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宸跌在地上,大口喘息,摇了摇头,说不出话来。
关听雨即刻蹲下,左手握着方宸肩膀,力道极大,一瞬间血肉崩裂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地响起。
“距离入门试炼才几个小时?莫非,你绑定向导了?可,不可能啊...一般的向导,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替你梳理好电子轨道?!”
“长官,这是...另外的价钱。我们还是谈谈之前的...约定吧。”方宸手腕发颤,笑容苍白。
“……”
关听雨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五十三号人墙后的人影,再看着方宸的目光,便带上了深思。
她姣好的眉目迅速冷了下来,压低声音,伏在方宸肩膀,低语道:“你跟温少尉成功进行精神链接的事,不要轻易告诉别人。别人问你,你只说,是临时搭档,是温教官临时指导你进行攻击,知道了吗?!”
方宸急促的呼吸声逐渐放得平缓,似乎想要从关听雨的一句话中分析出她的立场,可关听雨不给他机会询问,只松开了握住他伤口的手,拿出纸巾,擦了擦指关节的血,又丢给方宸一张吸血纱布,深深吸了口气,退后半步,脸色已经恢复如初。
关巡察官用手当梳子,把黑长直头发重新扎成了丸子头,脸上的表情严肃而冷漠。
就在众人以为她重振精神,准备反悔时,她拿着随身携带的袖珍笔记本,一屁股坐在了板凳上,右脚棕色长靴踩着板凳的边缘,仿佛被罚抄写课文的学生,满脸为难地敲打着键盘,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逃犯表现良好,没有过激行为...嗯...精神状态稳定....抓捕失败原因...巡察官忽然失明...”
方宸:“……”
众人:“……”
关听雨边打字边叹息:“太累了。我实名反对一切无用的形式主义报告。”
方宸捂着伤口抬头,眯着眼笑:“给您添麻烦了。”
关听雨丢了个噤声的眼神,让他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行了,跑吧。”关听雨握着笔记本,侧头向帐外示意,一诺千金,说到做到。
从头到尾张着嘴看完全程的柴绍轩,此刻完全没有了决斗的心情。
他知道,以他现在的能力,跟这个白脸狐狸完全没办法比。他既不甘心,又有些敬佩,这样复杂的心情几乎要把一直以来自视甚高的官二代折磨疯了。
柴绍轩忍着自卑和愤怒的双重夹击,磨磨蹭蹭地挪到关听雨身边,一副找家长告状的姿态,扭捏道:“关姐,你真就这么把他放跑了?这不符合规定吧?”
关听雨看他一眼,弯眉十分为难地蹙了起来:“柴小少爷,我已经被迫失明了,现在还非要我强行失聪?”
柴绍轩:“啥?”
关听雨叹了口气,右手指插进耳朵,疑惑地问他:“你说什么?啊?你说你要主动跟我回去找柴中将请罪?走吧,我载你回去。”
柴绍轩安静地蹲了回去,抱头拒绝说话。
他觉得在场的人都是魔鬼。
呜呜呜。
方宸从柴绍轩身边走过,连正眼都没瞧他一眼,可忽得又想起来什么,他倒退半步回去,居高临下地看着抱头无语凝噎的柴少爷,问道:“晚餐呢?”
“包里,怎么着?”
“拿出来。”
“我凭什么...”
“拿出来。”
方宸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说得并不凶狠,可柴绍轩却不由自主地全然照做,立正转身,从包里掏出几个精致的小食盒,食盒里是分装的软烂肉块,开盖的瞬间,一股肉香味扑鼻而来。
“就...这几盒了,我也说话算数,我可都给你了!”
“好。那我不计较你主动挑衅,我们两清了。”方宸朝他扬扬食盒,然后又走到李尧善面前,把食盒递给了鼻头通红的老爷子,犹豫了半刻,没多说,只轻声道,“...这样,我们也两清了。”
“唉...”
李尧善又拿出小手绢擦了擦鼻子,然后扭过脸,似乎不愿意接受分离。
方宸再没看他,只朝着身体僵硬的任钱行了个军礼。
然后,转身大步向着帐外走,仿佛没看见坐在角落里的温凉。
“啊~终于走了...”
