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今天先到这里吧……”辛宓忍不住率先站起来往外走,这是他在给病人做治疗的过程中几乎没有出现过失礼行为,“我需要静静,BOSS你……”
“证据呢?”裴曦忽然说。
辛宓的脚步一顿,“什么?”
“证明给我看吧,”裴曦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手上的那道割伤,红色的血痕和苍白的皮肤割裂出两个昭然的世界,他眼神很冷漠,但是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复杂,“江上阳……我究竟有没有相信这个人的价值?”
第八十二章 家属
房门被“嘭——”的一声踹开,又被“嘭——”的一声猛地带上,江上阳和潘戎正在客厅里吃新鲜出炉的蛋挞,双双都被吓了一跳,一抬头就看到辛宓跟被点着了炸药桶似的一脸憋屈暴躁地冲出来,大步大步往前跨,然后一屁股重重坐在他们俩对面的沙发上,拿起桌子上还滚烫滚烫的蛋挞,直接就……一口咬下去,开吃!
江上阳和潘戎诧异地对视了一眼,潘戎有点不确定地小小声道:“可能是裴少惹着他了吧……”
“……”江上阳嘴角一抽,生气就吃东西?他以为女人才这么做。
潘戎也无奈,但是也有点费解,辛宓自己就是学心理学的,情绪爆发得快也控制得快,以前再抓狂好像也没有试过生气到摔门的地步,也不知道他家少爷又刷新了辛宓的哪条理智线……
“辛医生?”看着辛宓跟硬塞似的呼啦呼啦风卷残云啃掉了五块蛋挞,潘戎忍不住喊了他一声。
“嗯?”辛宓默默地抬头看着他,嘴里还叼着一个蛋挞,被绑成小马尾的及肩中短发都软搭撘地垂在肩膀上,好像垂头丧气似的,他看着潘戎,吸了吸鼻子,然后眼泪刷拉就掉了下来,可怜得不得了。
潘戎瞬间被吓得手忙脚乱,“怎、怎么了?”
辛宓流着泪,磕磕巴巴地道:“烫……烫到……舌头了。”
潘戎和江上阳瞬间就:“……”
又是拿冰水又是上消炎药的,潘戎着实忙活了好一会儿,幸好蛋挞不是刚从烤箱里拿出来,已经放凉了一会儿,不然辛宓的舌头肯定得烫出一堆水泡来,现在就是有点红而已,潘戎托着他的下巴盯着他的舌头看了看,松了一口气,“没事了,今天不要吃太刺激的食物就好,等下我给你另外做一份饭菜吧。”
辛宓眼泪汪汪的,像是一只大品种的爱斯基摩犬,“小戎戎你最好了……”
这小可怜的样子,有点不好意思的潘戎也忍不住摸摸他的狗头,“乖……”
江上阳干咳一声,打断他们两个人的有爱的互动,“辛医生,裴少他……?”辛宓出来这么久,还在那个治疗室的裴曦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可是谁知道辛宓在潘戎面前还乖乖的,一提到裴曦就翻脸了,长眉一竖凤目一瞪,气不打一处来地道:“让他孤家寡人呆着去吧!那个王八蛋!”
“啊?”江上阳和潘戎顿时有点茫然,第一反应不是觉得辛宓骂了裴曦这点不好,而是在想——裴曦那家伙又干了什么坏事?!
辛宓刚才说得太快,扯得舌头都有点疼,他吸了几口气喝了几口冰水才缓过来,然后脸臭臭地道:“别问我为什么,我现在只想干掉那个注孤生的混蛋!”
江上阳禁不住默默地点头,觉得和辛宓很有共同语言——混蛋这个形容词用得多好啊,他也经常想干掉裴妖孽。
潘戎看着江上阳居然跟着点头,那叫一个无语,不过以前辛宓虽然老是被裴曦气得跳脚,但是都没这次这么严重,BOSS都不叫了,直接开腔骂人,这点还真是罕见,潘戎有点忐忑不安地问辛宓:“裴少一个人在治疗室做什么?我去看看他?”
辛宓拉住他,“小戎戎你先别管他,不然那个混蛋又欺负你!让他一个人面壁面壁反省反省!”
被欺负已经是常态了好么,谁靠近裴大少没被欺负过?潘戎嘴角一抽,心道他们家少爷要是知道反省的话,这南北半球的气候就得倒转过来了,“他又不配合你的心理干预了吗?”
