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衍没应答,只是笑着喝了口茶,Rebbeca倒是真诚地看向他,说:“谢谢你跟我说这些话,我今天过来的确是有点不甘心,但并没有缠着斯愚哥不放的想法。”
“你们很相配,我真诚地祝福你们。”
“咳咳咳咳咳!”
方衍放下茶盏,冲她连连摆手:“不你误会了,我和陈斯愚只是朋友,并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关系。”
Rebbeca笑着揶揄他:“可是你脸都红了诶,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谢谢,”方衍面无表情,“这是呛的,你不要看见好看男的就觉得是男同。”
“我可没有,”Rebbeca神神秘秘地凑近他,“我跟你说,我在巴黎读书那会阅人无数,一眼就能看出对方是喜欢男的还是喜欢女的。”
她顿了顿,补充道:“或者男的女的都喜欢。”
那你这看得也不准啊,方衍腹诽,之前怎么就没看出陈斯愚不喜欢女的。
但他只是好奇地问:“你在巴黎读的大学?”
“高中大学研究生,”Rebbeca轻描淡写地说,“然后认识了陈斯愚,知道他这两年回国了,这才跑回来的。”
“大学同学?”
“不是,”Rebbeca说,“有天和姐妹去逛街,看到他在店里调香,顿时惊为天人,心脏像是被圣母院的钟摆重重敲了一下。”
陈斯愚的确有张让人一见钟情的好样貌,方衍没出声,默默给她添了点茶。
“然后就加上了好友,发现他这人说话好听,人也礼貌,没有沾上那种三句话就想往床上带的坏毛病——在巴黎我经常会遇到这种男人,所以在那种情况下,我喜欢上他也不是很奇怪的事。”
方衍皱了皱眉,对她话里形容的那种男性表达了自己的不认同,Rebbeca释然一笑,道:“早知道他喜欢男的,我就和他当姐妹了。”
这话刚说完没多久,陈斯愚就抱着陈皮推门走了进来,他今天穿了条阔腿裤,长发整整齐齐地束着搭在肩上,Rebbeca一见他,顿时咯咯笑了起来。
“怎么了?”
他看起来是一副茫然的样,但方衍没错过他微微松懈的一口气,于是也跟着露出明显的笑意,说:“不关你的事,和客人聊天呢。”
接着又转头看向身边的漂亮姑娘,说:“喏,人来了,快去吧。”
“去什么呀,我懒得走,”Rebbeca撇嘴,“陈斯愚,我昨天剩你那的半瓶酒收起来没?我要拿回家喝。”
“行,”陈斯愚挼了挼怀里的胖狸花,“我去给你拿过来。”
再回来时不仅带了剩下的半瓶酒,还有个小巧的礼盒,花体的店名印在上头,丝带间插了一小枝尤加利。
“之前的订单,”他说,“你回去试试,不满意的话我再改。”
Rebbeca提好袋子站起身,对他们摆摆手。
“我走了,”她笑得促狭,“过两天再来玩,你们的秘密我会好好保守的。”
方衍无语,都说了不是那种关系了。
他没有把这话说出口,目送着Rebbeca出了门后才问陈斯愚:“来找我有什么事?”
“看见陈皮蹲在你门口,顺便进来问个好。”
陈斯愚说着,话题倏然一转:“你和Rebbeca有什么秘密?”
方衍故意神秘一笑,说:“你都知道是秘密了,再问是不是不太礼貌啊?”
陈斯愚看着他,也笑了。
“有道理,那不问了,你的手怎么样了?今天有空吗?”
方衍看了眼桌上刚画到一半的设计稿,说:“能自由活动了,你先告诉我是什么事。”
“小豆丁学校下午有个文艺演出,需要家长出席,她妈妈今天没空,所以拜托我去当小豆丁的哥哥,小方哥哥有兴趣一起去吗?”
最后那个称呼被咬得慢悠悠,方衍耳根莫名一烫,淡淡地说:“行啊,几点钟?”
“下午两点,”陈斯愚说,“不过在这之前,我们要去买点东西。”
去学校参加活动还需要买什么?
方衍不解地看向他,陈斯愚对他微微一笑,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走吗?”
反正也没事情要做,走呗。
“我得回去拿点东西。”
方衍熄灭了桌上的香,和陈斯愚一前一后的出了门,路过那家陈记包子铺的时候路上驶过一辆小货车,溅起几滩积水后停在了巷子口,方衍拉着身边的人让开,很轻地皱了皱眉。
这么急,赶着上坟去呢?
