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言—— by回南雀
回南雀  发于:2023年09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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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让律师和你谈,包括从你手上买回股份的事。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向律师提,我尽量满足。皇甫,我们好聚好散。”皇甫柔还要说什么,我直接打断她。
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以她对我的了解,必然知道我主意已定,劝不回我,也就不再劝了。
“好。”她低低说完,挂了电话。
握住手机,我疲惫地靠坐在落地窗前,双眼望着天花板,就这样什么也不想,直直地望着。
不知过了多久,我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给摩川拨去电话。
这个时间点他该不会看手机,所以我打的是他屋子里的座机。电话号码,还是我之前偷偷存下的。
响了有十几秒电话才被接起,那头传来摩川的声音:「哪位?」
将手机用力贴近耳朵,仿佛这样就能离对方更近一点,我打起精神,不想让他听出声音里的异样:“是我。”
对面有那么几秒一点声音也没有,片刻后:“有什么事吗?”
那些愤怒卷土重来,眨眼间化为巨大的委屈,我将五指插进发跟,用力揪扯自己的头发,以期疼痛能分散一点注意力。
“之前说要送你的‘神之羽’,现在没了,不能送你了,抱歉。”我哑声说道。
“没了就没了。”他完全不感兴趣,“你打电话来就是为了这个吗?”
我都怀疑他可能连“神之羽”是什么都忘了。
“也是,反正本来就是我硬要送你的。”我苦笑道,“没事了,再……”想到他可能不想跟我再见,我及时改了口,“挂了。”
我急急挂了电话,下一秒眼泪便顺着面颊落下。
丢开手机,我努力想要将它们憋回去,可怎么也不管用,泪水决堤一样争先恐后从眼眶里奔逃出来,擦去了还有。
“操!”后脑勺重重磕在玻璃上,我干脆不去管那些眼泪,颓然瘫坐在那里,时间久了,它们反倒自己就没了。
江雪寒、摩川、神之羽;亲情、爱情、友情……在意的,我一个都留不住。
这人生,可真够失败的。

第37章 我不厌女,我只厌蠢
皇甫柔带走了工作室大部分人,这些年相较于我,她一直是个更出色的领导者,大家会选择她我一点不意外。让我意外的是,销售负责人薇薇安竟然没有跟着走。
十几个岗位要重新招人,以前皇甫柔处理的事现在要我自己处理,我回到海城后就忙得焦头烂额,天天泡在工作室内。
推开楼道消防门,我闷坐了一天,想要抽支烟放松一下,一抬头发现薇薇安也在。
做着精美指甲的手指夹着细长的女士烟,薇薇安见我手里的烟盒,知道我也是烟友,给我让出了垃圾桶边上的位置。
一起抽烟,总不能什么也不说,那太尴尬了,我就随口扯了一个话题。
“你怎么不一起走?”说实话,我挺好奇的。
薇薇安一愣,举着烟思考了会儿,竟然答得很认真:“你虽然不着调,可你是个好人。皇甫能力强,但我怕哪天她把我卖了我都在给她数钱。”
这真是一张……让人心情复杂的好人卡。
她很快抽完烟,打了声招呼推门就要走,我呼出口白烟,从后面叫住她,又问了一个问题。
“你中文名叫什么?”
薇薇安翻了个白眼:“老大,三年了你才想到要问我这个问题吗?林薇安啊!”说完推门而出。
我伸出指尖挠了挠脸皮,多少有些尴尬。
工作室创立之初,我出钱,皇甫柔出力,股份七三分,她拿30%。如今散伙,她要把股份退出来,我就必须拿自己钱去回购。
她倒也没有狮子大开口,与律师敲定的回购价格在合理范围内,就是……这事实在突然,我能动的钱大多前段时间都拿去买宝石了,身边就剩一百万不到,连付她的零头都凑不齐。
我不想动姥姥留给我的那些古董、珠宝、房产之类的,只有卖自己的东西。这些年我囤了不少彩宝,很多涨幅都不止三四倍,全卖了勉强可以凑够钱。
而在我这边紧锣密鼓地找下家回收宝石时,那边皇甫柔发来了见面邀约。
地点在外滩一家口碑不错的牛排馆,露台的位置,正面是江对岸繁华热闹的现代建筑群,周围是承载历史的万国建筑群。
“你真的不吃点东西吗?”皇甫柔点完餐,将菜单还给侍应生。
“不了,没胃口。”我喝了口面前的柠檬水说。
四月的海城十分适合旅游,不冷不热,春意盎然,露台上摆放着各种颜色的角堇和矮牵牛,食客落座于花团锦簇中,合该心情舒畅,胃口大开,我却只觉得膈应。
景色愈美,反衬得我们现在的关系愈加不堪。
“这次约你来,其实是要还你东西。”皇甫柔反身从包里掏出一只巴掌大的亚克力盒子推到我面前,“这颗尖晶石很完美,但可惜,再像红宝石仍然不是红宝石。谷小姐没看上,最后从自己过去的珠宝里拆下来一颗无暇鸽血红红宝石替换上了,这颗就还给你了。”
看着眼前的红色尖晶石,我胸口一阵窒闷。镶嵌主石时,这颗红尖晶是我亲自放上托架的,脑海里想的全是摩川戴上这条项链的画面,结果精心打造的东西,别人嫌它掉价,转头就给抠了下来。
抓过桌上的盒子,我压着火气道:“还有别的事吗?”
