,手插在兜里,和善地笑了笑。
“开个玩笑。”
方衍侧头瞥了他一眼,嘴唇微微抿着。
“其实我之前就想说了,你的笑话真的很烂。”
大概是觉得这句话不够具体,陈斯愚又听见他说:“一点都不好笑。”
视线倏然一转,方衍带着他走进了一条狭小的街道,两边的铺子拥挤而热闹,支出来的天棚下整整齐齐地摆着人模,各色各样的衣服陈列在两侧,花哨中透露出一种老式而质朴的气氛。
看起来像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街头。
陈斯愚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日光照耀下的空气中有着类似棉被晾晒后的干燥气息,方衍转头看了眼,像是在确认他有没有跟上。
“这条街开了几十年,”他跟陈斯愚解释道,“都是些老裁缝,也会卖布料,价格都很公道,你之前不是问我能不能做西装吗?这边就有很多裁缝能做的。”
陈斯愚的视线倏地落在旁边店铺里,方衍停下脚步,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那是一块漂亮的,有些梦幻的白色蕾丝。
“那个怎么样?”
陈斯愚看起来有些意动:“白色蕾丝在婚纱中应用得很广泛,拿来做旗袍的话,会很契合……”
“不行。”
方衍微微皱着眉,否决得很果断。
“我不可能拿白色蕾丝做旗袍的,违背传统的东西会很奇怪。”
他毫不留恋地收回视线,往前走去。
“去别家看看。”
会很怪吗?
陈斯愚想象了一下,并不觉得有什么违和的地方,但他毕竟不是裁缝,他没有再发表意见,跟在方衍身边一家一家的看过去,空气中属于布料烘晒的气味浓郁得可以,陈斯愚盯着一匹枯色香云纱若有所思地看了会,突然就有了点新灵感。
老旧的街道和堆放在一起的布料,足够特殊也足够让人印象深刻。
方衍跟老板付完钱回头就看见他站在角落里发呆,他走过去,也对着那块料子端详了会。
“这个其实也可以拿来做件短褂,”他说,“你喜欢的话。”
陈斯愚收回视线,顺嘴问他:“你会做吗?”
“会,”方衍伸出手拈了拈那匹料子,“工期四个月,收你六千八百八十八,有兴趣的话可以先交个定金。”
陈斯愚牙疼地嘶了声:“这价钱是真的?”
方衍收回手,笑意淡淡地看了他眼:“大家都是做生意的,这数字吉利,我保证物超所值。”
陈斯愚跟着他往外走,挑着眉表情略显夸张:“那你怎么不说要八千八百八十八?这不是更吉利。”
“太熟了,报这个数会有心理负担,”方衍语气坦然,“报六千八还能让你砍个价,反正六千六百六十六也不亏。”
得,还是个有原则的奸商,杀熟都有底线,陈斯愚快被他的良心感动哭了。
旁边传来店铺内的讨价还价声:
“加上工费是四百八,多做一件的话能给你减……”
“两件八百吧,老板娘,我都在你这做了好几件了。”
“八百绝对不行……”
陈斯愚收回视线,突然问方衍:“你定这么高的价,真的会有订单吗?”
起码在方衍开业后的这段时间里,他每一次抬头朝外头看,对面都是冷冷清清的,一个客人也没有。
“怎么没有,”方衍换了只手提塑料袋,“我有很多的回头客,线下订单并不在我主要经营的范畴内。”
刚才还有个熟客问他要休假到什么时候,但凡现在发消息宣布重新开单,绝对能忙到后年去。
他转头看向陈斯愚,语气略显好奇:“说到这个,我也挺想知道你究竟是卖什么的——那么小的店被弄得跟化学实验室似的。”
“香水,香膏,香薰蜡烛。”
陈斯愚一边说一边掰手指:“这些除了定制业务外,还有教客人自制的项目,按瓶收费,价格非常公道,就赚个原料和包装钱。”
“所以是多少钱?”
“……”
方衍嘴角的笑意始终没有消失过,陈斯愚看着他的眼睛,嘴唇动了动。
“小瓶六八八,大瓶八二八。”
声音略小,方衍眉尾一抬,发出声疑惑的鼻音,唇边的笑意十分明显。
“什么原料这么贵?黄金?”
