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是人。
后山佛堂。
夙寒声不知舔了几筷子的酒,整个人醉得不省人事,天才刚破晓迷迷糊糊地渴醒。
周遭皆是心安的气息,他翻了个身,将手伸出床幔垂在床沿随意动了动食指,想要唤伴生树给他水。
伴生树昨晚被留在落梧斋,并未跟来。
夙寒声等了半天没等到,又赖叽叽趴在衣裳堆里,鼻尖全是那股熟悉的菩提花香,拥着身下的衣裳深深吸了一口,心满意足地翻了个身正要再睡。
片刻后,夙寒声腾地坐起来,瞳孔剧烈扩散,惊恐盯着偌大床榻。
破晓的昏暗散去后,还未破开云雾升起的光芒隐约照亮斋舍。
夙寒声小脸煞白地坐在床上,视线所及之处皆是一件件凌乱的雪白素袍。
几口酒不至于让他断片,昨晚的记忆像是海啸似的铺天盖地袭来。
——走不动了,背我。
——这酒没味道。
——师兄,师兄啊!找到我的衣裳啦!
昨晚记忆的最后,姓夙的醉鬼当着崇珏的面,撒了欢地将衣桁上的几件衣裳抱走,欢呼雀跃地冲回斋舍床幔中,虔诚又极其有仪式感地对着床恭敬颔首。
“无量天尊阿弥陀佛道法自然。”
说了通不伦不类的话后,夙少君面容严肃,将怀中的衣裳往上潇洒一抛,天女散花似的任由几件素袍飘飘然散落在床榻上。
床间满是菩提花香,夙寒声遂心满意地脱了鞋子爬到凌乱的素袍衣堆里,蜷缩成一团舒舒服服地睡着了。
夙寒声:“……”
夙寒声:“!!!”
夙寒声痛苦地呻吟一声,一头栽到榻上,恨不得死了算了。
夙寒声装死半晌,再不愿面对也还是得起床。
昨晚衣衫被随意扔在后山温泉边,他没脸去捡,只能破罐子破摔随意捡起崇珏一件外袍往身上套。
刚拎起衣角,却见素袍衣领处似乎浸了一滴血。
夙寒声皱眉,双手拿着衣裳仔仔细细地看,甚至还凑上去嗅了嗅。
崇珏已是修出佛心的须弥山世尊,这世上还有谁能伤他?
只是没嗅出个所以然来,余光一扫,崇珏正站在不远处淡淡看他。
夙寒声:“……”
崇珏神情比上回要淡然得多,似乎从容地全盘接受孩子诡异奇谲的怪癖。
“出来喝解酒汤。”
说罢欲走。
夙寒声不想次次丢脸,赶忙展开素袍衣领,极力证明自己不是爱嗅人家衣裳的小怪物,忙不迭道:“叔父、叔父!我就是看到这衣裳上好像沾了血,您受伤了吗?”
崇珏侧眸看他,言简意赅。
“没有。”
夙寒声一噎,可这衣领上似乎就是血。
但丢脸已丢去姥姥家了,他不敢再去闻,省得被崇珏当成登徒子。
寻了另外干净的衣袍穿好,夙寒声心虚地前去斋舍前厅。
崇珏瞧着不食人间烟火,前堂的连榻上却放置着火石咕嘟嘟温着解酒汤,旁边瓷碟中还有几块精致的点心,还有几颗牛乳糖。
见夙寒声耷拉着脑袋走来,崇珏轻敲三下小案,才道:“坐——头疼吗?”
夙寒声前所未有地乖巧,垂首坐下,屁股也不敢坐实,只挨着半边。
“不疼。”
崇珏将解酒汤倒到瓷碗中递给他。
那药温了许久,被崇珏指腹一碰碗壁,热意悄无声息消散,刚好能入口。
夙寒声却好似有了心理阴影,不敢直接喝,两只爪子温顺捧着碗,呼呼吹了好几口,才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
崇珏淡淡道:“酒好喝吗?”