“其实我早有预感我们会渐行渐远。”皇甫柔望着对岸风景,语气有几分惆怅,“你出生富贵,有任性的资本,什么都不在乎,只在乎自己开心;我家境不好,走到今天都是自己一点点拼出来的,努力往上爬,不过为了获得你生来就有的那些东西。”
“我们出发点不同,目的地也不同,终归殊途。”
指尖紧紧抠着手里的盒子,我望着楼下来来往往的游客,说:“看到下面那些人了吗?他们可能出发点不同,目的地也不同,这辈子都不会走在同一条路上,但他们会老老实实、安安分分走自己的路,而不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把别的路毁掉让别人无路可走还要假以‘为你好’的名义。”
皇甫柔闻言笑了笑,兴许也觉得这借口太烂太离谱,干脆就不装了:“谷小姐很欣赏我,愿意投钱让我自己开公司。我终于可以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拓宽商业版图,多好?”
所以,我的“神之羽”完全就是她的投名状。
要不是大白天实在不适合饮酒,我真想让侍应生给我开一瓶威士忌过来。
“你只看到我出生富贵,却看不到我爹不要娘不亲,从小没有父母关怀。你说你家境不好,所有都靠自己拼,我却羡慕你父母双全,有人对你嘘寒问暖。”我凝视皇甫柔,哂笑道,“如果我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只要自己开心就好,又何必与你好聚好散?”
皇甫柔脸上表情转淡,一时无言,半晌垂下眼睫,避开了我的视线。
我也没指望光靠我三言两语就能让她幡然悔悟,直接椅子退开,站起身道:“我如果要跟你闹得鱼死网破,不是没有办法。你要是还讲一点朋友情谊,就去把‘松林流水’的事给我说清楚。之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各走各的,互不相干。”说完,我带着宝石盒子大步离开。
隔天,皇甫柔的个人声明被po到了网上。
声明里,她详细说明了当初是如何与杭嘉菲还有《MIMA》主编三人一同合谋骗借“松林流水”的经过。
杭嘉菲一心想要借戴“松林流水”,知道《MIMA》主编与皇甫柔是多年好友后,便撺掇对方去说服皇甫柔演一场《罗生门》。
【他问你就说合同来不及签,到时戴都戴了,杂志也拍了,他还能怎么样?】
【小菲就戴着拍个杂志,又不会弄坏了,他臭清高什么呀?】
【闹大了也不怕,让他见识下粉圈的可怕。】
其中,皇甫柔还附了一张她与《MIMA》主编、杭嘉菲经纪人三个人的聊天截图,为证明没有P图,甚至在评论区放了高清动图,堪称铁证如山。
最后,她真挚地向我道歉,并表明自己已经从我的工作室引咎辞职,之所以站出来发声,是因为良心过不去。
网络上的风向,变得比盛行西风带还快,今天可以骂你,明天就能捧你。
此声明一出,舆论一片哗然,我前几天口碑才刚刚好转,但也有不少骂的,这一下直接就给我从“施暴者”干到了“受害者”,多了不少为我说话的声音。
【那些之前骂BY还攻击人家性向的来给人家磕头道歉啊,怎么装哑巴了?】
【到底谁厌女啊?动不动以维护女性权益之名挑起事端的人才是女权道路上的绊脚石好吧。】
【除了吵架乱扣帽子这些人到底为女性群体做了什么啊?人家好歹做慈善山区女童也是受益的,这些人有捐过一百块吗?】
今天为了利益跟你做朋友,明天为了更大的利益就可以背叛你,我到今天才算真正看清了皇甫柔。
柏齐峰说不定会喜欢她,两人真是好像。
“老大,我们官博要不要转发啊?”人手不够,林薇安身兼数职,现在工作室的官方微博也是她在管理运营。
我站在她身后,双手环胸,闻言道:“当然了,转吧。”
“转发内容呢?还是直接转?”
