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总觉得……先生好像哪里不太一样了。
而晚餐时发生的事情更让程严确定了这种预感。
餐桌上,戎缜正在安静的切牛排,身旁的座位上就是那个精巧的骨灰盒。
戎缜不时往旁边的盘子里放一块肉。空无一人的西图澜娅餐厅,只有戎缜低沉的声音。
他说:“上次煎的牛排太老了,汤汁也太甜,味道很一般。”
“但你是第一次做,我就不计较了。”
“今天的这份牛排是我特意从法国请来的厨师做的,应该比较合你的胃口。”
程严听得心惊肉跳。
就在他以为先生会不会是出现了什么幻觉,就看到戎缜已经放下了刀叉,边擦手边说道:“还是死了比较听话。”
他起身离开餐桌,对程严说:“把夫人送到我房间里吧。”
“……是。”
戎缜去了庭院里的温泉池,他靠着池子边缘,胳膊撑开,慢慢闭上了眼睛。
指尖沾了水刺得生疼,他却毫不在意的滑进了温水里。
中海和惊棠湾的项目他今年就要全部启动,谁都不能阻止他的决定,方家不能,秦家不能……死了的人更不能。
他把脑内纷乱的思绪清空。
突然,背后一双手伸了过来,少年缱绻的音色在耳边响起:“先生,我帮您捏一下肩膀吧。”方闵亲昵又温柔的靠在了水池边。
戎缜眼眸微眯。
声音淬了冰一般:“你找死吗?”
方闵双手僵硬:“先生,我只是……”
“哗啦”一声,少年被狠狠拽进了水里,他扑腾着尖叫了一声,呛了好几口水,刚浮上水面喘了口气,脖子就被掐住了。
戎缜如看什么垃圾一般。
“方荣山以为把你这个蠢货送过来中海的项目就能还给方家吗?”
男人笑了声:“你们父子俩还真是蠢得如出一辙。”
“对不起戎先生,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话未说完,方闵已经被摁下了水里,温热的水流涌入鼻腔,呛进气管,他痛苦的挣扎着,试图从男人的钳制中逃离。
然而戎缜只是看戏般欣赏着。
他说:“这么一对比,果然还是他更听话一些。”
看着少年纤细的四肢挣扎的逐渐变慢,他松了手,方闵瞬间就从水底仰起了身体,疯狂地咳嗽着,整个人狼狈极了。
“晚上来我房间。”
戎缜丢下一句话就从温泉里站了起来,肌肉紧实的长腿跨出去,从架子上取来一件浴袍披上,走了出去。
方闵却吓破了胆子,在水里哆嗦着边咳边哭了起来。
然而纵使再害怕,戎缜发了话,他到了时间还得乖乖去,从温泉池里出来后他换了套干净的睡衣,进了戎缜的房间。
戎缜这会并不在,方闵拍着胸口钻进了松软的被子里。
刚一进去他就觉出了不对劲。
他的脚踢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冰冰凉凉,方方正正。
方闵咽了下口水,慢慢撩开了被子,东西的全貌进入他的视线,方闵一下便尖叫出声,吓得鼻涕眼泪都出来了,他摔在了红木地板上,疯狂摇着头后退。
被子里的是江寄厘的骨灰盒。
门咔哒一声开了。
戎缜走了进来,看着方闵的样子,轻轻笑出了声,他对着床上的盒子说道:“厘厘,你把人吓到了。”
方闵又尖叫了一声,哭得更惨了。
戎缜就是个疯子。
他哭喊着:“戎先生,我想回家……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戎缜慢慢走过去,垂眸道:“不是想代替江寄厘吗?嗯?怎么这就要离开?”
方闵泪眼婆娑:“我错了,我错了……”
戎缜不再看他,到床边把骨灰盒放到了桌上,散漫道:“对他道歉。”
方闵吸着鼻子,左看右看,才迟疑着说了句:“对不起。”
“跪下。”
方闵狠狠颤了下,朝着骨灰盒跪了下来。
“对……对不起,戎夫人,对不起,我错了。”
戎缜评价道:“声音太小。”
方闵瞬间提高了嗓音:“戎夫人,对不起,我错了……”
戎缜没说停,方闵就一直跪着道歉,一直说到嗓子发哑,戎缜才慢慢道:“滚出去吧。”
方闵如获大赦,果真连滚带爬的出去了。
房间再次安静下来后,戎缜又把骨灰盒放回了床上,他斜靠在一边,和以前每一次搂着青年睡觉的姿势一样,手指轻轻掠过盒子边缘。
他的声音沉了下来:“厘厘,为什么总是不听话呢。”
而此时,在一个偏远的滨海小镇里,有一个青年正提着东西到了楼下。
路过碰到的几个人都热情的朝他打着招呼,这里经济比较落后,民风淳朴,街坊邻居都很喜欢也很欢迎这个漂亮的年轻人。
隔壁开小超市的大妈笑眯眯道:“小江今天刚从琴行回来呀?”