那个向导似乎又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话语里的幸福快要溢了出来。
方宸朝着那个方向轻瞥一眼。
虽说温凉刚才帮了自己,可他是否与哥哥的死亡有关,还不得而知。
现在的时机不对,没有办法彻底搞清楚。
待将来有机会,再查。
“温少尉?!少尉!!”李尧善的失声轻呼,阻了方宸刚要迈出掩体的脚步。
任钱终于挣脱了刘眠的控制,立刻奔回角落。
温凉不知什么时候晕了过去。
他抱着手臂,身体无力地靠着墙,低垂的睫毛轻颤,眉头皱得很紧,薄汗浸了他光洁的额头脖颈一层,冷汗黏着发丝,倒是显得鸡窝头没有那般蓬乱,整个人显得熨帖而单薄。
任钱倒吸一口冷气,右手轻拍温凉的侧脸。
“温凉,温凉!你能听见吗?”
他从军医处听说过。
他养伤期间曾出现过这种情况,这件事被清楚地写在了医疗记录上。
没人知道详细的起因经过,长篇大论落在病历簿档案里只有一句话。
‘核心失衡,精神崩溃。’
“快,把他扶起来。”
任钱声音焦急,从包里拿出军医专门为温凉研制出的稳定剂。
李尧善心疼得手发抖,把温凉松垮的军装袖口挽了起来,露出一截细瘦雪白又线条流畅的小臂来。
任钱也是第一次给他注射,紧张得针头都在抖。
一只细长的浅白左手从任钱手里夺过了那支针。
“长官,我来。”
方宸半蹲在温凉面前,利落地将针头扎进了温凉冷白的皮肤下藏着的青色血管,手不抖心不颤,甚至带了点嫌弃。
“真弱。”
方宸又轻轻‘啧’了一声,动作却慎重又认真。
针里的无色液体逐渐被推进温凉的身体里,那人眉心拧着的结也松开,紧绷的肩背肌肉松弛了下来,头略微侧歪,便一头倒进了方宸的怀里。
方宸:“……”
这人真能碰瓷。
温凉清浅的呼吸洒在方宸的胸口,后者有种浑身不适的酥麻。
尤其,当那饱满湿热的额头抵着方宸右手食指的指环时,那处滚烫合着心跳,像是有人在他心尖上跳舞。
方宸咬紧牙关,心里既烦躁又悸动,仿佛指环里那份又爱又恨的感情已经完全托付给了他。
方宸赶紧拉开温凉的衣领想要丢开这个烫手山芋,却看到被扯开的军装下一对犹抱琵琶的精致锁骨。
方宸:“……”
他为什么不是个瞎子。
刘眠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方宸的身后,蹲在一旁,似也在观察温凉的情况。
方宸刚拎着温凉的后衣领把他丢回墙根,转头便对上了刘眠单膝扣地腰背挺直的蹲守姿态。
那人的仪态绝佳,蹲着身体不晃,呼吸匀长,深浅莫测。
方宸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礼貌又斯文地行了个军礼:“长官。”
“还有十九分钟,你不跑?”
“欠的债,还清了再走。不差这一分钟。”
“挺不错。”刘眠站了起来,把军靴军裤连接处的褶皱抚平,沉声说道,“不过有句话你说错了。”
方宸:“什么?”
刘眠看温凉一眼,道:“温少尉可不弱。”
方宸看着温凉昏睡不醒的模样,扯唇敷衍地笑了笑。
一次精神链接就能脱力晕厥的人,怎么也称不上强吧。
刘眠绕过方宸,走到关听雨面前,难得温柔地笑了笑:“关巡察。”
关听雨也朝他笑,比起对待柴绍轩的长姐气势多了一份亲友的真挚:“刘大哥,还是这么见外啊。”
“那我就不见外了。”刘眠指着方宸,“看在我的面子上,把他借我五分钟,可以吗?”
关听雨看方宸一眼,摆摆手,从腰间小巧的挎包里取出一副墨镜,夹在鼻梁上,表示自己早已失聪失明,时间多少无所谓了。
任钱忙着照顾温凉,刚给他盖上几件厚厚的外衣,转头一看,方宸已经被刘眠拐走了。
任钱脸色铁青。
方宸要被刘眠那个混蛋骗上船了。
漫天黄沙熨帖地贴在地表,狂风早已停止,空气更添几分闷热。
远处夕阳只露出最后一角,将最后的光辉洒在大地上,映得远处的白塔格外高耸细瘦,直入天际。
刘眠望着夕阳,似乎陷入了沉思,并不说话。
方宸不知这沉默是下马威的拖延手段之一,还是面前的长官偶尔悲春伤秋的真情流露。
他没有试图去理解,因为往往流于表层的情绪浅薄到不值得深思熟虑。
“长官,过去两分钟了。”
“嗯。”
刘眠回神,转身,丝毫不加掩饰,直捣中心。
“你和温少尉精神链接了。什么时候的事?”
