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衍这才转过身,眼睛才抬起来就愣了下——陈斯愚的穿好仅仅是扣了一半的扣子,微微敞开的下摆里露出点若隐若现的腹肌,一看就是经常锻炼才能形成的漂亮线条,他猛地一闭眼,热气直冲头顶。
“你这算什么换好了?”
谴责的语气听起来还有几分被戏弄的羞恼,陈斯愚坏心眼地说:“我没想到你会转过来得这么快。”
就转个身的事,还能磨叽多久?
方衍憋回了这句质问,闭着眼没说话,谅他再迟钝也明白了陈斯愚这是故意的——为了反驳那一句“没什么好看的”,实在是闷骚。
不对,他无语腹诽,现在是明骚了,动物园的公孔雀都比不过这家伙。
陈斯愚走到他面前,没忍住抬手碰了碰方衍的侧脸。
“这回真穿好了,不骗你。”
方衍心头很轻地颤了颤,却没有躲开,重新睁开眼后就看见陈斯愚已经退到了一个合适的距离,微微抬起手对他一笑。
“怎么样?”
枯色的麻料和宽松的尺寸的确很符合陈斯愚落拓潇洒的气质,而传统的盘扣和可可爱爱的粉色猫爪碰撞出了一种莫名的灵动感,让略显老气的颜色年轻了起来,方衍的视线略过尺寸刚好的袖口和下摆,在猫爪上微微停顿,最后落在了陈斯愚的脸上。
“不错,”他满意点头,“这是我今年做过最好的衣服。”
跟陈斯愚此人简直称得上相得益彰。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件衣服,”陈斯愚低头抚了抚衣服上的褶皱,“以后七老八十了我也要把它从衣柜里拿出来穿。”
没人不喜欢被这么夸赞自己的劳动成果,方衍弯着眼笑道:“估计是保存不到那时候的。”
衣物在精心打理的情况下的确能存放很多年,但区区一件衬衫而已,用不着这么费心思。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能穿了就再给你做件新的。”
这句话说得太流利自然,以至于方衍自己都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其中特殊的意义,陈斯愚愣了愣,轻快地笑着问他:“真的?”
那双桃花眼看起来很漫不经心,但方衍却觉得那里面藏着一点很谨慎的小心翼翼,让他想象出一只藏在平静海面下乱扑腾的小海豚,只等待一个可以光明正大开心跳出水面的机会。
他心尖一软,点了点头。
“真的。”
只是陈斯愚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他接着说:“记得结账就好。”
方衍的语气很平淡,嘴角却微微翘着,眼睛如同猫一般狡黠,简直就是在明晃晃地告诉他“我是故意的”,陈斯愚定定地看着他,最后也只能失笑摇头。
“行,保证不拖欠不跑单。”
方衍满意地点了点头,嘴角的笑意怎么都落不下去,语气轻快至极:“好了,换下来洗洗就能穿了,现在的天气穿刚刚好,再过一个月就有点热了。”
到时候可以给陈斯愚做件短袖的,他想,换个什么颜色比较好?
这个问题并没有马上得到答案,陈斯愚听话地抬手去解扣子,方衍迅速而礼貌地转过身,不给他一丝一毫耍流氓的机会。
陈斯愚惋惜叹气:“要不要这么有素质?”
“我是一个正经人,”方衍义正言辞道,“陈老板能不能好好学习一下自尊自爱?”
“那要不要连男德手册一起学习了?”陈斯愚说得戏谑,“再给你抄写十份男戒?”
尽是胡说八道,方衍懒得理,摸出手机回付酽消息,陈斯愚换好衣服后凑了过来,好奇地问:“怎么了?”
“付酽说他回来的时候碰到了李程霖,”方衍语气恹恹,“问我知不知道这事。”
他对李程霖的反感明晃晃地写在了脸上,陈斯愚却有点好奇:“所以他到底图你什么,这么锲而不舍的。”
“不知道,”方衍随口道,“可能图我有钱好骗吧,走了,别提这晦气玩意儿。”
他率先转身下楼,陈斯愚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对了,桌上有个盒子,是我送你的礼物,你拆开看看?”
