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斯愚摸了摸鼻子,眼神飘向他身边的人台。
“也没什么事,”他说,“就是,你会做西装吗?”
原来是想做衣服,方衍习惯性地打量了番他的身形——看起来偏瘦,手长腿长,是个衣架子。
但很可惜,他想。
“我不会做西装,”方衍说,“我做得最多的是旗袍,偶尔会接一些做长褂的单子,你可以去隔壁街的盛华洋服问问。”
陈斯愚看起来有些失望,但还是礼貌地道了声谢:“我明天去问问,打扰了。”
他领着陈皮转身要走,方衍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说:“你也可以直接去买成品西装,你的身形,码数不难买。”
那道高挑的身影微不可查地一僵,方衍没有发觉陈斯愚的古怪,只听到了一句重复的“谢谢”,他不明所以地看着离去的一人一猫,轻轻咦了声。
没记错的话,陈斯愚前两天穿的就是身成品西装,只是非常不合身罢了。
难道是因为买不到合心意的衣服,这才想着来问问能不能做一件吗?
而回到自己店里的陈斯愚满心尴尬——他也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一整晚都在想方衍。
准确来说,是在想方衍身上那股好闻的气味。
调香师的鼻子总是刁钻,方衍身上的檀香味和那天在街上撞到时闻到的一模一样,但和市面上能找到的檀香的都不太相同——会更暖,更吸引人一些,帮小豆丁处理伤口时他就站在方衍身边,被那个气味弄得心神荡漾,好奇不已。
会不会是方衍店里熏的香?
陈斯愚心不在焉地陪小豆丁玩了会游戏,视线总是往街对面飘,好不容易等来花店老板娘接走自家孩子,他犹豫再三,还是推开了方衍的店门。
但甫一进门,他就失望了。
不是店里的熏香——味道非常像,方衍的工作台上也的确有个小小的香炉,可就是少了点暖融融的甜味,只是非常平庸的檀香。
到底是什么味道?
他想不明白,一时竟有些走神,这才在方衍奇怪的眼神中随口诌了个想做衣服的理由应付过去,匆匆地出了店。
主要还是如果直接问“你身上好香,是什么味道”的话,听起来太像耍流氓。
陈斯愚想,尤其对我这种性向特殊的人来说,这话更加不能随便问出口,听起来跟烂俗的搭讪格式太类似。
要不,多和方衍接触接触,再找机会问一下?
虽然看着是个挺冷淡的人,可从今天对小豆丁的态度来看,估计只是看我不顺眼。
他叹了口气,撸了两把陈皮软乎乎的肚子。
“你可不能再去人家门口尿尿了,”他点了点胖狸花的脑壳,“你爹我现在有求于人,得去套近乎了。”
“等问出那是什么香,爹给你开两个罐罐吃。”
第9章 他救过她的命吗?
在那件水青色旗袍快要改完的时候,方衍终于等来了自己的第一个客人。
叮铃一声,门被轻巧地推开,他从人台上收回注意力,看见门口站着两个牵着手的身影,其中的姑娘体态丰腴,大眼睛双眼皮,扎着很随便的丸子头,跟方衍对上视线时抿着唇笑了笑,而站在她身后的男人看起来挺年轻,瘦瘦高高的,两颊有些隐约的痘印,表情木木的,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你好,”她说,“我想看看……有没有适合结婚时候穿的旗袍。”
好一个面如银盘,樱唇杏眼的漂亮姑娘。
方衍将手里的东西搁在桌上,朝她走过去。
“我这儿做的大部分都是定制旗袍,但也有些成品摆在店里,你们着急用吗?”
漂亮姑娘看了眼手机,才告诉他:“我们的婚期定在八月,定制的话来得及吗?”
“可以,”方衍说,“最多三个月就能做完。”
回柳城前他推掉了手里的所有单子,如今档期空闲,再加上这两天手感也回来了,反倒有了接单的心情。
站在后头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却皱了皱眉:“三个月?这也太久了吧。”
他挑剔地环顾了一圈,视线落在方衍放在工作台边的那个人台上,语气嫌弃:“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
方衍虚假地微笑着没有开口,心里却很无语。
人家喜欢什么跟你有半毛钱关系,给老婆付钱不就好了。
但漂亮姑娘却有些尴尬地朝方衍看了一眼,小幅度地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说:“我觉得很好看啊,而且你不是总说我胖,这一家可以量身定做,穿出来的效果肯定会比别的好。”
男人没再说话了,但方衍看见他很明显地低头看了眼漂亮姑娘宽松上衣下掩盖的腰腹和大腿,又从裤兜里掏出手机。
“随便你。”
方衍没说话,他只是很淡定地站在一旁,漂亮姑娘脸上的尴尬很快地消失,她抬头看向方衍,说话时轻声细语。
“可以麻烦你先找几件成衣给我看看吗?”
