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骨—— by一丛音
一丛音  发于:2023年09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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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如他所想,这能将凤凰骨都压制的符纹杀伤力极其强大,连化神境结界都能撞成齑粉。
宫长老一直笑吟吟的脸陡然沉了下去。
夙寒声倏而从半空中跌落,终于恢复控制的伴生树瞬间长成参天大树,千钧一发之际勾住夙寒声的腰身将他接住。
夙寒声落地后撒腿就朝庄灵戈跑去。
“灵戈师兄,切勿再动灵力!”
庄灵戈瞳孔涣散,隐隐约约瞧见夙寒声跌跌撞撞而来的身影,低喝道:“别过来!”
夙寒声不听。
无论如何,庄灵戈都不可在此地化龙。
夙寒声跑得飞快,本以为那宫长老又会把他抓去,但他即将跑到庄灵戈身边时也不见有人抓他。
他来不及多想,飞快踩着伴生树往庄灵戈身上扑去。
剔银灯浑身浴血也伤得不轻,可她却仍然挣扎着想要取龙血。
乍一瞧见有人过来,她眼睛眨也不眨就要挥出灵力将人神魂取了当灯油。
“姐姐!”夙寒声赶忙道,“姐姐,是我呀。”
宫菡萏的手微微一顿。
夙寒声借着她愣神的功夫猛地往前一扑,直接摔了个狗啃泥趴在地上,往前探的手终于触碰到庄灵戈按在地上的龙爪。
落渊龙乍一和凤凰骨接触,翻江倒海想要化为龙形的冲动瞬间烟消云散,利爪、龙鳞、龙角在顷刻间退去,不留一丝一毫的痕迹。
若不是庄灵戈的龙瞳,还以为方才那一幕是错觉。
夙寒声见庄灵戈彻底恢复人形,终于彻底松了一口气。
不远处直勾勾盯着夙寒声的宫长老瞳仁在眼眶中剧烈震颤,不可置信盯着重新化为人形的庄灵戈,半晌才从嘶哑的喉中发出一声欣喜若狂的笑容。
“哈哈哈凤凰骨,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夙玄临的亲生子竟然身负凤凰骨,怪不得……”
夙寒声一个哆嗦,赶紧挣扎着爬起来往庄灵戈身后躲。
宫菡萏看了夙寒声一眼。
宫长老并没有像上两个“黑白无常”一样要来取夙寒声的凤凰骨,而是颔首行了一礼,笑着道:“菡萏,既然龙血取不来,那就先走吧。”
夙玄临之子身负凤凰骨之事,若是昭告三界,自会有人用其他法子来取圣物。
夙寒声眉头一皱。
宫菡萏听令行事,见宫长老没有要她取其他东西来续灯油,带血的面容再次恢复心如死灰,起身便要走。
夙寒声不知哪来的胆子,突然伸手上前抓住宫菡萏垂落一旁的衣摆,道:“别走。”
宫菡萏已双足飘浮半空,垂着眸冷漠看他。
“你要是需要圣物之血,我可以放血给你当灯油。”夙寒声视线看向不远处的五人,眉头紧皱,“他们不安好心,你……你别随他们走。”
宫菡萏不为所动,直接甩开夙寒声的手就要离开。
夙寒声死皮赖脸,赶紧扑上前去拽住她的手腕。
见宫菡萏似乎不耐烦想要抽他了,夙寒声突然福至心灵,道:“姐姐好不容易来一趟闻道学宫,难道就不想去看看芙蕖吗?”
这话他只是从宫菡萏的名字和两人长得几分相像信口胡诌罢了,但却没想到宫菡萏却动作一顿,转身冷然看他。
不远处一直笑意盈盈的宫长老也跟着陡然沉下脸来。
“菡萏,回来。”
宫菡萏还在沉默。
宫长老却已不耐烦,直接催动手中的法器,像是对待一件精致的傀儡,五指轻轻勾了勾,宫菡萏的身体遽尔失去所有操控,踉跄着朝着宫长老而去。
夙寒声下意识就要抓住她:“等等!”