“咳咳……咳!”
夙寒声直接呛到了,咳得浑身发抖,险些将解酒汤洒了满身。
崇珏蹙眉,正要抬手用灵力为他顺气。
夙寒声昨天刚梦过无间狱的黑衣崇珏粗暴灌他药的事,见那只熟悉的手伸来,顿时像受了惊的树鼠,拼命压抑着咳嗽,急急忙忙捧着碗吨吨吨将药一饮而尽。
他喝得太急,药汁来不及吞咽,顺着唇角往下滑。
“我……咳咳!”夙寒声咳得嗓子几乎劈了,眼尾咳出水痕,连羽睫都浸得乌黑,“我喝完了的!咳咳喝完了你看!”
崇珏:“……”
崇珏活了太多年,又因九九骨链从不插手世间事,心境已太多年没有起伏波动。
……此时却宛如幽潭中落入一只蜉蝣。
虽渺小,却荡起一圈细微的涟漪。
夙寒声咳得脑浆子都匀了,后知后觉面前的崇珏并不会粗暴灌他药。
他尴尬不已,擦了擦脸上的药汁,小声道:“酒……不好喝,骰子牌九也不好玩,往后我定半点不沾——昨夜是我叨扰叔父了,望您不要同我计较。”
崇珏看他。
自从“夺舍鬼”一事,夙寒声同他说话总是带着刺,前一次抄佛经惹怒了他,还胆大包天掀他桌子香炉,如今这倒是头回这般温软地答话。
夙寒声不知从哪学的做出一副愁眉泪眼状,捏着袖子一角将脸颊上的药汁拭去,以退为进温温柔柔地开口。
“我、我今日不去上早课了,就在此处抄佛经向叔父赔罪吧。”
这副玉惨花愁的可怜模样,配上过分艳丽的容貌,当真可怜楚楚,我见犹怜。
崇珏似乎动容了:“知错能改便好,三日后便是闻道祭祭天大典,先去学斋上课吧。”
夙寒声垂泪窃喜。
这招当真有用,既能真情认错,还能避免抄佛经。
只是还没喜完,就见崇珏从袖中拿出一本佛经放在夙寒声手边:“晚上回去再抄佛经,连带着上次的一遍,祭天大典前交给我。”
夙寒声:“……”
死了算了!
喝完解酒汤又吃了几块糕点,夙寒声抱着佛经臭着脸走出佛堂。
要在三天内抄两遍佛经,小少君气得要命,但抄佛经又是他主动提的,甩都甩不掉。
夙寒声心平气和地走出佛堂拾阶而下,突然脑子抽了似的,猛地将怀里的佛经往地上一摔,居高临下瞪着那本佛经,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佛经无辜躺在地上。
摔完佛经,夙寒声心头那点怒意发泄出来,又怂哒哒地蹲下来将佛经捡起来,仔仔细细将上面沾上的泥给拂干净。
擦完后,他正要抬步离开,却隐约觉得有道视线落在后颈上。
夙寒声一回头。
崇珏站在树荫中,清晨第一缕日光缓缓落在他的莲纹雪白袈裟上,好似离俗出尘的仙人。
……不知看了多久。
夙寒声:“……”
这人为什么总是神出鬼没的?!
