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珏笑了笑,并未多说,瞧起来像是不太信。
夙寒声仰着头一挑眉,情话张口就来:“但如果是你被关在通天塔的话,我定然会不顾性命也要来救你。”
崇珏为他擦脸的动作一顿,不太自然地垂下手。
他瞥了一眼讷讷站在远处不敢靠近的庄灵修和徐南衔,转身道:“走吧。”
夙寒声“噫”了声,也不管身上的脏,背着手颠颠跟上去,笑嘻嘻道:“你脸红啦?”
崇珏:“……”
夜明珠将崇珏隐在墨发中只露出一点的耳垂照亮,隐约可见那点红晕。
“此番通天塔一行,你什么都不必做。”崇珏淡声开口,说正事转移夙寒声的注意力,“通天塔塌陷,只需要四圣物镇守四方阵法便可,你舅舅也在。”
烂柯谱在,只有金丹修为的凤凰骨夙寒声自然不必进阵法。
夙寒声点头:“行啊。”
兰虚白的卦象不知道那所谓的“转机”到底是什么,夙寒声来此处只是为了安心,省得真的出了事,他孤身在闻道学宫鞭长莫及,也只有哭的份了。
见夙寒声似乎被成功转移了注意,崇珏悄无声息松了口气。
……就听夙寒声又牵住他的手,眯着眼睛笑得像是只狐狸:“叔父是不是第一次听情话呀,要不要我再多说几句?”
崇珏手一顿。
自从应见画出现后,夙寒声就从直呼其名变成称呼“叔父”,有了两人戳破窗户纸的身份,尊称也成为一种暧昧至极的情趣。
崇珏看了笑嘻嘻的夙寒声一眼,突然道:“你想好要如何同你大师兄说了吗?”
夙寒声笑容瞬间就消失了,他幽幽看着崇珏,心想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吗,这洁白无瑕的世尊竟然要被自己带坏了吗?
还是说纯属恶念融合才让这块高岭之花也开始变得蔫坏了?
“那还不得看世尊啊。”夙寒声皮笑肉不笑道。
崇珏:“想让我去和他说?”
“不是。”夙寒声面无表情,“世尊什么时候教我佛门功法,等我练就一身铜筋铁骨,能挨化神境一顿毒打而毫发无损之后,我就去找大师兄说咱俩的事儿。”
崇珏:“……”
这条通道好像长到没有尽头,几人行了半晌两边墙壁越发狭窄,寒意也逐渐从地底泛上来,用灵力也无法抵御。
崇珏从储物戒中拿出一件斗篷披在夙寒声肩上,见他嘴唇都在发白:“冷?”
夙寒声摇头。
他只是因方才说起和应见画坦白的事,隐约记起另一件事来。
夙寒声歪着脑袋冥思苦想半晌,看着应见画在前方探路,大着胆子伸手握住崇珏的手,压低声音道:“叔父,我总觉得……”
崇珏回头看他。
“什么?”
夙寒声嘴唇抿了抿,好半天才道:“……夙玄临,好像没有陨落。”
崇珏的步伐倏地一顿。
“只是个猜想。”夙寒声赶紧解释道,“我前世刚入无间狱时,曾误打误撞闯进一个阵法中,眼看着便要陨落,有一人冲进来将我救了出去,还不知用了什么秘法,将我被废的内府治疗痊愈。”
崇珏听到夙寒声说前世之事,短短几句话心都要揪起来了。
听到后面,他眉头轻轻皱起:“你确定那人是夙玄临?”