我冷笑着道:“以我的名义转发,就说……”
【老大:我不厌女,我只厌蠢。】
孙曼曼的学分早已修够,一周大半时间都不用去学校,避免五一撞上出游大部队,便与我商量提前三天出发去厝岩崧。
我快被工作压得喘不过气,能早些出去透口气求之不得,忙不迭就答应了。
从上飞机到下飞机,再到一路颠簸坐车进厝岩崧,可能是第一次出远门,孙曼曼异常兴奋,一路都和她朋友叽叽喳喳聊个没完。
“你少说点话,当心缺氧。”我坐在越野车前排,望了眼后头,提醒道。
孙曼曼扑到椅背上,笑嘻嘻道:“我在跟梁暮说你网上和人吵架的事呢,她说她刷到过,但一个都不认识,就没有过脑,谁知道竟然是我哥哥。”
我有些哭笑不得:“吵架有什么好科普的?”
“他们竟然说你厌女耶。哥,你听他们这么说你是不是觉得像个笑话?反正我听到的时候觉得好好笑。”
我确实没往心里去,但这件事已经到好笑的程度了吗?
“你笑什么?”
“因为……”孙曼曼斟酌片刻,道,“因为我觉得你不厌女,你喜欢女孩子,你是厌男,还有点恐同。”
我震惊不已,三观都受到了冲击:“我同性恋我厌男?我恐同?我喜欢女孩子??”
“喜欢也可以是对我这样的喜欢嘛,我心理学专业的,哥,你信我。”孙曼曼跟个神棍一样忽悠我,“既然可以喜欢同性,为什么不可以厌恶同性你说是不是?那既然男人可以讨厌男人,那同性恋为什么不能讨厌同性恋呢?我以前问过你的,为什么不谈恋爱,还想把我同学介绍给你,他可喜欢你了,但你说男同太可怕了,让我别跟那个同学走太近,你是不是这么说过?”
好像是有这事,两三年前吧,孙曼曼忽然就说要给我介绍个男大学生,还给我发了照片,我一看,跟明卓同款的阴柔美少年,一下子就应激了,让她离那些男同远一点,当心被带坏。
“你不懂,你还太小,男人啊……”我摇了摇头,不想脏了她的耳。
“今天是层禄族的大节日,叫什么‘鹿王寿诞’的,不知道我们赶不赶得上。”梁暮查阅着手机插话道。
“师傅,‘鹿王寿诞’是什么你知道吗?有啥热闹可以凑啊?”孙曼曼自来熟地又扑到司机的椅背后。
师傅是两个小姑娘从网上找的接送机司机,是山南当地的夏人,之前介绍了厝岩崧不少好玩好看的地方,有问必答,为人颇为热情。
“‘鹿王寿诞’就是他们的春节哦,你们想看热闹不知道能不能赶上勒。昨天就开始了,你们应该昨天来的,不过我们这条路也有希望,能碰碰运气……”
师傅说,“鹿王寿诞”层禄族会庆祝两天,这两天是不劳动的,家家户户都会团圆在一起,感恩山君的馈赠,感恩彼此。
“那也没什么好看的呀。”梁暮道,“跟我们那儿一样,春节大家都在家里吃饭,外面反倒冷清了。”
“村寨里当然是没什么看的,看的是祭祀队伍……”
师傅解释道,“鹿王寿诞”第一天,天还昏暗未亮时,从棚葛便会集结一支由层禄族青壮组成的祭祀队伍。这支祭祀队伍以频伽为首,举祭旗的举祭旗,揍鼓乐的揍鼓乐,抬供物的抬供物,天不亮就从棚葛往沧澜雪山进发,祭祀完了再回来,来回要花两天。
“一百人的猛男队?”梁暮吹了声口哨,像孙曼曼一样凑了过来,“师傅还有多久能到啊?”
“快了快了,要是他们走得慢,我们前面就能看到。”说着他打了个拐弯。
山石退让,眼前出现一片开阔的绿色平原,几块种着油菜的田地金黄一片,点缀其中,零星的野樱花开得烂漫,花朵丛丛叠叠堆在枝头,远远看着,恰似一朵朵粉色的云。
“好美啊!”