宫长老一个眼神冷冷看来,化神境灵力险些将夙寒声伤到,千钧一发之际被庄灵戈挡在前方,强行消去迫人的威压。
夙寒声冷冷看着宫长老手中的法器。
那个便是操控宫菡萏的东西,只要夺过来毁去……
庄灵戈将夙寒声护在身后,看着前方六人。
他们今日不能走。
一旦离开,夙寒声身负凤凰骨之事便会昭示三界,应煦宗已经今非昔比,只靠一个谢识之根本无法保住夙寒声。
应见画虽已是旧符陵道君,但始终已自立门户,脱离应煦宗。
就算有心想维护,正道修士拿天道圣物合盖镇守不周仙山的这顶帽子一压,等到不周山真的倾倒,四圣物恐怕都要乖乖去不周山镇守殉葬。
落渊龙身躯庞大非不得已天下皆知,剔银灯自幼被控制也是不由她。
可夙寒声被藏了这么多年,不能眼睁睁看他重蹈两人覆辙。
庄灵戈从来都不畏惧为天下苍生“殉葬”,却私心不想让夙寒声这个未及冠的孩子平白无故丢了性命。
庄灵戈龙瞳冰冷,第一次动了杀心。
五个化神境、一个圣物剔银灯,但凡逃走一个那都将是夙寒声的催命符。
宫菡萏已不受控制地将周遭结界消散,沉默着跟着宫长老御风朝天际飞去。
庄灵戈沉着脸也要催动结界,想强行将人拦住。
可下一瞬,宫长老似乎察觉到他的动作,嗔着笑冷然挥出一道骇然的灵力。
庄灵戈不为所动,龙躯强悍,哪怕大乘期也无法将他彻底杀死。
但那几乎要置人于死地的灵力却并非冲着他,而是朝着他侧边的夙寒声。
庄灵戈察觉到时龙瞳几乎缩成竖线,再也顾不得结界,反应极快猛地扑到夙寒声面前,将少年单薄的身躯牢牢护住。
灵力狠狠击在庄灵戈后背上,将人撞了一个趔趄。
好在落渊龙的龙形也强悍如磐石,内府剧烈颤动,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半晌,并未伤到根基。
夙寒声吓住了,赶忙扶住他:“灵戈师兄!”
庄灵戈吐出一口气,好一会才道:“无事。”
他沉着脸起身,抬头看向漆黑天幕,深知这六人逃出后,凤凰骨之事必定遮掩不住,还是得为夙寒声早做打算……
才刚想到这里,却见如墨的夜空陡然坠落下几道陨星,轰然朝着下方砸来。
庄灵戈一愣。
砰砰砰。
五个人影好似浑身浴火,带着光尾重重落在红枫林中,那冲势之大将地面上厚厚的落叶撞得粉碎后,还深陷地面三丈才堪堪停止。
夙寒声拽着庄灵戈的袖子茫然看去。
一道满是梵文的结界悄无声息笼罩四周。
崇珏一身素袍,悄无声息凭空出现,雪白素袍翻飞,手腕上罕见得没有戴佛珠,他带着剔银灯飘然落地,鞋尖踩着暗红枫叶缓步朝夙寒声而来。
夙寒声诧异看过去:“叔父?”
那宫家旁支的五人已砸在地上,被一股无形力量压迫着无法动弹,只能咬牙切齿地拼命挣扎。
崇珏信步闲庭,一侧虚空幽幽飘着一盏佛经纸灯笼,将他半边面容照亮。
他冷淡瞥了夙寒声……拽着庄灵戈袖子的手一眼,才冷淡道:“三更半夜,何故在此喧哗吵闹,让人不得安宁。”
夙寒声一时没反应过来,讷讷道:“我……我没闯祸。”
崇珏心中像是被人掐了一下似的,又酸又疼。
他在这孩子眼中到底是个什么形象,为何第一反应便是自证清白?
难道他会因闯祸就打人吗?