青年弯着眼睛:“是的乔姨,刚下班,小朋友们太热情,留堂问了几个问题。”
乔姨拍着腿乐了:“这些小兔崽子们就是看你好看,哪有什么问题要问。”青年有些羞涩的笑了笑,乔姨转回身从柜子后面拿出一个袋子。
“前几天老家掰回来的嫩玉米,拿回去尝尝甜不甜。”
青年眼睛瞪大,忙摆着手摇头:“乔姨,这太多了……”
“不多不多,你拿回去吧,吃多少煮多少啊,剩下的放冰箱里,不然坏了。”
青年还想说什么,乔姨一瞪眼睛:“这孩子,给你你就拿着,废话这么多,姨这玉米可多了,过几天吃不了都得坏,你就当帮姨解决解决。”
青年总算收下了:“谢谢乔姨……我这刚买的桃子,您也拿几个吧。”
乔姨不乐意了:“我不爱吃桃子你不知道啊,自己吃吧,我最讨厌吃桃子了。”
没办法,青年只好收回手,和乔姨又聊了两句才上了楼。
青年租的公寓并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设施都很完备,他进家后反锁好门,然后把乔姨给的东西放进了厨房里。
玉米是绿色纯天然的,一看就是刚从地里掰回来,玉米须上还有虫子,他有些无从下手的缩了缩手指,最终还是套了个塑料袋子才撕掉外面的叶子,简单冲洗了下后开了煮锅。
兜里的手机嗡嗡震了震,他掏出来关掉。
这是他定的闹铃,提醒这个时候他该补充一些维生素了。
青年回卧室从床边的抽屉里拿出几个瓶子,依样倒了几颗后吞掉,拿起床头的白开水喝了几口。
他拍了拍胸口,手机又开始响。
这次不是闹铃,是有人打电话给他。
他刚接起来,电话那头的人就说道:“江由,我忘拿琴行钥匙了,应该是落在办公室那个抽屉里了,你明天早点过来行不?”
被叫江由的青年柔声道:“好,我七点过去。”
“行,麻烦你了,看我这记性,总是丢三落四。”
青年笑了声:“没事,应该的。”
挂掉电话后,青年又从手机上挂了个妇产科医生的号才收起来,他打算后天上午跟琴行请个假去医院做检查。
正想着,突然“喵”的一声,卧室的窗户被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顶开了,它只挤开一个小缝隙,蓬松的身体便鱼一样滑了进来。
青年失笑,走过去把它抱进了怀里,吻了吻它的脑袋。
“虫虫,又去哪里玩了?这么晚才回来?”
虫虫“喵”的一声,晃了晃尾巴。
“嘴上什么味道?是不是去乔姨家偷吃东西了?”