“可以,需要什么颜色?”
或许是方衍的态度实在太平静且寻常,她略显紧绷的肢体也放松了下来,笑起来时露出一点洁白的牙齿:“红色的吧,或者白色也可以。”
“好,您跟我来。”
方衍顺手扯开了一张椅子,对漠不关心的男人说:“可以在这休息一会。”
男人头也不抬地抱着手机坐下,方衍险些没忍住朝他翻白眼的冲动,对这人进店后的举止实在鄙夷。
怎么这种男的都能结婚,还一副不情不愿像是被逼婚的样子,这世界不要太荒谬了。
他领着漂亮姑娘转过屏风,木架子上码着整整齐齐的各色布料,金线绣出的凤凰在灯光下熠熠生辉,黑丝绒的独特质感泛出油润丰丽的光泽。
“哇哦——”
方衍顺着这一声惊叹往旁边看,人台上是一件暗红的缎面长旗袍,襟上的海棠花扣做得栩栩如生,漂亮姑娘伸出手,像是想要去触碰一下那在灯光下显得流光溢彩的柔软布料。
“想试一试吗?”
她顿时收回手,对方衍羞涩一笑。
“不了,”她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小腹,“我这里太胖了,穿不进去的,可以拿下来给我稍微比比吗?”
“胖?”
方衍做出讶异的表情,视线礼貌地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才说:“你不胖,这件旗袍对你来说应该还大了一点。”
漂亮姑娘怀疑地看着她,嘴唇动了动,说:“我只是看着比较瘦……”
“可以先去试试。”
方衍抬手去解旗袍的扣子,垂着眼将语气放得平淡:“它原本的主人是个骨架比较大的夫人,我做它花了五个月,好巧不巧,那位夫人在这期间生了场大病,这件旗袍对她来说就太宽大不合身了,这才一直留在了我店里。”
漂亮姑娘静静的听着,眼中对于这条旗袍的喜欢愈发明显,方衍转身将手中的漂亮裙子递给她,微微一笑。
“那边有更衣室,去试试吧。”
他从屏风后走出来,看见坐在桌旁的男人随意而匆促地抬头朝这边看来,发现不是自己未婚妻后就迅速低下头,手机里传来游戏的音效,方衍遥遥看了眼,是某个近期热度很高的手游。
这态度,真不像婚期临近的样子。
他没有去了解别人隐私的闲心,因此只是回到工作台边,继续干起先前被打断的工作,过了好一会后才听见一声门响,漂亮姑娘从屏风后绕出来,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自己身上的旗袍。
“怎么样?”她对打游戏的男人说,“王云洲,我说得没错吧?”
王云洲百忙之中抬头打量了她两眼,说:“还行,你再去试试别的?”
漂亮姑娘爱不释手地摸了摸胸口的海棠花扣,方衍适时地开口:“我看得没错,腰上宽了几寸,袖子就有点紧了,你可以考虑一下倒大袖。”
“嗯,”漂亮姑娘点点头,“可以直接在这件上改吗?”
“我的建议是换个料子,”方衍示意她跟自己来,“暗红色太稳重老成,你适合亮一点的红色——这块就不错,你觉得怎么样?”
是她第一眼看到的那块料子,金色的凤凰在灯光下流光溢彩,漂亮姑娘却有点犹豫,问他:“这个,要多少钱啊?”
“加上工费三千九百七,”方衍报了个低价,“不过我家有个规矩,如果是为了喜事做的,还会打个七折,算你……”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计算器,将那个数字展示给眼前的漂亮姑娘。
“两千七百七。”
“这么贵?”
突兀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原先还耳聋眼瞎的男人三两步就走了进来,皱着眉挑剔地看着方衍:“就这种衣服,网上一两百也能买到,你坑人吧?”