辛宓想到刚才的场景,白眼一翻,“我宁愿他不配合!”稍微配合那么一次,分分钟气得他三观都要碎了,虽然理智上理解裴曦没有过多情感机制这种事,但是感情上还是有点不能接受——主要是裴曦单纯就是冷漠的话那就算了,可问题是他还非得表现出来气死你,真是士能忍孰不能忍了。
潘戎不了解其中内情,听罢辛宓的话之后完全茫然脸——这不配合不对,配合了也不对,于是乎到底要怎么做呢?
“所以,现在把裴少一个人放在治疗室没关系吗?”潘戎确定一下辛宓是不是气得糊涂了才会这么说的,还是这是他的治疗方法中的一个过程。
辛宓虚着眼看他,“小戎戎,你是不是怀疑我公报私仇?”
潘戎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机智地道:“没有。”就算有他也不能说,反正十次里绝对有十次都是他们家少爷的错,然后安抚被他得罪的人的工作就是他来做!
辛宓怎么会看不出潘戎极力想缓和气氛的小动作,冷哼了一声,也不在这点上多纠缠什么,只是道:“让BOSS他自己待着吧,再乱搞下去,他绝对是分分钟都要暴毙的节奏。”
潘戎顿时有点纠结辛宓是在说气话还是说实话,江上阳则是扬了扬眉毛,有点狐疑地问:“辛医生,裴少的病情……是不是有什么变化?”
潘戎立刻竖起了耳朵,但是辛宓看了他一眼,然后目光就改为落在江上阳身上,脸上的气愤像是潮水一样褪了开去,板着脸很客观地道:“江总,你是病人家属,我需要单独和你谈一谈。”
江上阳一愣,皱眉,“我……不太合适吧?”
辛宓却是道:“你不合适的话,就没有人合适了,自从费莱恩叔叔去世之后,就没有人能管到BOSS的头上了。”
他的言下之意是这两年里裴曦都自己做主自己的治疗情况,没有旁人的监督,而看辛宓被气得七窍生烟的样子就知道实际上也没有太多的掌控权了,江上阳有点纠结于家属这个身份,但是想到裴曦那个死妖孽在外面扑腾了十几年,居然都快把自己作死了,江上阳就不犹豫了,颔首道:“现在吗?我们需要出去谈吗?”
“不用,”辛宓见他前后迟疑了不到五秒钟,心情也是蛮复杂的,“嗯,现在,到我房间里来吧。”
江上阳从善如流地站了起来,潘戎也没觉得让江上阳出面会让他这个一直待在裴曦身边的人不平衡之类的,事实上裴曦的事情他的确没有什么干预权,潘戎也是个很本分很嘴拙的人,帮不上忙的时候只能干着急,江上阳能接手的话就最好不过了,他家少爷的病总是不定期发作,一发作起来就要人命,潘戎都快要头痛死了,这会儿见江上阳愿意去承担这个家属的身份,潘戎也是松了一口气,又觉得有点对不起江上阳,毕竟江上阳和裴曦没有血缘关系,甚至连订婚的未婚夫夫关系都还算不上,潘戎自然是多多少少知道裴曦心里对江上阳也是诸多算计的,在这样的情况下,江上阳仍然能够主动站出来,潘戎都觉得要是裴曦再继续对不起江上阳,一向脾气很好的他都要生气了。
“我和辛宓聊一聊,阿戎你注意下裴曦那边的情况。”江上阳交代道。
潘戎点头,“辛苦江少了。”他又用回了很多年前的那个称呼,态度也一如既往,依稀之间又像是回到了当年,裴曦在外面惹麻烦,都是江上阳替他处理的,可是裴曦每回惹毛了江上阳被拒之门外连江家大宅都进不去的时候,还是潘戎不辞辛劳地跑去跟江上阳道歉,替裴曦收拾烂摊子,然后江上阳气过一段时间就算了,从来没有真正跟裴曦绝交过——十一年过去了,连父母兄弟姊妹那么久没有见面都会觉得生疏,何况还只是两个关系还时好时坏的青梅竹马,江上阳却能够从始而终都在万分嫌弃裴曦的同时又做到一直包圆裴曦的各种缺点和任性,潘戎觉得裴曦能有这样的一个朋友留在他身边,其实也是没什么好遗憾的了,唯一可惜的是裴曦本人不能理解这些细腻的情感。
