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咳咳咳!”元潜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不愧是少君啊,这种话……也只有你敢说了。”
乌百里将废了的符纸扔掉,一边换纸一边点头表示赞同。
夙寒声不明所以:“你们不是想知道吗?”
元潜差点被气乐了:“谁知道你真敢说?而且你敢说我们可不敢听啊!”
世尊和少君的私隐……
虽然足够刺激,但元潜怕自己没命去听。
“这有什么不敢的?”夙寒声疑惑极了,“不外乎就是寻常人的交合双修,哦,你们是不是不知道男……”
“啊啊啊!”元潜扑上来捂住夙寒声的嘴,痛苦道,“求求了,元宵少君就收了神通啊!世尊手眼通天,大乘期神识必定扫到此处,我和百里还想活着呢!”
夙寒声:“……哦。”
元宵少君很够义气,一点都不私藏,若不是元潜拦着,他能把人叫到佛堂中去当面亲观。
此后一段时间,上善学斋的山长就像发了狂似的,布置的功课一个比一个多,众学子差点都疯了,夙寒声也是两三天才回一次佛堂。
就在众人恨得咬牙切齿,打算胆大包天把山长套麻袋揍一顿时,闻道祭终于到了。
整个学斋像是猴子似的,全都在激动地呜嗷喊叫,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要报名参加闻道祭试炼。
这课是一天都上不下去了。
夙寒声也高兴极了,闻道祭祭天三日,学宫放假,终于能休息几日。
将山长布置的功课交上去,夙寒声并未先回佛堂,反而带着卷轴颠颠跑去惩戒堂,打算把半个多月挣来的学分给抹了。
自从楚奉寒任职惩戒堂正使后,原本冷冷清清的惩戒堂中就从来没断过人,夙寒声优哉游哉过去时,那犯错的人都要排到门口了。
夙寒声疑惑地上去凑热闹,扯着一个学子问:“今天这是怎么了?”
那学子如丧考妣:“不知道啊,正使近几日好像脾气不好,凶得很。”
夙寒声满脸迷茫,不解地顺着人群走到正使审人的厅堂中。
只是瞥了一眼,顿时就明白为何楚奉寒心情不悦了。
因为晋狗来了。
三年过去,晋夷远修为精进不少,懒洋洋靠在正使的桌案边,俯下身似笑非笑地说着什么,满满的压迫和侵略感。
楚奉寒依然清冷美艳,大概被晋夷远烦得受不了,威胁地摸了摸放在一旁的鞭子。
晋夷远哈哈大笑,但还是乖乖离远了。
夙寒声只觉得匪夷所思。
这俩人是八字不合吗?
都三年了,就算再分分合合,天大的误会也该解除,修成正果了吧?
还是说他们两个就爱这种不戳破窗户纸的暧昧期?
夙寒声咳了一声,装作乖巧地将卷轴递过去。
“正使。”
徐南衔不知做了什么,导致半个月过去,楚奉寒还是有点迁怒夙寒声,冷冷将卷轴接过,干脆利落地在上面将夙寒声欠的分抹了几分。
夙寒声闲着无聊,站在旁边打量晋夷远。
晋夷远没有丝毫被楚奉寒晾着的尴尬,反而冲夙寒声笑了笑。
夙寒声:“……”
他师兄肯定帮晋夷远追正使了,看这狗都得意成什么样了。
夙寒声移开视线,见楚奉寒眉头紧皱对着那卷轴看个不停,他没忍住,问道:“楚师兄,我最后一年是不是能把这分抹平,顺利出师呀?”
楚奉寒将卷轴一阖:“难。”
夙寒声愣了下:“啊?我就差十几分了,闻道祭上若是拔得头筹,必然能直接抹平……”
楚奉寒道:“别想了。”
夙寒声以为楚奉寒在唱衰自己,微微蹙眉。
楚奉寒将卷轴递给他,大概反思了不该迁怒后辈,眉眼难得温和,轻声道:“惩戒堂方才得到消息,今年闻道祭……许是办不了了。”
夙寒声顿时吃了一惊:“为何?”