崇珏面上淡而不厌,屈指轻轻一动,被遗落在佛堂的乌鹊啄针被一股灵力托着飞落在夙寒声草草束起的发间。
“嗒”的一声。
浮云遮灵力兜头罩下,刚好将即将落到他身上的日光遮挡住。
夙寒声人都是木的,仰头呆滞看他。
崇珏好似并未看到夙寒声发脾气,若无其事道:“这件素袍不必归还了,省得再‘丢’。”
夙寒声:“……”
崇珏说完便转身离开,裾袍翻飞扫过石阶缝隙长出的一簇草。
草茎微微晃动半晌。
夙寒声猛地一个哆嗦,彻底回过神来,满脸麻木心中狂乱得几欲自戕,紧紧抱着佛经撒腿就跑。
虽然他无时无刻不想死,但此时的自毁欲几乎到达巅峰。
自从入学后,夙寒声祸事倒是闯了不少,课却是一节没上。
抱着佛经灰头土脸地回落梧斋,夙寒声蔫蔫地换上学宫的白墨纹道袍,将褡裢挂在腰间,去上善学斋上第一节课。
刚出落梧斋,迎面瞧见元潜和乌百里从竹舍出来。
夙寒声并不觉得昨日饮酒摇骰子是被元潜带坏的,大概还期盼着元潜能当他灵宠,不计前嫌地主动打招呼。
“晨安。”
元潜和乌百里本来说说笑笑,一瞧见夙寒声当即笑容消失,装作没瞧见他一样,兔子似的一溜烟跑了。
夙寒声:“?”
夙寒声不明所以。
落梧斋后有条瀑布,从悬挂如白绸似的瀑布穿过,再行至一条满是水雾的吊桥,便到了上善学斋。
昨日被副使整窝端了,一屋子的学子大概被尊长收拾得不轻,各个蔫头耷脑地趴在桌案上打瞌睡,哈欠声连天。
上善学斋的新学子估摸着有二十余人,放眼望去全是年轻一辈中才貌超群的逸才。
已上了几日的课,众人已结识合眼缘的好友,三五成群结伴而坐。
夙寒声扫了一圈,眼尖地瞧见将头埋在一叠叠书里的元潜。
许是元潜原形是蛇,前后两侧只有乌百里敢挨着他坐,前方的矮案位置空着。
夙寒声没意识到自己被“孤立”了,毫不客气地走上前,敛袍盘膝坐下,从褡裢中将书一本本地拿出来。
元潜恨不得钻地缝里。
夙寒声将书放下后,想了想又回头敲了敲元潜的桌子,自来熟地问:“早课是什么课?”
元潜:“……”
元潜闭嘴,一声不吭。
夙寒声将坐着的蒲团猛地一转,整个身子顺滑地转了半圈,趴在元潜桌子上戳他的脑袋:“你已无视我两回了。”
超过三回他就要生气了。
元潜一见夙寒声就回想起昨晚被庄灵修打了七八个结、他扭了半天才解开的痛苦,以及徐南衔明明追上他了,却坐在枝头饶有兴致看着他扭曲着身体解结。
等好不容易解完了结,徐南衔才狞笑一声朝晕头转向的元潜伸出毒手。
元潜此时浑身隐隐发酸,无可奈何极了。
“少君息怒,不是我不愿理,昨日徐师兄拎着我的尾巴扔轮子似的转了八百圈,警告我莫要再带坏您。”
夙寒声:“……”
师兄待他这般关怀备至,夙寒声顿时高兴起来,笑眯眯地拿着弟子印去寻徐南衔。
元潜眼尖,隐约瞧见小少君似乎点到听照壁的阵法上,哼着小曲儿用灵力在上方写了几个字。
「师兄,我以后都乖。」
咻的一声,灵力化为乌鹊从空中撞入学宫内的烽火台。
听照壁上缓缓浮现几个字。
元潜:“……”
夙寒声心满意足地收了弟子印,正要转过去却见元潜和乌百里用一种复杂又古怪的眼神注视着他,余光一扫,学斋中本来蔫哒哒趴着补眠的众人也像见鬼似的看他。
夙寒声不明所以。
元潜唇角微微抽动,眼睛都眯不起来了,他都替夙寒声觉得尴尬无比,尾巴尖儿疯狂蜷缩抠地,半晌才一言难尽地道。
“少君,您知道……听照壁是什么吗?”
夙寒声:“?”