虫虫撒娇般蹭了蹭他的掌心,青年轻轻弹了他一下:“不可以!下次不准去了。”
虫虫:“喵~”
他把猫咪放下,从柜子里拿了猫粮出来,给猫碗里倒了一些,虫虫这才迈着优雅的猫步走了过去。
厨房内的玉米煮得差不多了,青年安顿好虫虫就去把玉米捞了出来,然后打开客厅的电视,慢悠悠靠着沙发开始调频道。
他一个一个往上加,加到某个财经频道时,电视里突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报道。
“毗邻大亚湾的中海湾填海项目已经落定,戎氏收购……”
“啪”的一声,电视关了。
手拿遥控器的青年脸色苍白如纸,手指打着哆嗦,缓了好一会才稳定下来。
从桌上拿起杯子,猛灌了几口水后,他喘着气闭了闭眼睛。
自从离开淮城后,他几乎夜夜都会做噩梦,每个梦都和戎缜有关。
有时候他会梦到自己被戎缜抓住了,抓回戎宅关进了太子和卡斯罗的狗笼子里,有时候他会梦到他又和戎缜结婚了,但依然被圈在南区,还有的时候他会梦到戎缜发现他怀了孩子,强迫他把孩子打掉。
数不清说不尽的惊惧,午夜梦回之时总是满脸的泪水,只有虫虫低声叫着,慢慢蹭着他的手心,他才能回过神来,才能想起其实他早已经逃离了那座牢笼。
江寄厘已经死了,他是江由。
然而,即使他这样安慰自己,这天晚上还是做了一晚上噩梦,梦里戎缜掐着他的脖子,暴怒阴冷的说:“江寄厘,你敢骗我。”而他像被噩梦魇住了一样,全身无力,怎么都挣扎不开,濒临窒息的时候,才终于一个激灵,喘着粗气从床上坐了起来。
外面天光已经大亮,床头柜上的闹钟还没响,现在是早上五点五十。
他有些脱力,正要倒回床上,又想起来自己肚子里的那个小家伙,于是控制了下力道,慢慢窝回了被子里。
江寄厘长长呼了口气,出神的盯了会天花板。
公寓的隔音效果并不好,楼下的吵闹声顺着窗户缝钻了进来,江寄厘细细的听着,知道隔壁乔姨又在训家里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说他快三十的人了工作不好好工作,连个对象也不找,对面经常推着车子去菜市场卖瓜的那个叔叔也在帮腔。
卖瓜叔叔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别人像你妈这么大的时候,孙子都能打酱油了,你还连个对象都没有,不应该啊不应该。”
好像是乔姨的儿子在反驳,是一道有些低沉但带笑的声音,他说:“这不是还没遇到喜欢的吗?遇到我肯定就娶回来了。”
有一辆自行车的声音经过,上早课的初中生笑了声:“我们班同学一大半都有对象了,乔哥你咋还没有啊?”
外面吵吵闹闹的,江寄厘也睡不着了,他从衣柜里翻出一件比较宽松的白T恤,洗漱了下便下了楼,打算饶一条街去吃个早饭。
前脚还在吵的几个人,江寄厘刚一下去,声音便瞬间收了。
好几道视线看了过来,江寄厘有些不好意思,挨个打了招呼。
“乔姨,乔哥,明大爷,早上好。”
明大爷招了招手:“小江早上好,吃早饭去啊。”
江寄厘点头:“嗯,大爷吃了吗?”
明大爷:“早吃啦,不过你乔大哥好像还没吃,他刚从东边码头那边回来。”
江寄厘转头回去,笑了笑:“要一起吗?”
乔纵蜜色的脸瞬间涨红了。
乔姨骂了声:“看你那点出息,人小江不就是长得好看了点吗?不知道的以为你见了男朋友呢。”
乔纵更不好意思了,他挠着头:“去后街的包子铺吗?”
江寄厘:“嗯。”
其实乔姨也没吃早饭,但乔姨铁不愿意当那个电灯泡,见江寄厘朝她看过来,忙摆着手说:“你们去吧,我也早吃了。”
两人这才离开。
乔姨和明大爷两个人各从家门口探出一个脑袋来,望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明大爷感叹道:“挺配。”
乔姨:“放屁,我家那不成器的哪配得上人小江,小江一看就是大城市过来的,一股子少爷气,我家那个泥沟沟里长大的,哪能搞得了一块。”
明大爷“啧”了一声:“那真要小江进你的门你还能不愿意?”
乔姨:“我当然愿意,看人小江愿不愿意。”
两个人又聊了会就各干各的了。
小镇上气候比较适宜,早晚温差都不大,这个点出来江寄厘也只穿着T恤和短裤,露出了莹白的胳膊和小腿。
乔纵视线时不时扫过他纤细的脖颈和精致的侧脸,越看脸越红,到包子铺的时候人都快冒烟了。
江寄厘好像没察觉到,早餐上桌后就开始慢悠悠的啃包子。
乔纵忍不住起了个话头:“你就吃那么点吗?”
江寄厘懵懵的“啊”了一声,随后道:“不是,我最近胃口不太好。”
乔纵点了点头,戳了戳他那边的五个包子,话题瞬间就被聊死了,他只能埋头吃饭。
“早上乔姨又催你婚了?”
