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害怕到了极点,又开始疯狂挣扎。
他发出了声音,哭着说:“不要……放开我……”
触手把他拉向了一个黑色的漩涡,那里惊涛骇浪如同深渊巨口,他知道自己一旦坠进去,便再也出不来了。
“不要……不要!”
他尖叫了一声,浑身一凌,那种在海水里无法掌控的虚无漂浮感瞬间退了下去,他惊魂未定的落到了实处,大口喘着粗气。
江寄厘在一张大床上醒来了。
他口鼻上捂着氧气罩,右手正在打点滴,透明的药水顺着柔软的输液管静静流动。
这是一个很陌生的房间,装修冷调奢华,极为宽敞,巨大的落地窗占据了整面墙壁,外面的阳光和煦而温暖,有佣人在悠闲的修剪着草坪。
江寄厘迟钝的眨了眨眼,这时,房间门从外面打开了,他听到响动有些紧张的往后缩了缩,警觉的看着来人。
进来的是一个温润高大的青年,青年的视线看向他,声音很低,语气也很温柔:“夫人,您醒了,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他的眸中是怎么都无法掩饰的爱慕和欣喜,他往前走了几步,就见床上的人又往后缩了缩,极为惊惧的样子。
林齐一怔:“夫人。”
江寄厘不再看他,而是在不停的环顾着周围陌生的环境,他唇色很苍白,睫毛也在发颤,眼眸中全是惶恐,看起来脆弱极了。
林齐心里一沉,但没有在面上显露出来,他倒了一杯温水递给江寄厘,说:“您先喝点水润润嗓子,我去帮您叫医生。”
江寄厘迟疑的看着水杯,并不敢伸手接,而他不接,林齐便也不动,等着他像猫一样试探着确认他和周围的的确确是安全没有威胁的,青年犹犹豫豫的,看看杯子,看看四周,又看看他,终于抬起了手。
他小声说:“谢谢。”
林齐看他轻轻抿了一口,才放心的转身出去。
他在主卧门外拨了一个电话通知医生,挂断后便打算下楼去吩咐厨房做一些餐食,刚走到楼梯口,林齐便迎面撞上了一个面容冷漠的小男孩。
林齐鞠了一躬,恭敬道:“少爷。”
江崇问道:“我爸爸怎么样了?”
林齐:“夫人刚刚醒来,我叫了医生,现在打算去吩咐厨房给夫人做饭,少爷有什么安排吗?”
江崇听到那个称呼眉毛拧了一下,但也没说什么,只道:“我爸爸不喜欢吃青菜和皮蛋,粥要咸口,可以放香菜,但不要葱,菜做甜口。”
林齐:“是,少爷。”
江崇说完就上了二楼,他走路很稳,背影挺直干练,完全不像这个年纪应该有的稳重和成熟。
林齐看着他消失在转角处才又动了下,转身下楼。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小少爷时的场景,他整个侧脸和衣服上都沾满了鲜血,右胳膊轻微骨折,换成普通的小孩就算没有疼晕过去也一定会痛苦的哭喊,然而小少爷面色冷峻,包扎全程都一声不吭。
林齐被吩咐过去照顾他,他还能非常冷静的问他江寄厘怎么样。
林齐说:“还在抢救中。”
那是在戎家的私人医院里,抢救室的灯亮了整整一天一夜。
林齐再次回到二楼主卧时,医生的初步检查已经结束了,正在整理仪器,江崇坐在床边窝进了江寄厘怀里,在和他低声说着什么,很依赖的样子。
江寄厘揉着他的头发,脸上终于漾起了些笑意。
林齐推着一个精致小巧的餐车过去,医生朝他看了一眼,有些欲言又止,他叫了声:“林先生。”他冲医生示意了一下,医生点点头,留了一句“夫人身体没有大碍”就离开了房间。
“夫人,先用餐吧。”
江寄厘手一顿,没有回应,江崇抬起头来看着他,也说:“爸爸,都是合你胃口的菜,先吃点吧。”
江寄厘这才轻轻点了下头:“好。”
他很警惕林齐,眼眸里充满了不信任,林齐在把菜摆出来的时候他的目光一直跟着他的动作,好像担心他往菜里放什么东西一样。
林齐看了眼江崇,江崇率先端过那碗粥。
“爸爸,尝尝。”
江寄厘接了过来,他说道:“早早,我们……”他十分迟疑,眉毛轻轻皱了起来。
房间里安静的掉针可闻,江寄厘似乎有些疑惑,也有些紧张,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他说:“我们这是在哪里?”
