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过三,夙寒声知道要是再让大师兄说一句“过来”,自己就小命不保了,赶紧迈着小碎步噔噔噔跑过来,“噗通”一声跪坐在应见画旁边。
他熟练地讨好笑道:“我昨日太累,就睡、睡得久了点,要是知道大师兄在这儿,我肯定天不亮就过来候着啦。”
应见画瞥他一眼,在崇珏面前也没数落他,只是点头“嗯”了声。
崇珏坐在小案对面,视线始终落在夙寒声身上。
不知是不是想起昨日识海所见,他只看了一眼便悄无声息移开目光,似乎对小案上咕嘟嘟冒泡的茶产生了兴趣。
应见画和崇珏都不是跳脱的人,两人在这儿坐了半晌,说话交谈也始终淡淡,好似寒水结冰,只觉得冷。
夙寒声却像是小火团似的高高兴兴冲进来,将偌大佛堂瞬间照得暖入春日。
崇珏将小案上的糕点往前推了推,淡淡道:“……萧萧所犯的错我已瞧过了,左右不是什么大祸事,应道君不必太过苛刻。”
世尊都开口了,应见画更不可能再揍人了,他颔首道:“世尊说得是。”
夙寒声正在小口小口啃点心,瞧见崇珏三言两语将他头疼好久的事摆平,眼眸蹭蹭蹭冒出崇敬至极的光。
——要是应见画不在,他早就扑上去了。
崇珏眉眼不自觉带着点笑意,又多说了几句:“元秋如今已及冠,应道君莫要总是打骂。”
夙寒声有了胆子,赶紧点点脑袋拼命附和。
他是小时候被按着打屁股,稍微大点后应见画没真正打过他几回,他还是下意识觉得害怕。
但他又因自幼的经历脾气怪癖、心境堪称扭曲,甚至本能享受应见画对他的严厉管教,能让他产生自己被人爱着在意着的感觉。
——虽然他自己根本没意识到。
应见画瞥他一眼。
夙寒声立刻垂下头,不敢再点。
应见画微怔了下,见夙寒声像是老鼠见了猫的反应,心中莫名有些酸涩。
好一会,他才道:“世尊所言极是。”
应见画看向睁大眼睛看他的夙寒声,破天荒地拿出锦帕给他擦了擦脸上的点心渣子。
——虽然大师兄擦完就把那锦帕销毁了,但还是让夙寒声受宠若惊。
洁症大师兄,难道以后真的不揍他啦?!
应见画淡声道:“师尊临陨落前,让我好好保护萧萧,虽然他如今已及冠,但也仅仅只是二十岁……”
崇珏喝茶的动作一顿。
“二十岁的时间,于我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应见画语调罕见有了些感慨,“我年龄虽然不及世尊,但也即将千岁,总是下意识不想萧萧误入歧途,并非真心想要责罚。”
崇珏:“……”
应见画难得真诚地道:“世尊幼时还抱过萧萧,必定也是不想他走向邪门歪道的,还望世尊体谅一二。”
崇珏:“…………”
崇珏沉默的时间有点久,借着喝茶遮掩住自己不太自然的神色。
夙寒声乖巧跪坐在那,几乎把脑袋埋到胸口,拼命忍住即将出口的笑意。
哈哈哈哈!
第一次看到崇珏这副一言难尽的表情。
夙寒声要乐死了。
但也更加确定了这事儿不能让应见画知道,否则就算崇珏也救不了自己。
“萧萧。”崇珏咳了声,温声道,“方才元潜来找你玩,让你醒了就回落梧斋,快去吧。”
夙寒声差点没绷住脸上的表情,狠狠咬了下舌尖才绷住肃然的神情,颔首行了个礼:“是,萧萧告退。”
说完,颠颠跑了。
崇珏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无意识外放的神识突然听到跑出佛堂的夙寒声一边下台阶,一边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不绝于耳。
崇珏:“……”
应见画并未发现哪里不对,喝了杯茶后,试探着道:“世尊,通天塔之事,您想要如何处理?”