“差不多吧,”陈斯愚说,“听说过玫瑰精油的价格吗?一桶就是几百万。”
他在方衍震惊的目光中悠悠补充:“美元。”
“嚯,”方衍笑了声,“你还挺良心的,用的都是真材实料的东西。”
陈斯愚耸了耸肩:“没良心的人还怎么做生意,我可不赚黑心钱。”
“说的对,”方衍对这句话十分赞同,“品质才能决定价格。”
他说完才突然回味过来点别的意思,神色自若地解释道:“最好的旗袍师傅定价能到十几万一件,有价无市,我希望有生之年可以达到那种水平。”
“十几万的旗袍?”陈斯愚夸张咋舌,“这是准备买回去供起来吗?”
“买的人也不差这点钱,”方衍的视线在街边林立的店铺间巡游,“再说了,那些国际知名的牌子也动辄十几上百万,旗袍为什么不行?”
说得也有道理,但陈斯愚对时装这块的了解不多,并没有发表评论的资格,他注视着前方拥挤狭长的街道,余光中突然有什么东西飞快的闪亮了一下,像是阳光在金属上的反射。
令人牙酸的吱呀声猝然自头顶传来,陈斯愚警惕地抬头看了眼,神色倏然一变。
“快让开!”
方衍还在盯着对面街人模身上的绿裙子看,听到他这声喊时还想转头看一眼发生了什么,肩上就猛地传来一股巨力,带着他往外头一栽。
方衍狼狈靠在陈斯愚的身上,第一时间竟只注意到了男人垂落长发间幽幽的香气和身后坚实的胸膛,他有点懵地转头看向自己的手臂,不算太厚的春衫直直被划开了个大口子,鲜血自伤口中涌出,落在地上时发出粘稠的啪嗒声,他皱了皱眉,一时竟没有感觉到痛。
“完了。”
他说着,倒吸了口凉气,麻痹般的强烈痛感在短暂的几秒间骤然迸发,方衍忍住一声痛呼,眼眶瞬间热了。
店主匆匆忙忙地跑出来,不住地跟他们道歉,方衍摆摆手,痛得不住抽气,他眼前发黑耳边嗡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倒是陈斯愚一直扶着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和店主先加了个好友。
“这伤口太深了,”他小心翼翼地捧着方衍的手臂,“看来我们得先去趟医院了。”
方衍这会才从疼痛中恢复力气,重新站直了身体端详自己的伤口——跟刚从战场上逃生似的,好大一个豁口,那叫一个狰狞可怖,看得他又有些腿软。
“去旁边的社康,”他有气无力地说道,别过脑袋不忍再看,“医院太远了,等到地方我说不定已经失血休克了。”
出门应该看看黄历的,他想,好一个天降横祸,我这段时间也没造孽啊?
店主还在旁边不停道歉,除了翻来覆去的对不起就没蹦出过别的话,方衍听得烦,皱着眉说:“赔偿的事,等我包扎完回来再说,反正这地方都有监控,不急。”
他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手臂从陈斯愚的手掌里抽出来,说:“能帮我把这个料子先带回去吗?”
陈斯愚接过他手里的塑料袋,却没有转身离开的意思。
“我送你过去,”他朝方衍伸出一只手,“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走吧。”
这么严重的伤,真放方衍一个人顶着大太阳走过去,他的良心会痛。
想想就是很凄惨的一副画面。
方衍也不墨迹,捧着自己的手臂往前走,声音淡淡地传过来:“伤的是手又不是脚,我都奔三的人了,哪里还需要人带着去医院缝针。”
陈斯愚看着他清瘦单薄的背影,拎着塑料袋三两步跟了上去。
“我之前也不小心伤过一次,但没你这伤口深,”他说,“砸下来的那个天棚那么脏,还锈得差不多了,医生肯定会让你去打针。”
方衍转头看了他眼,没说话,陈斯愚忍着笑意,慢悠悠补充了句:
“屁股针。”
方衍收回视线,不说话了,陈斯愚绕到另一边,自然而然地托起他受伤的手臂,语气悠闲:“就算奔三了,一个人去医院也很凄惨啊。”
他说得太理所当然,方衍愣了瞬,心头微微一动。
“惨什么惨,”他目不斜视,“人不都会生病受伤,去个医院而已,我十几岁那会儿就能自己去看病了。”
只是伤口突然又疼了起来,钻心刺骨的,让他眼眶有些热,到社康清创的时候没忍住在酒精和药剂的刺激下咬着牙流了几滴生理性的眼泪,陈斯愚站在一边,看着他发白的脸也是一副牙酸的表情。
“这不用缝针吧?”