医生说江寄厘的身体没有大碍。
的确没什么大问题,但是……他失忆了。
医生没有检查出他有脑积水的症状,他当时掉进海里呛的水并不多,脑内也没有淤血,所以初步猜测他可能是头撞上了礁石导致脑内神经受损才会出现失忆的情况,当然也不排除是他受到巨大惊吓后潜意识开启了保护机制逃避了那些创伤性的记忆。
江寄厘失忆了,但他并没有完全失忆,他只是丢失了关于淮城的一部分记忆,包括他嫁给戎缜后待在戎宅的那三年,还有从圣托斯里安回国之后的事情,而之前在桐桥镇生活的那五年他还记得清清楚楚。
所以归根结底就是,江寄厘只忘记了和戎缜有关的所有事情。
他不记得自己曾经嫁给过这个人,也不记得自己三年前假死逃离,更不记得他在桐桥镇被戎缜找到之后过得战战兢兢的那段日子,他现在所有的惊惶恐惧全是因为陌生环境和陌生的人让他非常没有安全感。
这些他本应该熟悉的东西在他脑海里是空白的,所以江寄厘除了江崇谁都不信任,所有靠近他的人或物都只有江崇过目了,确保是没有恶意的不危险的江寄厘才会放心。
但偏偏他身体还有些虚弱,处处都需要人照顾,大宅里的佣人没人敢怠慢,比以前殷勤了不知道多少倍,江寄厘不喜欢,也很不适应,大多数时候都是躲着他们走的。
每次有人喊他“夫人”他都不应声,包括林齐在内,所以一般江崇都会跟在他身边,替戎宅的佣人转达一些事情。
江寄厘不回应他们的照顾,但却会主动询问,他会问他们厨房的某个厨具该怎么使用,因为他基本不吃戎宅佣人做出来的饭,他会单独给自己和江崇做一份。
他会问他可不可以在卧室养几盆小雏菊,花盆和种子都是他亲自挑的,很便宜,只要十几块钱,林齐想给他选一些好品种都被他拒绝了。
他也会问他和江崇什么时候可以回桐桥镇,因为他在这里住不习惯,每次林齐都闭口不言,要不就是直接绕开这个话题。
戎宅的所有人都发现,他们夫人似乎变得和这个地方有些格格不入,他们按照五年前的习惯为他准备的所有东西他都不喜欢,那些价格昂贵的饰品和定制的衣服,他从来都不会看一眼,他永远只让林齐帮他买几件简单的长袖T恤和休闲裤。
他不再是那个精致漂亮的像花瓶一样的夫人,他成了戎宅里最鲜活炙热的一个存在。
经常会有佣人看到以前从未有人踏足过的主卧里进出一个青年,他穿着浅灰色的运动裤和卫衣,带着那个气质冷然的小少爷在庭院里摆弄花草,要么就是看小昆虫,这段时间气温降了下来,马上就要进入十月份,冷的时候他会和小少爷把卫衣上的帽子戴起来,一大一小蹲在外面,看得特别认真。
戎宅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
因为这里永远都是冰冷的,像一个充满了条条框框的规矩的监狱,在这里待久了会丧失某种感知的能力,变成一个只会听从指令的机器人。
曾经的江寄厘也是这样,戎缜要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不会反抗,一直都是温顺的样子,戎宅的佣人也习惯了他沉静绵软的性格,直到今天,时隔了五年之久,他们才恍然发现其实夫人并不是那样的人。
五年前他们觉得江寄厘早熟,总是比同龄人少一份该有的活泼,五年后的今天,他们又觉得江寄厘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朝气,一眼望过去,全然是一个漂亮爱笑的少年,一如他二十岁刚来戎宅时一样。
所有人都清楚是因为谁,而夫人现在把先生忘得彻底,那种恐惧也暂时的无踪无影了。
林齐每次和江寄厘提到“先生”这两个字时,他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极偶尔他才会问一句,这个“先生”在哪里。
林齐说:“先生受伤了,还没醒过来。”
江寄厘正在和江崇拼图,他抬起头,很有礼貌的关心了一句:“那他没事吧?”