那人语气里的笃定让方宸知道,在那条毒蛇面前的所有掩饰都是无用功。
“...两小时前。”
刘眠点头,明显对方宸的诚实感到满意。
“长官,这很重要?”
“自然重要。”
方宸狐狸眼眸轻眯,笑得无辜又天真:“看来长官更重视温少尉而不是我啊。”
刘眠看他一眼,眼神间竟带了点属于大哥的嫌弃:“难道我放着第一向导不重视,反而看上了你这个愣头青?”
方宸被这一瞬间露出的亲昵惹得心口一悸。
以他的阅历,还看不出刘眠是在演戏还是发自内心的情感流露。
如果是真的,难道刘眠以前认识自己?
或者,认识哥哥?!
刘眠察觉到方宸的戒备,于是敛了眼眸间的温和,重新换上冷淡疏离的表情。
“说说看。精神链接的时候,你看到了什么?”
方宸缓了口气,没打算全部说出来,但也不敢撒谎,只简单说了一句话:“磁感线扭曲了空间,电磁波动一瞬间都消失了。”
刘眠冰凉的视线扫过方宸高挑的身形,那一瞬间,方宸觉得自己像是被一把利刃剖开了身体,袒露出他脆弱跳动的心脏,所有的秘密都被平摊在那双阴冷的视线下,一览无余。
幸好刘眠很快收了视线,说道:“不止如此吧。”
方宸:“...既然长官知道,为什么还要问我?”
刘眠淡淡道:“看看你是不是真有悟性和天分。”
方宸准确地捕捉到刘眠眼底的兴味,于是打算套套话,乖巧问道:“长官,这似乎也没什么新奇的。向导的工作不就是这个?”
刘眠不打算跟一个初出茅庐的小狐狸计较一时的算计,于是发了善心,解释道。
“当然不是。普通向导,最多只能稳固住哨兵暴走的电子,引导他们的电子在轨道里运行,维持精神图景不塌。只有匹配度极高的哨兵向导才能共享精神意识,而作为主导的向导必须是高级向导,比如...任中校。至于链接中帮助哨兵精准打击敌人,甚至静默磁场波动,自人类进化以来,只有一个温凉曾经能做到。而到目前为止,依旧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甚至没人知道他究竟能做到什么样的程度。我以为他受伤退役以后能力尽失,没想到,竟然复苏得这么快。”
方宸跳过了刘眠夸赞温凉能力的长篇大论,只找了个歪到北极圈的重点。
“长官是说,我和温...少尉,匹配度高?”
感觉越来越恶心了,挺急的,怎么办。
刘眠:“...算了,看来你们积怨很深,这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方宸:“请长官放心,我和温少尉没有积怨。”
刚见面哪有什么积怨?
只是简单地想让他死一死而已。
方宸友善地笑了笑,无辜摊手。
刘眠又笑,没在意方宸的欲盖弥彰,挑起了新的话题:“知道任...钱为什么拼了命也想要把你带入五十三号吗?”
方宸沉默。
刘眠:“五十三号没有匹配度高的哨兵向导,就不能接取工会发出的困难委托。接不了委托,就没有贡献值。没有贡献值,就没了资源。没了资源,塔就要被解散打散,融入其他的白塔里,被其他塔组救济。你该知道,外来者,还是没有能力、光吃白食的外来者,会遭到怎么样的对待。任中校的心太软,舍不得这群老人出去吃苦,所以才这么拼命。现在,你懂了?他并不是喜欢你,只是因为你对他有价值而已。所以,你依附他、或者依附我,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方宸垂了眼眸,淡淡‘嗯’了一声,并没有立刻答应刘眠的招揽。
如果说直率又护食任钱是一条单纯的坦荡大道,眼前这个难辨深浅的刘少将,就是一道不见底的深渊。
刘眠此时却转身,面对着方宸。
他身后的夕阳如血,刺眼的光幕映得刘眠的身影暖融融的,可却映不亮他眼底的那一丝森寒。
“方宸,替我做事吧。你和我一样,是要往上爬的人。只有站在顶点,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不是吗?”刘眠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在方宸的黑金指环上,眼中神色意有所指。
方宸瞳孔一缩。
他压着剧烈跳动的心脏,耳膜被震得咚咚作响。
“长官...认识这个指环?”