方衍深深吸了口气,对他露出个礼貌的微笑。
“一分价钱一分货,”他忍住了自己满肚子的尖酸话,“觉得贵的话,也有便宜些的料子和款式。”
王云洲没理他,只是转头看向一旁的漂亮姑娘,说:“你穿旗袍不好看,这都是要身材好的人穿的,我们去买别的,而且只是敬酒服而已,没必要买那么贵的。”
方衍无语凝噎——这人脑子里该不会都是胸大到不合理腰细得跟竹竿似的游戏女角色吧?说自己女朋友身材不好,也不见得你管理一下自己年纪轻轻就一把年纪的凸起肚腩啊!
所幸漂亮姑娘并没有一味地听从他的“建议”,对着镜子打量了番自己后才小声说:“我觉得挺好看的啊?而且你不是说,只要我喜欢就买吗?”
“我不是给你租了婚纱吗,”男人隐约有些不耐烦了,“这个也去租一条不就好了,反正也就穿一次,等下还要去买你说的那个什么伴手礼,加起来就太贵了吧?”
漂亮姑娘的神情有些动摇,王云洲的语气缓和了点,说:“这些钱我们能省着结婚后用啊,咱们都才毕业几年,等以后有钱了,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买。”
这怎么配有老婆的啊?
方衍听着就来气,什么以后以后的,现在都没有还指望以后有,是我就直接分手退婚再也不见了。
他不着痕迹地观察着一脸为难的漂亮姑娘,终于开口:“旗袍不止结婚的时候能穿,喜欢的话,平时也能穿出门,可以换一匹白色的料子,比较低调百搭。”
姑娘攥着手指,没几秒就下了决定。
“好,那就做一匹白的。”
旁边的男人顿时变了脸色,压着眉毛一副克制不满的模样:“许娉婷,你这人怎么不听劝啊?”
被叫做许娉婷的漂亮姑娘讨好地对他笑了笑:“两千多也不贵,我刚刚想了想,你说得有道理,婚纱是你租的,那这件裙子就我自己买吧。”
“随便你。”
男人还是冷着脸,但没有再说什么了,方衍倒是有些尴尬,转身给漂亮姑娘挑好料子,就领着人出去了。
“我需要给你量一下尺寸,”方衍从抽屉中翻出量尺,“手抬一下。”
已经回到椅子上的男人又站了起来,满脸不爽地拦住他:“你手往哪儿摸呢?”
方衍这下是真的没忍住,转头对这个比自己还矮了点的男人露出个礼貌到极点的笑容。
“王先生,我是一个裁缝,”他语气温和,“我所有的行为都合乎职业道德,当然,您如果还是不放心的话,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您,我的性取向跟您刚好相反。”
男人脸色一黑,嫌恶的表情刚露到一半,方衍笑了声,继续道:“另外您也不用担心我会对您产生什么兴趣,毕竟我这人对恋爱对象的要求,比较挑剔。”
“你就是这种态度对待顾客的?!”
王云洲气得要命,牵起女友的手就要拉着人走:“什么玩意儿,我们换一家买!”
许娉婷犹豫地站在原地没动,方衍适时地笑了声,神情重新变得温和起来。
“抱歉,一个小小的玩笑,”他说,“王先生不要往心里去,我诚挚地向您道歉。”
才怪呢,方衍腹诽,这种男的就不配有老婆。
他是救过女朋友的命吗?