林齐:“情况不太好,夫人如果担心的话,可以去看看。”
江寄厘又垂下了头,许久才道:“……那就不用了吧,我又不认识他,见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齐便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知道现在的夫人把他们所有人都当作陌生人,那句关心也不过是正常的客套。
就是一句客套话,没别的意思。
的确,江寄厘并不太关心那个一直没有露面的人,甚至想起来的时候心里还会有些许说不出来的抗拒,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太愿意提起,也不太愿意听到林齐和他说那个人的情况。
所幸林齐很尊重他的意愿,他不想听,林齐就很少说,每次不小心提到,也会迅速带过。
养伤的日子过得悠长而缓慢,江寄厘无聊的掰着指头每天数日子,距他醒来到今天也才过了短短三天,林齐说他当时昏睡了两天两夜,所以算算时间他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差不多过了一个星期。
期间江寄厘想起了还在桐桥镇的虫虫,他想打电话给邵维让他帮忙照看一下,结果发现手机早就不知道丢到了哪里,还是江崇告诉他这件事他已经安排过了他才勉强安心下来。
江寄厘很想回桐桥镇,他在那边可以去琴行教小朋友们弹钢琴,但在这里什么都不能做,每天最多的娱乐项目就是去花园散散步,带江崇看看书,江寄厘不明白戎宅的人为什么能忍受这种日复一日毫无意义的生活。
直到这天,江寄厘在那件宽敞的主卧里转悠,从一个嵌在墙里的书柜上找到一本厚厚的相册,大概有上百页,每一页里都放满了照片,每一张都和他有关。
这个相册似乎是按时间排序的,前面的照片江寄厘勉强有点印象,都是他从小到大在各种场合拍的,最早的一张是他四岁的时候,照片上的小孩倚着一个粉色的充气小马,扁着嘴看起来快要哭了,之后的照片他都记得,一直到他二十岁那年,照片上的人穿着洁白的衬衫,正在望着镜头笑。
这都是他二十岁以前的样子,而就从这里开始,再往后就出现了时间断层,相册上的照片恍然从二十岁跳到了他二十八岁这年,而且从拍摄的角度看起来……他好像并不知情,每一张都是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拍下的。
江寄厘又翻了翻,心理猛然打了个咯噔。
戎宅的每一个人都说他嫁给那位先生三年,他曾在这里生活过很久,他们还有了共同的孩子,按照那些人的说法,他和那位先生应该很恩爱才对,可是为什么三年时间,那位先生都没有保留下一张自己的照片?
为什么……他在这里的三年时间是空白的?
他没有记忆,连这座大宅也没有留下任何记忆吗?这里甚至没有丝毫他和那位先生结过婚的痕迹,为什么会没有?
江寄厘盯着那本相册发了会愣,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才反应过来,赶紧把相册放回去了,离开房间后他去找了林齐。
林齐正在安排几个佣人换家里的盆景,江寄厘走过去,有些不太好意思的开口问:“你有那位先生的照片吗?我想看看。”
林齐明显怔了一下:“您是想……”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有些好奇。”江寄厘抿了抿唇:“你说我和那位先生结婚三年,但我没有印象,我在这里也找不到任何相关的痕迹,所以我想着,可能我看到他的样子,就会想起来一些?”
他说得很不确定,语气带着些迟疑的忐忑不安。
林齐垂了下眸,思索片刻,回道:“先生不喜欢镜头,所以家里好像并没有太多先生的照片……但我会尽量找的,您还有什么吩咐,可以一起告诉我。”
江寄厘勾着手指想了想:“我没什么要吩咐的,我可以问几个问题吗?”
林齐看了青年一眼,先让换盆景的人出去了,而等大宅里安静下来后才说:“您问吧。”
江寄厘说:“你说的那位先生,他是真的爱我吗?”
林齐顿住了。
青年漂亮的眼眸朝他看了过来,那一瞬间林齐很想告诉他真相,但是理智尚存,及时压住了他那些不合时宜的情感。
他回答得很委婉:“先生和夫人的事情,我们是没有权利过问太多的,或许您可以等先生回来亲自问他。”
江寄厘的视线移开了,林齐心里居然升起了一些惋惜,他还想再看看那双眼睛。
“那我……不问这个了,我还有其他问题,我在这里住了三年,为什么这里没有一件我的东西?我为什么要去桐桥镇生活?我和那位先生是感情破裂暂时分居了,还是……已经离婚了?”