崇珏眉眼不自觉柔和下来,垂在袖中的手动了动,下意识想要拨弄佛珠,两指轻轻做了个动作却拨了个空,只好捻了下手指,温声道:“没说你闯祸——过来。”
夙寒声闷闷放开庄灵戈的袖子,走到崇珏身边。
崇珏看了庄灵戈一眼,不动声色收回视线,抬手抚摸了下夙寒声的脑袋。
“吓着了?”
夙寒声被菩提花香糊了一脸,他还记着刚才碰了壁的仇,本想不搭理他或阴阳怪气几句,但不知怎么,竟然点了点头。
“嗯。”
崇珏温声道:“别担心,叔父在。”
夙寒声大概真的吃软不吃硬,根本招架不住这等软话,垂着脑袋,不知怎么耳根微微发红,胡乱点了点头。
宫长老修为已是化神境大圆满,挣扎着挣脱崇珏的压制,沉着脸从深坑中起身,冷冷道:“世尊这是何意?”
崇珏将夙寒声护在身后,眉眼清冷,不答反而没头没尾说了句:“宫家二十年前丢失一襁褓女婴,已找寻多年。”
宫长老脸色一沉。
漂浮在崇珏面前的宫菡萏眸光微微动了动,怔然抬头。
丢失……?
不是父母厌恶她是灯而遗弃她吗?
方才夙寒声无论怎么说,这长老始终一副讨人厌的笑脸,此时见崇珏轻飘飘将他压制住,那张老脸憋得像是茄子,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夙寒声也顾不得刚才那股没来由的羞赧,乐得不行。
他躲在崇珏身后狐假虎威,哼哼唧唧地冲宫长老龇牙。
宫长老冷冷看他,眸中带着凛冽杀意。
夙寒声还没被见过如此狠戾的眼神,顿时缩回脑袋,下意识想要拽住崇珏的袖子找点安全感,但手一动却直接抓住崇珏微热的手。
夙寒声耳朵都要竖起来了,赶紧撤回手,唯恐被叔父揍。
察觉到夙寒声还缩着脑袋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崇珏还以为他被宫长老吓着了,墨青眼眸微微一动。
压迫的灵力倏地掠过,强行逼迫宫长老踉跄着跪在地上,再也抬不起头来。
宫长老活了这么多年,哪里受过这等折辱,愤怒道:“世尊,你!”
夙寒声见崇珏没生气,松了一口气,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揪住叔父的袖子。
崇珏瞥了一眼,动作随意又轻柔,反手将夙寒声的爪子握在掌心。
夙寒声纤细的五指被大掌整个包裹住,诧异抬眸。
崇珏偏头看他,墨青眼眸带着罕见的柔和,语调淡淡而温和,像是在安抚受到惊吓的孩子。
“别怕。”

结界笼罩偌大红枫林。
宫家旁□□五位道修已被灵力控制住,为首的宫长老此时彻底恢复冷静,神色冷然。
“世尊不是向来不插手三界之事吗,此番我等贸然前来虽然礼数不周,可并未伤及庄大公子和少君一分一毫,为何要将我们禁锢在此?”
