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
他低低叫了一声,明明刚才在外面酝酿了无数措辞,在看到这个人的瞬间却都烟消云散了。他别扭的站着,虽然戎荞教给他要撒娇,但他其实一点都不觉得眼前的人有多好说话,撒娇更是觉得羞耻又为难。
这个人的性子本身就阴冷难测,哪怕伏下姿态听他的话,也只像不得已的妥协,更甚至,这不是妥协,“不得已”也应该换成“勉为其难”才合适,因为主动权从来不在他手里。
当然,江寄厘也并不是想在这里夺得什么主动权,他只是不喜欢这样而已。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自己像是附庸在这位先生身边的一个玩具,不是一个应该被尊重的伴侣的姿态,所有人都好像默认一样,为什么他出去一趟还要千方百计的想办法让这个人同意呢?
江寄厘心里想,这人根本不是伴侣,而是一个不开化的封建大家长。
“过来,让我抱抱。”
江寄厘却是后退了一下,他对上了男人的眼神:“先生,我想去荞荞家的庄园。”
“去看鹅?”
男人捏了捏眉心,平复了下心头的燥意:“你想看鹅,戎宅也可以让你看,为什么一定要去别人家里?”
江寄厘没说话。
“你听话一点,不去好不好?”
江寄厘:“先生,我不是小孩子。”
他嗓音绵软而好听,但却带着说不出的倔强,戎缜额上的青筋跳了跳,还是想耐下性子哄他。
“你不是小孩子,但你身体还没恢复,别让我担心,嗯?”
男人拉住了他的手,拇指轻轻捻着他的指尖,见他不说话,往前拉了拉,把他拉到自己身前。
江寄厘站在他腿间,更觉得自己像个被家长质问的小孩。
“我让程严吩咐下去,在戎宅也开一个湖,你想养什么就养什么,你自己挑。”戎缜的手臂从青年纤细柔软的腰间穿过,看他垂着长长的眼睫,乖巧漂亮,心间动了一下,稍微用了些力把他锁进怀里,让他坐到了自己腿上。
江寄厘怕碰到他的伤口,没敢挣扎的太厉害,只是男人的唇靠过来想在他侧颊上吻一下,江寄厘很及时的扭开了脸。
“不要。”他小声的拒绝了一句。
戎缜没听清他说什么,只注意到青年抗拒的动作,揽在他腰上的胳膊紧了紧,声音带了些哑意:“或者等你身体好些,我亲自带你去玩,想去哪里,现在和我讲讲。”
他极宠爱的轻轻蹭着他,带着耳鬓厮磨的暧昧。
“不要!”
江寄厘的声音大了些,也不客气的躲开了男人的靠近。
戎缜动作一窒,偶一抬眼,瞧见青年眼角掉出了眼泪,样子委屈极了。
他刚要开口,就听见青年说:“我不想和您出去,我现在只是想去荞荞的庄园,我也不要您养的鹅,我只想看荞荞养的鹅。”
他说话的声音逐渐变低。
“……您放开我吧。”江寄厘撇开脸,带了些脾气:“我不去了,我现在想回去睡觉。”
戎缜声音沉了沉:“厘厘。”
江寄厘更委屈了,鼻头都有些红。
他说道:“我是个独立的人……”他刚一说话便哽咽一声,似乎觉得有些丢脸,急忙停了话头,然后就咬着唇不再吭声。
“真的想去?”
江寄厘摇头。
戎缜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住那些暴戾烦躁的情绪,他注视着青年的眉眼,许久才说话:“去吧,我让程严送你们。”
江寄厘猛地抬眼。
戎缜抬起手,擦了擦他眼角的泪。
江寄厘低声道:“谢谢。”
戎缜微蹙了下眉,对这句生分的“谢谢”有些不满,他的手捏住了青年白皙的后颈,想吻上他的唇。
这个吻带着些许讨赏的意味,他以为能得到,然而青年还是躲开了。
“先生,荞荞还在等我。”
戎缜松了手,没再说什么。
江寄厘也顺势逃离他的怀抱,松了口气一般,他的语气都变得轻快了。
“程叔,我吩咐厨房做的饼干做好了吗?我想给荞荞带一些。”
程严触到江寄厘的眼神,想到了他们先生做出来的那些惨不忍睹的形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戎缜起了身,嗓音淡淡的扔了一句:“让厨房重做吧。”
江寄厘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心里隐隐绰绰冒出个念头,先生……生气了。
但江寄厘并没有多琢磨什么,他的心不在戎宅,更不在戎缜这里,他告诉程严不用再吩咐厨房了,他可以去戎荞那边亲手给她做。
好容易有点人气的大宅没过多久便再次冷清。
戎宅外僻静而漫长的梧桐大道上,江寄厘莫名回了头,豪华奢侈的别墅隐在规整的林木间,像一座森严的、不规则的牢笼。
他居然有一种逃出生天的荒唐错觉,江寄厘忍不住再次怀疑起来,真的像先生说的那样,他们曾经很相爱吗?