半晌后。
夙寒声满脸呆滞,眸光涣散盯着虚空,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听照壁……
听是听过,但他从不知自己发出去的传讯竟赤裸裸摊在听照壁上,任由学宫所有学子瞧得一清二楚。
元潜带着怜悯地教他如何看听照壁。
夙寒声哆嗦着手,点了点繁琐法阵,一排排的字一溜烟窜上去。
定睛一看,竟是数百条一模一样的回应,整整齐齐。
「乖师弟,师兄疼你。——你的褚师兄」
「乖师弟,师兄疼你。——你的姜师兄」
夙寒声:“…………”
夙寒声一头栽到元潜书堆中,盘着的腿伸直拼命踢蹬着,恨不得撞死当场!
元潜不太喜欢席地而坐,入座后便将双腿化为蛇尾,反正用毯子一盖无人瞧见,盘成一圈圈比盘膝坐着舒服多了。
不过此时却被夙寒声蹬得差点龇牙咧嘴,元潜只能硬着头皮安抚。
“其实也没什么大碍,少君也没说错话。”
……充其量就是多了几百个师兄罢了。
崩溃的该是那个护师弟狂魔徐南衔。
夙寒声奄奄一息,魂儿几乎从嘴里飘出来了。
怪不得昨日元潜来送道袍时说出“刚好用得上”,还有其他学子热情邀请他去坊市做衣裳——那时他还以为那位学子只是没话找话,没想到……
以及崇珏那句。
“这件素袍不必归还了,省得再‘丢’。”
夙寒声:“……”
短短半天他经历太多,心都要麻木了。
就在夙寒声羞愤欲死时,上善学斋外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夙寒声。”
夙寒声一激灵,赶忙噔噔跑出去,远远瞧见徐南衔站在树荫下,脸色阴沉。
“师兄!”
夙寒声还以为徐南衔会像上次那样无条件护他,当即冲上前去往他怀里扑。
但还没扑上去,徐南衔冷冷伸出手抵住夙寒声的眉心往后一推,面无表情看着他。
夙寒声愣了下。
徐南衔担忧了整整一晚,虽然知晓夙寒声跟着世尊不会出事,但还是没忍住将他上上下下探查一番,发现连个头发丝儿都没掉,才沉着脸开口。
“酒好喝吗,牌九麻将好玩吗?”
夙寒声:“……”
夙寒声噎了下,见徐南衔怒意不消,小心翼翼拿出对崇珏那招,我见犹怜地垂泪:“不好喝、不好玩,师兄……”
师兄罚我吧,我肯定半句怨言都没有。
后半句还未说完,徐南衔已经上手干脆利落抽了夙寒声脑袋一巴掌,怒气冲冲道:“不好喝不好玩你都能喝得醉气熏熏满脸条子,还被惩戒堂抓着让世尊捞你!若是好喝你不得对酒缸吹!”
夙寒声:“……”
徐南衔火冒三丈也没舍得花太大力气,大掌不收反而狠狠一撸,将夙寒声乌发揉成鸟窝,冷冷地说:“你病才刚好就敢不怕死地喝酒,是苦药没喝够是吧?!”
夙寒声捂着脑袋茫然看他。
庄灵修也来了,但没敢靠近,正在不远处站着。
夙寒声见安抚不了师兄,只能眼巴巴看着庄灵修——前几次徐南衔骂他时,都是庄师兄出面当和事佬解救他的。
只是这回,庄灵修接到他求救的目光,却心虚地将视线移开。
“看谁呢?!”徐南衔冷冷道,“你这像是认错的架势吗?”
夙寒声闷闷垂下头,任打任骂不吭声了。
庄灵修看得愧疚不已,远远瞧见上善学斋的学子都在抻着脖子往外看热闹,干咳一声,在徐南衔杀人的注视下缓步上前。
“差不多得了,萧萧头回上课,你难道想让全学斋的人看他笑话不成?”
徐南衔噎了下。
见师兄态度似乎松软了些,夙寒声赶忙抱着他的小臂:“师兄不要生气,我真的会乖,日后肯定不再学坏。”
徐南衔阴阳怪气道:“是啊,现在整个学宫都知道你乖了,可乖死你了。”
夙寒声:“……”
“没事就好。”庄灵修来打圆场,“不北昨日给你买了不少衣裳呢,今晚我们还要去别年年一趟,萧萧还有想要带的东西吗?”