江上阳完全没有在意潘戎那过于郑重的致谢,就像是辛宓对裴曦说的那样,无论如何,裴曦都是他需要一直盯着、看顾着的对象,哪怕他也觉得有些心累,可是或者是出于习惯,或者是出于感情,或者是因为其他的什么事情,总之对于江上阳来说,家属也好朋友也好对手也好,裴曦的事情交给他,也的确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就像是江上阳之前所说的,他们从出生以来就一直在一起,无论他们之间的关系多么扭曲,他们的命运都早已交缠在一起,错综复杂无以摆脱,生,还是死,甚至是活着的时候每一个大大小小的转折点,这些事情都和江上阳息息相关……其实他相信即使裴曦丧失了所有能够被称之为人性的东西,但如果今天是江上阳需要一个家属来为他负责生死问题,那么裴曦也一定会站出来,哪怕他在心里只是衡量着活着的江上阳能带给他多少好处。
江上阳和辛宓之间的观点不同的是,辛宓看到的是裴曦对江上阳的不信任,而江上阳看到的是他对裴曦这个人的本性的信任——他不相信裴曦的感情,但他相信他的理性,裴曦的理性一定会告诉他,江上阳这个人的存在是对他有利的。
有点奇怪不是吗?可是江上阳觉得理所当然,要是裴曦真的把他看成是阶级敌人,他又何必上赶着找没脸?利益可以让人翻脸,但也能让敌人变成盟友。
第八十三章 理性
江上阳跟着辛宓进到了他的房间,这也是这层楼的客房之一,离主卧室有点远,但隔壁就是潘戎的房间,被布置得很温馨,不像是辛宓的风格,但是又和他那种高调时尚的气质搭配起来有种微妙的和谐感,辛宓关上门之后邀请江上阳在房间里相对摆放的两张单人沙发中暖橙色的那一张上坐下来,关门的同时还便笑着道:“是小戎戎布置的,他虽然长得有点冷酷凶恶,不过有着一颗暖男和人妻的心。”
江上阳想起潘戎的家务小能手和厨艺小能手的技能,点头,“阿戎一向人好。”不然也忍不了裴曦那个坏脾气那么多年,裴劲英当初选保镖的时候的确也是煞费苦心了。
不过江上阳环顾整个房间一圈,目光在床头柜上一摞厚厚的书、半透明的衣柜里成排成排的衣服上停留了一会儿,他问:“辛医生打算在9区长住?我记得你还有好几个南联盟国知名大学的教授称号,应该是要定期上课的吧。”
“我打算都辞了,先把这边的事情搞定再说,”辛宓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直入正题道:“BOSS的情况比我预计得要糟糕,我来之前本来是打算就停留半个月的,之后有什么问题就来回飞就是了。”
本来是打算?现在情况出现了变化?江上阳的眉头轻微一皱,“辛医生的意思是……?”
辛宓抿了抿嘴角,把薄薄的唇拉成一条平直的线,“坦白说,BOSS的病情恶化比我想象中严重。”
辛宓的语气让江上阳心里一沉,但是辛宓注意着他细小的表情变化,却忽然道:“江总你很担心吗?”
还沉浸在对方上一句话里的江上阳的反应慢了半拍,“什么?嗯……是有点担心。”
他承认得有些漫不经意,但也很坦然,辛宓探究性地看着他,“哪方面的担心呢?怕BOSS把北9区的浑水搅得一团糟之后就撒手不管了?”
江上阳把思绪扯回来了,关注力也集中在这场谈话上,听到辛宓的试探时他笑了笑,很优雅的感觉,但是也很自信,“辛医生想多了,江家虽然看起来在北9区只是掌握阳光世界的生意,但是就算审判者真的不插手进来,我们也未必会吃亏。”
大概是会比想象中要元气大伤而已,可是想撂倒整个江家?算了吧,以前是裴家枝繁叶茂盘根错节,像是一颗无法撼动的大树一样扎根在整个北联盟国9区的人心里,当时的三帮四派才会齐心协力搞倒裴家,但是也没能完全把裴家吃下去……到了十一年后的现在,江家的确也没有以前的裴家那么可怕,像是一个庞然大物一样碾压着所有人的心,四大帮的人看到独吞江家的希望,难道还会再次联盟在一起吗?更何况,如今北联盟国9区新进势力骇浪组的龙头是元伍,是敢第一个在裴家身上撕下一块肉的人,是把三帮四派的胜利果实窃走了一半的野心家,李鸿天、刘毅强和陈昆就算和他井水不犯河水,私底下摩擦也不小,但是到了真正合作的时候,他们还会相信这样一个狼子野心的人吗?
辛宓没有就着江上阳刻意模糊的话题往下说,而是硬是要得到一个答案,“所以,江总是出自你的本意在关心BOSS吗?”