这笔订单最后还是定了下来,方衍看着收据上那个数字,藏好了自己略显怅然的表情。
他五年前刚刚自立门户的时候才用的这个价。
许娉婷笑着对他摆摆手,说:“那我们就先走啦,有什么事直接给我打电话就好。”
“慢走,”方衍也对她微笑,“过两天素胚制作好了我再通知您。”
他目送着两人出了门,站在街上不知道说了点什么,又推开了陈斯愚的店门,方衍收回视线,嫌弃摇头。
“到底是看上这男的哪里了。”
不过这也跟他没关系,毕竟只是个陌生人罢了。
方衍操起剪子,咔擦剪掉一小截线头,继续弄自己的事情去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店门再次被人推开,叮铃一声响后,刚才的那对情侣重新推开门走了进来。
“……就是在这里订的,我希望香调能跟我的婚礼有一个呼应,让朋友们闻到的时候能想起那时候的我。”
方衍往他们身后看去,陈斯愚站在那个叫王云洲的男人身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正眼含笑意地朝自己看过来。
“方老板,”他主动打了个招呼,“我接了个新单子,大概需要你帮点小忙。”
“我跟云洲是高中的时候认识的。”
木桌上的香炉里燃着暖融融的檀香,方衍跟陈斯愚并排坐着,视线落在对面的小情侣身上。
“那会儿家里出了点事,房子都被抵押出去了,学习压力又大,心理上出了点小毛病,每天都在打游戏。”
许娉婷说着,眉眼含笑地转头看了眼一直在打游戏的王云洲。
“我那时候真的很迷茫,”她说,“如果不是在网上认识了他,我可能连大学都考不上,他劝我好好学习,帮我补课,给我寄零食和自己手织的围巾,还讲故事哄我睡觉……云洲给了我很多精神上的力量。”
方衍听到网上认识的时候就忍不住想皱眉了,这剧情在他听起来纯纯就是青春期迷茫少女错把陪伴当爱情的烂俗套路——毕竟单从现在来看,这王云洲并没有多少在意自己女朋友的样子。
那头许娉婷还在继续讲述自己的爱情故事:“高三的时候我没忍住,跟他告白了,云洲却说我还没成年,而且怕影响高考,一直没有答应我,所以高考完的第二天,我就拖着行李上了高铁。”
她笑眯眯地问方衍和陈斯愚:“是不是特别浪漫,特别惊喜?”
挺浪漫的,还挺恋爱脑。
方衍转头跟陈斯愚交换了个视线,没有说话,倒是陈斯愚主动开口:“听起来是个很感人的故事,然后你们就在一起了?”
“是啊,”许娉婷托着下巴,神色很憧憬,“算一算都快七年了,前段时间我说可以考虑结婚了,他说好,所以我们就开始筹备婚礼啦。”
“准备在柳城办婚礼吗?”陈斯愚将桌上的水朝她推了点,“还是去别的地方?”
“就在柳城,”许娉婷笑着说,“我打算跟着他在这边定居。”
方衍适时插话:“你们是在一个大学?”
“那倒没有,我是在南边上的大学,离家不是很远,云洲的大学在山城。”
居然还是异地恋,方衍垂眼喝茶,能谈那么多年也挺厉害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想起了李程霖——网恋还是不太可靠的,单看现在的王云洲,他实在想象不出来许娉婷描述的样子。
英俊、阳光、温柔、体贴。
得了吧,哪个都不像是沾边的样子。
许娉婷接着说:“我们没有存太多钱,他妈妈建议在自家花园里办草坪婚礼,我怕觉得挺好的,还能趁着这段时间自己布置场地呢。”
“嚯,”陈斯愚的笑声略显夸张,“花园都打到能办草坪婚礼了,那还担心什么预算啊。”
微不可查的停顿被方衍精准补充,陈斯愚神色不变,玩笑般地说:“毕竟最大的一笔开销都省下来了。”
他说完时转头看向方衍,从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中,方衍确认了自己没有会错意,他抿了抿嘴唇,做出一本正经的模样。
“我了解了,”方衍说,“你们给这场,咳,草坪婚礼确定的风格和主题,是想纪念这段奇妙的,甜蜜的……忠贞的异地爱情长跑?”
“是啊,”许娉婷的表情很甜蜜,“院子里有很多的山茶花,所以我希望旗袍上也能有山茶的元素,对了,调香能调出山茶的香气吗?”
“可以,”陈斯愚答得果断,“还有什么特别喜欢的气味吗?”
许娉婷对调香这块称得上一窍不通,听他这么问还为难了会,最后模棱两可地说:“稍微甜一点,但不要太腻吧,然后要跟春天一样温暖。”
她笑着依偎在一言不发的王云洲身边,神情里尽是憧憬。
“毕竟我们是在春天遇到的。”
许娉婷带着王云洲离开了,街上淅淅沥沥地下着雨,陈斯愚坐在桌边,再一次自袅袅的檀香烟雾中闻见了方衍身上那股暖融融的甜意。
有点奶,他摸着鼻尖想,是安息香吗?还是依兰?
但闻久了又都不太像……
“陈老板?”
耳边疑惑的呼唤让他迅速回过神,陈斯愚嗯了声,跟方衍对上视线。
“抱歉,刚刚在想事情,方老板说什么?”
方衍只好再重复了遍:“关于这笔单子,你有大致想法了吗?”