夙寒声其实也不太确定,但那首哼着的童谣又熟悉得要命,迟疑着道:“有一半的可能——今世没有我去添乱,他应该还好好地活在无间狱。”
崇珏握着夙寒声的手一紧。
自从十六年前,夙玄临在通天塔一反常态地将崇珏善恶两分。
善念隐约记得,那时的夙玄临是被天道附身,剥夺神识,强行化为一把趁手的刀,将妄图毁坏通天塔内阵法的崇珏重创。
在恶念被拖入无间狱的同时,夙玄临也因承受天道映现而魂飞魄散,肉身消亡。
或许夙玄临当时并未陨落,而是随着恶念一起堕入无间狱。
如今通天塔又如同十六年前那般塌陷,说明天道又选中了人想要聚集四圣物来稳固不周山通天塔。
那么在邹持强行打开无间狱界门放恶念出来时,夙玄临八成也跟着重回人间。
崇珏神色微沉。
看来此番通天塔之事,定然会十分棘手。
夙寒声情不自禁握紧崇珏的手,讷讷道:“叔父,我怕。”
崇珏神色不自觉柔和下来,温声安慰道:“没事,你如果害怕,可以出去先等着。”
夙寒声赶紧摇头。
崇珏摸了摸他的脑袋,没说话。
就算天道降临,他也要让夙寒声从这吃人的通天塔中全身而退。
夙寒声却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我是怕,如果他还活着,你打算怎么和我爹说你勾引蛊惑了他唯一的血脉这件事?”
崇珏:“…………”
崇珏没忍住咳了声,险些被夙寒声这句话给呛着。
别人担忧三界苍生的生死大事,夙寒声可倒好,脑子别树一帜只顾情爱。
“不用操心这个。”崇珏道,“当务之急是先解决通天塔塌陷之事。”
夙寒声“哦”了声,走了几步他实在是没忍住心中好奇,道:“我一直很想问……”
崇珏还以为他又要说些虎狼之词,打断他:“等之后再问。”
夙寒声:“可我……”
“听话。”
夙寒声噎住了,手掐了崇珏虎口一下,没好气道:“你胡思乱想什么呢,我说的是正事。”
崇珏这才道:“什么正事?”
“你不是一直在那说什么通天塔塌陷吗?”夙寒声疑惑地看着他,“是说现在吗?”
崇珏道:“嗯,通天塔和十六年前一样,已开始往一侧倾斜。”
和两千年前那次烂柯谱诛杀三圣物时也一般无二。
夙寒声更加不解了:“可我来时,并没有看到通天塔有什么异状。”
崇珏脚步一顿。
“那塔好端端的在那呢,没有塌陷也没有倾斜,好得很呢。”夙寒声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偏头打了个喷嚏,随口地道,“连个石头渣渣都没掉。”
越往里走越冷。
夙寒声裹着斗篷,跟着崇珏一步步往前走,隐约又有种被塔中某种东西召唤的错觉。
凤凰骨似乎和其他三圣物并不相同,除了随时随地想要涅槃外,前世他死后那奇特的世界好像也是凤凰骨独有。
夙寒声突然一愣。
那两千年前的凤凰骨呢?
崇珏说她已陨落,那她可有像自己那样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还是说……
现在这个世界,已是凤凰骨重来一次过的了?
夙寒声没忍住,猛地打了个哆嗦。
崇珏穿着一身单衣,好似察觉不到冷,见夙寒声冷成这样,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真不要回去等着?”
夙寒声摇头:“快到了吧?”
崇珏“嗯”了声。
恰在此时,走在前方探路的应见画传来一声:“世尊,到塔中了。”
崇珏牵着夙寒声的手快步走过去。
通天塔中是一处辽阔得好似没有尽头的空间,头顶甚至悬着虚幻的太阳,将周遭照得如同白昼,若不是来时天已昏暗,夙寒声都要以为他们根本没入塔。
头顶日光倾泻,夙寒声入塔时已将浮云遮拿下,此时沐浴在“阳光下”并没有分毫不适。
仔细看去,就瞧见头顶悬挂的并非太阳,而是一盏长明灯。
通天塔不愧有通天之名,站在塔中往四周看去,受那不自觉的威压隐约有种蜉蝣撼树的恐惧和压迫感。
夙寒声讷讷抓紧崇珏的手臂,小声道:“你们进来塔中,到底想如何做?”