对于他纠缠在细枝末节上的追问,江上阳有点头疼地抚了抚额头,“这个很重要?好吧,的确是出自我个人的意愿,但是又怎么样呢?结果都是一样的。”裴曦还是不太听他的话。
“对于BOSS来说,大概是不一样的吧,”辛宓的想法似乎和江上阳的有点不一样,“你知道的,他自己没什么感情,但是对别人的情绪特别敏感,还多疑,对一些细节耿耿于怀,标准的偏执强迫症,这样性格的人其实本来就很容易出问题,心是和大脑一样精密的东西,某个零件出了小差错,那么整个系统都有可能随之崩溃。”
江上阳沉默了一会儿,“为什么不一样?说实话,我可以理解裴曦的病是怎么回事,但是我不能体会到那种感觉。”他虽然比裴曦更富有感情和情绪的变化,但是他因为感情和理性的稳定而更不容易失控,还比常人更加自信冷静,基本上没有过疑神疑鬼之类的想法,所以他没办法想象裴曦那种智珠在握又武力值强大的人为什么会时刻都在对周遭的事物保持高度的警惕和怀疑,难道以他嚣张的性格不应该是目空一切谁都是渣滓不用放在眼里吗?
“我给你举个例子吧,”辛宓思考了几秒钟,“比如说,你在路上遇到了一个陌生人,他靠近你,然后拿出了一束花要送给你,你的第一反应是——他在干什么?”
江上阳很快就给出了几个心里第一反应闪过去的念头:“商家搞活动?真心话大冒险?表白?”
辛宓点头,“你的思维是有关联性的,在你看来逻辑比天马行空更重要,你是一个很敬业的商人,那么你就会第一想法关联到商业活动上面,而且你对一见钟情没有太大感觉,所以就会先把开玩笑这个选项放在前面,前两个被排除了之后,那个可能性比较小的才会被你考虑一下,但是这个时候的你肯定不会答应对方的表白,因为你觉得他这么做有点哗众取宠,近几年里你对感情方面的事情也并没有考虑过多。”
江上阳很赞赏地看着他,“辛医生的确和想象中一样神奇。”
他等于是变相承认了辛宓说中了他的心思,辛宓说了一声“谢谢”,然后转移话锋道:“但是如果是BOSS的话,他会想,这束花里是不是有毒?这个人是不是来杀他的杀手?或者是有人借着这个举动来对他传递某种讯息?”
江上阳顿时皱了眉,其实他对裴曦的逻辑思路也算是了解,但是平时觉得没什么,现在被辛宓这么一对比,听起来就有点让人不舒服了,裴曦对于很多事物的看法都太偏激,他都有点好奇裴曦的眼睛里到底看到的是怎么样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了——会不会只是纯然的黑与白,或者是大面积的灰?单调的颜色听起来似乎很干净,事实上稍微一扭曲反而更容易给人很脏的感觉,就像是白裙子上的一点墨汁,怎么都洗不干净,看着碍眼。
辛宓接下说:“再举个例子吧,你是不是没有见BOSS哭过,或者有很强烈的难过、悲伤、痛苦之类的情绪?”
江上阳沉思了片刻,“……没有。”
在江上阳的印象里,裴曦好像真的是钢铁神经的人,三四岁的裴曦都是不会哭的,摔疼了被骂了,就面无表情的,从来没有哭过鼻子,更小一点的时候,听江徊昂说他还在襁褓里就不怎么像是一个普通小孩子了,吃了睡睡了吃,不舒服就哼唧两声,完全不会哇哇大哭,大家还说他很有裴劲英的风范,包括当日在裴劲英的坟墓前面,裴曦眼中更多的都是一种被激怒之后的仇恨,看到十一年没有拜祭过的父亲,他也没有很痛苦的情绪,那时候江上阳觉得裴曦是因为想报仇心切,但是现在想一想,的确是有点让人觉得太薄情了——江上阳至今还记得他看到裴劲英逐渐死去时那种被悲伤扼住喉咙的窒息感,他不知道裴曦心里会不会有这种感情。
“其实不是他太冷血,”辛宓轻声说,“而是他根本不会哭。”
江上阳微微怔住,“什么?”
辛宓看着他,“哭泣,悲伤,愧疚,这些都是人的正常本能,但是对于BOSS来说,这些东西都像是没有觉醒一样,是不存在于他的生物本能里的。”
江上阳有点糊涂了,“什么叫做不存在?”