猛然听到青年温柔的声音,乔纵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许久才嗯声点头。
“我妈一天能催八百回,没办法,除非我立马就领个对象回家。”
江寄厘笑了声:“乔姨是看明大爷的孙子满街跑,也羡慕了。”
乔纵没咋听见这句话说了什么,就看到了对面青年漂亮的晃眼的笑,他一口包子呛住,狠狠咳嗽了起来。
江寄厘礼貌的递了杯水过去:“慢点吃。”
乔纵的脸又双叒叕红成了猴屁股。
他心里默默的想,看来以后是不能和这个人一起吃饭的,他根本就吃不下去,全顾着看人了。
江寄厘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吃过早饭后他就收拾着去了琴行,早早帮忙开了门。
昨天给他打电话的是琴行的老板邵维,年纪轻轻自己在小镇创业,刚过三十就有车有房,就是莫名其妙特别粗心,总是丢东西,江寄厘没来的时候他好几次都把自己锁外面,经常大早上喊开锁匠过来开门。
而江寄厘来了以后他就没这个担忧了,江寄厘性子细,别人想一步他能想十步,所以邵维经常把各种重要的东西交给他保管。
有一次江寄厘开玩笑说:“不怕我卷着你的东西跑路啊?”
邵维顺着他的话头:“卷呗,卷走了你给我当老板娘。”
江寄厘沉默良久,然后把自己怀孕的事情告诉了他。
现在男人怀孕不是什么新鲜事,但邵维还是惊得手里的瓜都掉了。
盘问了几圈孩子是谁的都没问出来,他也就放弃了,最后给他信誓旦旦的说:“虽然我不能给你孩子当亲爸,但我能给你孩子当干爹。”
江寄厘被逗笑了。
邵维这个人很讲义气,对他也很照顾,所以江寄厘并不恼他开自己的玩笑。
琴行一楼是钢琴补习班,江寄厘是这里唯一的老师,但邵维给他开的是双倍的工资,说肚子里那个也算一个,江寄厘这个时候确实需要钱,也就没有怎么矫情。
七点的时候邵维来了琴行,还给他带了杯热牛奶。
江寄厘接过来后道了谢,慢悠悠用软布擦着一楼的钢琴。
八点时,补习班的小朋友们就开始陆陆续续的来了,江寄厘在门口等着,小豆丁们都高高兴兴的跑进来,排着队跟他说:“江老师早上好。”
有时候说着说着还能比起赛,吊着嗓子比谁嗓门大,于是整个琴行都是此起彼伏的“江老师早上好”。
邵维在旁边搭腔:“怎么不说邵老师早上好啊。”
然后小豆丁们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说“邵老师早上好”。
安排小朋友们坐好后,邵维突然轻轻撞了下他的肩膀,江寄厘回头,邵维小声附在他耳边道:“我寻思有个学生的家长好像是看上你了,就那史晓佳的叔叔,之前都不见他来,打从上周二见了你一次后,天天往琴行跑,你看,现在还在外面呢。”
江寄厘被他神神叨叨的,弄得一头雾水朝外看去,这一看不打紧,果然有个人在窗户外盯着他。
看起来年纪不大,顶多上大学。
江寄厘蹭了下鼻尖,收回视线:“快得了吧,人家年纪还小呢。”
邵维笑得很欠打:“说明你老少通吃,欸,说实在的,你这样我更好奇你前男友是谁了,你就给我说道说道呗,是不是特别帅,要不就特有钱,不然我想不到你能看上什么人。”
江寄厘视线垂下,绕开了这个话题:“上课了。”
每次一提到这个话题江由就回避,邵维也讪讪的不再说了。
他心想,他什么时候这么招人不待见了,哪壶不开提哪壶,搞不好江由的前男友不是什么有钱人也不是什么帅哥,人这么避讳,极有可能是个pua的大渣男。
不然他想不通什么人能让自己男朋友怀着孩子就逃跑了。
他心里又想,搞不好还家暴。
淮城,南区大宅。
江寄厘走了以后,林齐唯一的念想就只剩下了虫虫,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得找到虫虫,然后替江寄厘照顾好它。
但是连着找了半个月依然没有任何踪影。
林齐开始没日没夜的找猫,直到有一天,他正好撞到了归家的戎缜。
戎缜扫过他手里的东西,猫咪铃铛和猫咪罐头。
他眯了眯眼:“怎么回事?”