刘眠亲手替他取下了指环,穿了个蛇咬尾的银链子,给方宸戴在了脖子上,藏在黑色衬衫下。
“真是莽撞。哪有像你这样招摇过市的?你是生怕钓不来想要灭你口的敌人吗?”
冰凉的合金材质即刻便吸在方宸灼热的皮肤上,令他打了一个极小的激灵,他扯了个略显苍白的笑。
“钓来长官,我也不亏。”
刘眠替他理好衣领,带着薄茧的手和他的眼神一样粗糙。
“这种指环,代表着一段被封存的过往。在白塔总指挥塔里,是不可说的禁忌。不要妄图轻易掀开过去,否则一定会惹来杀身之祸。”
“为什么?”
方宸的话尾不由自主地带上了颤抖。
刘眠似乎很喜欢吊着别人的胃口,他倒退了半步,逆着光,脸上的笑容很淡,像是高高在上的神使等待着信徒朝拜。
方宸自心口涌出一股惊惶,他竟不自量力地上前,想要以卵击石,无论如何都要抓住这得来不易的线索。
刘眠只动动指尖,一簇浓郁的电子云就把方宸按在了原地,而后者几乎又要被人压得跪了下去。
方宸一天之内被人强迫下跪了两次,他缓缓抬起头,夕阳映亮了他眼底的一线金影簇拥起的杀意,和唇畔一抹苍白的笑。
在看到那抹金影掠过方宸瞳孔时,刘眠的唇角似乎上扬了个极小的弧度,看不出喜怒,只觉得兴味浓厚。
两者的表情在此刻重叠,竟有几分相似。
方宸恍然不觉,只疯狂地调动起电子流转,周身的空气逐渐变得灼热,像是空气加剧热运动形成的高温环状带,裹紧他的身体,连伤口处都冒着血色烟雾。
刘眠立刻上前,用冰凉的手掌压住他的肩,轻巧便压住了方宸想要拼命的大动作。
“冲动误事,多用脑子。”
方宸动作一顿,刘眠的力道也渐松。方宸继而费力地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忽得,瞅准机会,发狠地抬手反击。
刘眠眼眸轻眯,他右手轻巧一扇,方宸便像断了线的风筝,高高被抛起,然后重重跌在地上,捂着受伤的右肩,伏在地面上大口急喘。
“就这点城府和智谋?”刘眠冷冷垂眸,“我倒是高看了你。”
方宸难受地咳了一声,撑着膝盖坐在地面上,缓缓地摊开颤抖染血的手掌,当中赫然是一个姜黄色的水壶。
刘眠看着自己脚旁边的行军背包不知何时被拉开一道缝,再看向方宸的视线里,便带上了赞许。
“还可以。”
方宸抵着唇咳嗽,体力透支得严重,已经说不出话来。
刘眠从包里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盒子,给他丢了过去。
方宸虚虚捏着那个方形塑料药盒,并不想吃任何他给的东西。
刘眠淡笑:“你有选择?”
方宸轻笑,用发颤的指尖拨开药瓶盖,把那支血红色药剂倒进了咽喉,而后撑着木栅栏起身,脚步仍是发虚,笑得虚弱而冷淡:“长官要是想杀我,还用下毒?”
刘眠看着他喝下了药剂,才缓缓点头。
“长官这么做是为了...教我藏起自己的欲望。”方宸抹掉下颌挂着的汗珠,抬眸说道,“我都明白。”
刘眠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似乎对方宸这样的悟性感到很不可思议。
“其实,我也很礼貌。”方宸朝刘眠贪得无厌地笑,“我可以喊长官一声老师吗?”
刘眠看他,笑了:“担不起。”
方宸跟他对视,狭长的眸光隐着暗波潮涌:“老师需要我做什么?”
刘眠唇角微挑,神情松懈,只像是在评估面前的人潜力几何。在这样挑剔的买家眼神里,方宸再没有动一次怒。
刘眠这才点头,说道:“带着温凉去工会,帮我查清铁磁体的流向。”
方宸:“凭借长官在工会的势力,还需要我一个刚入门的哨兵帮忙?”
刘眠:“就是因为你能力差,所以才没人会注意到你,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隐蔽性倒是很好。”
方宸摊手,勉强接受了这样的明褒暗贬的夸赞:“如果查清了,老师会给我什么奖励吗?”