梁暮与孙曼曼赶忙将车窗降下,而司机师傅也十分有眼力见地开启了车顶天窗。
“你们要拍照的话可以下来,我再往前头开一点,把车停路边。”
这时,一支黑压压的队伍出现在道路尽头,离得很远,还有大概好几公里才能相会的样子,但移动的动静挺大,身后尘土飞扬,黄沙漫天的。
“来了,祭祀队伍来了!”师傅指着前方道。
他靠边停好,我们马上下了车。
脚下的路虽然宽敞,是标准的双车道,却是最原始的土路,怪不得祭祀队伍这么大灰。
小姑娘们进花田里拍照去了,司机与我站在路边,彼此互发香烟后,聊起远处的队伍。
“昨天去,今天回,那睡觉吃饭怎么办?”我问。
师傅指着远处山脚下几间小小的房子说:“沿途的人家只要队伍经过都会出来送吃的喝的,饿不着他们的。晚上的话路过哪个村就睡哪个村,频伽好点,大多数能一个人一间,其他人就只能柴房啊厨房啊挤挤了。”
小黑点们逐渐变大,过了大概四五分钟,队伍最前面的人已经隐约可见,师傅转身朝孙曼曼她们挥手,示意两人快回来。
两个女孩急急跑回来,气还没喘匀,祭祀队伍便到了眼前。
最前面的几个人竟然是骑马的,而且不是慢悠悠地踱,是速度极快地奔驰而来。
唯一一匹白马带头,叮铃作响地从我们面前经过,马上装饰着喜庆的红色丝带和金色饰品,整匹马包括它的皮毛都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马上的骑手一身与座下马儿差不多的红白服饰,一些镶满宝石的金色长链从腰部垂落,直到脚背,上身戴满华丽的金色璎珞、臂钏和手镯,再往上看,是弧度优美的下颌,以及覆住上半张脸的金色鸟羽面具。
我举着快要燃尽的烟,只觉一阵风拂过,那仙女似的白马已经与我擦身而过。而短短一瞬间内,马上骑手似乎就发现了我,在马上回头朝我这边看来,由于动作太剧烈,面具上两边垂落的金链流苏挂到肩上,与身上的饰物纠缠到了一起。
“哇塞,梁暮你拍到了没有?那匹白马好绝,马上的人也好绝,怎么有人穿着这么繁复隆重的衣服还这么仙气飘飘啊啊啊啊!”
梁暮手举单反,兴奋道:“拍了拍了,我放大看看,啧啧……这张回眸神了,好有故事感。”她语气做作又夸张,“仿佛带着惊讶,又像有些惶恐,微微潮湿的眼眸含着不经意间流露的情意,还有一丝淡淡的悲伤,好似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遇见了自己以为再也见不到的……旧情人。”
最后三个字,她吐字格外辗转缠绵。
“有没有可能人家就是随便朝我们看了一眼?你不要过度解读好不好。”孙曼曼受不了地拍了她一下。
我一直望着那匹远去的白马,黄色的烟尘下,队伍浩浩荡荡前进,马都快看不到了,更不要提马上的骑手。
可我仍不愿收回视线,执拗地望着对方离去的方向,直到祭祀队伍的最末也从我们面前扛着旗跑过。
“这次他们走得有些慢了,得赶在太阳下山前回去,不骑快点不行。”司机师傅说着,招呼我们上车离开。

第38章 我是频伽
“我们能不能跟着他们去棚葛看看啊?”上了车,孙曼曼和梁暮还有些意犹未尽。
这让司机师傅犯了难:“可以是可以,但和你们订的瓦孝不是一个方向哦。我送你们过去就得走,还有下单生意呢,等不了你们。”
两小姑娘一听有些犹豫:“那……”
我看了眼车后视镜,身后烟尘慢慢消散,黑色的队伍在视野里渐行渐小,再过一会儿,应该就要消失不见了。
“你们本来明天的安排是什么?”我回头问孙曼曼。
“安排就是棚葛,但没想到今天会是他们的春节,我们还遇到了祭祀队伍,早知道就订棚葛的民宿了。”孙曼曼叹了口气,瞧着颇为遗憾。
“那这样……”我贡献出自己的方案,“我们这会儿先去棚葛,我有个朋友在那儿,就是你初文哥。他们研究院应该还有空房,我们今晚可以住那儿,明天再让严初文送我们去瓦孝,或者我借他车咱们自己去瓦孝。你们看怎么样?”