林齐把猫咪丢了的事情说了一遍,就见戎缜的脸色逐渐阴沉了下来。
他丢下一句:“让程严立刻马上给我送一份江寄厘的死亡鉴定书。”
大宅内的氛围降到了冰点。
二楼亭台上,男人手上拿着一份死亡鉴定报告,修长的手指轻轻点着那薄薄的几张纸,上面详细记录了江寄厘的个人情况和死亡原因,最后还附了火灾现场的验尸结果。
这是一份很完美的鉴定报告,几乎挑不出任何问题。
然而戎缜看着这几张纸,足足看了两个小时。
身后的程严一言不发,眉头蹙了起来,这份报告是淮城最权威的鉴定机构给出的,绝对不可能有问题。
除非……
程严看着脸色阴沉的戎缜,心里不自觉冒出一个惊骇的念头,但实在是太过不可思议,程严自己都不敢相信,心里暗自压下了乱七八糟的想法。
就在这时,戎缜突然把报告扔了,纸张散落一地。
“好一个死无对证。”
黑色的骨灰盒被打开,男人伸手慢悠悠拨弄着里面的粉末,他只说了那么一句话,程严却瞬间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人死后被火化剩下的骨灰,其实就是一堆没有任何dna特征的无机盐,以现在的技术水平根本无法查证这一堆东西生前到底是谁,更甚,别说死者身份,是人是狗都很难确定。
唯一能确认身份的机会就是火灾发生那天,尸体刚从大厦抬出的时候。
程严的心沉了下去。
正要说什么,就见戎缜抬起骨灰盒,随手一翻,白色的粉末便被飘飘洒洒倒进了下方的锦鲤池子。
“哐”的一声,骨灰盒被狠狠砸在了地上。
男人起身,嗓音阴冷低沉:“把验尸的主要负责人请来大宅。”
程严:“是,先生。”
从大宅出去,程严看到了楼下呆站着的林齐,脚步慢了下来。
提醒道:“谨言,慎行。”他扫了眼林齐手里的猫咪玩具和罐头:“再有一次,就给我滚出戎宅。”
林齐沉默着,知道自己的行为已经很越界了。
然而在程严要离开时,他还是没忍住低声问了一句:“夫人是不是有可能没死?”
“啪!”程严一个耳光便甩了过去,他脸色变得很差:“胡说八道。”
林齐的头被打得偏了过去,却没有什么表情。
程严前所未有的严厉:“你是给先生办事的人,别再让我听到你说这种话,否则不要怪我不念情分。”
“滚!”
林齐;“……是。”
大宅内所有人都对这件事避之不及,没人敢提丝毫,倒不是他们都像林齐一样觉得江寄厘可能没死,而是因为这件事实实在在让戎缜变成了一个碰不得的雷区。
实在诡异,许多人都觉得他们先生可能是疯了。
给江寄厘验尸的负责人从南区大宅离开的那天晚上,戎缜把整个大宅都砸了一遍,整整一夜,所有人都在外面噤若寒蝉。
第二天早上程严进去的时候,地上满是碎掉的各种瓷瓶玻璃,桌子椅子全部翻到在地上,戎缜手里燃着一根雪茄,闭着眼睛靠坐在沙发上。
“先生。”
戎缜的情绪似乎已经冷静下来了,他抽了口烟,许久才缓缓道:“验尸流程没有任何问题。”
他说:“但死的人一定不是他。”
戎缜睁开了眼,视线落在燃烧的烟丝上,突然想起之前江寄厘抱着他说过的一句话。
青年乖顺温柔,眉目低垂,他说:“先生,只要我活着,就不会离开您。”
当时的他并没有在意这句话的深层含义。
戎缜深吸一口气,愈加阴沉:“江寄厘,你好大的胆子。”
程严垂着手立在一边,他知道先生一向敏锐,但在这件事上……他却觉得先生偏执的有些不正常。
一个玩具而已,死了便是死了,真的需要如此大动干戈来寻找任何他有可能活着的蛛丝马迹吗?
中海和惊棠湾的项目已经凝滞了很久,这实在不像先生的行事作风。
戎缜指间的烟已经燃到了根部,他吐出一句:“给我找。”
“找回来,我要亲自收拾他。”
江寄厘想和邵维请半天假去做个产检,结果被他堵在琴行刨根问底了二十分钟,没办法只能和他一五一十说了。
邵维当即就要关门:“我陪你去。”
江寄厘:“不用,我一个人也行。”
邵维满琴行翻找着钥匙,边找边说:“去产检没有人陪在身边怎么行,等我两分钟,马上就好了。”
江寄厘有些无奈,提醒道:“在第二个抽屉里。”
邵维一顿,转身扒拉了一会,果然翻出了钥匙。
“走吧,我开车送你。”
江寄厘:“你确定车钥匙带了吗?”