刘眠轻笑,轻抚袖口,理平褶皱,慢条斯理道:“你想查的东西,或许在工会能找到答案。”
方宸:“长官不能直接告诉我吗?”
刘眠:“不能。”
方宸与他对视,视线不偏不倚:“为什么?”
刘眠眼眸轻眯:“因为,我也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方宸的手还是紧了一紧。
这样的神情没逃过刘眠的眼。
而这样的表情,是不甘和迷惘,又带着锐不可当的戾气,一剑截云,誓要翻山倒海。
刘眠冷峻的眼眸下藏着一抹温和:“很好。保持愤怒,保持恐惧,这样才能拼了命的活下去。只有活着,才能查清楚真相。”
说完,便抬步要走。
“老师。”
刘眠脚步渐停,没有纠正他的称呼。
“至少告诉我一件事。”
“说。”
“这个指环,是属于谁的?”
刘眠脚步渐停,看着方宸年轻的脸孔,似乎想起了什么久远的过去。过了许久,他终于压低声音说道:“这个指环,属于一个秘密派遣队。派遣队员人数未知、身份未知、任务未知,换言说,一切都被加了密。”
方宸看他,嘴唇抿得既直又锐利,用生动的表情表现着他听到了一句废话。
刘眠却意有所指地看了掩体的大门,淡淡道:“可派遣队的队长,你很熟悉。”
方宸脊背立刻绷紧,刘眠的言外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是温凉。
方宸没有继续问下去。
他知道刘眠并不会告诉他更多的信息,除非,他能带来看得见的利益或者好处。
“就这样。”刘眠又望了一眼西垂的斜阳,双手戴好军帽,示意他在外等候,“温少尉并不属于五十三号,他只是总部派遣下来支援的教官,你把他带走,任中校也没有理由阻拦。”
“老师。”
方宸又喊住了即将进入掩体的刘眠。
“下次,有问题一次性问完,我没有那么好的耐心。”
“如果五十三号没了我和温少尉,会解体吗?”
“会。”
“您真的不管五十三号那些人?”
“不管。”
“那任中校呢?”
刘眠向后缓缓扭头。
他的眼底冷如暗夜,不带一丝感情,像是看一眼便能把人冻成冰雕。
方宸笑眯眯地询问:“老师,或许,你是不是不想把任中校扯进这些事情里?”
刘眠忽得笑了。
他抬起手臂,右掌轻轻捏住方宸的喉咙,一点点收紧,直到将方宸脸色憋得涨红。
“你胆子很大,这很好。”刘眠手里的力道不松,神色更冷,“可有时候,太过大胆,就是鲁莽。或许,你该学学温少尉,明哲保身,借着失忆装糊涂。”
方宸握着刘眠阴冷的手,呼吸全堵在胸口,脖颈涨得红紫,在支持不住前,被刘眠甩在了一旁。
“咳...咳咳...”方宸捂着喉咙低咳,断断续续地笑,“老师,您放心,我很长记性,以后不会...咳...再试探了。”
刘眠微微侧脸,扯了唇角:“随你。”
方宸单膝跪在地上,目送刘眠进入掩体的大门,然后彻底跌坐在了地上,抚着喉咙那道冷到入骨的指印。
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伏在方宸的肩上,一对泛着暗金的眼睛认真地看着方宸。
方宸轻靠在木栅栏旁,哑着嗓音说道:“你是哥哥的精神体,还是我的精神体?”
狐狸看着他,单薄的眼皮放下又抬起,看着乖顺得不像话,像条豢养出来的雪白小狗。
方宸轻抚胸口的项链,淡淡道:“我的精神和情感有一大半来于哥哥,连累你也是个杂交品种。”
狐狸轻轻地蹭了蹭方宸的脸,表示亲昵。
方宸:“你不会说话?”
狐狸又眨眨眼。
“放心,我没那么容易被骗。”方宸摩挲着那根蛇咬尾的坠子,“不过,他好像是想要帮我。你说,我一个人类逃犯,身上还有什么可图谋的呢?”