方衍顺着他的话转头看去,只见陈皮蹲在一个木盒旁优哉游哉地甩尾巴,看见他下来时甜丝丝地叫了声,跳下桌子走到他腿边,方衍随意地蹲下身摸了摸它,就站起身去端详那个盒子。
很朴素,这是他的第一印象。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柔软的绸布间摆着一串天青色的手持,底下坠着如碧水般的流苏,在灯光下泛着内敛而温润的光。
“青玉的,”陈斯愚站在一旁跟他解释,“特地找了人买的,一眼看到就觉得你肯定会喜欢,能当装饰,也能无聊的时候盘着玩玩。”
“谢谢。”
方衍的确很喜欢,他将手持往手指上绕了一圈,迎着店内的灯光朝陈斯愚伸出手。
“是很不错。”
陈斯愚没怎么看那手持——方衍的手细长匀称,白得好似瓷,腕骨伶仃地凸出一块,精致得恰如其分,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一摸,他视线一垂,克制地攥了攥手掌。
“看来我的眼光还是很准的,”陈斯愚说,“和你很搭。”
脑中浮现出了方衍往常最爱穿的那身打扮,藏蓝的长褂和布鞋,若是配上这手持,莫名就有种禁欲清贵的意思了。
他不动声色地磨了磨微痒的牙尖,说:“走吧,回去吃饭了,不知道我们的付大厨今天做了些什么。”
方衍低头翻了翻聊天记录,告诉他:“山楂小排、清炒红苋菜、还有桂花糖藕,都是他擅长的,我们今天有口福了。”
陈斯愚自然而然地牵了下他的手,又很快地松开,玩笑般地说:“做得这么隆重,他这是准备跟你把酒道别了?”
“估计是的,”方衍告诉他,“付酽前段时间就收到了入职邮件,估计过段时间就搬去新区那边租房住了。”
陈斯愚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等走到长兴巷子口的时候,他脚步倏然一顿,很轻地扯了下方衍的手。
“嗯?”
方衍不明所以地转头——他刚才正对着墙角的影子神游天外,直到陈斯愚重新牵起自己的手才回过神,看向远处昏黄的路灯。
而后心头顿时一沉,在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时,反胃感和厌恶感一起涌上喉咙,令他对着那道壮硕的身影翻了个白眼。
妈的,方衍骂了句脏话,李程霖是真的阴魂不散啊!
第57章 “只要陈斯愚开口”
其实方衍也不太奇怪李程霖能找到这里来——他在朋友圈发过和付酽的合照,李程霖能认出来并不奇怪,但问题在于这人凭什么笃定付酽现在一定就和他住在一起。
该不会是还加了付酽的联系方式吧?怎么跟变态一样。
这么想想方衍觉得可能性也挺大的,毕竟跟踪尾随这种事一般来说也就变态能干出来。
偏偏这变态还自诩深情,手指间夹香烟站起身,冲方衍深情一笑:“我说了,我不会走的。”
真是有够晦气的。
方衍忍着反胃感,很明显地皱着眉看他:“不是,你是没有耳朵还是脑子有病?分手是要说几遍你才能听得懂?”
李程霖把烟头往地上一丢,清了清嗓子,说:“我没打算分手啊,你闹脾气闹三个月也差不多了吧?”
对牛弹琴也不至于如此,方衍想,我到底有哪一点是值得人家念念不忘的,人傻钱多?但这也说不通啊,网恋而已,谁会聊几个月就念念不忘一辈子的。
他懒得回应李程霖,摸出手机很明显地翻了个白眼。
“你要是再出现在这附近,我就报警了。”
何必跟这种货色纠缠。
李程霖跟没听到似的,往他这边凑过来:“我就是想再跟你说两句话……”
只是他才将将迈出一步,面前骤然插进一道身影,陈斯愚低着头打量他油腻的鼻头和硕大的脸盘,淡淡开口:“抱歉,他不是很想跟你说话。”
身高带来的压迫感有些强烈,李程霖警惕地停住脚步,语气略显质问:“你是谁?”
陈斯愚很轻地笑了声,说:“好心路人。”
大概是他的姿态太过随意,李程霖竟然有些恼怒,转头去问方衍:“你这么快就放下我了?”
“不然呢,”方衍冷笑,“谁会记得自己丢掉的垃圾?”
偏偏李程霖看着他这异常恶劣的态度,神情又自信了起来:“我懂了,你是故意找人来气我的。”
方衍:“……”
他用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李程霖:“我气你什么?你不会觉得自己要比他——好吧?”