“四圣物镇守塔中阵法的四方,便可稳固通天塔。”崇珏话锋一转,“但……”
夙寒声迷茫看他。
崇珏微微闭眸:“两千年前,四圣物也是用这个法子来稳固通天塔,乾坤史书记载,此法只需要用四圣物灵力便可稳固仙山。”
但他们失败了。
三圣物惨死通天塔,唯一存活的烂柯谱也被天道追杀,全族被赐罪,成为人人喊打的“拂戾族”。
夙寒声若有所思。
他之前就有了疑惑,但只是懒得去想而已。
若乞伏殷真的是两千年前残害三圣物的罪魁祸首,那落渊龙邹持为何会如常待他,就连崇珏对他也甚少下过死手。
乞伏殷被九九骨链束缚在闻道祭烂柯秘境十五层,如今向来并非囚禁,反而像是在间接保护他不被天道所杀。
那结果就很耐人寻味了。
四圣物没有互相残杀的理由,那唯一有能力对他们这么做的……
唯有天道。
崇珏握紧夙寒声的手,轻声道:“跟紧我,莫要误入阵法。”
夙寒声点点头。
崇珏垂眼看着夙寒声手腕上的两串佛出和挂在脖颈上的昆仑珏,墨青眸瞳微微一暗,不知在想什么。
应见画已经先入了塔,结界笼罩之下,已瞧不见踪迹。
夙寒声也跟着崇珏缓步买过那道结界,只是身体刚被那道柔和的结界灵力包裹住后,他握着崇珏的手突然扑了个空,单薄身躯往前踉跄了下,险些跌到地上。
夙寒声吓了一跳:“崇珏!”
他已彻底入塔,来不及去看周遭场景,下意识就要去寻人。
好在夙寒声只是跑了几步,便远远瞧见一身青衣的崇珏。
世尊长发披散,手腕上挂着一串琉璃佛珠,正微微拨动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夙寒声彻底松了口气,他并未察觉到哪里不对,直接张开手扑了上去:“崇珏……”
就在他即将触碰到崇珏的刹那,却感觉像是碰到了海市蜃景,崇珏身形倏而一阵荡漾,夙寒声瞳孔一颤,整个人猝不及防扑了个空。
这下结结实实摔了个正着,狼狈铺在地上,斗篷翻飞直接倒着往前盖住他的脑袋。
夙寒声整个人都懵了,茫然掀开斗篷回头看去。
崇珏似乎没看到他,依然拨动佛珠口中念着什么。
夙寒声满脸呆怔,仔细一看终于发现哪里不对。
方才和他在一起的崇珏身着雪白袈裟,长发用一根绣着凤凰花纹的青色发带绑起,像是落入烟尘的仙人。
可眼前这人……
青色衣袍,手腕上戴着早已毁去的琉璃佛珠,眉眼间皆是融化不了的冷意。
这人并非是崇珏。
或者说,不是夙寒声所认识的崇珏。
就在夙寒声呆愣之际,崇珏倏而睁开冰冷的墨青眼瞳,冷冷道:“……夙玄临,事已至此,你还在等什么?”
夙寒声还从未见过崇珏这副动怒冰冷的样子,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一身蓝衣的男人站在阵法最当中,周遭两处法阵已经悄无声息的催动,另外两处也分别站着傀儡,来代替圣物催动阵法。
和夙寒声面容有几分相似的夙玄临懒洋洋抚摸着肩上的伴生灵乌鹊,似笑非笑道:“摧毁通天塔之徒,皆为拂戾叛逆。天道之下,皆可杀。”
乞伏殷脸色煞白,喃喃道:“镜玉,他……”
他已不是夙玄临。
乌鹊瞳仁好似琉璃般没有丝毫情感,直勾勾盯着乞伏殷。
夙玄临面容上缓缓爬上漆黑像是根须似的脉络,瞳孔森然,语调却是淡淡的:“两千年前侥幸逃脱的漏网之鱼,为何要来送死?”