“还有,他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我又为什么会失忆?”
他的声音很轻,每一个问题都是合理且有根据的,林齐知道那些问题的答案,而且知道的事无巨细,但他就是一个都答不上来。
他不忍心对青年说谎,但又不能把真相告诉他。
林齐沉默了一会,再开口时声音都有些哑了,他说:“这些问题,先生比我更清楚,您现在很多事情都记不得,我怕我会误导您……”
他停了一下,随后语气便坚定了:“您还是等先生回来吧,等先生回来,您亲自问他。”
江寄厘垂在身侧的手蜷了蜷:“好。”他重复了一遍:“等他回来,我亲自问他。”
这天之后,江寄厘就没再揪着这个问题不放了,而林齐也不知道是忘记了那天他说过的照片的事情,还是有意避开,亦或者是真的没有找到那个人的照片,总之没了动静。
戎宅的人绝大多数沉默寡言,对于那位先生向来闭口不谈,江寄厘没有了解他的渠道,只能脑内凭空想象,本来他以为大家避讳的原因是那个人长得不好看,或者性格不太好,但江寄厘又偶然看到了江崇。
江崇年纪不大,但已经显露出了极为优越的基因,无论是相貌还是智商,都远超普通的小孩子。
江寄厘并不觉得江崇超高的智商是自己遗传给他的,而且江崇的长相其实和他并不太像,尤其是眉眼之间,江寄厘是温润漂亮的,而江崇是锋利精致的,看着极有攻击性。
江寄厘觉得,也许是那位先生遗传的。
于是心里便更好奇了,之前林齐说如果他担心的话可以去看看那个人,但是江寄厘拒绝了,现在却在想,也不是不可以去看。
反正总要见的。
刚醒来时江寄厘对这里太陌生,没有一丁点安全感,所以无暇顾及其他问题,而最近和那个叫林齐的管家熟了,还有江崇经常陪着他解闷说话,他心里便有不住的好奇萌发出来,越来越多的问题他都迫不及待想要知道。
恰巧,林齐突然来了,告诉他找到了一张那位先生的照片。
林齐应该是下了功夫去找的,那张照片看起来有些年份。林齐告诉他,那是那位先生八年前照下的,那时的先生二十八岁。
江寄厘接过照片,看到了上面的人。
照片上的人只有侧脸,但看得出来还很年轻,他的下颌线极为锋利,眉眼冷厉飒沓,健壮的身材被笔挺的西装包裹着。
这张照片像是谁无意之中拍下的,男人甚至没有给镜头一个视线。
他坐在主位上,交叠着修长的双腿,手肘撑着红木椅子的扶手,正在看着某个方向。
这张照片的构图并不专业,拍的也很随便,取景杂乱无章,而且他并不在构图视线的最中心,除了他周围还有很多人也入了镜,但偏偏他就是成为了这张照片的主体,每一个看到这张照片的人都会第一眼注意到他。
江寄厘心跳突兀的停了一下,随后就是剧烈的跳动。
这张照片让他感觉很熟悉,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他愣愣的看着这张照片,感觉心里很空,但又被某种不知名的情绪填满了。
他之前问林齐,这位先生是真的爱他吗,林齐没有回答,在看到这张照片以后,那位先生爱不爱他他依然不知道,但他觉得……他以前可能,也许,应该是喜欢过这位先生的。
江寄厘心里的思绪猛然乱了,他忙不迭把那张照片还了回去。
然而他已经知道了那个人的样子,即使不看照片,却也还是忍不住无数次的想起。
他感觉自己以前是爱过那个人的,但是又觉得哪里很不对劲,潜意识似乎在疯狂的提示着他什么。
这不对。
就在江寄厘方寸大乱的时候,林齐带给了他一个消息。
他说,那位先生昏迷了八天,醒来了。
戎家的私人医院里。
那场手术整整持续了三天,手术台上的男人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期间几次甚至连心跳都停止了,医院冰冷洁白的大厅和走廊里除了西装革履在看守的人,什么动静都没有,他们唯恐有一点消息走露。
因为戎家家主一旦倒了,别说是戎家,整个淮城都会翻天。
所以戎缜命悬一线的事情压得非常严,哪怕之后他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从手术台上下来,守在外面的程严也丝毫不敢松懈。
这些天整个医院一直处于戒严的状态,就连进出的医生都要经过层层把关,时间一天天过去,躺在床上的人却毫无苏醒的迹象。
工作上的小事程严可以处理,但一些重要的文件和合同他只能压着,没有戎缜过目程严不敢妄动,眼看着外界的风声越来越大,隐藏在平静表面下的各种波涛都开始翻涌。