孙曼曼与梁暮对视一眼,彼此交换了下意见,都觉得这个方案可行。
“行,反正瓦孝那边住宿也不贵,废了就废了吧,我们现在去棚葛。”孙曼曼拍拍司机师傅的椅背,道,“师傅,目的地改棚葛,出发!”
“好嘞!”师傅直接原地掉头,追着祭祀队伍而去。
我给严初文打去电话,说了借宿的事,他一口答应下来,让我们只管过去,他明天亲自送我们去瓦孝。
挂了电话,车已经追上祭祀队伍的末尾。
最尾是扛祭旗的队伍,祭旗黑底红边,上绘一只抽象的九色鹿。四月厝岩崧虽凉快,祭祀队伍长途跋涉一路急行却很容易出汗,他们大多脱了上衣,将袖子扎在腰间,露出精壮黝黑的上身。
往前,是背着空箩筐,举着扁担的一众人,应该是之前负责抬供物的。
车子用稍稍快过祭祀队伍的速度缓慢向前,经过手持各种乐器的鼓乐队,再是另一支祭旗队,最后与领头位置的骑队持平。
照理我们应该跟在他们后面或者干脆绕到前面去的,但此地车少人稀,地上无线,顶上没监控,司机师傅也就没管那么多,保持与祭祀队伍并驾而行,让后头的梁暮拍照。
除了最前头摩川骑的白马,其他人的马都是棕色的,骑手清一色的黑衣服。
忽然,我在骑队中看到一个眼熟的身影,降下车窗叫他:“昆宏屠!”
马上的年轻人听到声音看过来,脸上霎时露出灿烂的笑容:“柏胤哥!你又来找严老师了?”
“这次不是,这次是陪我妹妹来玩的。”我一指身后。
他朝后排的两个女孩大大方方打了招呼:“玩得开心啊!”
梁暮快门键按到要冒火星子:“开心开心,简直是不虚此行。”
这时,前头来了辆车,司机师傅打了声招呼,加油门一下到了祭祀队伍的前头。
路过那匹华丽的白马时,马上骑手手持缰绳,目视前方,半点余光都没有分过来。
“姑娘们拍好了没?拍好了咱们直接走了。”师傅问道。
梁暮为了从前面拍祭祀队伍,站起来半个身子都探出天窗,拍得浑然忘我,要不是被孙曼曼使劲扯下来,怕是还要拍下去。
“好了好了,师傅走吧,咱们去棚葛。”孙曼曼道。
梁暮仿佛一名专业摄影师般,坐下就开始检查自己的拍摄成果,一张张筛选过去。
“白马上的人眼神变了……”她奇怪道,“刚刚的回眸那么温柔,怎么一会儿功夫就冷下来了?”
“都说人家就是随便看了一眼了。”孙曼曼笑着摇摇头道。
研究院里仍是郭姝与严初文两人,门口的小狗二钱还认得我,一见我便又舔又跳。
两个姑娘一起住下面,我还是住二楼原来那屋。
等我们各自放好行李,稍微休整过后,严初文他们的接风洗尘宴也准备完毕。
“欢迎来到厝岩崧,新年快乐!”五只颜色各异的杯子碰到一起,有酒有饮料,底下便是一桌子热气腾腾的美食佳肴。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酒足饭饱,几个人合力收拾了桌子,正坐一块儿嗑瓜子聊天,没有任何征兆地,头顶的灯就灭了。
黑暗里传来不知是孙曼曼还是梁暮的一声惊呼,严初文连忙安抚道:“别慌别慌,最近厝岩崧整体电力都不是很稳定,晚上经常停电,没事的,一般半夜就来电了。”
“挺好的,你们不觉得这样更有氛围吗?咱们来说鬼故事吧?”郭姝熟练地从抽屉里取出几支蜡烛点燃,一人分了一支。
“鬼、鬼故事?”梁暮紧紧贴着孙曼曼。
“什么鬼故事,是鬼神信仰研究。”烛火在严初文眼镜片上反射出两道跃动的光斑,“都是我们这么多年亲身经历的真人真事。”
这下,连孙曼曼都有些紧张了,咽了口唾沫道:“大过年的,说点喜庆的吧?”