话音刚落,乞伏殷金色的眼睛已化为猩红的血瞳,他身形不知如何摆脱阵法,直接凌空而来,似乎早有准备。
夙寒声根本不知发生什么,只见三人一言不合就交手起来。
仙君夙玄临修为果然不凡,加上他好似被什么东西附了身,乞伏殷几乎用尽烂柯谱上无数阵法,依然无法将他困住。
这是十六年前的记忆。
夙寒声明知道此战结局,还是忍不住为崇珏捏一把汗,乞伏殷已败下阵来,伏在地上边吐血边用心头血在地上飞快画出古怪的阵法。
崇珏腕间佛珠遽尔散开,噼里啪啦袭向夙玄临,他面容冷漠,降魔杵带着森森杀意直刺而出。
偌大塔中被两人相互碰撞的灵力震得簌簌掉落石屑,灰尘漫天。
不知过了多久,尘雾散去后,夙寒声挣扎着看去,就见夙玄临瞳孔诡谲,心脏处正源源不断溢出鲜血,半身全是猩红的血。
丝毫没有留情的崇珏内府处已被一根骨链穿透,他好似察觉不到疼痛,眼眸眨也不眨冷冷注视着夙玄临,漠然道:“杀了我……”
夙玄临动作顿了顿。
崇珏唇角带血,竟然笑了:“……你如何借圣物塑身呢?”
夙玄临脸色一变。
下一瞬,一块巨石砰的从头顶直直掉落。
夙寒声还未反应过来,便像是走马观花般匆匆将之后的场景一一看过,终于知晓崇珏当年被一分为二,恶念被夙玄临打入无间狱的始末。
塑身……?
是谁要借圣物塑身?
龙躯、凤骨、灯魂……
烂柯谱和昆仑珏,是识念?
两千年前三圣物陨落,并非是乞伏殷动手,而是有人要取他们的圣物做躯壳,但乞伏殷不知为何却侥幸逃脱,塑身并未成功。
天道恩赐的圣物,为何会被人强行塑身?
夙寒声浑浑噩噩之际,余光隐约瞥见灰尘散去后似乎有个人站在那,安安静静注视着他。
这应该是处过去记忆的幻境,怎么会有过去之人能看得见他?
夙寒声怔然看去。
烟尘散去后,幻境中那孤身站立的人缓缓和现实重合,一身蓝衣的男人御风而下,飘然落在夙寒声面前。
夙寒声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夙玄临……
年幼时的记忆已模糊不清,夙寒声算是第一次真正面对他这个血脉相连的爹。
夙玄临注视着他的眼神却是陌生的,他伸手漫不经心地一招,夙寒声躯壳倏地飘至他面前,足尖拼命够地也踩不到实处。
夙玄临笑了下,道:“涅槃过的凤凰骨,的确不凡。”
夙寒声一愣。
涅槃过的凤凰骨,是指他前世陨落过吗?
不知何时,周遭三人交战的痕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数丈高空中长明灯照亮塔中,中央阵法微微发亮。
此处已不是幻境。
夙寒声跟随着崇珏迈进阵法的刹那,便已被传送至夙玄临所在的位置。
“涅槃”过一次,夙寒声并不畏惧死亡,也没想和这个被什么东西附身的亲爹来个父子相认,他甚至胆大包天地直视夙玄临,开门见山。
“凤凰骨的能力便是涅槃吗?”
夙玄临愣了愣,似乎没想到这孩子如此胆大,好一会才笑出声来。
“这个不该问你自己吗?”