要带东西直接说,别再去听照壁上认“师兄”了。
再多认一回徐南衔都要喷火了。
夙寒声摇摇头,小心翼翼和徐南衔搭话:“我……我也想去坊市玩,师兄带我去好不好。”
徐南衔面无表情:“想去啊?”
夙寒声小鸡啄米似的狂点头。
“想着吧。”徐南衔说完后,将一枚储物戒往夙寒声怀里一塞——里面放满昨日买的衣物,随后气势汹汹拂袖而去。
夙寒声:“……”
庄灵修叹了口气,将夙寒声鸡窝似的乌发理好,对上夙寒声期盼的视线也没心软。
今晚并非去坊市闲逛。
闻道祭将至,两日后便是祭天大典,三大学宫往往会有场“恭而有礼”的会面论道,就设在别年年的长夜楼。
前几年的会面论道,场面都见了血,庄灵修怕筑基期的夙寒声会被伤着。
……且这回寒三学宫来的人中还有戚简意。
据徐南衔说,夙萧萧似乎还对戚简意余情未了,他们还想测测此人深浅,更不想让夙寒声跟过去。
庄灵修摸摸他的脑袋:“乖乖上课,下学后便回落梧斋休息,给你带糖人好不好?”
夙寒声没吃过糖人,小声道:“带俩。”
庄灵修失笑:“好,带俩。”
夙寒声这才点头,手指在庄灵修袖上轻轻一碰。
“嗯,我不给师兄添麻烦。”
庄灵修没注意他的小动作,又哄了他一会才离开。
夙寒声说乖就乖,上课后双手放在桌案上,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山长,认真听讲,丝毫不走神。
上善学斋的不少学子都对这个小少君极其感兴趣,上课都偷偷摸摸盯着他。
不过看了半晌,发现传闻中肆意妄为的夙少君竟然如此勤勤恳恳一丝不苟,众人登时羞愧不已,终于移开视线,也跟着听起课来。
放学钟声一响,夙寒声七手八脚地将东西收拾好。
正要离开学斋时,几个学子极其自来熟地走来。
“少君,晚上可有时间一起玩狩猎?”
夙寒声摇头:“不了,我要回去抄经。”
众人本要再劝,乍一听到抄经,才记起昨日少君是被世尊带走的。
须弥山世尊果然萧然尘外,连责罚都这般春风化雨。
“好好好,是我等叨扰了,少君慢抄。”
夙少君抱着书飞快跑走了。
学子感慨不已:“家世又好、还如此勤恳,我们还有什么理由醉生梦死!”
众人一呼百应,纷纷像是打了鸡血似的,也不去玩狩猎了,纷纷回斋舍,势必要头悬梁锥刺股,努力修行争当魁首。
勤恳的夙寒声一溜烟跑回落梧斋后,却根本没想抄经,修长的手随意一挥,伴生树应声而来,悄无声息落在他脖颈上。
“如何?他们出学斋了吗?”