须弥山世尊从不过问三界事,世家长老人尽皆知。
正因如此,他们才敢在佛堂几里外的红枫林翻江倒海。
崇珏并不答话,而是看向一旁安静的宫菡萏。
宫菡萏已脱离崇珏灵力桎梏,足尖落在厚厚红枫落叶之上,脚腕上铃铛轻动放出清脆声响。
她怔然看着宫长老,身体细细密密发着抖,连带着身上的饰物都在细微作响,好像还未消化方才崇珏说的那句话。
庄灵戈御风落下,左手化为龙族锋利的利爪,龙瞳带着冰冷的杀意看向宫长老。
“将圣物训成鸟雀,屠戮修士取魂魄为灯油,违背天道法则。”崇珏冷淡道,“宫菡萏身上所流宫家血,上苑州凌波谷有义务知晓此事。”
宫长老脸色瞬间沉下来。
崇珏不知从何处取出几枚五帝钱,屈指微微一弹带着金灿灿的流光,倏地将五位道修困住,铜钱萦绕周身,营造成虚幻的符纹。
须弥山世尊的修为深不可测,就算当场灵丹自爆魂魄脱身,恐怕也会被强行压下来。
宫长老深吸一口气,没有不自量力地反抗。
去凌波谷也好,反正只要有一口气活着就是大幸。
宫长老垂下眼,掩住眸中的冷意,藏在袖子中的手摩挲着那个能操控宫菡萏的法器,一狠心,想要催动灵力将法器碾碎。
这些年,宫菡萏被他驯养成听话的鸟雀,如此傀儡模样若是被凌波谷瞧见,八成会将他凌迟处死也难解心头之恨。
无论如何,不能让宫菡萏活着回凌波谷。
若是宫家想要赶尽杀绝,利用凤凰骨之事也许能博得一线生机。
他们丢了剔银灯,定然会想得到另外一件圣物。
富贵险中求。
宫长老眼瞳闪现一抹寒光,倏地催动灵力。
可还未动手,崇珏墨青眸瞳好似能看透一切,羽睫轻动,朝着宫长老的方向伸出手。
宽袖被风拂起,只见他修长五指轻轻一动,宫长老浑身僵硬眸子瞪圆,袖中的操控法器猝不及防掉落,被一股灵力轻托着穿过五帝钱符纹,慢悠悠落至崇珏掌心。
宫长老瞳孔剧烈颤了颤,惊骇看向他。
崇珏垂着眸看着漂浮掌心的复杂法器,眼神冰冷看过去。
“傀儡阵?”
宫长老死死咬着牙,不知如何回答。
崇珏心中冷到极致,正要漠然开口,却感觉右手掌心一阵酥麻——夙寒声曲着手指轻轻挠了挠他的掌心。
崇珏:“……”
崇珏难得积攒的怒意倏地散了,他蹙眉偏头看去,总觉得夙寒声那不安分的爪子好似顺着掌心在他心脏一通乱挠。
当真放肆。
“怎么?”崇珏问。
夙寒声耳根红晕还未消散,不太敢看崇珏,只冲他伸出一只手:“那个法器给我……我、我看看能不能解。”
崇珏后知后觉记起夙寒声半个拂戾亲族的血脉,也未多说直接将法器放在他掌心。
他如此干脆,夙寒声却是呆住了。
叔父……竟然如此相信他能解开吗,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夙寒声“唔”了声,不知怎么脑袋几乎埋到胸口里,后脑勺都开始咕嘟嘟冒烟了。
崇珏转身看向妄图戕害圣物剔银灯的宫长老,眸瞳微微动了动,似乎在判断什么。
庄灵戈突然道:“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这里。”
崇珏偏头看他。
“他们知晓寒声身负凤凰骨。”庄灵戈龙瞳漠然,“一旦让他们活着离开——无论是去凌波谷宫家接受责罚、亦或是逃之夭夭,他们都会将仙君之子身负凤凰骨的消息昭告天下。”
夙寒声正脑袋冒着烟,沉浸在解符中。
庄灵戈低声道:“万一有朝一日不周山倾倒,三界处于危难之间,世尊还会像今日这般挺身相护吗?”
崇珏捻着袖口的手微微一顿,不知怎么脑海中倏地出现奇怪的场景。
有人对着夙寒声刀剑相向,厉声呵斥。
“不周山陷落,三界生灵涂炭。望您交出天道圣物修补通天塔,救万民于水火。”
崇珏眉头狠狠一皱。
还未等他细想,无数骨链陡然出现,狠狠将那虚幻的记忆击碎,彻底消散得无影无踪。
“就如同当年的玄临仙君一样。”庄灵戈道,“十几年前,四圣物并未齐全,只有落渊龙剔银灯现世过,所以不周山倾颓,仙君只能以身殉道拯救苍生。身在其位,就算再不情愿,也要被三界人的口舌推着往前走。”
一旦夙寒声身份曝光,不周山出了变故,就算无数人护着他,也会被强行抓去不周山殉葬。
崇珏救不了他。
无论前世,无论今生。
庄灵戈带血的龙爪闪出寸寸寒光,漠然道:“世尊慈悲为怀下不了手,那便我来。”
崇珏拼不会那些破碎的记忆,头痛欲裂地抬眸,冷冷道:“圣物沾血,你会当即化龙。”
庄灵戈一怔。
他如何知道?