夙寒声“哦”了声,看着他脸上那漆黑的脉络,和通天塔上那从无间狱蔓延上来的黑气极其相似,不再吭声。
这孩子似乎和预想的不一样,夙玄临见他这么乖,便随手将他放下来。
夙寒声就等着这一刻,立刻就要跑,但才刚动夙玄临就察觉到他的小心思,手指轻动一动。
夙寒声当即像是被拎着后颈的猫似的,蔫趴趴地被捏到面前。
夙玄临神识察觉到崇珏朝此处而来,微微抬眸看去,眉眼处带着点古怪的笑意,他牵住夙寒声冰凉的爪子让他别逃,随口道:“乖一点,不要胡闹。”
夙寒声一愣。
本来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往事好似随着这声熟悉的话重新出现在脑海中。
十几年前,夙玄临和崇珏每次对弈时,小小的夙萧萧便熟练地爬到崇珏衣袍中睡觉。
最开始时,夙玄临似乎担心这孩子冲撞到世尊,抬手捏住小孩的辫子将他揪出来,不轻不重地训斥道:“不可冒犯世尊。”
“世尊是谁?”夙萧萧手脚并用地扑腾,疑惑地问。
夙玄临一抬下巴,表示你把人当被子的这位。
夙萧萧认真地纠正亲爹:“他不叫世尊,他叫崇珏。”
夙玄临:“……”
崇珏在棋盘上下了一颗棋子,听到这稚嫩的话,没忍住轻笑一声。
他伸手摸了下夙萧萧毛茸茸的脑袋,淡淡道:“无碍,让他玩吧。”
夙玄临瞥了一眼崇珏手腕上那被啃断好几根线的佛珠,无可奈何地叮嘱夙萧萧。
“乖一点,不要胡闹。”
夙寒声从记忆中回神,幽幽看着夙玄临。
前世在无间狱救他的夙玄临,并没有被什么古怪的东西附身,而他从无间狱回到三界后,却被十六年前的神识再次附了身。
天道……
这是看夙玄临好用,非得可着一个人薅吗?
夙玄临并未陨落,且被附身入塔。
通天塔辽阔好似没有尽头,崇珏顺着阵法边缘走来,视线冷淡看向多年未见的好友。
夙玄临和十六年前没有分毫差别,他长身玉立在阵法中,懒懒一掀眼皮,露出个笑来——没有多真切,但也不冷淡。
夙寒声像是小猫似的站在他身后被扣着手腕,瞧见崇珏赶紧道:“叔父!”
崇珏看向夙寒声身处阵法中,轻轻蹙眉,朝他一招手。
夙寒声都被逮着好久了,见状脸都绿了,心想这便宜爹费尽心机好不容易把我抓住,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走我,你还招手,直接和他打个死去活来把我抢回……
正想着,一直死死握着他手腕的夙玄临突然松开力道。
夙寒声一个踉跄,来不及多想,赶紧一溜烟跑走——好在阵法还未启动,夙寒声顺利跑出去,一头撞到崇珏怀里。
崇珏摸了下他脑袋,将他往背后轻轻一拢,淡淡对夙玄临道:“许久不见。”
夙玄临笑着道:“不久……”
一人一句寒暄的话还未说完,崇珏浑身灵力暴涨,手中降魔杵陡然出现,砰的一声化为一道流光直冲向夙玄临。
夙玄临当即哈哈大笑,肩上伴生灵乌鹊尖啸一声,幻化成一把流光溢彩的长剑,势如破竹对上崇珏的凌厉杀招。
夙寒声:“……”
一言不合就打,长一辈的人都如此彪悍吗?
夙寒声没想到这两位大能连表面上的寒暄都没说完就开打了,小身板差点被两道灵力荡漾起的罡风吹得飞起来,赶紧撒丫子往后面躲。
好在通天塔地方大,夙寒声身上又有一堆护身法器,他赶在被碎石埋了前终于寻到一处狭窄的山洞,赶紧猫进去躲着,省得殃及池鱼。
两人一个世尊一个仙君,交起手来夙寒声只能听到砰砰砰的灵力碰撞声,震耳欲聋,那些交手的刀光剑影却是瞧瞎了眼也看不出来。
这就是大乘期吗?