程严回了一趟戎宅,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先生出事或者因此长睡不醒,那他就会按照既定的计划培养先生的孩子,然后带回戎家。
然而谁知,程严刚离开没多久,医院就传来了消息。
戎缜醒了。
他昏迷了八天,中间没有任何意识,第九天却毫无征兆的醒来了。
程严当即赶回医院,却直接在医院大厅里撞上了戎缜。
跟在身边的医生吓得满头冷汗,一直在劝阻:“先生,您现在不能出院,太危险了……”
男人的病服外披着一件西装外套,锋利的五官上带着掩不住的病气,他脸色极为苍白,眉头皱得死紧,但是步子却丝毫没有迟缓。
医生不敢伸手,吓得肝胆俱裂,偶然一抬头瞥见程严进来,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他擦着冷汗对程严道:“先生现在的状况还非常危险,各项体征都很不稳定,如果执意要出院……我……我实在担不起这个责任……”
程严比医生冷静得多,他知道先生现在最迫切的事情是什么,给了医生一个眼神后迅速跟上戎缜的步伐,他说道:“先生,夫人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最近正在和少爷在家里养伤,没什么大碍……”
戎缜面上没变,只说:“去开车。”
程严还想说什么:“先生,夫人他……”
戎缜冷厉的眼神已经扫了过去,程严那句话也被迫咽了回去。
“是,先生。”
程严示意着其他人安排几个医生一起回戎宅,然后便再没有迟疑的出去把车开来,回戎宅的路上后座的男人一直在咳嗽,喘气声断续费力。
他胸口中了一枪,只毫米之差便直中心脏,缝合的伤口到现在甚至还没有开始愈合,现在又再次渗出血来,病服上暗湿了一大片,而被西装外套遮挡的后背更不用说,肩背和后腰的地方都已经崩开。
还有额头和身上在礁石上撞出来的恐怖伤痕,不计其数,只看着便让人心底发颤。
程严知道戎缜现在的状况多一秒都是危险,所以不敢有任何的拖延,很快就回到了戎宅。
淮城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气温回升的恍然回到了夏末的那段时间,江寄厘身体虚弱,每到这种时候江崇都会陪他到庭院里散步或者晒太阳。
江寄厘不是很爱去花园那边,经常只在庭院门前不远不近的地方溜达,林齐特意吩咐人在外面搬来几个室外沙发,他走累了可以去休息一会。
外面的太阳很好,林齐帮他把主卧里养的那几盆小雏菊都拿了出来,还贴心的带了灌满水的小喷壶,放在了沙发前的桌子上。
那几盆小雏菊已经有了发芽的迹象,细长尖细的丝在蓬松肥沃的土壤里顶出一个小小的尖,看起来蓬勃又可爱。
江崇手里拿着一个小铲子,站在江寄厘的身旁给花盆慢慢松土,江寄厘则拿着小水壶给其他的发芽雏菊浇水,他垂着眉目动作轻柔,把表面的土壤浇湿便换下一盆。
青年做事总是这样安静又细心,林齐站在旁边,看得有些出神,视线从他莹白漂亮的手指上慢慢移向他的侧脸。
林齐知道自己不该贪婪和逾距,明明只要这个人平平安安鲜活的站在他眼前就够了,他却总忍不住想要更多,曾经那些被他强压下去的情感在这五年的空白中逐渐清晰,他清楚他是喜欢爱慕这个人的。
然而夫人是那朵有无数人喜欢的娇妍欲滴的玫瑰,他只能躲在暗处悄悄的窥探,先生将玫瑰摘下圈养在自己的牢笼里,他却连伸手的资格都没有。
林齐心里泛上几乎难以忍受的酸楚。
他是离江寄厘最近的人,也是离江寄厘最远的人。
林齐想把目光移开,但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直到他对上了一双满含警告的眼睛。
江崇手里的动作不停,视线迎了上去。
他从第一次见到这位管家起就将他的心思猜得差不多了,但是因为他并没有过分逾越的行为和举动,也从未袒露过什么情绪,所以江崇可以当作视而不见。
现在却不行。
这道视线对江崇来说已经非常无礼且冒犯,他不接受有人对江寄厘表露出如此赤裸的情感。
他的视线变得冰冷而阴沉,一言不发,但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林齐惊了一下,心头狂跳,恍然在这个小少爷的身上看到了他们先生的影子,急忙低了头,说道:“夫人,少爷,我去拿一些点心过来。”
江寄厘听到声音抬头,礼貌的点了下头说:“谢谢。”
林齐脚步匆忙的离开了。
江崇放下了手里的铲子,他拿起一张手帕擦了擦手,叫了声:“爸爸。”
江寄厘看向他,还没来得及问什么,江崇已经很主动的进了他怀里,江寄厘失笑的搂住他:“怎么了早早?”