车门打开,一个骂骂咧咧的男人走了下来,话语隐隐飘过来:“搬个家你化什么妆,磨磨蹭蹭的,又没人看你……”
方衍眯了眯眼,转头跟陈斯愚对视了几秒。
“这人有些眼熟啊。”
陈斯愚点点头:“我也觉得,听说巷子口的那家人把房子卖了出去,没想到这么巧,竟然是我们认识的人。”
正说着,一道略显丰满的女人身影从车上下来,她穿着条白裙子,默不作声地跟在男人身后进了巷子。
可不正是王云洲和许娉婷么。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就好。”
方衍小心翼翼地越过地上的积水,从货车和老墙的狭小空隙中挤进了巷子里,不远处的一户院门大敞着,不满的抱怨声隐隐约约地传出来:
“这种老破小有什么好住的,让你买新区的江景楼盘你非不听,一定要到这里租个房住,又不是没有钱……”
“这墙都掉漆了,全都湿漉漉恶心巴拉……许娉婷你这人怎么一点都不听劝?”
“可是我觉得很好啊,”许娉婷的声音显得有些弱势,“很有年代感和柳城的特色,一看就能让人想到江南,多好啊,打扫一下肯定好看。”
“打扫?谁来打扫?”王云洲冷笑,“我反正不来做。”
“我自己打扫就好了嘛,再种点花花草草,夏天就好看了,反正接下来几年我们都是住在这里的……”
后面的话渐渐模糊不清,方衍目不斜视地路过他们回到家里,再出来时手上裹着的纱布藏进了衣服里,他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布袋,浅米色的底上绣着大朵的向日葵,陈斯愚好奇地低头看了眼,隐约能从缝隙里看见点反光的剔透物件。
像是玻璃罐。
“走吧。”
方衍说着,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货车将巷子口遮挡得严严实实,陈斯愚也好奇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问:“你跟他们碰到了?”
“没有,”方衍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对了,你之前说,那家是把这里卖掉了?”
“他们出国定居了,”陈斯愚说,“好像是去的新加坡吧,以后都不会再回来,卖的时候还托我们在朋友圈里发了条广告来着。”
但刚才王云洲却说这院子是许娉婷租的,方衍心想,看来许娉婷也没有傻得很彻底。
“我给小豆丁和她的同学带了点自己做的水果糖,”他转移了话题,“你要尝尝吗?”
陈斯愚似乎是有些讶异,眉尾轻轻一挑,笑着说:“这么巧?”
方衍就懂了,陈斯愚这趟也是去给小豆丁带糖的,还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糖吃多了容易蛀牙,”他笑着说,“去买点别的吧。”
薯片海苔巧克力牛肉干,总有小朋友会喜欢的。
他从袋子里拿出那个小小的玻璃罐,五颜六色的糖果裹着亮晶晶的砂糖,剔透得像是还有许久才能到来的夏天。
“试试?”方衍看向他,“有柠檬、草莓、橙子和葡萄。”
“好,谢谢。”
陈斯愚小心翼翼地拈了一颗淡黄色的柠檬糖,入口的强烈酸涩感令他瞬间皱起鼻子,一言难尽地看向方衍,连牙根都在错觉般的发软。
“这——”他的沉默仿佛说了很多话,“挺真材实料的。”
“噗。”
方衍笑得眼睛弯弯,拧好糖盖放回袋子里,说:“你再含一会儿。”
话音未落,甜津津的滋味就返了上来,刚刚好中和了满腔的酸涩,让陈斯愚想起了各种文学作品中描绘的暗恋。
啊,他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柠檬。
原来这才是柠檬。
正如同香水中最经典的西普调,柑橘和橡木苔的组合总是酸涩而忧悒,后来的新西普用广藿代替橡木苔进一步强调了苦涩感,陈斯愚想,或许这能笼统地被称作暗恋,又暧昧的味道。
若加进果香,正是这一颗柠檬糖,酸涩又不失甜蜜。
嘎嘣一声,糖果在牙齿间碎裂,陈斯愚看向身边人的眼神真诚又略显热烈。
“很好吃,是怎么做的?”