不过世尊活了数千年,应当见过上一任的落渊龙,知晓也无可厚非。
夙寒声还在研究那奇怪的符纹,他脑子转得飞快,根本没意识到庄灵戈和崇珏在说什么。
这符纹可比上一个研究拆分的驯化凤凰骨的符纹要简单多了,夙寒声手指翻飞动作极快,半刻钟都没要到,就听到一声金石相撞声。
那古怪法器陡然像是莲花花瓣般,蹭蹭蹭在他掌心绽放,玄铁制成的“花瓣”摊开后,露出里面一盏花纹繁琐古朴,极其精美别致的灯。
那便是圣物剔银灯。
夙寒声一喜,不可自制地握着崇珏的手晃了晃,眸中全是光亮,邀功道:“叔父!叔父快看我解开了!”
崇珏收回和庄灵戈冷然对视的眼眸,连他自己都未发现自己冰冷的眉眼间陡然柔和下来,点头道:“嗯,不错。”
夙寒声闯祸闯惯了,从小到大甚少收到夸赞,闻言愣了愣,脸又莫名开始烧起来。
他干咳一声不敢看崇珏的眼睛,颠颠跑到宫菡萏面前,捧着剔银灯交给她。
“姐姐,你的灯。”
宫菡萏呆怔看着那盏明明是原形自己却从未见过、陌生又熟悉的灯盏,下意识伸出手想要去接,可探到半路又像是畏惧似的,瞳孔微颤着想要将手往回缩。
夙寒声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强行将灯盏塞到她手中,再次重复了遍。
“姐姐的灯。”
宫菡萏眼眸倏而睁大。
不知是不是长时间盯着剔银灯灯芯燃烧未灭的豆大烛火伤了眼睛,宫菡萏眸中似乎蒙上一层水雾,很快便凝成大颗大颗清澈的泪水,悄无声息顺着下羽睫往下滚落。
这是她的灯。
夙寒声没有多少哄姑娘的经验,见到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滚,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在那干站着讷讷不吭声。
这么多年受了如此多的磋磨,哭一哭也好。
崇珏手指一动,五个道修强行被束缚至跟前。
庄灵戈灵力遽尔化为几条虚幻青龙漂浮周遭,冷冷道:“世尊,放虎归山必留后患。”
崇珏漠然和他对视:“滥杀成性,非天道恩赐的本意,我若杀他们……”
他将未尽的话收回去,只是看着不远处的夙寒声,低声道。
“无论发生什么,我会护住他。”
庄灵戈龙瞳倏地一缩。
落渊龙杀人会当即化龙,需要忌惮,为何崇珏动手杀人也要束手束脚?
难道不止是佛修的慈悲为怀吗?
宫长老在见到宫菡萏恢复自由后便陷入绝望后,好在他仍然还有“凤凰骨”这一把柄,能在凌波谷获得一线生机。
就算庄灵戈、宫菡萏想要将五人杀人灭口,但只要有悲天悯人从不杀生的世尊在,他们今日便不会陨落于此。
宫长老紧悬的心终于落下来。
夙寒声察觉到不对,飞快跑过来,疑惑看着崇珏:“叔父,出什么事了?”