陈斯愚配合地嗤笑出声,眼神要多讽刺有多讽刺,李程霖被他的嘲讽弄得面红耳赤,嗓音都提高了不少:
“不然呢?你当时那么喜欢我,怎么可能一下就不喜欢了。”
“嘘。”
方衍竖起食指在唇边碰了碰,耐心几乎要消耗殆尽了:“首先,这地方隔音不好,要是不想明天所有人都知道你喜欢男人,就再大声点。”
李程霖迅速地闭了嘴,还警惕地左右打量了几眼,方衍立马开口:“还有,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跟见不得光的老鼠似的,自己都不能接受真实的自己,我怎么可能喜欢你?你从哪儿得出来的结论?”
“你不喜欢我怎么聊两句就肯见面,”李程霖说得信誓旦旦,“而且我这么有魅力,你耍耍小脾气可以,再闹我就真找别人去了。”
说这话时他脸上流露出莫名的自信和令人觉得油腻的纵容,方衍抬手抚了抚胸口,又恶心又啼笑皆非的。
原来还是我自作自受,他腹诽道,这错觉是我给李程霖的啊。
陈斯愚又是很明显地嗤笑了声,反问道:“所以你的优势就是会说两句漂亮话吗?哥们,你今年贵庚?家在哪?有房吗?有车吗?一个月多少工资啊?坐飞机过来花了不少钱吧?”
李程霖沉默了,他虚张声势地盯着陈斯愚,小声嚷嚷道:“你谁啊,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陈斯愚立马了然地噢了声,同情地点了点头:“没关系,我懂的,放心,我不戳你伤口了。”
他故意顿了顿,伸出手拍拍李程霖壮硕的肩头:“没事的,小姑娘小伙子都看不上你很正常,一个人过也很好的。”
“你——!”
李程霖愤怒的嗓音压得又低又滑稽,像是一只被掐住喉咙的公鸡,他瞪着眼抬起拳头,而陈斯愚只是往前跨了一步,勾唇一笑。
“你甚至不敢让别人知道你喜欢方衍,”他说,“连当我的情敌都不配。”
方衍站在他身后,没忍住露出个笑容。
“行了,不用理他,”他主动牵起陈斯愚的手,“回去吃饭了,待会老人们出来散步,他要敢在这边徘徊,就别怕被当成贼抓起来。”
“好,听你的。”
陈斯愚和他往旁边绕开,李程霖果然没再跟上来纠缠,方衍收回视线,抬手敲门。
“付酽——开门!”
院子里传来开门声和脚步声,接着吱呀一声,付酽从门里探出头来。
“怎么了这是?脸黑得跟刚挖完煤出来似的。”
他说着往旁边一看,接着就夸张地往后退了步。
“我去!这玩意怎么在这儿?”
“他跟踪你,”方衍边说边关上门,“当心被他看上了。”
付酽顿时恶寒:“你够了啊,那可真是太晦气了,说,你是不是故意恶心我,好让我少吃两口山楂小排?”
他进了厨房继续忙活,而陈斯愚轻车熟路地在餐桌边坐下,方衍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最后很轻地咳了声。
“嗯?”陈斯愚看向他,“怎么了?”
“在想怎么跟你解释这个事,”方衍神情麻木,“毕竟李程霖太有病了,我怕你觉得我脑子有问题。”
“那倒不至于,”陈斯愚语气委婉,“每个人都有被眼屎糊住眼睛,或者脑袋进水的时候。”
方衍抹了把脸,没反驳,而是说:“我在李程霖之前没谈过恋爱,他……隔着屏幕的时候的确挺人模狗样的,我还给他寄过点礼物,可能就是因为这个,他才觉得我,嗯,比较好骗。”
现在回过头想想,方衍觉得自己那会的表现确实挺恋爱脑的,也怪不得李程霖这么自信。
陈斯愚却笑了声,说:“放心,我不会因为这种事嫌弃你的。”
“但能不能也让我骗骗?”
……得寸进尺,脸皮忒厚。
方衍一挑眉,反问他:“骗什么?跟李程霖说你是我男朋友,然后顺势转正?”
陈斯愚不说话了,但表情看起来就是这么个意思,坦坦荡荡,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方衍故意冷笑一声,语气轻飘飘的:
“想得还挺美。”
“偶尔也得做做梦,”陈斯愚长吁短叹的,“万一成真了呢?”
方衍看着他那副既无奈又隐隐委屈的表情,还是没忍住翘起嘴角。
“噢,那就做梦吧,”他慢吞吞地喝了口汤,“但你为什么要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什么?”