伴生树的一截枯枝伸到夙寒声眉心轻轻一点。
夙寒声闭眸,同伴生树通感后,隐约瞧见层叠衣褶间露出些许缝隙,耳畔传来徐南衔的声音。
“兰虚白来了吗,他很能喝酒,今晚干死那群人。”
庄灵修温柔的声音传来:“……据说昨日卜算六爻又奄奄一息吐了一缸血,连床都下不来,不过不必担心,我让人将他抬来了。”
徐南衔:“嗯,甚好。”
白日夙寒声将一小截根须粘在对夙寒声毫无防备的庄灵修袖子上,借此来跟踪两人。
夙寒声眯着眼睛看了半晌,才确定两人似乎刚出学宫门口,赶紧换好衣裳,飞快追上去。
徐南衔和庄灵修带着兵刃,从灵舟上下来进入别年年坊市。
“你怎么突然想见戚简意?”徐南衔随口道,“我瞧见他就觉得烦,等会如果打起来,我一定要趁乱把那小子揍一顿。”
庄灵修道:“我就想瞧瞧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虽不信气运之事,但因夙寒声身上的圣物凤凰骨,还是多了个心眼。
徐南衔也没多问。
今日长夜楼被闻道学宫包下,门口空荡荡,只有几个身着简谅学宫缠枝纹道袍和寒山学宫山水鱼纹的学子持着兵刃站在那。
徐南衔眉头一挑,正要抬步进去时,庄灵修却微微侧头看向人群的角落。
“不北,有人一直跟着我们。”
徐南衔不在意:“哪个学宫的仙君灵雨我们没抢过?招人恨是自然的,别废话了,来。”
庄灵修回头瞥了眼远处小巷子里露出一角的黑色衣裳,也没在意地走进长夜楼。
幽巷灯笼下。
夙寒声眼神盯着前方,手抠着巷口的墙皮,眉头紧皱盯着前方一个黑衣人影,嘴唇抿着似乎想上去揍人。
突然,“少君?”
聚精凝神的夙寒声被吓得险些蹦起来,本就大病初愈带着病容的脸瞬间煞白如纸,差点从口中吐出一个戴着浮云遮的小幽魂。
他惊恐地回头看去。
乞伏昭面戴黑纱,手足无措地看着他。
夙寒声吓得头顶上失了三魂,脚底下走了六魄,已没力气骂人了,恹恹道:“你、有事吗?”
你他娘的有事吗?!
乞伏昭讷讷道:“对不住,我并非有意吓到少君,要不我、我我给您三天译八本书吧!”
夙寒声:“……”
夙寒声吓得心脏还在狂跳,一时半会不想和他说话,继续回头去看前方。
乞伏昭像是只犯错被骂了顿的小狗,垂着头站在那,不说也不动。
拂戾族往往身形高大,乞伏昭才十八岁便比夙寒声高了一头,哪怕垂着头也压迫感十足,夙寒声看了一会实在是没忍住回头瞪他。
“你在这儿杵着做什么?”
乞伏昭犹豫,斟酌着话,轻声道:“少君在看什么?”
夙寒声扒着墙,不高兴道:“前面有个人瞧着俗鄙猥琐,不怀好意跟踪我师兄半天了。”
乞伏昭疑惑:“少君怎么知道?”
“废话。”夙寒声像是看傻子似的瞪他,“我从学宫外面就开始跟着师兄了,自然瞧得一清二楚——这都什么世道了,怎么还有人光天化日之下跟踪旁人,真是寡廉鲜耻。”
乞伏昭:“…………”
少君开心就好。
“那似乎是……拂戾族的人。”乞伏昭为夙寒声解惑,他嗅了下,离这么老远竟也能捕捉一丝味道,“我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
夙寒声回头看他:“拂戾族?为何会跟着我师兄?”
楼船遇袭时,夙寒声曾隐隐听到那几个黑衣元婴说庄灵修身上有圣物之血。
若是拂戾族目的是打开无间狱界门……
那目标应该是庄灵修。
夙寒声右眼皮重重一跳。
前世庄灵修已死在楼船废墟中,闻道祭中定有比圣物之血更重要的东西,才会引得拂戾族不惜屠戮众多学子也要倾巢而出。
夙寒声还在沉思,等回过神时乞伏昭已不在跟前。
他愣了下,正要四处找寻,却见幽深巷子中,乞伏昭正扣着一人的脖颈,硬生生将那跟踪的拂戾族逮到夙寒声跟前。
夙寒声:“……”
乞伏昭眼眸宛如孤狼般阴鸷扣着那人的脖子,漂亮修长的五指几乎陷入皮肉中,让跟中之人双眸瞪圆,几乎喘不过气来。
不过小狼气质却温和极了,颔首对夙寒声道:“少君,我已为您将他请来。”
夙寒声:“……”
不愧是闻道学宫教出来的学子,十分温良俭让。
夙寒声学到了。
跟踪的拂戾族面上也覆着避光黑纱,他狠狠盯着乞伏昭,啐道:“正道的走狗,拂戾族怎会出你这等叛徒?!”