庄灵戈冷眼旁观,打算看这位悲天悯人的世尊到底如何解释。
崇珏看着茫然的夙寒声,抬手轻轻碰了碰少年柔软的发。
还未及冠的少年哪怕方才狠狠吃了闭门羹,也仍然全身心信赖他这个叔父,琥珀眼眸中没有半分污浊,清澈得好似一眼望到底的潭水。
他如此年幼,自小被关在应煦宗寒茫苑那处狭窄的“牢笼”中多年不得自由,如今才出来不过一个月,却遭受一堆污糟事。
姓宫的定然会将夙寒声身负凤凰骨之事昭告天下,不杀他便是将夙寒声置身危险之中;
可五人罪自有三界律例法规而定,他身份特殊,不可随意斩杀夺人性命。
明明崇珏和寻常无异,夙寒声却像是察觉到什么,突然上前扶住他的手臂:“叔父?”
这是突然动了灵力,骨链又要出现了?
夙寒声还对上回骨链出现后的事心有余悸,赶忙道:“我们还是先回去吧,这事儿等之后再处理吧。”
他虽然不聪明,但却敏锐知晓崇珏和庄灵戈为何有分歧。
世尊不可动杀念,加上出手杀人,那骨链必定发作更厉害。
夙寒声有点庆幸还好此时出现的并不是恶念,否则就依照他的性子,早就二话不说把这五人狗头斩了,到时候骨链八成得把他当羊肉给串成一串烤着吃。
崇珏正在垂眸看着夙寒声。
始终在识海伸出的恶念不知怎么突然泛上来,吊儿郎当地道:“杀呗,只是区区五人的性命,哪里比得上我的萧萧重要?为何犹豫?”
话音刚落,却见始终清冷端静的世尊倏地睁开墨青眼瞳,似乎露出个轻佻又古怪的笑容。
夙寒声还没认出来,就被这个笑容给惊得像是炸了毛的猫,差点蹦起来。
恶、恶念出现了?
从无间狱爬上来的崇珏可是百无禁忌得很,他直接懒洋洋地抬起修长手指,凝出一点灵力,朝着那五人点去。
夙寒声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叔、叔父?”
崇珏似笑非笑道:“瞻前顾后的毛病还是没改,倒不如我……”
话还未说完,他高大身形倏地摇晃两下,崇珏脸上笑容也跟着消失,撑着额头低低骂了句什么。
随后,带着满身禅意佛性的善念崇珏遽然夺回主动权,他冷冷低喝道。
“退下。”
夙寒声见崇珏转瞬回来,悄无声息松了口气。
那骨链他根本不会操控,一旦出现只能眼睁睁看着崇珏受苦。
还是不杀得好。
“叔父……”夙寒声体贴极了,小声道,“不必动手杀他们,将他们交给凌波谷,还能做个人证能让姐姐归家。”
可崇珏并未放下抬起的手,他墨青色的冰冷眼瞳中隐约倒映出一道猩红的阵法,好似连通着天和地。
地面阵阵摇晃。
夙寒声一个趔趄扶住崇珏手臂才站稳,迷茫地朝着前方看过去。
只是一眼,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红枫层层的地面凭空出现一道庞大的猩红符阵,纹路繁琐得连夙寒声这个拂戾族血脉也根本看不懂分毫,只能感受到那股来自天道浓烈的压迫,宛如对蝼蚁的蔑视。
符阵中悄无声息伸出无数双枯枝似的手,朝着五人一点点伸过去,像是从地狱黄泉而来索命的厉鬼。
夙寒声瞳孔剧烈颤抖,双膝一软抱着崇珏的手臂几乎要摔下去。
那是……
天道惩罚有罪之人堕落无间狱才会出现的阵法。
崇珏漠然看着还未反应过来的五人:“天道法规之下,绝无错判。”
宫长老见多识广,最先反应过来,当即惊恐得眼眸都要瞪出来,挣扎着想要往阵法外爬。
“世尊……世尊饶命,我等罪不至此!剔银灯残杀修士、恶兽,那些魂魄从来都是她出手取了做灯油,和我们并没有关系!”
崇珏不为所动,单手立掌,垂着悲悯的眸瞳,嘴唇轻动念起往生经。
“世尊!”