陈斯愚很明显地愣了一下——方衍发现他真的很容易在重要的事情上降智,不过也有可能是现在的话题转换得太快了。
但他的确就是突然想要和陈斯愚提及这件事了。
“你很喜欢给自己增加难度,”他无奈地对上那双桃花眼,“上次在酒吧的时候就是这样的,说实话,我这段时间一直等着你哪天认真问我一句要不要在一起。”
结果压根等不到,陈斯愚跟仿佛突然丧失了语言功能一般,只字不提想转正的话。
噢,开玩笑的时候除外。
陈斯愚这下终于反应过来了,原本算得上散漫的坐姿立马变得端正无比,目光灼灼地看向方衍,问:“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方衍却笑了声,垂下眼碰了碰自己的杯子。
“我觉得你刚才有句话说得挺好的,”他突然转了个话题,“你说李程霖甚至不敢让别人知道自己喜欢谁,那你呢?”
你会愿意告诉别人自己是个同性恋吗?
陈斯愚听明白了方衍的言下之意,很专注地和他对视着,一字一句都说得郑重严肃:“这种事情在大部分人看来都是不正常的,但我不觉得不正常,我只是——爱好不同,就像有人喜欢花有人喜欢草一样正常,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东西,但方衍,这条巷子是你从小长大的地方,我不希望给你带来麻烦。”
方衍噗地笑了声,骂他:“什么渣男发言,那出了这条巷子呢?”
陈斯愚也笑,神态硬生生地让餐桌变成了会议桌:“只要你愿意。”
“你在意的话,我只说我们是朋友,是手足兄弟,你不在意的话,我会告诉所有人你是我的爱人,让他们祝我们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他的眼神太专注,湿润的亮意莫名显得缱绻而温柔,方衍碰了碰震颤的心口,低声说:“我并不在意,但我妈并不知道我喜欢男人——至少现在不知道。”
这种事情在当年的柳城太惊世骇俗,连付酽都是后来大学的时候才自己发现的,而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南风知我意该怎么跟方女士提起这事。
“地下恋也没关系的,”陈斯愚说得真诚而戏谑,“我能接受。”
“方衍,真的不考虑一下让我当你的男朋友吗?”
依旧是像玩笑一般的口气,可方衍看见了他挺直的脊背,闪闪发亮的眼睛,还有交握在一起,显得很紧张的手掌。
虽然不是一个好的时机,但方衍突然就觉得足够了。
“行啊,”他淡淡地笑着,“我觉得可以。”
陈斯愚却像是不敢相信般,俯过身很认真地问:“可以什么?”
方衍的语气却很随意,仿佛只是在讨论今晚吃什么,厨房里传来滋啦滋啦的烟火气,他们围在餐桌旁等着开饭,一切的一切都再寻常不过,不是通俗意义上确定关系的好时候,却熟稔得好似早就排练过千百遍。
“可以让你成为我的男朋友。”他捻这那串手持,笑意温和。
“就这么简单。”
不用弯弯绕绕,也不用费尽心机,更不是因为别的什么人或事,只要陈斯愚开口,他就会同意。
仅此而已。
“嗯?干嘛呢这是?怎么都不说话?”
方衍瞥了他眼,没说话,眼神隐约带了几分嫌弃,付酽低头闻了闻盘子里的山楂小排,热气腾腾酸酸甜甜,十分完美。
“我没煮糊啊?你白我干什么?”
“别问那么多,”方衍深吸一口气,对他露出和善的笑容,“坐下吃你的饭。”
气氛这种东西一旦被打扰就会消失得一干二净,陈斯愚就没能说出后面的话来,方衍气得有些牙痒,看向陈斯愚时难免露出了点控诉的表情,陈斯愚很轻地笑了声,对他眨了眨眼。
——吃完饭再说。
“嗯?”付酽咬着骨头,语气含糊不清,“陈斯愚你眼睛进虫子了?”
“……”
方衍拿起筷子,没好气地道:“吃你的饭吧,别管那么多。”
真是一点形势都不会看,万恶的理工直男!
付酽迷茫地啊了声,却也能看出自己的好友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于是也没再说话了,只是心里越来越觉得今天的餐桌氛围不太对,可他暗中打量了好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发现陈斯愚动不动就微笑抬头看自己兄弟一眼,而方衍则跟没发现似的,始终在埋头吃饭。
奇怪,他们平时不是很多话讲的吗?