夜色浓重。
大宅内滴答的声响伴着钟表巡回的指针,巨大的落地窗前站着一个身形健硕的男人,他又开始一根接一根的抽烟,室内孤寂的几乎有些恐怖。
现在是凌晨两点,万籁俱寂。
猩红的烟丝静静燃烧着,男人虚空盯着窗外某一角,没人知道他站了多久。
厨房扔掉的那些饼干被暴力碾碎,成了垃圾桶里没人愿意多看一眼的面渣,更没人知道男人在放下身段亲手为饼干蘸上糖霜时的满腔爱意。
没人知道的东西,其实本身就和垃圾差不多,因为被第二人赋予的那些情绪价值才是他真正的需求。
可青年并不需要,戎缜甚至知道他是带着怎样的心情离开了戎宅,他像是被禁锢久了的鸟雀,有一丁点缝隙便要拼命的逃出去。
那个词在男人舌尖上滚了一圈,似锋利的尖刀。
是逃,不是离开。
就像五年前青年在那场大火中假死逃走一样,他一直把这里当作暗无天日的囚笼,哪怕他现在已经失去了记忆。
戎缜从来没有过这样无能为力的感觉,他知道自己囚不住他。
“轰”的一声,男人身旁的椅子翻了出去。
他气息极其不稳,自从江寄厘离开大宅后,他的心神便开始焦躁不宁,完全无法控制。
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让他浑身都散发着暴虐的气息,他恨不得现在就去把青年抓回家里,他似乎已经无法正常思考,患得患失的恐慌感像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将他从头到尾罩了起来。
他重重咳了几声,脚步近乎仓皇的离开主卧,去了另一间房间。
青年只离开半天,柔软的大床上仿佛还残留有他身上香甜温热的气息,是柚子味。
江寄厘再也没用过小苍兰味的任何用品,戎缜曾经贪恋的那个味道永远消失了,可他却更加痴迷,还不够成熟的水果上馥郁的香气,是甘甜而饱满的,混合着青年独有的干净温暖,能抚平他所有头痛欲裂的焦躁。
男人像一只极尽依恋主人的大型犬,像曾经做过无数次的那样,他埋进了雪白的被间,嗅闻到了熟悉的气味才渐渐冷静下来。
他呢喃着那个名字,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黑暗是一条舞动着吞噬思维的蛇,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陷入了一场无边的梦境。灼烈的大火在熊熊燃烧,那座大厦在他面前轰然倒塌,青年焦黑的尸体被抬了出来。
他明明知道那不是那个人,可心脏依旧被攥的生疼。
戎缜厌恶极了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无论是梦境还是现实。
再次醒来时,窗外天刚破晓,戎宅内一处极为宽阔的草坪上已经开始动工,准备扩一个人工湖出来。
房间内是毫无人气的冷清,戎缜面色有些阴沉,捏着眉间,极为疲惫,昨天那些毫无理智的暴虐虽然消散了些,但却有更多无处疏解的燥意涌上来。
他解开扣子脱掉衬衫,去浴室飞快冲了遍凉水。
从房间出去后他径直去了书房,程严拿着一个轻薄的电子屏进去,上面是一些湖里可以饲养的生物品种,戎缜撑着额头,身上带着少见的病气。
他嗓音发哑:“让夫人挑。”
程严应声后,又听戎缜说道:“把太子接回来吧,还有夫人的猫。”
“是,先生。”
戎缜朝后靠在了座椅上,书房内再次安静下来,他眉头蹙着,庭院内传来一阵响动。
他起身走到落地窗旁,垂眸看下去时,突然注意到一个人影。
林齐正在角落里侍弄几盆雏菊,他极为怜爱,是比戎缜更加痴迷宠溺的样子,他垂头轻轻吻了一下草叶。
依稀可以看到他的口型是:夫人。
第55章 chapter55 做了手脚
太子被送去南区大宅将近一个月,后颈处烧焦的毛都没有再长出来,照顾太子的佣人摸不清戎缜的喜怒,也不敢给它剃毛。