楚奉寒还未说话,一旁吊儿郎当的晋夷远就接话:“闻道祭秘境无法开启,就算祭天三月也没有法子。”
夙寒声眉头轻轻皱起。
“这种事不该你们这些孩子操心。”楚奉寒瞥了晋夷远一眼,示意他闭嘴,“就当放假几日吧,乖,去玩吧。”
夙寒声追问道:“那副掌院和……叔父怎么说呀?”
“还未有指示,十大学宫也在等。”
夙寒声还指望着闻道祭来狠狠挣个十分八分呢,这下全泡汤了。
他从惩戒堂出来后,马不停蹄回了佛堂。
崇珏并不在。
夙寒声三四日没回佛堂,手在小案上轻轻一抚,指腹上蹭了薄薄一层灰。
——崇珏好像也多日未回来。
夙寒声呆呆坐在那,看着满是灰尘的佛堂,一时半会脑子竟然有点转不动了。
每回他回来,崇珏必定都在佛堂中参禅念经,没有半回例外。
这次怎么如此奇怪?
还是说自己又出现臆想了?
就在夙寒声迷迷瞪瞪之际,佛堂的门突然被打开。
崇珏抬步进来,瞧见夙寒声跪在地上满脸懵然,小案上还有个爪子印,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抬手一挥,宽袖轻动,整个佛堂连带着斋舍的灰尘全部清除,瞬间焕然一新。
“这几日有事。”崇珏缓步上前,温声解释道,“我和邹持去了趟通天塔,刚刚才回来。”
夙寒声“哦”了声,这才松了口气。
他看到这遍地灰尘,还以为三年后的重逢和相恋只是他的一场荒唐大梦,差点又要犯病。
崇珏坐在夙寒声身边,抬手擦了擦夙寒声额角上沁出的汗珠,温声道:“吓着了?”
夙寒声摇头,下意识往他掌心蹭了蹭,问道:“通天塔出事了吗?”
崇珏也未隐瞒:“嗯,已有东南方向的塔边出现坍塌裂纹,不过并无大碍。”
夙寒声却蹙眉道:“骗我。”
崇珏手一顿。
“要是没什么大碍,闻道祭秘境怎么可能打不开?”夙寒声说得有理有据,“前世也是如此,在我及冠前面半个月,好像是说通天塔两个方向的塔都开始塌陷,两个圣物都去通天塔镇守,这才稳固了一段时日。”
之后他堕落无间狱就不太清楚,直到临死那日,那些正道说通天塔彻底塌陷,让他用凤凰骨拯救万民。
夙寒声像是想起什么,疑惑道:“前世我都没怎么听说过世尊的称号,更别说第四件圣物是昆仑珏了,那时你在哪里呀?”
崇珏并无前世记忆,哪里能回答。
夙寒声还在歪着头思考:“前世恶念在无间狱,不对啊,他明明自己就是圣物,为何不打开界门自己出去呢?前世……”
崇珏垂着眼看他,墨青眸瞳微颤。
前世,前世……
前世前世。
总是念叨着前世,前世再好,那穷凶极恶的恶念不是照样没将他护住?
不教他如何护身自救,也不教他规矩伦理,倒是教了些毫无礼义不懂廉耻的东西。
有什么用?!
夙寒声还在嘚啵着,突然见安安静静注视着他的崇珏猛地伸手,宽大的手掌捏住他的后颈,猛地将人按至眼前。
夙寒声一愣。
崇珏身上罕见带着那股浓烈的占有欲和不自觉的强势,垂着眼注视呆愣的夙寒声,那股熟悉的菩提花香倏地袭来。
突然俯身落下一个吻。
夙寒声瞳孔陡然涣散一圈,不太自然地想要往后缩一缩。
但才刚一动,崇珏另一只手直接抱着他的背,将纤瘦的身躯牢牢困在自己宽大的怀中,不让他挣脱分毫。
两人离得太近,夙寒声根本瞧不出崇珏的面容,只隐约从这个吻中感觉出。
崇珏……
似乎在生气?