宫长老活了这么久,哪怕是被抓去凌波谷也甚少有过惧怕的情绪,可此时他却没有一点大家族长老的风度,疯疯癫癫几乎像是个疯子,嗓音都因惊恐而在剧烈发着抖。
“世尊!世尊我认罪!是我们利欲熏心,将宫菡萏掳去,灯油之事也是我致使的。我罪已致死,望您当场诛杀我!莫要让我堕落无间狱!”
一旦堕落无间狱之人,便是终身打下叛道拂戾的烙印。
若是在三界陨落,几百年后也许还能投胎成人,再次修行;
但是在无间狱被杀,便是彻底魂飞魄散,再无转世投胎的可能。
宫长老几乎要崩溃了,歇斯底里地道:“世尊!您慈悲为怀,望您给我们一条生路——”
崇珏已经心无旁骛念完一段往生经,他睁开无悲无喜的眼眸,瞧着就像是佛堂之上的佛像一般,不为外界所有事而心生涟漪。
“并非我出手,而是天道法则判定你们残害圣物,责罚也是天道降下。”
与他无关。
宫长老一愣,脸上陡然失去所有血色。
天道降下的符阵已将五人判定罪责,下方盘桓的鬼手终于扑上前,七手八脚抓着五个人,狞笑着将人一寸寸脱下符阵下方。
地下八千丈,便是无间狱。
“世尊饶命!”
“我们……”
最后惊惧的求饶话并未说完,无数双手便彻底将五人的身影拽下地面。
符阵轰然一声,陡然消散。
地面红枫像是遇到龙吸水似的,转着圈地在空中旋转,半晌才飘然落下。
崇珏又单手立掌念了句佛偈。
突然,一直抱着他另一只手臂的夙寒声像是再也支撑不住似的,身体瘫软地往下一跌。
崇珏一愣,立刻将他扶着靠在怀中。
“萧萧?”
夙寒声方才还活蹦乱跳的,可只是一会功夫却像是受了刺激般,呼吸急促得几乎喘息不上来,只能张着唇缝艰难呼吸着,连往日亮晶晶的眼眸都开始涣散失神。
他额角全是冷汗,墨发湿哒哒粘在脸侧,带着病色的孱弱,神智昏沉地喃喃着什么。
“我、不要……”

夙寒声好像又回到了前世。
人人唾骂他屠戮同门,古怪的猩红法阵从地底冒出,拽着他的脚一寸寸落入漆黑。
连寻常最厌恶的日光好似也变成一种可望不可即的奢求,眼睁睁看着光芒消失眼前。
再次有意识时,他已身处血腥屠戮的无间狱中。
许是被打下无间狱中的人是拂戾族居多,各处皆是古怪的法阵,稍稍踏错便是身首异处。
夙寒声修为被废,浑身是血踉踉跄跄地往前走。
他不知自己要去哪里,更不懂明明是必死之路,自己为何还要苦苦挣扎着妄图前行。
不知在那满地血泊的荒原中行了多久,夙寒声终于后知后觉想通了似的,踉跄着一头栽到地上。
好像擅闯进一个残破的屠戮阵法中,无数厉鬼在阵法中穿梭,叫嚣着去吞噬难得的新鲜血肉。
夙寒声歪着头看着有古怪的鬼抱着他的手吮吸血液,只是喝了几口它像是饮到毒液似的,惨叫着倏地化为烟雾。
凤凰骨还在他体内。
夙寒声有些失望没有被啃。
可他内府处已不住流着血,待在这种遍地罡风戾气的阵法中,不出片刻也会被那到处乱窜的剑意斩去头颅。
夙寒声恹恹闭上眼,心想,就算了吧。
在彻底闭合的视线中,隐约瞧见似乎有人朝他快步而来。
而后那人似乎闯进了满是戾气的阵法中,引得无数厉鬼争先咆哮。
夙寒声被吵得耳朵疼,挣扎着刚睁开眼睛,就见那浑身是血的陌生男人单膝跪在他身边,似乎想要伸手扶他,但犹豫着不敢触碰。
夙寒声的视线已被血糊满了,根本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只见那人犹豫再三,叹了口气,还是将夙寒声重伤的身体扶起来靠在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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