江崇不说话,抬起胳膊勾住了他的脖子,江寄厘顺手把江崇小小的身体抱到了腿上,揉着他的头发笑道:“怎么还撒起娇了?”江崇的脸埋进他颈间,低声说了句“没有”。
江寄厘了解江崇的性格,知道他这样就是有事,所以便也不再照看那几盆雏菊,耐心的摸着他的头发低声哄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崇突然抬起头。
他说:“爸爸,你现在开心吗?”
江寄厘垂下眼睛望着他:“怎么这么问?”
“……我希望你能开心点。”
江寄厘低声笑了出来:“好,我都听早早的。”
江崇沉吟了片刻:“爸爸,我是认真的。”
“我知道。”江寄厘亲了亲他的侧脸:“爸爸也是认真的。”
江崇没再说什么,心里的思绪却有些纷乱。
如果忘掉那些不好的记忆能让江寄厘开心,那他也愿意……暂时的配合一下这些人。
林齐说回去拿点心,但离开后却很久都没有再出来,江崇和江寄厘倒也不在意他到底是去干什么,压根没有关注他有没有拿点心出来。
他们把所有的小雏菊都松好了土,然后浇了一遍水放到桌上任它们沐浴今天和煦的阳光,大概过了半个小时,林齐终于从大宅里出来了,手里端着一盘精致的糕点。
他正要朝江寄厘和江崇走过去,恰在这时,大宅外面响起了汽车的轰鸣声。
林齐脚步一顿,他听得出来这是哪辆车。
盘子刚刚放在桌上,“咔哒”发出一声脆响,那辆劳斯莱斯就已经驶进了庭院内。
林齐说不出心里的想法,他知道先生醒了,但没想到先生会这么快回来。
匆忙走过去打算去开后座车门,结果他的手还没碰到把手,门就已经开了,男人高大健壮的身躯从车上下来,他脸色病态的异常,胸口已经被血浸染。
林齐的手滞在半空:“先生……”
戎缜根本听不到周遭的这些声音,他只注意到了庭院沙发上坐着的人,青年怀里抱着一个孩子,脸上挂着柔和的笑意。
戎缜一瞬都等不了了,浑身剧烈的痛意几乎要将他撕裂,他却像没有感觉一样,飞速走了过去。
江崇站到了地上,他眉眼沉沉的看着来人,拉着江寄厘的手,叫了一声:“父亲。”
戎缜的视线短暂的掠过江崇,并没有多想,他嗓音发哑,带着浓重的喘息。
“厘厘……”
而江寄厘却被他这个样子吓到了,视线惊惶的盯着他胸口一大片鲜红,又看了看他其他地方的伤口,不自觉拉紧了江崇。
戎缜又向前走了一步,江寄厘再也坐不住了,他跌跌撞撞的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拉着江崇往后退了好几步,才咽了咽喉咙小声道:“您好……”
戎缜的手僵住了,尝试着说道:“厘厘,过来,让我抱抱你。”
江寄厘有些无措,看了看那边的林齐,又垂眸看了看江崇,并不太敢过去。
“您现在伤得有些重,要不要先叫医生……这些伤口不及时处理的话很容易感染。”江寄厘说完,勉强冷静了一点,道歉说:“很抱歉,我刚才不是故意的,只是您身上……太多血了,看起来状况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