“那么长一道,怎么可能不用缝,”医生还有闲心跟他们聊天,“你朋友这是怎么弄的?”
陈斯愚做出无奈的神情叹气:“街边的铁棚突然就倒了,他又没看路,要不是我拉了把,脑门都得开个瓢。”
“嗐,那还挺倒霉的,”医生熟练地拆开摆在手边的器械包装,“有点痛啊,稍微忍忍。”
方衍全程都没力气插话,痛得浑身颤抖只剩下咬牙的力气,另一只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袖口,用力到指甲盖都是惨白的颜色,等结束的时候站起身,还不受控制地趔趄了一下。
身边飞快地伸过来一只手,陈斯愚往他腰上扶了一把,微烫的体温透过衣料传过来,又在他站稳后及时地撤开。
“谢谢。”
方衍从陈斯愚手里接过缴费单,裸露的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医生又打了张单子出来递给他,说:“去二楼打个破伤风吧。”
行吧,最终还是没逃过打针的命运。
方衍迈着略显迟钝的脚步往外走,总觉得鼻子里全都是消毒酒精的味道,陈斯愚看了眼他走的方向,语气如常地开口:“要不我去帮你缴费,你先去打针?”
“不用,”方衍说,“我不赶时间,你如果忙的话可以先走。”
“我都没生意,”陈斯愚笑道,“哪有什么可以忙的。”
方衍就懒得赶他了,托着自己被裹得严严实实的手臂慢吞吞缴费拿药,陈斯愚不声不响地跟在他身后,主动帮他拿好药,一起上了楼。
所幸打针的人并不多,方衍进了门后他就坐在外头等着,没过一会就看见对方一瘸一拐地从里头蹭了出来,表情难看得可以,陈斯愚站起身去扶他,这才看见他额头上缀着细细密密的冷汗。
“要不你先坐着歇一会?”
方衍木着脸摇头,神情中带着点像是恨不得直接晕过去的绝望。
“坐不了。”
天知道他刚才是怎么忍住不在护士面前发出痛苦的哭嚎的——奔三的男人因为打屁股针在输液室嚎啕大哭,怎么听都像是会上短视频软件热搜榜的事情。
太丢脸了。
陈斯愚朝他伸出手:“那我扶着你下去?你这样子还能回去开店吗?”
方衍扶着墙艰难转身,毫无形象地岔开腿往后头一靠,冲陈斯愚摆摆手。
“我先缓缓,缓缓。”
还开什么铺子?他现在只想回床上躺着。
但晚上还得去宠物医院接陈皮……
想到这,方衍忽地抬起头,目光幽幽地看向陈斯愚。
“你家的猫精得跟开了灵智似的,”他用死气沉沉的语气说,“你说实话,它是建国之后生的吧?”
思来想去,今天造的孽也只有把陈皮蛋嘎了这么一桩。
这该不会是胖狸花的报复吧?
第15章 “陈斯愚还挺自来熟”
整个下午方衍都半死不活地瘫在床上,屋外难得是个好天光,他趴在柔软的鸭绒被上,对着窗户幽幽叹了口气。
“这天气,多适合散步啊。”
可惜他不仅连床都下不了,麻药的劲还过了,手臂上的伤口疼得他太阳穴一跳一跳的,想睡觉都睡不着,好不容易趴在床上眯了一会,又听见楼下模模糊糊地传来几下敲门声,遥遥地像是梦中的错觉。
方衍勉力睁开只眼,又重新闭上了。
大白天不会有人来拜访他的,肯定是做梦。
似乎是过了几秒钟,又似乎是隔了很久,随手塞进枕头底下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方衍猝然惊醒,下意识地动了动受伤的右手。
“嘶——!”
他疼得龇牙咧嘴,摸出手机一看,是陈斯愚打来的语音通话,那人的头像就是他自己的侧脸照,逆着光看不清具体的样貌,只能看清流利的侧脸线条和漂亮的长发。
真是自恋。
“喂,”方衍按开免提,声音微微沙哑,“怎么了?”
陈斯愚那头的沉默有点长,大概是信号不好:“我想你手伤了应该不好做饭,所以顺路买了点吃的给你,能出来开下门吗?”