他摸了摸脑袋,怎么都看不明白这两人之间的奇怪氛围,索性夹起最后一块排骨埋头苦吃,不再纠结于此。
毕竟是小情侣自己的事,他犯不着掺和进来讨嫌。
没过多久方衍就放下碗筷站起身,说:“我吃完了,有点热,去院子里溜达会儿,你们慢慢吃。”
付酽茫然抬头,嘴里还咬着半块排骨:“啊?就吃这么点吗?你今天胃疼?”
“没有,”方衍懒得跟他解释,“吃你的饭吧。”
“噢。”
付酽识相闭嘴,没过多久就见陈斯愚站起身,说:“家里花盆摔了,我得回去看看,你慢慢吃。”
于是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和剩了大半的菜,付酽迷茫地摸了摸脑袋,喃喃自语:“都吃这么少,不会真吵架了吧?”
门轻轻一声响,方衍回过头,看见陈斯愚朝着自己走过来。
“你应该没吃饱,”他说,“我们再出去吃点?”
陈斯愚问得自然而然,方衍看着他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的神情,居然有点怀疑自己的那番话是不是没讲清楚,或者是陈斯愚根本就没听懂。
可这念头才刚冒出来没多久,陈斯愚就走到了他的面前——挨得很近,再也不是往常那种礼貌的朋友距离,而是堂而皇之地站在他面前,微微垂着头,很专注的样子。
成年男性难以形容的震慑感铺了过来,连温热的呼吸都隐约可以触碰到——真奇怪,明明平时看陈斯愚都是副温润如玉的样子。
方衍忍不住往后退了点,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问:“去哪里吃?”
“哪里都行,”陈斯愚没有再跟过来,语气有些戏谑,“只要没有突然冒出来的电灯泡,都可以。”
“那去街上转一圈看看吧,”方衍说着转过身朝门外走去,“你……”
陈斯愚叫住他:“方衍。”
“嗯?”
他终于对上了那双显得深情又专注的桃花眼,心中居然有些慌张,舔了舔嘴唇问:“怎么了?”
而陈斯愚只是自然而然地向他伸出一只手,说:“想牵男朋友的手,可以吗?”
他说得坦荡,嘴角微微勾着,长发落在肩头,落拓潇洒得像是武侠小说中的无名侠客,方衍盯着那只伸出的手看了几秒,突然轻声一笑。
“之前也没见你这么礼貌啊?”他对陈斯愚挑了挑眉,“那我是不是该意思意思,拒绝一下?”
“那不行,”陈斯愚立即抓住了他的手,“下次不问了。”
手指自然而然地交缠在一起,方衍心头微烫,却没有躲开,直到出了门后才被陈斯愚自然而然地放开,并肩行走在安静的夜色下。
李程霖早就不知所踪,他看着地上亲昵交叠的狭长影子,忍不住攥了攥还留有体温的指尖,晚春的风已经有了明显的热意,分不清是春天的告别,还是夏天带来的礼物。
最后方衍只是侧过头,对上陈斯愚专注的目光。
“我想去上回带你去的糖水铺子,”他说,“他们隔壁有家卖果脯的铺子,杏干做得很棒。”
“行,就去那家。”
陈斯愚又牵了下他手,很快就松开,像是某种克制不住的无心之举,身后的院子里付酽端着切好的西瓜走出门,对着空荡荡的院子疑惑地抓了抓脑袋。
“咦?人呢?”
方衍觉得有没有正式在一起这事,除了个不算太光明正大的身份之外也没有什么用了,毕竟陈斯愚此人在转正之前就已经做得足够优秀面面俱到,硬生生把考察期变成了实习期,于是转正也就变得平平淡淡理所应当了起来。
现在想一想,方衍觉得自己有点太仓促了——应该让陈斯愚自己想通的,说不定这人还会再策划一次类似登台献艺的活动给自己看。
嗯,倒也不是想看陈斯愚开屏,主要就是觉得这种事应该有个仪式感。
他正这么想着,眼前突然推过来一碗晶莹剔透的冰粉,红汤和花生碎铺在顶上,隐约可以感觉到清凉甜蜜的气味。
“这碗的红糖少一点,”陈斯愚顺手给他摆上了勺子,“你先尝一口够不够甜。”
他手里还拿着装甜汁的小碗,方衍抿了一口,是正正好的味道,不得不说陈斯愚这几个月的观察着实细心。
算了,他想,其实也没什么,仪式感这种事情根本不重要,找个好男人比任何花里胡哨的东西都要紧。
往常带着孩子看店的老板娘今天不在,守在收银台前的是个光头亮得站不住蚊子的中年男人,他的手机里放着足球比赛的解说声,手边摆着啤酒和小烧烤,全神贯注到似乎连客人吃霸王餐了都不会发现,陈斯愚顺着方衍的视线回头一瞄,低声问:“你也想吃烧烤?”