照许娉婷的要求来看,这件旗袍并不难做,难的反倒是和陈斯愚那边抽象的要求相呼应——恰到好处的甜美,还有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春天一样温暖”。
结果陈斯愚上一秒还一脸为难地盯着许娉婷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下一秒就轻松地点了点头,说:“有个大概的方向了,方老板呢?不如我们先对一对?”
“我暂时没有头绪,”方衍实话实说,“但许娉婷希望做一件白色的旗袍,料子选好了,但白色配上大花容易庸俗,所以不太好设计。”
陈斯愚若有所思地点头,也坦诚地告诉他:“其实我对旗袍完全没有了解,要不,等我先回去找找资料?”
“可以。”
方衍支着下颌看向外头淅淅沥沥的雨,突然想到点什么。
“但我们可以先对一下现在能想到的东西,比如说她适合的风格。”
他认真起来时又有些显得不近人情,但陈斯愚这会倒不觉得方衍凶巴巴了,他的视线落在方衍微微抿起的嘴角和清瘦的下颌线上,鼻尖却是那股暖融融的香气。
“是个好主意。”
陈斯愚随手从口袋里摸出了笔跟便签,垂眼唰唰写了几行字,方衍没忍住朝桌下看了眼,陈斯愚穿的是条略显宽松的牛仔裤,修长的腿被包裹在布料下,修长且匀称。
这裤子明明挺修身的,是怎么装下这些东西的?
思索间陈斯愚已经将撕下的便签推到他面前:“方老板可以看看有没有要补充的。”
被写在最顶上的词是“温暖”,方衍往下看去,依次是清晨、吝啬的甜蜜、暴晒三小时的老房间、茶几上的新插花。
最后一个词写得最潦草,方衍仔细辨认了会,才看出那两个字是“初恋”。
陈斯愚还特地在这个词上打了个圈,最后的那一点笔触凌厉,莫名给人一种嘲讽的意味,方衍没忍住,很轻地笑了声。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初恋?”
许娉婷可一个字没提过。
“大部分人都不太乐意把失败的恋爱归纳到恋爱里,”陈斯愚说,“就算不是初恋,他们也会希望这段恋情是初恋,说到底,这词只是一层漂亮的滤镜,就和水果糖外头的那层包装纸一样。”
人类总是对自己的失败羞于启齿,而放在恋爱和寻觅终身伴侣这件事上,就转变成对从一而终的感情和完美结局的渴望。
方衍沉默了下,说:“挺有道理的。”
像他就非常不想把跟李程霖的那段网恋称作初恋。
陈斯愚往他身边凑了点,温暖的檀香味更加明显起来,他用手指压着便签一角,神色十分正经:
“方老板觉得还有什么缺的吗?”
方衍几乎能感受到从他身上传过来的体温,他有些不习惯地动了动,但最后还是没有将自己的椅子往旁边挪。
便签太小了,陈斯愚坐得远确实看不清。
他随手捡过桌上的笔,在陈斯愚的字迹下写上自己工工整整的字体,陈斯愚眉尾一动,突然有了点兴趣。
“为什么是黄昏?”
方衍在他写下的“清晨”后标了个小小的问号,才开口道:“婚礼,在以前叫做昏礼,黄昏的昏,因为古时候的婚礼是在黄昏时举行的。”
他放下笔,抬眼跟陈斯愚对上目光,淡淡的笑意就这么漫了出来。
“而且要说温暖的感觉,夏天黄昏时西斜的日光,好像要比清晨更贴切。”
说这话时方衍微微坐直了些,不经意地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沉静的檀香味扑鼻而来,陈斯愚愣了瞬,一时间竟没有礼貌地避开。
好像……
他垂下眼,视线落在方衍的领子上。
是衣服上的味道吗?
方衍突然往后退了点,神色没什么变动,语气如常地问他:“你觉得呢?”
只是藏在桌下的手很轻地攥了下,陈斯愚的长发刚刚落在了他的肩上,带着很清新的皂角香气,猝不及防地闯进了他的世界里。
有点突兀,方衍心里痒痒的,但是很好闻,而且看起来手感很好。
好想摸一摸。
他迅速按捺住了自己不合时宜且非常没礼貌的想法,回到了合适的距离内,陈斯愚也坐直了许多,一本正经地盯着那张便签。
“挺好的,我也觉得挺合适。”
气氛莫名地尴尬起来,方衍想了想,说:“大概就这样吧,我和你想的差不多……”
送客的话刚说到一半,他突然听见屏风后传来点滋啦滋啦的动静,直觉般的不妙感令他猛地站起身,匆匆地说了句“稍等”后就往屏风后走。
陈斯愚也有点不详的预感——这声音,怎么那么像猫爪子挠在布艺沙发上的动静?