十几年前,夙玄临以身殉道时,应见画知晓世尊也在通天塔,这种事本该应道君一人处理,但左思右想还是来问问。
崇珏垂眸,淡淡道:“尽量封闭此事,最好连宫菡萏和庄灵戈都不要告知,通天塔彻底倾毁之日,我与邹持会入塔。”
应见画蹙眉:“那萧萧……”
“更不要告诉他。”崇珏眸光倏地变冷,“他只要乖乖在学宫读书修道即可。”
前世夙寒声已经过得足够苦,最后还被那些正道修士因通天塔之故逼死,好不容易重活一回,崇珏不想他再陷入任何险境中。
只要他如寻常那般,叽叽喳喳插科打诨,便已足够了。
应见画犹豫着道:“但此事太大,我怕萧萧……”
崇珏垂眸拨弄了下佛珠:“我已告知学宫山长,萧萧学宫最后一年,务必好好教导,不出差错。”
他昨日算了算,若夙寒声这一年每一门功课都得满分,不仅能将倒欠的分抹平,剩下的分足够他出师了。
自明日起,夙寒声白日要上课,放了学便得去忙着做功课,恐怕大部分时间都得耗在落梧斋,也就放旬假的时候有时间来佛堂。
崇珏有大把的时间不让他发现端倪。
夙寒声并不知道两人商量什么,他哼着小曲回到落梧斋,迎面就见惩戒堂正使楚奉寒,正面无表情地将他的斋舍给贴了两条交叉的白条。
上书大大的“封”字。
夙寒声都懵了,赶紧跑上前去:“正使大人,这是在做什么?”
楚奉寒奉公守正,漂亮的脸上浮现一抹冷笑:“还能做什么,少君倒欠惩戒堂如此多的分,在没把分平之前,自然将学宫提供的斋舍给封了。”
夙寒声傻了:“啊?!学宫里哪有说倒欠分就不给人住的?!”
“学宫守则第九十七条上写得清清楚楚。”楚奉寒冷声道,“况且少君负的分不是几分,而是十几二十分,这在整个闻道学宫可是闻所未闻。”
就连前几年最狗的庄灵修,也从未倒欠这么多分过。
夙寒声:“……”
惩戒堂干脆利落地将他斋舍封了,还把一条崭新褡裢递给夙寒声,告知他里面是斋舍里收拾出来的东西。
夙寒声干巴巴接过,试探着道:“正使大人,我、我师兄好像回学宫了。”
意思是想楚奉寒看在师兄是他同窗的面子上,通融一二。
楚奉寒笑得更加冷了,近乎阴恻恻看着他:“那你告诉你师兄,等死好了。”
说罢,拂袖而去。
夙寒声:“……”
师兄也招惹他了?
所以自己是被迁怒,还是学宫守则上真有这条啊?
这么大的动静,在各自斋舍玩的乌百里和元潜跑出来看热闹,瞥见那被疯的斋舍,赶紧上前。
“好端端的,这、这怎么被惩戒堂封了?”
夙寒声如丧考妣:“说我倒欠的分太多了。”
元潜和乌百里对视一眼。
夙寒声皱着眉将褡裢戴在腰间,没好气地道:“你们评评理,惩戒堂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些?!我好好来求学,他封我斋舍让我露宿街头,这传出去,人家指不定怎么笑话我们第一学宫呢?”
他本来是想着让元潜和乌百里帮他骂几句,好顺顺气。
但没想到乌百里却点头道:“学宫守则的确有这条,再说少君扣的分也太多了,我本来以为你入学第二年就被封斋舍的。”
夙寒声:“???”
元潜也道:“是啊,你闯祸太多,惩戒堂是在为民除害。”
夙寒声:“……”
夙寒声根本不想露宿街头,索性直接耍无赖:“反正我不管,你俩得收留我。”
乌百里虽然嘴毒,但也没心狠到看夙寒声睡树上,正要点头应下。
元潜却为难道:“我们斋舍太小了,两个人住挤得很,恐怕没法子收留。”
乌百里顿时将出口的话给吞了回去。
夙寒声却急了:“你……那斋舍哪里小了?”
他打地铺总行了吧!
元潜话锋一转,笑嘻嘻地道:“……但世尊的佛堂够大呀。”
夙寒声愣了下。
他并非是个没主意的人,只是此前对周遭一切不在意罢了,就算遇到危险他也从未幻想过有人从天而降救他于水火。
许是还未从崇珏接受他的事实转变过来,在斋舍被封后,夙寒声脑子里从始至终都没有动过搬去崇珏那的打算,生怕住久了被人烦。
此时被元潜一点拨,他顿时恍然大悟。
住未来道侣的住处,就当是提前适应合籍生活了。
夙寒声当即也不生气了,笑眯眯地揽着元潜和乌百里。
“走走走,咱们去别年年喝酒,今日我请客。”
夜幕四合。
崇珏察觉到夙寒声上山的动静,这才想起点烛。
烛火幽幽燃起,将世尊面容照出如玉似的暖意。
崇珏将糕点和茶备好,打算好好同夙寒声谈一谈,让他从明日起便努力将倒欠的分填平,多在落梧斋好好用功。
等到明年夙寒声出师后,通天塔之事也差不多已落幕。
那时在商议同住之事,将他接去须弥山。
崇珏已经打好了腹稿,为担心夙寒声生气,还特意想好几个哄人的法子,打算瞧瞧能不能派上用场。
很快,夙寒声哼着小曲推门进入佛堂中。
前两回的糗事让夙寒声长了教训,他进来后先是左右看看有没有人,还谨慎地向崇珏求证了下。
“今日佛堂没人吧?”