上回崇珏真正动怒,好像还是拿藤条抽他那次。
夙寒声仔细回想方才的话,好像也并未说什么上床啊双修之类的虎狼之词,这和尚生哪门子气呢?
不过让崇珏主动一会太难,夙寒声熟练地伸手攀住崇珏的肩膀,将整个身子依靠过去。
这明明是个代表彻底信赖的动作,但又不知为何戳到了崇珏肺管子,一道无形的灵力在虚空中凝聚成风绳,强行捆着夙寒声的手腕桎梏住他。
——似乎不想他如此熟练地回应。
夙寒声眉头紧紧皱起,被迫地承受这个强势的吻。
片刻后,崇珏将他放开,手腕上无形的风绳也跟着倏然散开,连半点痕迹都没留。
崇珏像是没事人一样,竟然还在继续说方才的正事:“……十六年前通天塔便有塌陷的征兆,不必太过担忧。”
夙寒声哪里担忧了,幽幽地瞅着崇珏那张故作淡然的脸,好一会才皮笑肉不笑道:“世尊方才是怎么了,我总说前世,您吃醋了?”
崇珏早已收拾好情绪,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淡淡道:“前世之事,我并不在意。”
却并未正面回答“吃醋”这个问题。
夙寒声嗤笑,也没穷追猛打,道:“行,世尊打坐吧,我有事出门一趟。”
要在以前,崇珏并不会过问夙寒声去哪里疯玩,这回却是破天荒地问道:“去哪儿?”
“红枫林。”夙寒声将外袍披好,随意回答,“灵戈师兄半个月没来寻我,不知道是不是化形了,我得去瞧瞧。”
崇珏眉尖轻轻蹙起,见夙寒声要走,出言道:“庄灵戈并不在闻道学宫。”
夙寒声拉开佛堂雕花木门的动作一顿,疑惑看他:“你怎么知道?”
崇珏道:“他回半青州一趟,过几日才能回来。”
世尊还从未说过谎,夙寒声听了也没多想,“哦”了声:“没事就好。”
今日好不容易没有功课,夙寒声兴致勃勃地赖在崇珏身边,枕着他的大腿,看着他垂眸念着佛经,只觉得有意思得很。
之前他未动心时,看他坐佛堂一坐就是一整天,觉得无聊至极。
现在倒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了。
崇珏念经打坐,夙寒声闲着没事就拿着他送的那块玉珏把玩。
但还未摸两下,崇珏倏地睁开眼,垂眸看他,神色有点不太自在。
“今日没有功课,不想出去玩吗?”
夙寒声并未发现崇珏的异状,懒洋洋道:“我上了半个多月的课啦,陪你坐一会不好吗?”
崇珏盯着夙寒声还在往玉上摩挲的爪子,耳尖逐渐通红,有些暗暗后悔将此物送给夙寒声:“虽然闻道祭暂时开不成,但别年年晚上会有集市。”
夙寒声参加过三次闻道祭,自然知晓今夜别年年会热闹得很。
他仰着头看着崇珏的眼:“那你和我一块去吗?”