他也跟着转进了屏风后,心里的祈祷还没开始呢,就看见码得整整齐齐的布料架子下有好大一滩水渍,其中一块雪白的布料已经有半拉浸泡在里面,漫上了淡黄的痕迹,而正在用爪子扒拉那块料子的胖狸花,可不正是他家的那逆子陈皮!
陈斯愚眼前一黑,在方衍要杀人的目光下飞速蹲下身揪住了胖狸花的后脖颈。
“我真没注意到他溜了进来,”他试图跟方衍解释,“方老板,我可以赔偿你的损失……”
“这是刚才那位许小姐定下的料子。”
方衍打断了他,深深吸了口气。
这事说起来也不怪陈斯愚,毕竟他们俩都坐在大门口,偏偏谁都没看见陈皮是什么时候溜出来的,他不至于对着陈斯愚发火。
他闭了闭眼,尽量心平气和地说:“这料子就这么最后一块了,就算现在去订,也得三个月后才能到手,不过这事也不是没有补救的办法,但陈老板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陈斯愚当然记得,他按着手底下骂骂咧咧的胖狸花,默默在心里给自己的逆子道了个歉。
别怪你爹,爹早就告诉过你了。
“割。”
他沉痛地吐出那个字。
“现在就去割了。”
第11章 “什么锅配什么盖”
陈皮大概是感知到了危险,在陈斯愚的手掌底下喵喵嗷嗷地叫着,可惜这回闯的祸实在太大,压根没人能保它,陈斯愚按着它,对方衍尴尬一笑。
“可以给我两张纸巾吗?我先把它的爪子擦擦。”
方衍没说话,走到自己的工作台边给他揣了一整包抽纸过来,同样蹲下身,在陈皮的哈气声中不轻不重地拍了下猫脑壳。
“把你黄得跟八十大爷似的牙收回去,龇开花了也只能让别人看见你的牙结石,没用。”
陈斯愚抿着唇低低咳了声,有点想笑,而陈皮还真的在方衍的气势下飞着耳朵闭上了嘴,乖乖地被捉起手擦干净臭烘烘的脏爪子。
吃软怕硬的怂猫。
方衍敢笃定它以后都不敢再跑进自己店里蓄意报复了,他将手里的纸团往地上一放,抬眼看向默不作声的陈斯愚。
“你把它——”
他抬手做了个手势:“这样抱起来。”
陈斯愚刚托起陈皮的胖屁股,这只胖家伙就猛地蹬起后腿,嘴里发出声短促的咒骂,几颗水珠被灯光照得亮晶晶,划着弧线直冲方衍表情冷淡的脸而去。
“喵!”
方衍重新转过脸,紧紧抿着的唇让陈斯愚将手里的胖猫抓得更紧,率先拍了下陈皮的脑袋。
“允许你乱动没!”他咬牙切齿地揪了揪猫耳朵,“人家好心帮你擦爪子,不道谢就算了,还给人家送礼!”
方衍抽了张干净的纸巾擦脸,倒没有因为这个生气。
“没事,”他瞥了眼不服气的胖猫,“就两滴而已。”
他不跟即将要失去雄性骄傲的猫计较。
况且……
方衍低头往旁边瞄了眼,将陈皮剩下的两只爪子也擦干净后才指了指陈斯愚脚边的水渍。
“你裤腿被弄湿了。”
陈斯愚今天穿的是一条布料较硬的阔腿裤,这才没能发现陈皮肥硕身躯下遮挡的罪证,被方衍这么一提醒,他才将手里的胖猫往上一举,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裤子。
新鲜的,还在往下滴水,看形状明显是刚刚才尿的。
“陈、皮。”
这声呼唤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陈斯愚啪地拍了下胖猫的脑袋,终于发飙了。
“这裤子是我新买的,”他对逆子露出个和善的笑容,“我给你半小时跟自己的蛋蛋道别,今天之后,你就是个太监猫了。”
陈皮的眼神看起来明显不服气,可惜陈斯愚也不再惯着它了,提溜着它的后脖颈往怀里一塞,对方衍歉然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