“柠檬挤出汁水,然后把冰糖和水放进锅里煮开,再加入柠檬汁,搅拌加热到一定温度后倒进模具冷却就可以了,你要的话,我回去后把配比给你。”
方衍说到这,顿了顿:“就是做起来有点麻烦。”
“那还是算了吧,”陈斯愚语气轻松,“我做点简单的东西还可以,像糖啊甜点啊这些,是真的做不来,之前有次试着在家里做蛋糕,结果根本不能吃。”
他的笑声很轻快:“扁扁的根本蓬不起来,底下还焦了。”
听起来像是个厨房杀手,方衍也跟着笑,说:“但你的鸭翅膀很好吃。”
“天赋点不同吧,”陈斯愚无奈耸肩,“我在法国待了四年,根本没学会做任何的法国菜,中餐倒是做得足够在那边开个店了。”
“卖草莓麻婆豆腐?”
“不,”陈斯愚乐不可支,“卖咖啡草莓烧排骨。”
听起来是非常顶级的黑暗料理,方衍嫌弃地皱着眉,对他表达了自己的不认同,陈斯愚笑了会,突然说:
“或许我可以用鸭翅膀跟你换一些水果糖。”
“可以是可以,”方衍始终翘着嘴角,“但听起来我占了很大的便宜。”
“现在的手工水果糖也卖得挺贵的,”陈斯愚语气自然,“差不多吧,千金难买我喜欢。”
于是方衍同意了这种交换——并决定在每次的交换中搭上一点现烤的小蛋糕或者蛋挞。
他们一起去商场买了零食,在小豆丁的学校旁边找了个小面馆慢吞吞地吃了个午饭,小笼包剔透的皮里滚动着晶莹的汁水,红汤素面上的葱花漂亮得惹眼,一碗下肚后方衍又跟陈斯愚分享了一颗柠檬糖,红艳艳的草莓糖则落入了他自己的嘴里,却还没有他的嘴唇惹眼,令陈斯愚莫名地失神了瞬。
方衍不明所以地看向他:“怎么了?”
纸巾掩住了嘴唇,陈斯愚收回视线,在酸涩的回甘中咬碎糖块,摇了摇头。
“你会做软糖吗?”
问出这句话时他心中生出明显的负罪感——对一个直男朋友产生莫名其妙的欲望这种事听起来简直就是罪大恶极,完全不可饶恕,他因突然迸发的念头而忏悔,暗暗庆幸嘴里的柠檬酸涩迅速地扯回了自己的神志。
方衍丝毫没发现他心中一闪而过的这众多思绪,只是点点头,说:“可以做,你比较喜欢软糖吗?”
“我喜欢草莓软糖。”
未经思考的话语脱口而出,陈斯愚飞速垂眼,欲盖弥彰般地补充:“其实都喜欢。”
救命,我究竟在说什么?方衍可是好兄弟!
他狠狠地唾弃着自己不着调的脑子——大概是这段时间太忙了才容易想东想西,他平时明明最讨厌这种馋身边直男兄弟身子的人。
陈斯愚,你堕落了!
你怎么不喜欢人家还乱馋人家的嘴巴!
他匆匆起身,拎起购物袋看向方衍,笑意十分若无其事。
“走吗?”
“走吧。”
方衍自然而然地走到他身侧,手背隐约和他的手背触碰了瞬,陈斯愚不着痕迹地蜷缩了下手指,庆幸地发现自己只剩下了满心的尴尬。
太好了,他想,喜欢上直男朋友可是要倒大霉的。
至于方衍的性向?
陈斯愚从不怀疑一个老古板的性向,遵循传统的人能不对他人的选择指手画脚发表评论就足够把他当朋友了。
方衍绝对是个直男。
到学校时小豆丁的文艺汇演还没开始,方衍站在教室后门往里看,扎着两个麻花辫的小姑娘坐在最前排,小小的背影挺得笔直,正在认真地听台上的老师讲话。
很认真,完全没有注意到后门站了个人。
“方衍。”
身后传来一声呼唤,陈斯愚忍着笑意,说:“你有没有觉得,你现在这样很像高中时候的班主任?偷偷站在外面看有没有学生偷偷带手机到学校来玩,然后突然打开后门大吼一声,那个谁谁谁,把手机交上来!”
他模仿得十分形象,方衍笑了声,说:“不,我没有这种高中班主任,所以不太能理解……你的青春期噩梦。”
接着他又让开位置,语气调侃:“那你应该不会向自己的班主任学习的吧?”