金丹期的菜鸟表示长见识了。
夙寒声根本无法插手两人之间的斗争,看着看着视线倒是被那通天塔的巨大符阵给吸引了。
那符纹密密麻麻,一小块地也有数都数不清的符阵交织,更何况这阵法还遍布数百丈。
夙寒声胆大妄为,从褡裢中将伴生树放出来,屈指轻轻一弹:“去。”
伴生树也和主人一样不怕死,当即气势汹汹地将根须往四周去蔓延。
只是那根须还未触碰到阵法,崇珏倏地一眼看来,低声道:“别乱动。”
夙寒声看了看已经逐渐枯萎的根须,估摸着那阵法有古怪,只好乖乖将伴生树收回来。
“哦。”
崇珏一震降魔杵,梵音以他为中心轰然荡开。
伴生灵乌鹊猛地尖啸阵阵,夙寒声根本没动,却见手指上的须弥芥竟然不受他操控的兀自而动,紧接着不远处崇珏心口处陡然冒出一道九九骨链来。
夙玄临衣袍猎猎漂浮半空,手指掐着莫名的诀,眸瞳冰冷直勾勾盯着崇珏的心口。
夙寒声浑身一僵。
夙玄临明明将须弥芥给了他,竟然还能越过他操控本命法器吗?
不愧有仙君之名。
崇珏却像是没事儿人一样,不为那一根骨链所动,再次冷冷挥出降魔杵。
伴随着佛珠旋转,几道灵力砰砰砰直接在两人身边炸成一片。
灰尘散去后,夙玄临不知如何做的,崇珏左手手腕上的骨链也悄无声息的出现,如同游蛇一般漂浮在他周遭。
夙寒声眉头越皱越紧。
他拼命想要夺回须弥芥的操控权,但逐渐意识到夙玄临哪怕将须弥芥给了他,这骨链仍然是他的本命法器。
若是夺不回须弥芥,崇珏身上也许会被召出越来越多的骨链。
夙寒声死死盯着手指上的须弥芥,视线无意中落在手指上的符纹。
既然夺不回,那便毁去。
夙寒声当机立断,直接召出十道符纹,全然不怕伤到自己的爪子,眼睛眨也不眨地朝着须弥芥撞去。
符纹一一没入须弥芥,却没有出现任何动静。
夙寒声心中“啧”了声,他也不慌乱,手指干脆利落地在其中一根手指上狠狠一抚,灵力强行将乞伏殷给他的能抑制凤凰骨火的符纹抹去。
指尖缓缓滴落鲜红的血,悄无声息落地。
嗤的一声。
夙寒声催动体内已经蛰伏多年的凤凰骨,橙红的火焰陡然从体内窜起,好似贪吃生机的厉鬼,铺天盖地席卷全身。
自从有了乞伏殷的符纹,夙寒声已足足有三年没有经历过凤凰骨彻底焚身时的痛苦,疼痛乍一袭来,他却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
修长带血的手指掐诀,想将凤凰骨火引去手指上的须弥芥中。
但骨火时隔三年终于得见天日,尖啸一声全然不顾,只想将夙寒声烧成一捧齑粉。
夙寒声因那不受控制的凤凰骨烦得不行,不耐烦地低声喝道:“别乱动!”
抑制凤凰骨火的符纹都已被抹去,凤凰骨自然不可能听他,叫声更加尖利。
夙寒声彻底没了耐心,唇缝微张,舌尖轻轻探到齿间——细看之下,他竟然还留了一手,将相同的抑制符纹刻在了舌尖上。
凤凰骨火一僵。
夙寒声直接吐出一口灵力,转瞬间将嚣张跋扈的骨火直接按着走了一顿。
一阵凤凰惨叫,夙寒声终于顺利地将那能灼烧万物的火焰引到了须弥芥上。
远处崇珏身上的骨链已经出现了五根,他面色依然沉静,降魔杵直直穿透夙玄临的肩膀,将他死死抵在通天塔最中央的石柱上。
夙玄临好似不知疼似的,笑着握住满是鲜血的降魔杵,淡淡道:“怎么,你们还想像十六年前那样,想将我从九天之上拖下来?”
崇珏却淡淡道:“妄图攀天的魔种,也敢妄称九天?”