“意思就是,他不会,”辛宓如是说,“人觉得痛了,难受了,就会哭,但是他如果觉得不痛,也不难受,那他怎么哭?这是天生的,如果说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两种感情机制,爱,或者是恨,那他一定缺了一半,他没有爱。”
江上阳的眉头狠狠打了个死结,“可是他也会有高兴、开心之类的情绪,以前……以前他爸还在的时候,夸他一句他还会觉得不好意思。”
“但是他爸死了,”辛宓冷漠地说,“他的死耗光了BOSS最后那一点感情。”从此没有人再能把他和整个世界连接起来,让他体会感情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平时也会有各种情绪……”江上阳试图和辛宓辩驳其中的不同。
辛宓却摇头,“他当然有,我说了,他只是不会,但不是没有,可是他本身对这些的敏感度就不高,还主动和别人断开联系,自然就接收不了这种感情带来的波动了——他的很多情绪,都是他愿意演出来的,不是出自内心的。”
江上阳脸上的从容都塌了下来,变成了一种有点不解又有点了悟的神色,他近乎烦躁地按住自己的太阳穴揉了揉,问:“所以他现在缺的是能挑动他情绪的人?那他为什么不试试去找一个?他也可以结婚,生孩子,重新有一个家庭,这样很难吗?”如果裴曦愿意,他能给他找任何模样性情的男男女女,生他看得顺眼的小孩,只要他喜欢。
辛宓有些怜悯地看着他,“这不是难不难的问题,是你不能要求一只动物变成一个人类。”
江上阳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寒声道:“我提醒你,辛宓,他是人类,不是动物。”
江上阳说得很不客气,一点儿都不像是他平时彬彬有礼的模样,像是被掀了逆鳞的龙似的,辛宓的眉头跳动了一下,从善如流地道:“抱歉,我说错话了。”
也许是觉得他的态度不够真诚,江上阳周身的气势依旧没有减弱,他冷冷地盯着辛宓,已经在脑子里过滤信得过的心理医生名单了,顺带对他说:“如果辛医生觉得你对裴曦的病情没有把握,那么我想江家还是有资本另请高明的,我想,裴曦需要的是一个医生,而不是一个兽医。”
这话可就真的不好听了,辛宓看着他眉眼冷峻的模样,沉默片刻,道:“我只是想跟你说,如果BOSS再这样下去,他迟早会退化成一个纯粹的动物,没有人性,只剩下兽性。”
第八十四章 动物
江上阳散出去的气势一顿,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他有点狐疑地问:“什么意思?”
辛宓试图跟他解释:“我没有歧视BOSS的意思,我只是想说,在这样发展下去,他迟早会失控的……不是我们之前看到的那种失控,而是他的理智全部都抹杀——按照正常人的逻辑,那就是他会变成一个疯子。”
“难道裴曦现在还不算疯?”江上阳下意识地道。
辛宓苦笑,“不,相比起来你会觉得现在的BOSS简直是小可爱。”
江上阳近乎费解地道:“其实我不理解……”
辛宓问:“不理解什么?”
江上阳说:“不理解他为什么会这样……如果他天性冷血,行,我明白,我接受,但是你说他在退化?他冷血是因为他感受不到外界的情绪?他的动物本能比他的人性更加明显?你的意思是这个吧,我没办法接受的是这个解释,”他甚至有点冷漠地说:“说实话,我对心理学领域的知识一知半解,所以我对你的诊断持保留意见,我眼中的裴曦和你眼里的是不一样的。”最起码……他不相信骄傲的裴曦会任由自己变成一个丧失人性的野兽。
“你眼里的BOSS是什么样的呢?那你有没有想过他心里的世界是什么样的?”辛宓没有因为他的质疑而激动,只是缓声问道。
江上阳沉思了一会儿,才反问:“你看到了?”