崇珏失笑,温和道:“没人。”
夙寒声顿时放宽了心,高高兴兴地跑上前,屈膝爬到打坐的崇珏面前,两只手撑着地,笑嘻嘻地在世尊脸上亲了一口。
“才半日没见,我就想你啦。”
夙寒声的感情从来都是热烈得很,示爱示得毫不掩饰。
崇珏性情内敛,险些招架不住,强忍住往后撤的冲动:“嗯。”
“嗯什么?”夙寒声道,“你就不想我吗?”
崇珏犹豫。
他有点不太适应如此直白的示爱,更何谈亲口说出来。
夙寒声也知道他的脾气,并未作难,喜滋滋地将腰上的褡裢拿出来,神秘兮兮地道:“你猜猜看,我准备送你个什么礼物呀?”
崇珏看着那带有惩戒堂纹样的褡裢,眉头轻轻一蹙。
“哈!”夙寒声都乐一天了,根本没等崇珏猜,就自曝道,“我的落梧斋被封啦,从今日起就要住在你这儿!”
崇珏:“…………”
落梧斋……被封?
轻飘飘一句话,把崇珏打好的腹稿全都烧了,再也无法说出半个字来。
他今日刚想要让夙寒声专注学业,自己正好去忙通天塔的事,怎么就突然搬来佛堂了?
在夙寒声眼皮子底下,通天塔之事……不知道能不能掩得住。
崇珏眉头轻轻皱起。
他发现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误区,总是下意识将夙寒声当成要被保护照料的孩子,一点危险便草木皆兵。
仔细想来,就算藏不住通天塔之事,好像也没什么大碍。
总不能因噎废食。
夙寒声正等着崇珏为他高兴,但却没想到他直接这个反应,竟然还当着自己的面走神了。
“崇珏?”
崇珏回过神来,露出个温和的笑意:“嗯,是好事。”
夙寒声拨弄了下褡裢。
嘴上说得好听,面上却是不情不愿的。
崇珏整日在佛堂打坐修炼,后院斋舍住都不住,自己搬来又怎么啦?
但夙寒声也清楚他并非恶念,情绪多年内敛惯了,一时半会让他兽性大发、或欣喜若狂,简直是痴人说梦。
还好夙寒声不记疼。
如此安慰好自己,他又上前,抬手熟练地勾住崇珏的脖子,修长的双腿直接顺势攀着后腰,整个人大马金刀坐在崇珏腿上。
崇珏:“……”
因坐在腿上的动作,夙寒声稍稍比崇珏高了些,难得居高临下地看着世尊那冷峻的眉眼。
夙寒声许是喝了酒,眼皮微垂,嘴唇也染着一层胭脂似的红意,整个人好似勾魂的艳鬼,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回避的色欲。
神使鬼差的,崇珏突然想起昨日识海中那一幕。
他瞳孔微动,似乎畏惧眼神也能成为下流的觊觎,下意识想要移开视线。
夙寒声却扶着他的下巴,眉轻轻一挑,道:“别动。”
崇珏喉结上下滚动,似乎极其不适被小辈掌控的感觉,低声道。
“放肆。”
夙寒声却早已不怕他的“放肆”了,直接倾身上前,滚烫的唇轻轻在崇珏微凉的薄唇上一触即分,低声警告道:“张嘴,要不然我咬得你明日见不了人。”
崇珏:“……”
第114章 昆仑之珏
夙寒声对这种罕见的掌控欲极其着迷,特别是前世将他捏在掌心里像是对待金丝雀一般的崇珏,更让他兴奋得几乎浑身战栗。
崇珏几乎被他扑到地上去,稳住身体后手下意识摩挲夙寒声的后颈。
不知是不是前世那十年的习惯,夙寒声刚被触碰到后颈,顿时像是被捏住后颈皮的猫,浑身彻底一僵,差点不会动了。
崇珏将人轻轻推开。
夙寒声眼瞳失神,摩挲后颈的酥麻差点把他沉寂多年的欲念给勾出来,二十岁又是年轻气盛的年纪,他微微喘着,将额头抵在崇珏肩膀,小声嘟囔了句。
“我们什么时候双修啊?”