崇珏犹豫。
夙寒声眼巴巴看他,喊:“叔父。”
崇珏:“……”
崇珏无可奈何,只好点头。
夙寒声顿时欢呼地蹦起来,终于舍得将那块玉放下,高高兴兴去换衣裳。
以崇珏的身份并不适合出现在别年年坊市,他又化为闻镜玉的模样,穿着寻常青衣裾袍,一派带着少年气的温润模样。
夙寒声很快就换了身常服颠颠地跑出来。
崇珏一瞥,视线落在夙寒声的衣裳上,神情微微僵了僵。
夙寒声果然转移注意力将那块玉放下了,取而代之的是用一根红绳穿起来,喜滋滋地挂在脖子上,手微微一抬就能摸到,比刚才还方便。
崇珏:“……”
夙寒声拽着闻师兄,高高兴兴去别年年坊市玩。
大多数人还不知晓闻道祭的秘境开不了,别年年长街上众人都优哉游哉采买着前去秘境历练的东西,一派祥和。
夙寒声倒是没什么买的,他纯属是在学宫憋疯了,想跑出来放放风。
崇珏怕喧闹,夙寒声直接将人带去长夜楼,开了个雅间待着。
夙寒声让小厮上了酒,对着崇珏闲扯这三年来的趣事。
崇珏本来听得眉眼带笑,但夙寒声却有个毛病,一入神那爪子就闲不住地往脖子上挂着的玉上摩挲,没一会世尊浑身都开始滚烫起来。
崇珏:“……”
崇珏突然道:“上回我们来时,那个冷茶似乎还不错。”
世尊修为滔天,甚少有向夙寒声要什么的机会,夙寒声一听立刻拍案而起,正色道:“那你在这儿等着,我给你买一堆来。”
崇珏本想给夙寒声找点事干,让他别总是在那玉上摸来摸去,见状也起身:“那我随你一起……”
“不用不用!”夙寒声知晓他不爱外面的嘈杂,将人按着坐在椅子上,直接颠颠地往外跑,“你就在这儿待着吧,我马上回来。”
说完,一溜烟跑出了长夜楼。
别年年坊市上贩卖的东西一年一个样,三年前的冷茶此时已不怎么流行了,夙寒声热火朝天跑遍一整条街才终于买了几杯,欢天喜地地正要往长夜楼走。
但刚走没几步,余光一扫却瞧见不远处的幽巷口,似乎有个熟悉的身影。
夙寒声疑惑地上前,终于看清那人的脸。
乞伏昭?
夙寒声迷茫。
他及冠后,乞伏昭不是说要会西方隈吗,怎么突然来这儿了?
是来参加闻道祭的吗?
夙寒声正要上前去打招呼,却见乞伏昭那张温和的脸上浮现一抹厌恶至极的神色,整个人散发出一股烦躁阴郁的气势。
夙寒声脚步一顿。
那的确是乞伏昭的脸,连脖颈上一处疤痕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夙寒声隐约察觉到不对,悄无声息地往旁边避了避。
乞伏昭看起来似乎在等什么,满身皆是不耐烦的燥意,很快,长街人来人往中终于有个身穿黑袍的人行到他身边。
那黑袍宽大,瞧不出身量是男是女。
两人草草说了两句后,便快步走向幽巷中。
夙寒声眉头紧皱,手指轻轻摩挲了下手腕上护身的佛珠和手指上的须弥芥,确定能隐藏自己的气息和身形外,这才轻手轻脚地跟了上去。
不知是哪个法器有用,夙寒声靠近在不远处的阴影中避着,乞伏昭和那黑袍人竟然没有发现分毫。
只见乞伏昭眉眼带着冷意,不耐烦地道:“……明哲保身?你真觉得宫家能护住你?”
黑袍人默不作声。
乞伏昭冷冷道:“通天塔即将塌陷,你身为圣物,根本难逃一劫,凤凰骨能袖手旁观,是因为他有强大的靠山,你呢?”
夙寒声一愣。
乞伏昭怎么会知晓圣物之事的?
终于,那黑袍人掀开宽大兜帽,露出一张熟悉至极的脸。
夙寒声呼吸一顿。
宫菡萏。
远在宫家的宫菡萏不知为何会出现在别年年坊市中,言语间似乎和乞伏昭交情甚深。
夙寒声终于明白过来——眼前的人并非是乞伏昭,他被夺舍了。
看着那略微熟悉的语调和气质,加上夺舍之术只有拂戾族亲族会,这人的身份显而易见——是乞伏殷那爱挖人眼睛的狗东西。
夙寒声不动声色咬了咬手指,压抑住疾跳的心脏,第一反应就是快逃。
乞伏昭他能隐藏气息跟踪跟踪,但乞伏殷那个要他眼睛的疯子就惹不起了,还是赶紧快溜了,省得被逮住。
乞伏殷语调烦躁极了:“通天塔塌陷只是个假象,你只要跟随我去通天塔,四圣物镇守阵法后……”
轰隆隆!