夙玄临脸色瞬间沉下来。
崇珏周身被骨链包围,眉眼始终淡然:“两千年前你想借天道圣物塑躯未果,如今四圣物已入塔进阵,你为何畏惧?”
夙玄临直直注视着崇珏,视线又看向不远处的夙寒声一眼,突然道:“对,凤凰骨已涅槃过一次,必然不会像两千年前那般阻我大计,我畏惧什么。”
崇珏虽然心中早有猜想,夙寒声前世的悲剧和重生“夺舍”是被人设计的,但听到这句话还是没忍住心口一疼。
夙玄临已撕破皮囊的伪装,脸侧布满好似从无间狱爬上来的魔息,眸光沉沉,手中法诀猛地一动。
崇珏脖颈处的骨链开始受他操控,若隐若现。
崇珏握着佛珠的手一顿,饶是他修为登天,也被这数道骨链绑缚住浑身经脉。
夙玄临眸中杀意一闪而逝,猛地掐了个杀诀。
恰在这时,一道凤凰蹄叫响彻周遭。
橙红光芒轰然炸开,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从夙寒声头顶盘桓,他扶着墙壁缓缓站起身,小脸煞白如纸,一只手垂在一旁正在不住流着血。
那须弥芥已被凤凰骨火烧得焦黑一片,已然报废了。
崇珏看着夙寒声受伤的手,眉间浮现一抹冷意,下意识就想要过来,但随着须弥芥的废弃,他身上的九九骨链当即化为雪白的落雪轰然消散。
灵力瞬间畅通无阻。
百里之外的另一方阵法处。
乞伏殷只觉得身体骤然轻松,绑缚全身的骨链彻底消失。
他摸不准到底是夙玄临做的还是夙寒声,嘴角微微一撇,反正都看不太惯。
乞伏殷回头问道:“哎,那个谁,你化神期了没?”
误打误撞进来此处的徐南衔还在探查周遭,见乞伏昭这小子一副吊儿郎当颐指气使的模样,冷笑一声:“你和谁说话呢?信不信我……”
片刻后,又挨了一顿揍的徐南衔脸都绿了,不情不愿地道:“刚化神。”
“哟,天赋倒是不错。”乞伏殷瞥他一眼,道,“我催动阵法后,你为我护法,不要让其他人靠近。”
徐南衔皱眉:“什么阵法?我是来寻庄灵戈的。”
乞伏殷嗤笑,抬手一指:“那是什么?”
徐南衔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看到数十里之外连绵不绝的高山:“山啊。”
乞伏殷匪夷所思看着他:“你真是夙玄临的徒弟?”
徐南衔:“……”
徐南衔觉得自己受到了质疑和侮辱,正要骂人。
乞伏殷就道:“那便是化了龙的庄灵戈。”
徐南衔一愣。
夙玄临想要集齐四圣物,继续两千年前的计划,利用圣物重塑躯壳,最没有杀伤力的落渊龙首当其冲。
但他本意是一点点将圣物引来通天塔,却没想到崇珏等人会一齐送上门来。
夙寒声草草私下里衣将血肉模糊的伤口包扎好,听到崇珏和夙玄临短短几句对话,诧异挑眉:“他不是天道附身?”
崇珏已沉着脸快步走到夙寒声身边,查探他的伤,闻言冷声道:“是,也不是。”
通天塔镇守三界,同样也要镇压地下八千丈的魔物,但通天塔和无间狱的重霄龛庙相通,数千年来魔息逐渐顺着重霄龛庙往上蔓延。
想要塑躯的并非真正的天道,而是受魔息侵蚀想要有躯壳的“天道”。
夙寒声似懂非懂,觉得好深奥哦。
完了,要长脑子了。
好想回学宫睡觉去。
夙寒声很给面子地艰难理解了下。
“所以两千年前他想塑躯,但最后乞伏殷逃脱了,计划败露;十六年前他又卷土重来,又被你搅和了,现在属于第三回想塑身杀圣物,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