“当然不会。”
陈斯愚说得理直气壮,迅速地占据了他让出来的位置。
“我又不会收他们的手机,怎么能算是向我的老师学习呢。”
结果他没看两眼,教室里就骤然响起一片喧哗,人类幼崽的叽叽喳喳声和桌椅碰撞声混在一起,紧接着门就被人打开,一个小小的身影撞到了他的身上。
“啊!对不起。”
小女孩抬起头,眼睛一亮,甜甜地问陈斯愚:“漂亮哥哥,你是林可可的哥哥吗?”
林可可是小豆丁的大名。
“是呀,你怎么认出来的?”
陈斯愚笑眯眯地弯下腰,垂落的长发柔软似绸缎,第不知道多少次吸引了方衍的目光。
真的好想摸一摸,但是不行。
小女孩细细软软的声音扯回了他的神志:“林可可说她哥哥最最漂亮,我一看就知道是哥哥你啦。”
“真聪明,”陈斯愚纠正她,“但应该说,哥哥很英俊。”
小女孩盯着他,眼珠转啊转,最后震声道:“是漂亮!”
“噗嗤!”
方衍没忍住笑出声,也跟着说:“对,小陈哥哥可漂亮了。”
他从袋子里拿出糖罐,蹲下身递给小女孩:“来,哥哥请你吃糖。”
小女孩拿了一颗放进嘴里,看着他含含糊糊地说:“谢谢英俊的哥哥。”
陈斯愚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
“完了,被小方哥哥比下去了。”
第23章 “亮晶晶地站在那里”
后门的动静渐渐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小豆丁回过头,终于看见了方衍和陈斯愚。
“方衍哥哥!小陈哥哥!”
跑过来时她明显纠结了一下,最后抓住了方衍的手腕,惊讶和欣喜同样明显:“方哥哥怎么也来啦!”
“因为好久没见到小豆丁,所以听说小豆丁要上台扮演天鹅公主的时候,就要求过来欣赏一下。”
方衍面不改色语气轻柔,顺便将糖罐放进了她的怀里。
“我还给小豆丁带了彩虹水果糖。”
“好耶!”小豆丁小小地欢呼了声,“那我可以跟朋友们一起分享吗?”
“当然可以。”
方衍没忍住,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去吧,哥哥和你小陈哥哥一起去阶梯教室等你。”
“好——”
小豆丁蹦蹦跳跳地去找朋友了,方衍这才站起身,揉了揉有些发痛的耳朵,小孩子的尖叫混在一起堪称噪音,他看向陈斯愚,提高音量道:“走吗?”
陈斯愚也被吵得有点头疼,于是点点头,和他一起出了教室,没走两步就碰到一个步履匆匆,戴着黑框眼镜的女人朝这边赶来,在看见他们时停住了脚步。
她看向陈斯愚,问:“是林可可的哥哥吧?”
“对,”陈斯愚自然而然地应道,“老师您好。”
女人点点头,又看向方衍:“这位是?”
“这是我的朋友,”陈斯愚说,“他姓方,我们一起来的。”
“方先生,”老师跟他简略地打了个招呼,“欢迎你们来参加这次的学校活动,现在距离演出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二位可以跟我一起到楼上稍坐一会,学校给各位家长准备了茶点。”
“好,”陈斯愚礼貌而谦和,“劳烦老师了。”
他身高腿长,一头长发和漂亮外貌在这个地方显得尤为惹眼,时不时就有同样来参加活动的家长朝这边侧目,方衍目不斜视,余光却把这些动静看得一清二楚。
说不定有人会感叹陈斯愚英年早婚呢,他想,这人看着根本不像三十多岁,反而像个刚毕业没两年的大学生,但一身气质又落拓而通透,眼神也沉静得很有故事感……
或许会很适合穿短褂?
念头一闪而过,迅速地在脑中扎根发芽,方衍的视线落在陈斯愚身上,竟开始思考这人应当是什么尺码。
肩很宽,腰却很窄,天生的衣架子,怎么穿都好看。
要不还是直接明说,然后帮他量一量?
……但这人看起来又不像是会随便接受别人礼物的样子。
真是为难啊。
他正思忖着,突然听见陈斯愚开口:
“我知道自己今天穿得很好看,但也不至于跟在动物园看孔雀似的看着我吧?”
方衍无语地收回视线:“别自恋,孔雀换成猴还是可以比一比的。”
陈斯愚笑着看向他,语气戏谑:“小方哥哥对小朋友都是鼓励教育,怎么轮到大朋友就是打击教育了?”