旱天雷轰然劈下,堪堪被阻挡住。
乞伏殷差点被劈炸毛,没忍住厉声骂道:“夙玄临!天道是你爹吗,上赶着帮他做事?!”
正要猫着腰偷偷摸摸逃走的夙寒声脚步倏地顿住。
夙玄临……没死吗?
这短短一面的信息量太过巨大,夙寒声脑瓜子嗡嗡的,总觉得上一辈好像背地里在谋划什么,乞伏殷是,崇珏也是。
三年时间,宫菡萏已经可以流利顺畅地交流,她眉眼清冷,淡声开口:“前任三圣物死在你手。”
乞伏殷本就火大,听到这话冷笑一声:“放屁。”
宫菡萏道:“两千年前,的确只有你一人存活。”
乞伏殷冷冷道:“别和我玩花招,你若信这种屁话,就不会千里迢迢来此处寻我了——前任剔银灯是我师姐,你和她脾性一个样,拐弯抹角就是不说人话。”
宫菡萏一歪头,终于和他聊正事:“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做诱饵。”乞伏殷言简意赅,“入通天塔,催动当中的阵法,等将摧毁通天塔的幕后之人揪出便可,其余无需你出手。”
宫菡萏:“需要四圣物?”
“嗯。”
宫菡萏似乎还想问什么,乞伏殷琥珀眼睛突然一缩,电光石火间似乎察觉到什么,猛地伸手挥出一道森寒符纹。
“锵锵!”
夙寒声手指上十道符纹早有准备,忽而暴起,化为流光和扑面而来的符纹直直相撞。
砰的一声,符纹轰然炸裂,化为碎光宛如雪花般往下飘落。
夙寒声故意暴露身份,笑嘻嘻地从角落中站出来,眯着眼睛乖巧地叫:“舅舅,好巧呀。”
乞伏殷:“……”
乞伏殷眉头几乎皱成一个点了,冷冷收回手:“你在这儿做什么?找死吗?”
“冤枉啊。”夙寒声无辜道,“我只是瞧见了菡萏姐姐,特意来打招呼罢了——姐姐晚好,喝冷茶吗?”
宫菡萏在夙寒声面前就没刚才那个清冷模样,她微微颔首:“嗯。”
夙寒声颠颠上前,将买的七八杯冷茶递给宫菡萏一杯。
乞伏殷瞥了一眼那冷茶,厌恶道:“赶紧给我滚,刚才的就当没听到。”
夙寒声此时乖巧得不得了,听到这话点头如捣蒜。
“好好好,我马上就滚。”
乞伏殷难看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
不过很快他便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他所俯身的这具躯壳是乞伏昭,前几年两人在学宫几乎日日都见,算是知己好友,相交颇深。
怎么此时他瞧出自己用了“夺舍禁术”,竟然没有上来喊打喊杀,还甜甜叫自己舅舅?
这小兔崽子,转性了?
就在乞伏殷犹豫之际,正要转身离开的夙寒声借着侧身遮掩的动作,手轻轻在须弥芥上一抚。
九九骨链。
砰——!
下一瞬,乞伏殷瞳孔倏地扩散,四肢经脉倏地冒出一条虚幻的雪白骨链,不知被谁操控,猛地带动他的躯壳往一旁的墙上狠狠一撞。
乞伏殷四仰八叉,直接被骨链束缚在墙上,深深嵌进去一个人形印子,连手指都无法动弹。
“你!”乞伏殷眼瞳似乎要冒火,“夙萧萧——!你想死吗?!”
夙寒声也是在试探这须弥芥能不能操控乞伏殷身上的链子,没想到竟然和崇珏一样有用。
看来他那个便宜爹一链还能两用。
不愧是仙君。
夙寒声心中在疾跳,面上却是丝毫不显,随手抹去额角沁出的汗,气定神闲地道:“舅舅何必动这么大火气呢?外甥这么有出息,舅舅不该欣慰感慨,狠狠夸赞我一番吗?”