崇珏唇角破了点皮,闻言手用了点力,捏得夙寒声“嘶”了声。
夙寒声当即反应过来,往后一仰躲开崇珏放在他后颈的手,不满地道:“干嘛?我又没说上床,世尊连双修两个字都听不得吗?那我说什么,欢喜禅?”
崇珏:“……”
懂得倒是挺多。
“你才多大。”崇珏声音平淡得很,“小小年纪莫要过早……咳,等过几年再说。”
夙寒声:“?”
夙寒声目瞪口呆看着他,本来以为“双修”只是再拖也只要拖十天半个月,他就算想得再大胆,也不过晚个一年。
没想到如今竟然说了个模棱两可的“过几年”。
三界修士往往闷头修炼突破的较多,最好不要过早失了精元,对日后修炼极其不利。
——所以如应见画之流,活了千百年也从未有过道侣。
“我此生止步金丹,就算再修炼个一百年也不会有丝毫精进,你又是大乘期,再往上一步就得登天了。”夙寒声幽幽道,“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再等?”
崇珏头疼极了:“你前几日不是放了话要结婴吗?”
夙寒声“哦”了声,坦坦荡荡道:“我那是在试探你啊。”
崇珏抬手扶额。
夙寒声好像越来越和他不客气了。
见崇珏毫无要双修的诚意,夙寒声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将掉到地上的褡裢一勾,冷笑道:“打你的坐去吧,我去捯饬住处去了。”
反正后院的斋舍世尊都不挨边,夙寒声理所应当据为己有。
崇珏注视着夙寒声吊儿郎当地远去,指腹用力捏了下佛珠。
夙寒声那熟练的调情架势,和世尊那晚脑海中所浮现的前世记忆,无一不在向世尊宣告:
他连眼神都唯恐成为冒犯的萧萧,在前世已被恶念彻底带坏沉溺欲海中,骚话荤话张口就来,百无禁忌。
明明两念同属一种躯壳,崇珏却诡异地生出些不甘。
——这对善念来说是极其罕见的。
夙寒声的每一次主动亲近,熟练得像是做过千百次那般勾引撩拨,崇珏的抗拒并非只是因为单纯的发乎情止乎礼,而是带着某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挣扎,和嫉妒。
崇珏看着指腹莹白的佛珠,微微垂下羽睫。
烛火将浓密羽睫打下薄薄的阴影,好似睁眼看世人的神佛终于被拖入人间。
夙寒声可不知道崇珏心中这般纠结。
他不记仇,哼着小曲将褡裢中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没一会就喜滋滋地将空荡荡的斋舍摆得满满当当,一点也瞧不出这是世尊的住处。
这斋舍比落梧斋要宽敞得多,东西全部拿出也还是觉得有点空,夙寒声便翻出自己的褡裢,准备把那盆千年崔嵬芝也摆出来,彰显阔气。
褡裢中东西多得很,夙寒声几乎把脑袋都塞里面去了,好一会翻出来个奇怪的小盒。
夙寒声忘性大,加上及冠又收了不少礼物,坐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中歪头看那个匣子。
这是谁送的来着?
夙寒声想了半天,才终于记起来。
是崇珏送的。
只是当时自己还忙着和他生那三年闭关的气呢,直接将匣子往床上一扔,根本没心情开。
如今两人关系突飞猛进,夙寒声来了兴致,高高兴兴地将匣子盖打开,打算瞧瞧看崇珏到底送了什么自己。
匣子很有崇珏的风格,纹样温和内敛,一瞧便是用了上好的材料,盒盖掀开后,里面陡然传来一股包含着浓浓灵力的风。
“呼”的一声,猛地荡漾在塌间。
避光的床幔被吹得直接胡乱飞起,旁边烛火也倏地熄灭。
夙寒声差点被吹得往后仰倒,赶紧伸手按着床榻坐稳了。
这么大动静,肯定是个宝物!