方衍爬起来往外头看了眼,陈斯愚的确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个保温袋,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同样抬头朝他看来,春光落在他身上,那双桃花眼越过古旧的石墙和荒芜的枝桠微微一笑,朝他招了招手。
手机里传来陈斯愚的声音:“刚才是在睡觉啊?”
方衍垂眼避开他的视线,小心翼翼地爬下床。
“嗯,春困,”他趿拉着拖鞋慢吞吞下楼,“等一下,马上来。”
通话被挂断,方衍帮他打开门,顿时闻见了红烧茄子的味道,他的目光在保温袋上微微一顿,问陈斯愚:“点的外卖吗?”
“我要说自己做的,你信吗?”
陈斯愚的语气听起来像开玩笑,方衍领着他进门,语气略显敷衍:“信啊。”
这人早上忙完就回长阳古街开店去了,怎么可能有空专程做个午饭送过来,再说了,他们可没熟到这种地步。
倒是郑熙的妈妈很喜欢做饭,而且拿手菜刚好是红烧茄子。
他坐在餐桌边看着陈斯愚从保温袋里摸出一个熟悉的饭盒——大红色的盖,容量很大,盒身上花开富贵,好大一朵牡丹花。
“你品味还挺独特的,”方衍似笑非笑地抬眼,“成熟稳重啊。”
陈斯愚在看见这饭盒时也愣了愣,尴尬地咳了声说:“好吧,是郑熙说他今天中午要出去吃,所以拜托我帮忙解决一下他的午餐,本来是想拒绝的,但是想到你的手,就带着过来了。”
“谢谢,”方衍慢吞吞站起身往厨房挪,“那你中午吃什么?”
“待会回去的时候随便叫点外卖,”陈斯愚跟在他身后,“要拿什么?我来吧。”
方衍没回头,弯腰拉开碗柜捡出两双筷子放在台上,又拿了个碗出来。
“那一起吃吧,反正我也没什么胃口,你要是觉得不够,我还能用左手给你煮两个水煮蛋。”
疼痛真的会让人迅速地失去对各个方面的兴趣。
陈斯愚也不纠结,笑着道:“那还是我借用一下你的锅和鸡蛋自己弄吧。”
一顿午饭吃得囫囵,右手一动就疼,方衍没办法,只能拿着勺子慢吞吞扒饭,刚吃了两口眼前就伸过来一箸红烧茄子,陈斯愚细心地将她扒开去皮,用干净的筷子放进他碗里。
“用勺子拌进饭里很好吃,”他笑着将饭盒往方衍面前推了点,“试试?”
方衍定定地看了他会,垂眼碰了碰碗里的茄子。
“我发现你这人还挺自来熟的。”
“咱们现在应该能算是过命的交情吧,熟点怎么了?”
陈斯愚这话说得半真半假,方衍没看他,沉默得奇怪而生疏,好像是在认真思考,又好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开玩笑的。”
“也不是没有道理。”
两句话一前一后地响起,而后又是短暂的沉默,方衍抬头对上陈斯愚的视线,唇边的笑意渐渐明显起来。
他略过了这个话题,问陈斯愚:“你真的够吃吗?”
郑熙妈妈喜欢把孩子当猪喂,以前上学的时候总能看见郑熙在中午苦着脸求其他人帮忙分担一下妈妈沉重的爱,但就算再怎么沉重,也肯定不够两个大男人吃的。
要不还是点个外卖吧。
这么想着他摸出手机,陈斯愚连忙放下筷子朝他摆手:“真的够吃,要是饿了我下午再自己叫。”
“但我不够吃,”方衍将手机推给他,“你想吃鸭血粉丝汤吗?”
这个点的外卖难得到得快,方衍刚扒拉完最后一块红烧茄子就听见门外传来外卖小哥的高声呼唤:“你好,外卖!”
手机也嗡嗡地震了起来,他赶在陈斯愚之前站起身,说:“我去拿就好。”
回来时陈斯愚已经把碗筷收拾到厨房里开始洗了,方衍拆开包装,热腾腾的香气瞬间冒了出来,葱花和油豆腐浮在清亮的汤上,还是他熟悉的味道。
“陈斯愚,”他朝厨房里头喊,“出来的时候能顺便把醋瓶拿出来吗?”
陈斯愚应了声,出来时不仅拎了醋,还把他放在厨房的两颗小米辣切了,直接放在碗里一块端了出来。
方衍有点想笑,问他:“反正都是要再吃一顿的,你干什么现在去洗碗?”