辛宓摇了摇头,“虽然我是一个心理医生,我能知道他们的病是什么样的,但是我也永远不知道他们眼中光怪陆离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毕竟不亲身经历,也没有人明白对于那些心理疾病患者来说不同的事情究竟意味着什么,你觉得那是一只蚂蚁,他眼里可能看到了鲨鱼……其实这很正常,有人总是在焦虑,会因为一件很小的事情而杞人忧天,万分惊恐,有人会说,多大一点事情啊,值得这么担心吗?可是对于那个人来说,芝麻大的事情在他眼里就比巨人国的巨人还要庞大,每分每秒都碾压着他的神经线,让他惶恐,忐忑不安;”
“有人得了抑郁症,在他心里就像是时时刻刻装满了秤砣,再加一根稻草进去就能压垮他的全部防线,让他崩溃,你可以让他别想太多,可是你连自己会觉得饿了渴了都控制不住,怎么能控制大脑不随意运动,那些千念万想比秒针跳动得还要快,在大脑里面迅速地运转,你要怎么去阻止它?另外最为诟病的大概就是有人会自杀,很多人就批评说这个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太差,没有担当,让他的亲人朋友太伤心之类的,可是每个人的心理承受能力都是有限的,老天不可能那么公平,开门又开窗,让你心灵强大又身体强大还能力强大,实际上有些人就是天生的人生输家,有着别人理解不了人生不可承受之重,他连自己都承担不了,为什么还要去负担别人的伤心和难过……”
“心理疾病其实也不可怕,它就像是感冒发烧一样正常,每个人都有可能遇到,就像是受寒严重了还会转成肺炎,甚至要了人的命,你不能指责他为什么偏偏生了病还好不了,也没办法问他为什么你会生病,怒骂他为什么不把病治好,这种感觉就像是对牛弹琴,你在跟一堆病菌说它为什么非得占据那个人的身体……你刚才问BOSS为什么不能重新试着和这个世界连接在一起,结婚,生小孩,利用一个家庭重新找回他的人性,可是,对于别人来说轻而易举的事情,对BOSS来说却很难。”
江上阳微微闭了闭眼,“有多难?”如果能够做得到……
辛宓似乎看穿了他的心中所想,“如果能够做得到,这个世界上还能有BOSS做不到的事情?江总你是这么觉得的?可是很不幸的,整整十年,BOSS他花了十年的时间,三分之一的人生,全都耗在了这个病上面,他也想治疗,以BOSS的性格,他怎么可能会任由一个莫名其妙的病症主宰他的人生呢?但是他到现在都没有做到,即使再怎么做,他也只能消极抵抗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怀疑,他有时候大概会觉得自己都是假的,整个世界都是假的,他无法付出信任感,也无法产生那些能让人心情变幻的情绪,爱情和亲情都是需要感情来维持才能继续下去,BOSS知道他的情感机制出了问题,迷惑了大脑,所以他不相信他在出自感情上面的任何判断,那么这就是一个死循环,他永远做不到……”
江上阳冷笑一声,“永远做不到?他没有试过,他怎么知道就做不到?”
辛宓叹了一口气,“滴水可以穿石,但是那滴水始终还是被蒸发了,而不是和石头相融在一起,你让裴曦这两个字和爱放在一起,就像是石头和一滴水非要硬碰硬……”
江上阳一字一顿道:“如果我坚持呢?”
辛宓看着他,眼神很认真,“他会杀了你。”
江上阳顿住了,他想到裴曦几乎杀死Demon的Satan时的狠戾和冷酷,以及他捏住自己手腕时眼里漆黑的冰冷——裴曦不是没有想过杀了他的,也许对于裴曦来说,他就是那滴以卵击石的水。
辛宓继续说:“你说了,BOSS还是一个人类,但是他没有办法体会那些正常人的感情,就同样没办法接受正常人的生活,在他看来,整个世界就是一个原始森林,虚幻的繁华外衣,真实的杀戮和下虐,他身体里属于动物的兽性浮上来,主宰了他的大脑,直到有一天完全吞噬了他的意识……我知道的所有天生嗜血、嗜杀的人,几乎都是杀人狂,最后死于非命。”
“所以,你只是想告诉我,他活得很痛苦但是他自己不觉得,然后他最后也会死得很痛苦,他也不会有感觉,还有可能是他自己认为不够刺激了,干脆就直接去找死的?”江上阳的脸色很平静,却像是在酝酿着什么,周身都弥漫着一种能够扼着人的脖子的强烈压迫力,“那就没有办法来帮他?作为医生,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吗?”
“我已经在努力了,但是我刚才说了,我没办法建立他跟这个世界的连接点……BOSS他拒绝我的帮忙,”辛宓的眉头也不由自主地蹙了起来,有点懊恼有点沮丧,“说句老实话,我不是全球最强的心理学家,也不是最厉害的心理医生,但是我并不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有别的心理医生能够靠近BOSS,他现在就像是一只独居的老虎,让一个人靠近就需要花费他用无数力气去压制他的兽性,因为我在他面前呆得太久了,才不至于让他一个不高兴就把我的脖子拧下来,再换一个,又要多久才能建立起这种薄弱的随时会崩溃的信任机制?三年?五年?还是七年?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