忽得又想到了某只来搞笑的猫头鹰,方宸轻笑一声,把小狐狸收进了精神图景里。
“待着吧,等我找到真相,一定告诉你。”
方宸疲惫地放下右手,忽得,在口袋里摸到了一卷很小的绷带。
他不知道是谁给他放进去的,但左不过是五十三号那几个多管闲事的好心人。
要说他们有求于他,应该把这一件件为他做的好事明明白白告诉他,让他感恩戴德而被迫留下来才对。
怪不得五十三号穷到现在。
一群烂好心的羊,怎么能在这群会吃人的狼群里抢到肉吃?
方宸随手解开松垮黑色衬衫的纽扣,露出左肩的鲜血淋漓的伤口,费劲地缠了两圈。
绷带的边缘不顺滑,跟五十三号产出的肉干一样粗糙。
方宸忍不住笑了。
在黄昏的阴影里,方宸的笑不似平日那样,刻意充满了算计和疯狂。一对细长的狐狸眼睛弯得很好看,眼底倒映着天边的晚霞,显得闲适又放松。
“看来,是得想办法搞点钱了。”
方宸自语,淡定地穿好外衣,正赶上刘眠带着一号白塔的人出来。
方宸站直,在栅栏的阴影下,朝着刘眠敬了军礼。
刘眠大步带风,身形稳重,走路时头丝毫不晃,只用余光微微瞥了一眼方宸,便把他当做空气一般,自顾自地带着队伍走了。
在他身后,关听雨迈过掩体的木门槛,握着小平板走到他面前,指着他的肩上伤口,问他:“伤得重吗?”
方宸摇头:“还好。”
关听雨见他简单回答一句便抿着唇不再说话,便知道他在担心追捕的事情。
她爽朗一笑:“行了,有刘大哥为你作保,你还担心什么?”
方宸若有所思,细长的眼微弯:“谢谢关巡察。”
关听雨见他没有多问,满意地从发顶拨下墨镜,重新架在鼻梁上,红唇微弯。
确实是个出色的年轻人。
从很多方面来说。
“弟弟,希望下次见到你,你已经晋升了。如果你的电弧还是暗红色,姐姐可是会失望的。”
“不会的。”
方宸说这话时,他的笑容很淡,却无比笃信。
关听雨打了个响指,带着四个手下小弟开着越野消失在刚刚垂下的夜幕里。
方宸挺得很直的腰背才堪堪松了下来。
他捂着肩膀上的伤口,斜靠着木栅栏休憩片刻。
自从牢里逃走,他还没有安心地喘过一口气。
天边的橘色已经被夜幕吞吃殆尽。
面前,有隐约的微光自虚掩着的门缝中渗出来,柔柔的,像是凄冷林间随风飞舞的萤火虫,弱小又长明。
长夜愈浓,方宸第一次有了想回的地方。
====
任钱半跪在地上,一会儿给温凉量一次血压,又托起他的后颈,想喂他喝一点水。
水灌不进去,水珠只顺着温凉白皙的侧脸滑向他精致的锁骨。任钱只好用纸巾蘸了水,给温凉的唇上染了点湿润。
这祖宗平时怕冷又怕热,娇贵难伺候得很,哪儿有铁血军人的铮铮骨气,也不知道他的传奇经历是不是上级杜撰出来当做教育宣传用的。
李尧善唉声叹气地,用老树皮般皲裂的手掌给温少尉按摩着手脚,希望他早点醒过来,早点恢复到原来那样笑笑闹闹的,别这样病病殃殃地躺着,看着好不适应。
任钱烦躁又无奈,最后瘫坐在地上,捂着额头,声音很闷:“平时那么懒散,怎么关键时刻反而热心起来了?把自己折腾成这样,温凉,这可不像你。”
温凉脸色依旧微白,纤长浓密的睫毛低垂,一副沉眠不愿醒的样子。
听得这话,李尧善的眼泪又要下来了。
他就知道,温少尉的心肠其实很热呐,只是平时嘴太欠了,看不出来而已。
忽得,面前出现了一只雪白的小手绢。
李尧善眼泪汪汪地接过,大声地擤了鼻涕,忽得愣了一下,看见重新回来的方宸,整个人都怔住了。
两秒后,李老士官捂着心口向后抽抽,靠着任钱,又惊喜又惊吓地说道:“回...回来...回来了...”
任钱也愣了一下。
随即,转过头去,给了他一个冷淡的背影。
“不去跟着刘少将,怎么回来了?我承认,五十三号是没什么前途,你跟着他确实比跟着我强。不过,你要小心。刘眠这个人,唯利是图,结果导向性太强。你...凡事多留一个心眼,别被人卖了还替别人数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