乞伏昭不为所动。
夙寒声倒是一伸手,伴生树枯枝游蛇似的探向前,“啪”地一声抽在此人嘴上。
乞伏昭一怔。
他身上有一半拂戾族的血,另一半则是天生恶种的魔族,加上被狼养大的野性,三个种族加到一起的凶性在日复一日的□□中压抑至骨髓中。
前世无人给乞伏昭善意,压抑到了极点后彻底爆发;
今世那股凶性仍旧压抑,上方却因夙寒声那点善意盖上薄薄一层避光的细沙。
他唯恐惊动那点避光的细沙,让自己的凶神恶煞曝晒日光下尸骨无存,所以硬生生将骨子里的暴戾兽性掰成温文尔雅的怯懦。
伴生树上前将拂戾族强行钉死在墙上。
乞伏昭后退半步,方才扣人脖子的心狠手毒已消失不见,重新垂下头做出一副无害状。
追踪之人还未结丹,轻而易举便被制服。
夙寒声淡淡问他:“拂戾族的圣人,到底是何人?”
拂戾族脖颈被枯枝缓缓绕着圈缠绕,脸色煞白死盯着夙寒声:“‘圣人’之尊,哪里是你这种蝼蚁能知晓的?!”
看来是不肯说了。
夙寒声歪着头想了想,前世崇珏似乎教过他一些严刑逼供的法子,不知有没有用。
他伸出手轻轻在拂戾族眉心一点,莹白如玉的指腹长出一寸寸的根须,顺着拂戾族的眼尾悄无声息爬进去眼眶。
拂戾族惊恐地瞪大眼睛:“你!你在做什么?!”
夙寒声和他解释:“……听说根须会顺着眼睛一路长进脑子里,运气好的话还能在不伤到识海的情况下,从后脑骨的缝隙破出嫩芽,长出漂亮的花。”
拂戾族呼吸猛地僵住,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就连被狼养大的乞伏昭也被这个法子惊得愕然抬头。
夙寒声仍旧分不清何为残忍,他只记得崇珏告诉他用这个法子,再硬的骨头也能吐出几句真心话来,让他乖乖试试。
伴生树的根须还未扎进眼球里,这个拂戾族已吓得两股战战,连话都不会说了。
夙寒声心想果然有用,便顿住手,问:“圣人,是谁?”
这次拂戾族没有再抵死不从,牙齿打着颤,哆嗦着道:“我……我从未见过‘圣人’真面目,他可以是任何人。”
“什么意思?”
“‘圣人’似乎会障眼法,能在顷刻间换上新的脸。”
乞伏昭突然道:“翁林道。”
拂戾族看他。
夙寒声挑眉:“以命抵命的禁术?”
“是。”乞伏昭道,“那并非障眼法,而是换了头颅和命数。”
夙寒声不知想到什么:“此番闻道祭他可会去?”
拂戾族感觉此人询问的功夫,手中的根须竟然还在往眼球里扎,浑身皆是冷汗,他飞快道:“我不知,没人敢探寻‘圣人’行踪。”
夙寒声若有所思。
察觉根须已开始扎了,夙寒声才像是反应过来,“哦”了声将根须收回。
拂戾族冷汗已浸透全身,踉跄着倚着墙缓缓往下滑。
夙寒声行事做派十分像个孩子,询问完自己想要的也不收拾残局,转身便朝长夜楼走去。
乞伏昭注视着夙寒声离开才转过头,看着后怕地瘫倒在地艰难喘息的拂戾族。
小少君的确涉世未深。
他光明正大地询问“圣人”之事后,竟还敢放此人走,好似全然不知斩草要除根。
乞伏昭叹了口气,缓步上前。
长夜楼外。
夙寒声拿着弟子印想要进去寻徐南衔,却被小厮拦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