盒子中微微闪着青色的光芒,夙寒声探头期盼地去看,等看清后微微一呆。
——里面并非什么有威慑力的法器宝物,而是一块玉珏。
玉珏没什么稀罕的,让夙寒声懵然的是,这块青色玉佩和前世恶念送他的一模一样,只是左右方向不同罢了。
夙寒声伸手将玉珏拿起,对着烛火瞧了瞧。
前世恶念的玉珏不光左右不同,且遍布裂纹,灰扑扑的;
善念的却是白玉无瑕,连半丝裂痕都没有。
夙寒声没忍住,手指在那青色暖玉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一时半会又说不上来。
这种感觉极其难受,夙寒声眉头紧皱,恨不得敲脑袋。
他微微用力,修长五指动作流利,捏着那玉珏在指间来来回回地转动。
还没等夙寒声想出个所以然来,斋舍的门突然被打开。
崇珏缓步而来,视线扫过焕然一新的斋舍,却并未多做停留,反而走到夙寒声身边,故作淡然地道:“在做什么?”
夙寒声趴在一堆杂物中,微微一挑眉,捏着那枚玉珏朝崇珏一晃:“拆你送我的生辰礼呢——这是什么玉,你怎么和恶念……”
话还未说完,方才夙寒声始终想不通的事陡然在脑海中清明。
双玉为珏……
第四件圣物是玉。
夙寒声呆呆看着崇珏,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把这枚玉珏给摔了。
“你……你是圣物?!”
夙寒声,甚至整个三界都陷入一个误区,那就是这届圣物定然和凤凰骨几个一样,只是新生的生灵,年纪二三十岁,正是最好掌控的年纪。
就算有的存在时间长,也不会和两千年前的圣物有任何联系。
可崇珏不光有,甚至和乞伏殷、邹持,甚至是夙玄临皆是好友。
崇珏本就没打算瞒夙寒声,他难得强硬地从夙寒声手中夺过那枚玉珏,重新放回匣子中后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温声叮嘱:“日后这玉珏莫要离身,也别……”
也别胡乱摸来摸去。
夙寒声如梦初醒,一把抓住他的手。
“你怎么会是圣物?!不是说第四个圣物是烂柯谱吗?”
烛火倒映下,隐约可见崇珏通红的耳尖逐渐消了红,他咳了声,淡淡道:“你舅舅并未陨落,天道不可能会造两个烂柯谱在世间。”
夙寒声还是懵懵的:“那你呢?”
“我?”崇珏见不得满床乱糟糟的,一边动作轻缓地将东西一一捡回褡裢中,一边为他解惑,“我本是昆仑山巅处生了灵的玉珏,入世后化名闻镜玉,结识了你父亲他们。”
那时的夙玄临、乞伏殷、邹持,也不过刚及冠不就,正是年少热血的年纪。
夙寒声诧异:“你本来不是佛修?”
“嗯。”崇珏想了想,道,“我如今虽然身居世尊之位,但也不能算真正的佛修。”
只有他渡过劫,才可真正成为佛修。
夙寒声嘴唇都哆嗦起来。
崇珏以为他被自己的身份吓坏了,正要丢下满床凌乱去哄他。
就听夙寒声一拍大腿,掷地有声道:“那不是说,随时都能上……不是,双修?!”
崇珏:“……”
夙寒声本来以为还要等一堆乱七八糟的还俗流程呢,没想到省了这么多事。
崇珏看着夙寒声又开始没心没肺起来,失笑地摇摇头,无奈极了。
不过这种大大咧咧的脾性,倒也不错。
否则崇珏不敢想象夙寒声这些年吃了这么多苦,要是不再心大些,八成早就彻底崩溃,心境崩塌,救也救不回来了。
夙寒声也没指望崇珏回应他,又想到个问题。
“我是身负凤凰骨,灵戈师兄是可身躯化龙,菡萏姐姐……我虽然不太清楚,但估摸着她应该也是和剔银灯性命相连……”
他们三人皆是和圣物有不可分割的联系,而崇珏却好像和他们全然不同。
崇珏答:“我本身便是圣物。”
并非是被圣物寄生,也不是天道恩赐,他天生有灵,不受任何人挟制。
夙寒声“哇”了一声。
虽然不太懂,但总觉得很厉害。
崇珏被他逗笑了:“此事不用多想,先好好休息,明日还要去上早课。”
夙寒声还沉浸在崇珏是圣物的震惊中,见他要走,赶紧问道:“那你叫什么啊?”
崇珏:“什么?”