郭姝与严初文不约而同笑起来,郭姝道:“行,妹妹害怕那咱们就不说这些了,就说你想听的。”
孙曼曼这才放松下来,又露出笑脸:“那我想……我想听今天祭祀的事儿。我们看到一匹白马,马上有个戴金面具的人,那个人就是层禄族的频伽吗?他看起来好年轻,感觉也就二十来岁。”
“对,那位就是频伽……”
关于“频伽”这个称呼的含义,还有由来,严初文与郭姝进行了详细的解说。他们说,两个小姑娘就认真地听,还会对一些自己不明白的点进一步发问,讨论气氛相当不错。
而他们讨论的时候,我就在一边剥花生米,一粒接一粒,吃到他们说完,肚子都有些涨了。
聊到九点,各自回屋休息。
我本来是想睡的,奈何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全是摩川从马上回眸的那幕。
明明两个多月前才见过的,不知为何,这次见面却有种隔了好久好久,比七年更久的感觉。
就一眼,就一眼吧,我就偷偷看一眼……
想着,我从床上翻身而起,披上衣服就下了楼。
打着手电沿台阶一路攀爬,等爬到顶上,望着暌违三个月的鹿王庙大门,我不仅身上热,脑袋热,连呼出的气都是滚烫的。
今天过节,给研究院做饭的婶婶送了一坛酒,大半都被我和郭姝分吃了。初时不觉得,现在那酒意好像有些上头。
我一定是醉了,如果我没醉,实在难以解释为什么大晚上不睡觉又要跑来翻墙。
熟门熟路找到那块突出的砖石,我轻松翻过围墙,这次落地非常小心,没有碰坏摩川的花。
现在天气暖和了,主殿的窗户不再关得那样严实,正对着大门的一扇完全打开,可以看到里头隐隐的烛光晃动。
我来到窗边,屏息看向殿里。
桌上燃着一排酥油灯,地上四角摆放着一些粗矮的白烛,摩川穿着白天那套祭服,背对着我跪在山君像前,好一会儿都没动静。
昏暗的光线下,他满身华丽的金饰拖曳下来,随着火光闪跃,虚幻的像一个梦。
如果真的是梦,那该多好……这样我就能随心所欲,为所欲为。
诵经完毕,摩川放下双手,不再绷着腰背,我以为他要起来了,他却跪坐下来,仰头望向那座巨大金像的面孔,就这样维持一个姿势又不动了。
他长久地凝视着山君,宛如成了一座会呼吸的石雕,直到一阵微风涌进殿里,所有的烛火在风的作用下扭曲了一瞬,他才如梦初醒般恢复动作。
摘下脖子上的璎珞,他的声音游魂一样,毫无生气地响起:「我不再挣扎,不再期盼,我会好好留下来,一辈子待在厝岩崧……」
他也不知是在跟山君还是自己说话,几近喃喃,所幸殿宇空旷,有回声效果,棚葛又静,不用费多大力气就能听清。
扯下束着袖子的臂钏,以及用细链连在一起的镯子,他骤然爆发,狠狠将手上的饰物砸向墙壁。
「为什么还要考验我呢?」
他忿恨难平,撕扯着身上那些华丽的首饰,泄愤般一件件将它们扔向远处。
「为什么还要让他出现?」
我怔了怔,几乎瞬间就意识到,摩川口中的“他”是我。
「你到底还想让我怎么样?」他嗓音沉冷,带着无法抑制的轻颤。
他已经做到这样的地步,为什么还要折磨他?他不明白,他在质问山君,质问那个他抛下所有,潜心侍奉的神灵。
他不想看到我。
我的出现让他痛苦。
心口像是被人猛地插了一刀,疼痛伴着无法呼吸的窒息让我的身体顷刻间变冷。
殿内静了下来,发泄过后,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摩川一点点弯下腰,跪伏在地上,手里紧紧攥着另一只臂钏。
「我是频伽,我是频伽,我是频伽……」他催眠般重复着这四个字,如无可解脱的魔音,束住他,也罩住我。
缓缓后退,惊惶无措下,我也顾不得掩藏踪迹,转身原路翻墙,逃离了这个地方。

我回过神,抬头看向走在前方的孙曼曼,下意识掀起唇角:“怎么了?”
小姑娘轻轻蹙眉,一脸担心地看着我:“哥,你是不是高反了?我怎么觉得你今天心事重重的?”
学心理学的是不是都这样敏锐?
我心中一叹,道:“没事,可能昨天喝多了,今天有点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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