邵维:“……”
“打车带你去行了吧。”
江寄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而后慢慢收了笑容,认真道:“谢谢你。”
邵维“嘶”了一声,然后意味深长的打量着他的脸:“真谢我啊?”
江寄厘抬眼,有些不解。
“真谢我要不叫我声哥听听,老早就想了。”
邵维今年过了生日就整三十了,比江寄厘大七岁,平时处处照顾着他,叫声哥半点不为过,江寄厘不是知恩不报的人,谁对他好他都放在心里,所以并不拒绝。
他乖乖道:“谢谢哥。”
邵维被他叫得一个哆嗦,一时没说出话来。
过了会他抖了抖肩膀:“还是算了,以后别叫了,我怕我忍不住做出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
江寄厘笑道:“你别贫了,我真得去医院了。”
“走走走,打车打车,东西给我,我拿着吧,你拿着水壶就行。”
桐桥镇的生活节奏很慢,也因为这里气候适宜温暖湿润,极少有人生病,所以医疗水平并不先进,只能维持最基本的需求。
而就是这么一件事,邵维叨叨了一路,说什么这里医院太小,设备太落后,早两天说就带他去市里了,江寄厘也不反驳,靠在车后座上抱着水壶喝水。
浅蓝色半透明的杯身里面有一根长长的吸管,下面泡着两片柠檬,这是江寄厘特意买来喝水的,容量很大,还有一根背带。
同色系的塑胶带子垂在洁白的T恤上,他咬着吸管听邵维训他。
邵维:“这么大人了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什么钱都能省就医院的钱省不得,道理你不懂吗?就算你想省,你肚子里那个……”
他的视线和旁边的青年对上,猛地就卡了壳,重话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那什么……我这是关心你……”
江寄厘点头“嗯”了一声。
邵维没憋住感叹了一句:“……你这张脸也太占便宜了,我要是长你这样能少奋斗十年。”说着,他“啧”了一声:“别的不说,包养我的人就能饶桐桥八十圈……”
这话还没说完,就看见眼前的人脸色变得很苍白,低垂的睫毛颤抖着,半晌都不说一个字。
邵维瞬间意识到了什么,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
他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去了医院以后江寄厘也没怎么说过话,安静的做完检查后就和邵维请了全天的假,说身体不舒服想回去休息休息。
邵维心情复杂,还有些说不出来的自责,便也没说什么,把他送回家后嘱咐了两句就离开了。
下楼时碰到一个拎着小板凳择豆角的大妈,他礼貌的点点头,没想到大妈非常生猛的甩出一句。
“你是小江男朋友?”
邵维:“?”
大妈:“是不是嘛?”
邵维:“不是,我是松华路那家琴行的老板,江由在我那教小朋友们弹琴。”
大妈恍然大悟,手上择豆角的动作快了些,她随口问道:“小江这个人不错吧?追他的人是不是挺多?”
邵维蹭了下鼻尖:“还行。”
两人正聊着,从东边走来一个人,他穿着半点也不讲究的大短裤和拖鞋,上身是一件黑色的齐肩T恤。
他看着门口的人,对着大妈道:“妈,认识?”视线是盯着邵维的。
乔姨:“刚认识刚认识,这是小江琴行的老板。”
乔纵脚步顿住了,邵维个子很高,长得也不赖,大小是个老板,所以平时拾掇得人模狗样的,熨帖的白衬衫修饰出他健壮的身躯,看着还挺能唬人。
乔纵有些别扭,几乎生出些自惭形秽的感觉来,心里更觉得自己配不上那么好的人,于是匆匆点了个头就上楼了。
乔姨骂骂咧咧:“瞅你那点出息。”
邵维也有些尴尬,随便说了两句就离开了。
回去时他一直在想今天在车上的事情,青年的表现很难不让他多想,再一结合之前的猜测,邵维觉得自己已经很接近真相了。
不出意外,江由根本就不是谈了个狼心狗肺的渣男男朋友,而是被什么有钱的人包养了,不堪其折磨才偷偷跑出来自己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