程严接太子回大宅的时候,它后颈处还是顶着一片丑陋的焦黑,平白减弱了几分凶猛,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次那件事,太子再次回到这里明显畏缩了不少,以前兴奋低沉的叫吼变成了谨慎的嘤咛。
尤其到了庭院里以后,它更是趴在笼子里不敢起身,鼻子不断的嗅闻着空气里的味道。
犬类的感觉要比人敏锐得多,它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罕见的有些应激。
程严并没有多想,只以为它是猛然换了环境不太适应,交代了几句后便把太子交给了看管的人。
下午去桐桥镇接虫虫的人也回了戎宅,程严抱着猫打算送到楼上,谁知刚一进大宅,眼皮就飞快地跳了两下。
他脚步一顿,心头莫名空了一拍。
程严感觉不太妙,怀里的猫嘶哑着叫了好几声,他的视线滞在了沙发上的男人身上。
程严收起乱七八糟的想法,说道:“先生,夫人的猫接回来了。”
戎缜手里正在翻着什么,视线低垂慢条斯理的扫了几行,眼皮勾勒出一道冷漠的褶皱。
“夫人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程严那股不太好的预感更加强烈了,几乎是前所未有的,他额角神经质的抽了抽。
但好在声音里还算冷静:“夫人说要在戎小姐那里小住,最早也要后天回来。”
“啪嗒”戎缜手里的东西扔了出去,散了一地。
他抬手点了根烟。
“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
没有人比程严还了解戎缜,眼前的人哪怕只是一个轻描淡写的眼神他都能迅速意会到其中的意思。
程严额头起了层细密的冷汗,心里隐约猜到了什么。不敢有任何迟疑,他把猫交给佣人,上前捡起了地上的纸张。
就在看到上面内容的那一瞬间,他脑内的想法被验证了。
戎缜的视线没有看他,嗓音淡淡的:“你跟了我十年,你知道我最恨什么。”
程严知道。
“好一条阳奉阴违的狗。”男人喉间溢出了些低笑。
“当年那个不成器的东西也是这样,怎么,是戎老先生那座坟风水不好,尽养一些吃里爬外的狗东西吗?”
“还是说……”
戎缜声音更轻:“我说的话不管用了?”
程严后背窜上一阵凉意。
戎缜吐了口烟圈,静静的等着烟丝燃了半晌。
他开口道:“把人给我带过来。”
他什么都没说,程严却清清楚楚。
他回道:“……是。”
大宅内。
平时在一楼打扫的佣人今天一个都不在,空荡寂静的客厅内,那位平时温润高大的林管家,此时正狼狈的跪在地上。
给戎家办事的人在戎宅有一栋单独的住宅,平时安安静静没什么人过去的地方今天却被翻了个底朝天。
戎缜坐在沙发上,有人往他面前放了一件又一件零碎而破烂的东西。
有一个小铁盒子装的拼图贴片,有一串不知道哪里的钥匙,有一些零零散散的积木零件,还有一个黑色软皮记事簿。
放东西的人恭敬道:“先生,都是在这个箱子里找到的。”
戎缜并没有看那个箱子,而是拿起了那个本子,慢悠悠翻开。
前面几页密密麻麻记着一些事宜。
戎缜念了几条:“提醒夫人按时吃药,帮夫人浇花,让厨房给夫人做点心,替夫人挑选新积木……”
乍一听全像是林齐工作范围内的事情,然而记事簿再往后面翻去,上面的内容便有些让人心惊。
上面没有记录任何要做的事情,每一行每一列都写满了“夫人”两个字,密集的挤满了整个页面,上面的字迹非常认真,看的出来写字的人写时一定怀着无比认真且珍惜的心情。
再往后翻更加骇人,“夫人”两个字不见了,而是变成了青年的名字,“江寄厘”。
这本记事簿足足有两百页,前面记录各种事情的内容只占了六页,“夫人”占了四页,剩下的一百九十页,全部都是这个名字,没人数的清他写了多少个,但不用想都知道能写下这么多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林齐,夫人漂亮吗?”