“没有,”方衍摇了摇头,“我就随便看看,总觉得他有点眼熟。”
但是在哪见过又不太能想起来,直到不算深沉的夜色中驶过两辆叮铃作响的自行车,背着书包的高中生身上熟悉的校服在视线里飞快闪过,他才在凉风中捕捉到了一丝已经能算是久远的记忆。
“想起来了,”他有些一言难尽地抬头看了眼中年大叔,“我十年前和付酽来这儿吃饭,就是他在看店,但——”
方衍眨了下眼,表情有些怪异,陈斯愚发出声低低的疑惑鼻音:“区别很大?”
何止是很大,方衍放下勺子,凑近陈斯愚将声音压得很轻:“差不多是两个人,他以前有很多的头发。”
柳城美人多,连男子都偏清秀斯文,方衍记得他曾经是个瘦瘦高高,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的温和男人,实在是没办法将那道身影和如今这个秃头啤酒肚,翘着脚吃蒜蓉生蚝的油腻大叔联系在一起。
“我还以为是那个老板的兄弟呢,”他说着,嘴角很愉快地翘着,“都说岁月是把杀猪刀,我现在终于信了。”
接着又突发奇想般问陈斯愚:“嗳,那要是我突然有天也掉光了头发……”
“这种假设其实没什么意义。”
陈斯愚温和地打断了他,嗓音有些戏谑:“好看的人就算光头也是好看的,你该对自己有点信心。”
方衍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遂点点头又接着说:“那你觉得自己以后会掉头发吗。”
陈斯愚很明显地笑了声,反问他:“你觉得我会是这么不珍惜头发的人吗?”
也对,陈斯愚这头长发保养得跟上好的缎子似的,想来平时肯定花了不少的时间,怎么可能会秃。
陈斯愚不紧不慢地放下碗,说:“况且我当年去的又不是英国。”
好烂的梗,方衍无语地看了他眼,丝毫没有接话的兴趣,隔了好一会才说:“所以你只是觉得我好看?”
这话其实有些突兀且莫名其妙,但陈斯愚立马就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顿时做出一副正经无比的神情,字正腔圆地道:“不,世界上有很多好看的人,但我喜欢的方衍只有一个,你不能怀疑我的真心是肤浅的。”
口花花,方衍想,怪不得长了张渣男脸。
只是他的嘴角很轻快地翘着,怎么都压不住——没人不喜欢听这种话,方衍不得不承认自己有被取悦到,不由再朝陈斯愚靠近了些许。
“你说的对,”他的声音轻得像是一阵甜丝丝的风,“不能那么肤浅,况且我必须得承认,你的长相……完全站在了我的审美点上。”
这句话说得坦荡,陈斯愚支着下颌对他眯着眼笑,同样将嗓音压得又轻又低:“那我可太荣幸了。”
方衍的视线却落在他脸侧垂落的一缕发丝上,克制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想法再次冒头,这一次他没有再克制,帮陈斯愚将它拨到而后,微凉的触感落入掌心,方衍拈了拈指腹,没忍住笑了声。
“感觉我现在像个流氓。”
陈斯愚没有反抗,他安静地注视着方衍,视线微微发暗。
“这样不算。”
他俯过身,飞快地吻了下方衍的唇,像是布丁般的微凉触感在心上一闪而过,带着点甜丝丝的味道。
风扇嗡嗡转动着,头顶昏黄的灯光和电视声一起组成再寻常不过的夜晚,方衍很明显地呆滞着,看见陈斯愚对自己挑了挑眉,眼底亮晶晶的,像是偷到腥的猫。
“这样才是。”
“我觉得你最近不对劲。”
付酽在餐桌上严肃地提出了这个问题,而方衍只是波澜不惊地喝着粥,边拿起一个包子边反问他:“哪里不对劲了?”
“你已经连续一周八点钟起床了,”付酽语气沉重地吐出这句话,“而且一起床就要去上班,说真的,你绝对不是这么爱工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