真是不要脸。
“方老师因材施教,”方衍语气淡淡,“有些大朋友,再鼓励都得飘到天宫去了。”
“老师说得对,”陈斯愚虚心点头,“我连老师十之一二的风姿都没有,还是得谦虚一点。”
方衍满意颔首:“不错,大朋友再接再厉,继续保持。”
说完就忍不住露出很明显的笑意,陈斯愚收回视线,也淡淡笑着,突然道:“一路上都是回头看方老师的人。”
有吗?方衍并不觉得,这些人明明是在看陈斯愚,他何德何能值得别人拧过脖子来多看一眼。
小声的交谈在到达某扇门口后戛然而止,方衍脸上的笑意散去了许多,变得温和而适当,陈斯愚亦然如此,女老师领着他们坐到位置上后就匆匆离开,他们道了声谢,才开始打量四周的环境。
很大的一个房间,像是由两个教室打通的,黑色的沉重木桌看似无章地陈列,墙上错落有致地挂着些水墨字画,天花板上垂落的竹帘则显得和谐而幽静,陈斯愚端起身前的茶盏,挑着眉笑了声。
“现在的小朋友真幸福啊,”他语气略带感慨,“我小学的时候可没有那么好看的教室,也没有什么文艺汇演、课外班之类的东西。”
“这不是巧了,”方衍的视线从某个角落收回,“我小学的时候也没有。”
“但小豆丁算是我隔了几十届的学妹。”
话说得弯绕,陈斯愚短暂地反应了几秒,倏然失笑。
“看来毕业就装修的魔咒在几十年前就出现了。”
方衍赞同地点点头,故作无奈地道:“这幢楼就是我上初一的时候开工的。”
实在是太巧了。
陈斯愚叹气:“这种事我从初中一路经历到了大学,这是个在国外都逃不过的魔咒。”
他边说边将桌子中心摆的青瓷碟之一拉了过来,几枚荷花酥摆得齐齐整整,似乎还残留着油温的热意。
“吃吗?”
当然要吃。
荷花酥新鲜得一碰就颤巍巍掉渣,里头的莲蓉馅甜度适中,外头的酥皮每一层都开得正正好,方衍咬了一口,在熟悉的味道里眼睛一亮。
“是原来开在飞燕巷子的那家糕点铺,”他告诉陈斯愚,“好多年前就是这个味道,一点都没变。”
陈斯愚微微点头:“好吃的。”
就是对他来说太干了点。
他吃完一块后就开始闷头喝茶,微苦回甘的味道在舌尖漫开,陈斯愚略显惋惜地看着剩下的荷花酥,说:“今天甜的东西吃太多了,待会估计要牙疼,剩下的你吃掉吧。”
方衍微微摇头,将青瓷碟放了回去。
“老了,”他无奈叹气,“吃不了太多甜食了。”
陈斯愚跟他对视一眼,也叹气。
“岁月不饶人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今年已经七老八十呢,方衍想,不过奔三的年纪也可以开始过保温杯泡枸杞,睡前搬出中药泡脚桶了。
向远在赤道的付酽学习。
几杯茶下肚后渐渐开始有些无聊,方衍摸出手机看了两眼,突然听见某个角落里传来声略显焦急的惊呼。
“啊!”
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只见角落的某张桌边站起一个慌慌张张的中年女人,她穿着一身正绢三色绲的旗袍,翠色的发簪在花白的发间晃晃悠悠地抖动,她捂着胸口,慌张而无助的目光看向另一桌的女士。
“打扰一下,请问您有带针线包吗?”
那位被问到的女士摇了摇头,她焦急地环顾了一圈,和方衍短暂地对视了一眼,又匆匆地落在另一位女士身上。
“打扰了,请问有针线包吗?”
可惜得到的答案依然是否定的,方衍用茶打湿了纸巾,细细地将手指擦干净,拎起身后的布袋站起身。
“我有。”
女人先是很明显地松了口气,接着才礼貌而客套地看过来,说:“谢谢。”
她的手一直捂在胸口上,方衍猜是盘扣掉了,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从袋子里摸出个绣了云纹的针线包,打开时还顺手从夹层里捡出了一张名片。
“我是个旗袍裁缝,”他主动跟女人解释道,“您的盘扣掉了吧?这个位置自己不好缝,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忙。”
女人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接过那张名片低头粗略地看了两眼,沉静的檀香味自卡片上飘来,仿手写的字体在正中竖着打出眼前这个英俊男人的名字:
再往左是一列小字——方圆主理人。
她猛地抬头,看向方衍的目光顿时热烈了许多。
“您是那个‘方圆’的方先生?”