戎缜修长的手指轻捻起一页纸,脸上的表情冷漠难测,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跪在地上的人一言不发,用沉默应对了这个问题。
“夫人很漂亮吧。”戎缜视线终于扫了过去,他慢慢站起了身:“说说,你每天看着夫人在想什么。”
林齐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仍然什么都不说。
戎缜:“你是在想夫人腰细腿长,想和夫人上床……”
地上的人身体狠狠颤了一下:“林齐不敢。”
“还是在想,怎么让夫人逃离戎宅。”戎缜:“嗯?做了不少手脚……这么不听话的狗,我还是头一回见。”
“先生……”林齐刚一张口,戎缜手里的记事簿便狠狠砸了过来,在他耳边带起一道疾厉的风。
“嘭”的一声,戎缜打出去第一次。
巨大而恐怖的力道让林齐差点没跪稳,他的身体朝旁边歪了一下,又迅速挺直,戎缜打出去第二次,毫不手软。
身后的程严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不是他不想管,而是他知道,先生要收拾的人,谁都没资格阻拦,他不能有任何迟疑,哪怕现在先生让他亲手收拾林齐,他也必须动手。
何况,本就是林齐做了天大的错事,程严心里明白,总会有这么一天,没有这一遭,林齐很难长好记性。
那个记事簿上的内容程严看得清清楚楚。
大宅内不断传来重重的声音,程严的心也越来越硬,如此明目张胆,只能是自寻死路。
声音一直在持续,林齐呛咳出一口血,半张脸已经高高的肿起。
他的视线有些模糊,喘着粗气,身体终于有些摇晃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出现了幻觉,林齐朦胧的视线前方出现了一个身影,那是他日思夜想的身影,每晚都在他梦里出现的身影。
最后一声击打砸在了他的侧颊上,鲜红的血丝从他鼻腔内流出,沾湿了他的衣领和胸口,他心想,他一点都不后悔。
那个人影在看着他,目光哀切而焦急,林齐轻轻叫了声:“夫人。”
戎缜眉目间多了几分让人惊骇的煞气,他阴沉的盯着喊了那两个字的林齐,猛地踹上了他的胸口。
林齐的身体几乎瘫软,朝后飞出去好几米,他连咳嗽都很费力。
就在这时,一道很轻的声音响起,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先生……”
背对着门口的男人怔了一下,他转身看去。
青年满眸惊恐的看着倒在地上的人,在接触到戎缜的视线后,控制不住的往后退了好几步:“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要看的……”青年似乎被这个场景吓懵了,鼻腔里涌上来一股让人作呕的铁锈腥味。
突然,太阳穴一阵难以忍受的刺痛袭来,脑内飞快闪过一些破碎的画面,好像有花园,有狗,还有什么人,但实在太快了,江寄厘根本来不及抓住,来不及细细去想。
他只是觉得眼前的画面无比熟悉,熟悉的让他浑身发抖。
“厘厘。”戎缜向前走了一步。
江寄厘吓得急忙后退,结果被什么绊了一下,重重摔在了地上。
“你别过来!”
他看着同样倒在地上的林齐,想不明白眼前的任何一件事情,他像一脚踩进了棉花里,云云雾雾,晕得头疼。
他在戎荞的庄园里接到邵维的电话说虫虫被接走了,他实在有些担心所以才想先回来看一趟。
他明明只是想看看虫虫……
戎缜:“宝贝,你听我说。”
江寄厘急急摇了几下头,躲得更远,他懵懵的,还没反应过来的样子,嘴里的话也不知道是在问谁:“虫虫呢?虫虫去哪了?你们把虫虫抱去哪里了?”
程严:“夫人,猫交给佣人照顾了,就在戎宅。”
他朝门口走去:“您可以先去楼上,等下我让人给您送上去。”
“不要……”江寄厘还是摇头。
他眨着眼睛,又看向了林齐,恰好林齐也看了过来,两人的视线短暂交汇片刻,便被一道身影打断了,戎缜走了过去。
“乖,你先上楼,我很快来陪你。”
“你要对林齐做什么?”江寄厘很敏锐的躲开了他的手,“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戎缜沉沉的看着他,慢慢蹲下。
“因为他做了错事,宝贝,做错事就要受到惩罚。”
江寄厘觉得这话不对。
这和他认识的林齐不一样,林齐那么温柔细心的人,也会做错事吗?