“圣物的名字。”
崇珏笑了笑,有问必答。
“昆仑珏。”
他诞生在昆仑山巅,常年寒霜冰雪,吸收日月灵力,不知过了千年万年,终于生出神智,化为人身。
天道附身夙玄临躯壳——哪怕是三界被封为仙君的修士,也无法将他彻底杀死,只能以身殉道强行将玉珏一分为二,将恶念拖入无间狱。
夙寒声还想再多问,但崇珏却像是发现了什么,眉眼温和地点着他的眉心。
“乖,睡吧,邹持有急事要来寻我。”
夙寒声有一堆问题要问,但听到这话也不好阻止,只好乖乖点头:“那你快去吧,谈完就来找我呀。”
崇珏点点头,却不急着走,非得等夙寒声躺在床上睡着。
直到榻上的人呼吸均匀后,崇珏起身熄灭烛火,踩着月光走入佛堂中。
邹持在此等候多时。
——他急得团团转,崇珏可倒好竟然在斋舍哄孩子睡觉。
“你可算来了,出事了。”
崇珏眉眼清冷,带着望之便能伸出安宁的沉稳威严,和方才含着笑哄夙寒声睡觉的模样全然不同。
“何事?”
邹持神色苍白,低声道:“半青州传来消息,庄灵戈的本命长明灯……”
轰隆隆。
夏日多雨,电闪雷鸣将两人面容照得雪似的白。
邹持道:“……灭了。”
自从及冠礼那日,夙寒声已不再畏惧水,下雨日也喜滋滋的。
闻道学宫最后一年的课程紧得很,天刚亮晨钟就响彻学宫间,夙寒声撑着伞从后山佛堂跑去上善学斋,衣摆被溅的雨滴打湿,一蹦就往下滴水。
去上学的路上,漫天暴雨也挡不住夙寒声的热血沸腾,他立下誓言:今年必定好好学习,争取顺利出师!
他和崇珏本就差了个辈分,要是还要在学宫上学,总在崇珏面前像是个真正的乳臭未干的孩子,相隔天堑。
夙寒声豪情壮志,雄赳赳气昂昂。
……到了学斋,听着山长车轱辘难听懂的心经,和着外面的落雨声,“砰”的一声一头栽到桌子上。
豪情壮志,睡饱了再说吧。
夙寒声呼呼大睡了一整日,直到听到下学的钟声后才训练有素地坐起来,恭送山长。
元潜熟练地将要做的功课抄写了一份给夙寒声。
夙寒声迷迷糊糊一扫,登时吓清醒了:“这么多?!”
整个上善学斋都在如丧考妣。
元潜叹了口气:“是啊,毕竟都最后一年了,再不努力就没法子出师。”
夙寒声本来还想着回佛堂和崇珏腻歪呢,但看这功课,马不停蹄一刻不停地写八成也得到深夜了。
元潜拽了拽夙寒声满头的小辫,道:“要不要来落梧斋,咱们一起做功课。”
要是寻常,夙寒声早就一口回绝了,但话到嘴边又噎了回去,皱着眉思索起来。
在佛堂做功课,他肯定忍不住想崇珏,且若是遇到不懂的还得喊崇珏指点。
这不更像长辈和晚辈了吗?
不行不行。
夙寒声点头同意:“好。”
元潜讶然挑眉。
两人不是浓情蜜意的阶段吗,夙元宵竟然舍得不回去见世尊?
夙寒声并没有过度依赖崇珏,在他看来,两人关系如何其实没有那种翻天覆地的影响和变化,他不会一天没见人就满心满脑被心上人填满,也不会整日整夜待在一起时腻腻歪歪形影不离。
他是处道侣,又不是应招贴身小厮。
三人从上善学斋回到落梧斋,夙寒声在半路上和崇珏发了道传音,说晚上不回佛堂了。
崇珏不知在忙活什么,半天才回了道:“好。”
夙寒声已经到了落梧斋乌百里的住处,摊开卷轴开始画符。
弟子印传来崇珏的回应,他抬手掐灭,继续忙活。
元潜一心三用,尾巴尖勾着笔画符,手上还在翻书籍,竟然还有心思看热闹:“元宵,这强扭的瓜甜吗?”
“别叫我元宵。”夙寒声头也不抬,一气呵成画完那繁琐的符,吹了吹墨痕,懒懒道,“我还没吃到嘴,怎么知道甜不甜?等我睡了我叔父,再告诉你们。”
元潜:“咳咳咳——!”
乌百里的符只差最后一笔就完成,手猛地一歪,“嘶”了声灵力破碎倾泻四散,彻底废了。
元潜本是想调侃夙寒声,可没想到被“不知羞耻”的夙寒声轻飘飘给怼了回来,差点咳得死去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