乞伏殷:“……”
乞伏殷看起来想当场把他眼给挖了。
夙寒声优哉游哉极了,上前也不怕乞伏殷咬他,眯着眼睛凝出一道符纹,去探查乞伏昭躯壳中的情况。
很快,他便探出乞伏昭的魂魄并无异样,只是暂时陷入沉睡。
夙寒声松了口气,摸了摸手指上的符纹,似乎在盘算如何将乞伏殷从乞伏昭躯壳中给打出去。
符纹定是不行。
乞伏殷是圣物烂柯谱,任何符纹在他面前几乎算是班门弄斧。
乞伏殷要烦死了,不和兔崽子一般见识,冷冷对宫菡萏道:“你我交易已达成,现在救下我。”
宫菡萏却像是没听到,乖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拿着麦秸杆儿小口小口喝着冷茶。
乞伏殷:“……”
经他提醒,夙寒声倒是眼睛一亮,回头对宫菡萏道:“姐姐,你能帮我把他的魂魄取出来吗?”
乞伏殷心中冷笑。
剔银灯连他的面子都不给,怎么可能会帮一个小兔崽子……
还没想完,宫菡萏就咬着麦秸秆,轻轻一点头:“好。”
乞伏殷:“?”
乞伏殷借着乞伏昭的拂戾族血脉养魂,如今还未寻到真正可夺舍的宿体,若是被剔银灯取出,八成要魂飞魄散。
他震怒道:“夙萧萧,你敢?!”
夙寒声疑惑地道:“瞧舅舅说的这是什么客气话,您三年前都敢眼睛眨都不眨挖外甥的眼珠子,我取您个魂魄又怎么啦?这叫舅慈外甥孝啊,都是舅舅教得好!”
乞伏殷:“……”
这是什么歪理?!
宫菡萏将冷茶竹筒放下,抬步过来一副真的打算取乞伏殷魂魄的架势。
乞伏殷气得仰倒,艰难摩挲了下手指上的符纹。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幽巷口响起:“萧萧。”
夙寒声立刻转回乖巧状,转身看去。
“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长夜楼等吗?”
崇珏站在幽巷入口的灯下,烛火倒映倾洒在青衣上,衬得更加温润如玉。
乞伏殷见状嗤了一声,冷冷道:“还不来管管你的贤侄?”
崇珏瞥他,对夙寒声解释道:“他如今是暂借乞伏昭躯壳养魂,再过几个月便会离开。”
夙寒声却淡淡道:“养魂?他连亲外甥的眼睛都敢挖,只是个拥有拂戾族血脉的躯壳而已,夺舍了就夺舍了呗,哪里还会讲什么规矩?”
崇珏看向乞伏殷。
乞伏殷天生反骨,闻言冷冷嗤笑一声:“也对,我何不现在就夺舍了这具躯壳,倒省了邹持为我四处寻宿体?”
崇珏眉头一皱,低声道:“乞伏殷!”
夙寒声不吃这激将法,弯眸笑起来,手指在须弥芥中轻轻一抚,道:“舅舅要不要猜猜看,我这三年修为精进如何,能不能再召唤出一条骨链,刺穿你的喉咙?”
“那你敢吗?”乞伏殷挑眉,“这位不是你挚友的躯壳吗,你有胆子……”
夙寒声猛地催动灵力,一条骨链悄无声息在乞伏殷脖颈若隐若现。
乞伏殷浑身一僵。
崇珏轻轻揉了揉眉心。
宫菡萏站在一旁看戏,咬着麦秸秆吸着那廉价的冷茶喝。
两人相互对峙,谁也不肯退让半分。
崇珏知晓夙寒声的脾气,他虽然瞧着乖巧听话,但骨子里却比乞伏殷还要疯,要是逼急了他,就算舍掉乞伏昭这具躯壳,他也得要乞伏殷狗命。
“阿殷。”崇珏道,“够了。”
乞伏殷气道:“你怎么不管管你的好贤侄?!”