而且……
“不是。”江寄厘声音不高,他说:“先生,您难道没有做错过事情吗?那您受到惩罚了吗?”
他虽然气息还有些急,但却冷静了不少。
“对不起,我说的不对,我也做过错事,我也没有受到惩罚,所以这不公平……”
青年现在的思维看似清晰,实际却有些混沌的模糊,他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因为什么,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木木的笨拙。
戎缜想抱他上楼,然而视线一垂,他却只注意到青年光滑的手腕。
他嗓音发哑:“厘厘,我送你的手链呢?”
戎缜沉得吓人。
青年的样子很无辜,他垂着眼,半晌才又慢吞吞道:“我想起来了,昨天我给荞荞做点心的时候摘下来了,它有些碍手,我又怕上面的细菌沾到食材,就放到了一个桌子上。”
“之后……之后我就想不起来了。”
“很抱歉。”
江寄厘难免有些心虚,他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没把这条链子放在心上,所以丢了很久他都没注意,被男人问到才慢慢想起来。
戎缜又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心思。
“先生……”江寄厘的声音蓦地又低了,倒在地上的林齐气息粗重,狼狈不堪,毫无尊严,像是濒死的鱼,或者什么动物,唯独不像人。
江寄厘觉得倒在地上的人唯独不像人,完全是因为眼前这个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上位者带给他的感觉,他心里对眼前男人的认知逐渐清晰了起来,这是个极端自私冷漠,没有任何同理心的……或许也是动物吧。
江寄厘失去记忆后又重新认识了他,却不理解他。在他的世界和价值观里,是不是从来没有尊重和平等这两个词?江寄厘愈加想不通自己为什么爱他,想不通他们明显就虚无缥缈的破碎婚姻到底哪里有恩爱可言。
在他心里逐渐勾勒成型的伴侣很糟糕,不是任何人嘴里的完美样子,江寄厘相信自己的直觉,所以那句他不愿意挑明了说的话根本就是摆在所有人面前的公告。
这个人一直在骗他。
江寄厘清楚。
他抬眼看着戎缜:“先生,所以林齐是犯了什么错呢?”
“厘厘,你不用知道。”戎缜避开了这个问题,但其实他在心里已经回答过了,他心里说,因为这个胆大妄为的东西喜欢你,因为这个吃里爬外的东西阻止我找到你。
实在无趣。
他不想自降身段去解释这种事情,更何况听起来像是他在吃毫无意义的干醋,以至于让他的一切行为都变得粗蛮而毫无逻辑。
戎缜自大高傲,眼里容不得一丁点沙子,极少有人能和他这种人共情。
江寄厘当然也不能,又或者说,他太过惊惧疲惫,也不愿意去了解这样的戎缜。
“他需要医生。”江寄厘低声道,他眼里有戎缜看不懂的情绪。
“先生,林齐需要医生。”
戎缜不说话,朝他伸手,江寄厘很迅速躲开了他身前的桎梏,是防备的姿态,戎缜如同锁定猎物的鹰,语气也变了:“厘厘,不要任性。”
江寄厘心头窝了些气,凭什么呢?凭什么他就是任性,为什么眼前这个人稍有些不满意便觉得是别人的错?
那些气恼里夹杂着委屈和惶恐,江寄厘又后退了下。
“您说是任性那就是任性吧,我向来这样。”他想从戎缜胳膊间离开站起身,却被男人猛然用力抓住:“跟我上楼。”
“不去!”江寄厘狠狠挣扎起来:“我回来看虫虫,不是看你!”