“应该也不会有人冒充我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裁缝,”方衍微微一笑,“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认识我的人。”
女人笑着连连摆手:“您真是谦虚了……几个月前我还在打听您今年的制衣名额什么时候放出呢,结果今天来给孙子参加一个学校活动,刚巧遇上了本人!”
她夸张地感叹:“这都能算是今年的开门红了!”
“您过奖了,”方衍温和地听她说完才开口,“我先帮您把扣子缝好吧。”
“好,好。”
女人乐呵呵地松开手,方衍捏着针穿线,身后倏然传来陈斯愚的声音:
“我帮你拿着袋子吧。”
方衍没推辞,将布袋连着针线包一起递给了他,陈斯愚捧着那些长长短短粗细各异的针和各色丝线,竟然觉得这种东西和方衍一点都不违和。
他自有一番柔和且包容的气质,他想,像是水,又像是大地,还有点像存在大众印象中的“母亲”。
和性别无关,方衍拥有这种很美好的,于男性来说尤为稀少的性格特征。
而这种想法在这段不算长久的观察中愈发强烈,陈斯愚近乎专注地盯着方衍——看他细长的手指,穿梭的针线,还有线条优美流畅的侧脸。
真好啊,他想,方衍上能绣花下能给小孩做糖,就是有时候嘴毒了点。
不然绝对是个优秀的贤夫良父。
那头的女人小心翼翼地仰着脖子跟方衍聊天:“听说您今年都不开单哇?”
“是,”方衍拈起衣料,小心翼翼地落针,“最近都在休假,或许年底会开新的订单。”
“那太好了,我这旗袍是过年那会去做的,但就是不合心意,我也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看还是好看的。”
“正绢料不好做,”方衍温声跟她解释,“一般是拿来做和服的,花样通常华丽,本身就已经够亮眼了,你还做了三色绲和硬花扣,繁复的几样东西堆在一块儿,反而拥挤。”
他说着,将线在针上绕了两圈后抽针打结,手掌自然而然地向陈斯愚伸去。
“剪刀。”
冰凉的金属落入手中,丝线咔擦断裂,方衍满意地退后两步端详了下,点点头。
“好了。”
女人高兴得合不拢嘴,连连道谢后就回到了位置上,方衍拎着剪刀去找陈斯愚,后知后觉地回忆起来自己刚才的语气和态度都不太友善。
“谢谢,”他尴尬地咳了声,“麻烦你帮我拿包了。”
陈斯愚只是微微笑着,帮他把剪刀收起来,再整整齐齐地扎好针线包。
“小事情,”他说,“方衍,你真的很厉害,能把那么复杂的一颗扣子钉得和新的一样。”
方衍没忍住,很轻地笑了声。
“很简单的,穿针,缝起来,打结,剪掉线头。”
根本没有难度。
陈斯愚却耸耸肩,说:“对我来说很难,小时候看着我妈给我补衣服,有天突然也想试试,结果缝得乱七八糟,还被揍了一顿。”
所以对陈斯愚来说,方衍真的很……新奇。
他给陈斯愚带来了很多从来没接触过的东西,亮晶晶地站在了他的身边。
是的,亮晶晶。
方衍低头缝盘扣的时候,陈斯愚感觉自己的朋友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第24章 “陈妈妈带孩子”
方衍被他这话逗得笑出声,说:“看来你的修补技术糟糕到像是在故意捣乱。”
“我妈也是这么认为的,”陈斯愚将布袋还给他,“我们走吧,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小豆丁的表演非常成功,小天鹅在台上翩翩起舞,方衍和陈斯愚坐在台下昏昏欲睡——没办法,古典乐实在是太催眠了,这个节目还被排在了倒数第三个。
但还是强撑着看完了台上的表演,掌声响起时方衍下意识跟着鼓掌,微微闷热的空气令他有些头昏脑涨,他转头想问陈斯愚走不走,谁知刚好看到这人在掩着嘴打呵欠。
“嗯?”
陈斯愚很快地反应过来,放下手发出一声疑惑的鼻音,方衍忍住笑意,低声说:“这里面空气不好,而且地方太小了,我想出去等小豆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