“会串味,”陈斯愚说得很坦然,“不能让红烧茄子的残留味道混进这碗完美的鸭血粉丝汤里。”
他说着,看了眼方衍的手:“但你该怎么吃?”
“厨房里有餐叉,”方衍说,“想吃总会有办法。”
一餐午饭吃了将近一个小时,陈斯愚带着外卖垃圾准备告辞时还有些意犹未尽,方衍点的这家鸭血粉丝汤实在够好吃,汤清味浓,粉丝弹牙,两个人最后连汤都喝得一干二净。
他最终还是没忍住,问方衍:“这家店叫什么?”
“好像就叫鸭血粉丝,”方衍一时也说不上来,“我待会截图发你。”
“行,”陈斯愚点点头,“下去你就不用去接陈皮了,我接了它给你送过来,顺便把它平时爱睡着的旧抱枕也打包过来。”
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方衍将他送出门后就重新上楼躺着了,他吃得太饱,一时还有些犯困,闭上眼睡了一觉起来后天光已经微斜,手机上有条来自付酽的的未读消息:
“完了,我失业了。”
方衍迷迷瞪瞪地反应了会,才回他:“怎么了?”
付酽迅速地给他发来了个视频通话,方衍刚接起来,就看见他讶异地睁大了眼。
“你的手干啥了?”
“别说了,今天出门没看黄历,被倒下来的天棚砸了,”方衍蔫耷耷地往后躺去,“你呢?咋回事啊?”
付酽也是一副晦气的样子,语气憋屈:“我今年不是换了个新领导吗?空降的,啥也不懂,就爱坐在工位上抱着他的那破笔记本喝咖啡,上回让我帮他做个东西,我忙得很拒绝了,就被记恨上了呗。”
他说得轻巧,方衍却心知肚明这人多半是臭脾气发作,跟那新领导闹得水火不容被穿小鞋了。
“怎么就闹到失业了?”
“今年本来就难,”付酽长长地叹气,“我们这行到处都在裁员,这不是就被加进裁员名单了呗,还好领导厚道,赔偿金是给足了的。”
方衍点点头,问他:“所以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拿着这钱先好好休息段时间呗,刚好你在柳城,要不先收留我一下?”
“行啊,”方衍想也不想地答应了,“什么时候回来?”
付酽想了想,说:“下周吧,我得好好在家躺几天先,顺便出门玩一玩。”
方衍嗯了声,没再说什么,倒是付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犹犹豫豫地问他:“李程霖这段时间——还有在骚扰你吗?”
方衍听到这话,顿时冷笑一声。
“怎么可能没有,”他深吸一口气,语速飞快连贯,“他就跟黏课桌底下的口香糖似的,每次拿起手机都有概率沾一手,甩都甩不掉,恶心巴拉得跟上辈子是粪坑里的百年老石头似的,晦气!”
付酽听到第一句的时候就开始笑,捂住肚子满床打滚,最后在方衍要杀人的目光里勉强平复了一下,说:“他最近到处说你跟他赌气不见了,说要是有人知道你在哪的话告诉他一声,他请人吃饭。”
方衍皱着眉,被恶心得够呛,第一次庆幸自己没把回柳城的事告诉除了付酽外的其他人,他翻了个白眼,说:“等会儿我就发朋友圈澄清去,什么人啊,不会真找不到对象想扒着我不放吧?他到底图什么啊!”
“谁知道呢,”付酽又噗地笑了声,“可能图你好看吧,还是说没睡到感觉自己AA的饭钱亏了啊?”
方衍才没这星期揣测晦气东西的想法,又聊了两句后挂断通话迅速用单手戳字发了条朋友圈,大体内容是“自己与李程霖早已分手积怨已深”云云,发完就把手机一扔下了楼,边看电视边等陈斯愚来送猫。
结果外卖还比陈斯愚先到。
他慢慢吞吞地在电视声中吃掉了晚饭,外头才传来敲门声,很礼貌的三下,一长两短,是方衍今天已经熟悉了的陈斯愚式敲门。
“来了。”
隔壁徐阿婆家飘来饭菜香,他穿过荒芜的院子,在半暗的黄昏拉开院子门,陈皮在猫包里喵喵乱叫,陈斯愚一手托着猫包,一手拎着从粥铺路过时打包的小米粥。
“抱歉,来晚了,”方衍看见他举了举手里的塑料袋,“买粥的时候等得有点久,喝吗?”