戎缜听到这句话更阴沉,直接把他打横抱了起来,转身就往楼上走。
江寄厘失忆后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戎缜,悬空的失重感让他吓得眼泪直掉。
哽咽着说了一句:“别打我……”
戎缜脚步猛地顿住,他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江寄厘,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您这样对林齐,您就可以这样对任何人,不是吗?”江寄厘声音很小,眼睛通红。
男人似乎真的被气狠了,抱着青年的手都在颤抖,上楼前扔下一句:“叫医生来。”
程严恭恭敬敬点头。
然而戎缜的妥协并没有让江寄厘改观,也没有让江寄厘减少惊恐,他被扔在主卧柔软的大床上,撑着胳膊不断往后缩。
男人拽住了他的脚腕,动作不重,但却不容反抗,有些粗糙的大手替他脱掉了鞋袜。
“不行……”江寄厘抽泣着摇头:“我想离开,先生,您让我离开吧。”
“我想回桐桥镇,我不喜欢这里。”
戎缜厌烦极了听到他说这样的话,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床上的青年,轻轻吻上了他的脚腕:“你想都别想。”
江寄厘怎么可能察觉不到现在的不对劲。
敏感的脚踝接触到温热的唇,他浑身都开始发抖,但逃无可逃。
“先生,我们已经离婚了,对不对?我根本不爱你……你在骗我……”
戎缜心里仿佛要滴血,他一口咬上了青年瘦削的踝骨,发狠般留下一个牙印,他盯着青年,对上了他脆弱通红的双眸。
“我们没有离婚。”男人几乎有些偏执,语气危险而阴沉:“我爱你,厘厘,我们没有离婚,我不可能和你离婚。”
“你疯了。”江寄厘哭出了声。
他被拖着脚踝拉下来,拉到了男人身边,他猩红着眼眸压了下去:“我是被你逼疯的,江寄厘,是你逼我的。”
“我不够爱你吗?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你为什么一定要离开我。”戎缜抵着他的额头:“为什么,江寄厘,你告诉为什么,我做得不好吗?你告诉我。”
江寄厘咬着唇,他额上抵着的人体温不正常的偏高,浑身都像个燃着的火炉。
他不想回答戎缜的问题,只说:“先生,您是不是生病了……”
戎缜根本没有听到,他陷入了自己思维里那个执拗的怪圈,他说:“你告诉我,我改。”
“厘厘,我可以改。”
在权力的金字塔中,戎缜的周围被筑起了高高的围墙,所有人都只看得到他一手遮天诡谲难测,没人有机会看到他偏执疯狂的这一面,就连戎缜自己都不知道,筑起的围墙让其他人看不清戎缜的面目,也让戎缜丧失了对很多东西的判断力。
他以为自己想要,就能拿到。
因为这个世界上几乎没有戎缜拿不来的东西,一手遮天的权力附带的就是无数的财富地位和男人女人,他习惯了高高在上被人簇拥,所以他以为江寄厘也是这样,他以为一直都会是这样。
江寄厘二十岁那年,他不费任何力气就把人拢到了手边,那么漂亮的人,被那么多人觊觎的宝贝,轻轻松松就成了他随意玩弄的金丝雀。于是他自满过了头。
哪怕他被这只看似纯良无害的兔子狠狠咬下心头的一块皮肉,带着鲜血淋漓的伤口过了五年,他也依然学不会这个道理。
他执拗的认为自己对江寄厘好,江寄厘就该爱他,就该留在他身边,他甚至已经不会转弯,他想不通江寄厘要离开他的理由,明明他已经把他所有的爱意和耐心都给了这个人。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人能有这样的殊荣。
他的思维怪圈蛮恨又霸道,因为他从来都把自己放在圈子的最中心,所有人都是附加品,包括江寄厘。他在这个圈子里的逻辑只有一条,那就是他要,无论如何他都得拿到,绝不允许出现第二种情况。
他说他可以改,也不过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
江寄厘说:“您改?那我想要您放我走,好不好?”
戎缜做不到,他当然做不到。
他说:“除了这个。”
江寄厘说:“好啊,您说我们没有离婚,那我们离婚,我不走,您也别碰我。”
戎缜有些狂躁:“除了这些!”
江寄厘不再说话,他也同样明白这个人根本改不了。
“厘厘,你知道我最想要什么,你不要气我,嗯?”戎缜的嗓音里带了浓重的哑意。
江寄厘的眼神避无可避,只能看着他。
他说:“您太自私了……”江寄厘睫毛轻颤着:“您最想要的,是我最不想要的。我不想气您,但我真的不喜欢这里……您放我离开吧。”
戎缜语气无比笃定,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不可能。”然而任谁都听得出来这里虚张声势的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