夙寒声见崇珏并不是先让他“别闹”,当即喜滋滋地道:“他管不了我。”
乞伏殷怒气冲冲:“晚辈怎么就管不了……”
话还未说完,夙寒声就淡淡道:“因为我们是道侣,不是叔侄。”
乞伏殷:“???”
崇珏:“…………”
就连始终漫不经心的宫菡萏也彻底愣住,愕然看向夙寒声。
夙寒声根本不觉得这事儿有什么需要遮掩的——除了大师兄除外,他就要坦坦荡荡,告诉所有人他和崇珏情比金坚鸿案相庄!
乞伏殷刚才差点被杀,都没吓成这副德行,他怔然看着夙寒声,苍白的嘴唇微微哆嗦着,最后又将期盼的视线看向崇珏。
——妄图从世尊脸上找出任何恼怒、嫌恶的神情。
但未果。
崇珏神色淡淡站在灯下,没有丝毫要反驳的架势,看向夙寒声的眼神也是前所未有的温和。
乞伏殷:“……”
乞伏殷呆愣许久,突然目眦欲裂地深吸一口气,准备咆哮。
夙寒声早已做好挨骂准备,打算回骂他个三千回合。
就听到乞伏殷朝着崇珏怒道:“闻镜玉,你荒淫无耻!这世间怎么会有你这种衣冠禽兽?!还须弥山世尊,我呸!引诱无知少年与你苟合的小人,我杀了你!”
崇珏:“……”
夙寒声:“……”
崇珏面无表情,一句话没有反驳地挨了这顿骂。
夙寒声却是心虚极了,小心翼翼冲崇珏讨好一笑。
不过他也觉得奇怪,按照道理来说乞伏殷这般厌恶自己,见他被“荒淫无耻”的崇珏糟蹋,不该拍手称快吗,怎么还为他抱不平来了?
乞伏殷大概要被气晕了。
崇珏懒得理他,对夙寒声轻声道:“如今他被天道追杀,若是真的夺舍乞伏昭,恐怕不到半刻便会被天道劈成齑粉。”
夙寒声犹豫了下,但崇珏不会骗他,想了想还是将须弥芥的骨链收回来。
乞伏殷一副要被气吐血的架势,一边捂着胸口一边指着崇珏,奄奄一息道:“狗东西,要是夙玄临知道,你……你活不了了我告诉你!”
夙寒声见不得他骂崇珏,不高兴地道:“我是看在我道侣的面子上才放的你,你怎么还狗咬吕洞宾啊?”
乞伏殷:“……”
道侣……?
乞伏殷不知是被骨链搅和了一遭,还是被气得,竟然直接晕了过去。
宫菡萏站在他身边,道:“不用取魂魄了吗?”
“不给姐姐添麻烦了。”夙寒声摇头,道,“姐姐为什么出现在乌鹊陵,有人陪着你吗?”
宫菡萏点头:“芙蕖等会来接我。”
夙寒声这才放下心来,想了想还是小声道:“姐姐方才和这人在商量什么啊?什么通天塔,什么镇守的?”
宫菡萏摇摇头:“答应了,不能说。”
夙寒声也没多追问,又给了她几杯冷茶。
这么会功夫,乞伏殷终于醒了过来。
夙寒声本要去追问夙玄临是不是还活着的事,就见刚才还嚣张跋扈的乞伏殷满脸懵然,眸瞳一派纯澈。
俨然是换了人。
夙寒声赶紧上前,一把将地上的乞伏昭给扶起来:“没摔着吧?有哪里疼吗?”
乞伏昭眉头轻蹙摇摇头,茫然看着夙寒声:“少君,你怎么会在这儿?我……这是又梦游了?”
夙寒声:“……”
夙寒声摸了摸乞伏昭的脑袋,叹了口气,傻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