鬼使神差的,方衍并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只说:“我待会把钱转你。”
反正可以留着当宵夜。
陈斯愚没拒绝,跟他一起把陈皮安置好后就起身告辞,方衍顺口问他:“要不要坐下喝杯茶?”
“不用,”陈斯愚笑着摆手,“我也回家做饭去了。”
方衍送他出了门,却见陈斯愚往巷子口走去,看起来步履匆匆的,他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轻轻合上门。
没记错的话,往前的那几家都是自己在住,并没有租房出去。
那陈斯愚这是回的哪门子的家?
第16章 “你被它记恨上了”
许娉婷小心翼翼地在门口抖了抖伞,她今天穿了一条咖色长裙,及脚踝的裙摆被湿漉漉的雨水溅湿了不少,推开门时屋里暖融融的沉静香气慢悠悠地飘了过来,她环顾一圈,才把视线落在窗边的工作台上。
第一眼就看见了方衍裹着厚厚纱布的胳膊,她惊讶之余不忘礼貌点头,问:“方老板这是怎么了?”
“昨天出门的时候不小心弄的,”方衍说得平淡,表情有些歉然,“早上那会给你打电话的时候稍微讲了下情况,你这边是怎么想的?”
许娉婷下意识地朝那面屏风看了眼,说:“挑块新的料子吧,反正来得及。”
“行,”方衍捧着自己的手臂往后头走,“我这儿有两块新进的料子,没之前的好,如果你喜欢的话,能再降点价。”
“价格倒不是很重要……”
许娉婷的脚步顿了顿,他回头看了眼,发现漂亮姑娘是在回复手机消息,原本还算是愉快的表情顿时失落了起来。
方衍收回视线,不动声色地开口:“今天是一个人过来的吗?”
“嗯?啊,”许娉婷笑了笑,“本来是跟云洲约好在古街上见的,但他说下午有点事,出不了门。”
“这样,”方衍准确地挑出几块料子摆在桌上,“那要不要拍张照给他?”
许娉婷却摇了摇头,抿着唇淡淡笑了下。
“不用,他……今天应该不会再看手机了。”
听起来怎么怪怪的,方衍很轻地皱了下眉,若无其事地说:“也是,现在上班可累了,我有个朋友,周末都要在家开会,全年无休似的,熬了两年,现在直接斑秃了。”
“周末还是得好好休息的。”
“没有,”许娉婷似乎是吸了口气,“云洲他平时上班很累,每天都要加班到七八点,周末一般都用来休息和补觉了,他喜欢打游戏,刚刚说是队友叫他帮忙,所以没空出来了。”
方衍没忍住,抬头给了她个一言难尽的眼神。
打游戏比陪未婚妻筹备婚礼更重要?这人上辈子是拯救世界了吗?
许娉婷大概也接收到了他的意思,倒是笑了笑,说:“上班已经够累了,周末打打游戏而已,不是什么大事,而且这次要过来也是事发突然,他出不来很正常啊。”
方衍垂下眼,没再说什么,毕竟这是客人的私事,怎么都轮不到他来发表意见。
“那我们就开始吧,”他示意许娉婷靠近些,“这两块白色的料子是刚才跟你提过的,质感不如我们原先选好的那匹,你可以感受一下,”
许娉婷小心翼翼伸手碰了碰,赞同地点点头。
“是不如之前的,还有别的吗?”
“那我的建议是这匹天青色的丝绸,”方衍说,“或者这匹湖蓝的,都会很符合你想要的感觉。”
他小心翼翼地捧出那两块料子,如水般的光晕在灯下缓缓流淌,许娉婷的视线落在天青料子的暗纹上,不知名的花样层层叠叠绽开,像是在水面上缓慢浮动。
“……好美。”
方衍没有说话,将思考的余地留给了许娉婷,没多久后漂亮姑娘就摇了摇头,有些纠结的样子。
“这个还是差了点感觉,有没有浅一点的蓝色?”
这个倒还真的有,方衍绕到后头的架子上找了会,再回来时臂弯里就搭了一块远天蓝的料子,同样是真丝的面料,暗纹是攀延的花枝云纹。
“可以看看这块,”他说,“有点初夏午后的味道,很晴朗,和你的山茶花们会很搭。”
许娉婷细细看了两眼,立马就满意地做了决定。
“就这个了,要加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