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尧善愣在原地,瞬间,老爷子的鼻子红透了。
“呜呜呜呜...小方啊...好孩子啊...”
“只是还帽子的人情。”
方宸侧脸干咳一声,不适应地又退后半步,却被身后装石头的温凉绊倒,踉跄了半步,整个人装比的气势被削弱一大半。
于是无辜的温向导又一次被当成了出气筒。
“长官,您现在连站起来都费劲了是吗?”
温凉无辜地指着腿脚:“被你踩疼了。狐狸,你看着瘦,身上肉不少。”
方宸笑得和蔼,手中的刀又翻飞:“您还有什么遗言,可以一起说了。”
“别闲聊了!!都特么给我滚起来站好!!”
任钱就算是个好脾气的老妈子,遇见这俩不分场合地点斗嘴的冤家也要炸毛。
他估算了一下剩余的能力,脸色有点难看。
消耗太大了,他一个人恐怕是护不住这一家子老幼残弱了。
任钱为难地看了一眼温凉,可某个没心没肺的向导脑袋一垂一垂地,脸色也不太好,连站着都费力,恐怕是刚刚强行精神链接耗费了他本来就少得可怜的能量。
任钱叹口气。
他看着四周缠成了一堆毛线似的磁场,正急得团团转,忽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
他焦灼的脸色一瞬垮了下来,变得面无表情。
远处的太阳渐渐垂落地平线,似血的残阳洒在荒凉的沙漠上。
一只火红的旗帜飘扬在一片暖黄里,左上角的一颗银星被映得金光熠熠,它随狂风招摇翻卷,像是广袤荒漠上的一团夺目的火。
“一号白塔的旗!是不是刘少将来救我们了!”李尧善激动地抓着任钱紧绷的小臂,没有体会到身旁的人复杂的情绪。
话音刚落,一道电弧飞过大漠上空,像是一道曳尾的流星,以一个诡异的轨迹盘旋而落。
那个电弧在任钱面前左右摇摆,震荡而暂时产生的新磁场仿佛将紊乱的地表磁感线扯开了一个洞,像是致密的蜘蛛网骤然破了一样。
任钱慢慢抬手,将那颗电子虚虚擎在掌心,表情有一瞬的柔软,似乎想到了什么旧时回忆。
只是,这样的怀旧表情,在看到刘眠时,消散一空。
刘少将从迷宫似的磁场线中走来,肩章倒映在任钱的眼底。
他肩上的军章是一颗银星,说是星也并不准确,因为它的边角不是尖锐的。这样的图形,更像是三个大小相同的椭圆彼此嵌套,在平面上均匀分布,均绕着中心飞速旋转,而每一个椭圆的顶点嵌了一枚银色的实心小圈,这样的图形象征着高品质哨兵掌控电子的能力。
任钱别开眼,立刻整肃军容,像是憋着一口气似的,站得倍儿直,像是要把自己厥过去:“首长好!”
刘眠看他,也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盘旋在任钱身边的电子,像个留恋花丛的花蝴蝶似的,绕着任钱的电场核心旋转飞舞,不舍得回来。
刘眠看着任钱,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叙旧的闲话,可任钱站得更直,满脸的一本正经,毕恭毕敬的模样让昏昏欲睡的温凉都朝他瞥了一眼。
“...走吧,前方五百米就有临时掩体。”
刘眠看了五十三号的老幼病残,眼神没有多余的情绪,只动动指尖,又飞了四五颗电子,飘在半空中,像是吸顶吊灯,把五十三号都罩了进去,而他冷淡又认真的表情,只是单纯像在完成一项救援任务。
任钱抬眼看着那几颗电子,又看着走在前面孤身一人的刘眠,终于问出了第一句话。
“你的向导呢?”
“他腿不好,这次没办法出来执勤。”
任钱‘嗯’了一声,两人再没说话。
方宸拖着温睡神走在后面,表情若有所思。
他这些年被困在监狱里,确实缺乏应有的常识。
他刚想开口问一问,回头看见温某人困得走出了黄金螺线,走了半晌,还是在原地打转。
方宸唇角又抽了抽。
如果温凉不是他现在手里唯一的线索,他早就把这个懒散自恋的老混蛋宰了。
方宸深呼吸片刻,猛地甩了手里的套索,把温凉薅到了身边。
他算是发现了,这家伙是真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动粗就行。
第六章 铁磁体
在刘少将和任中校貌合神离的‘通力协作’下,总算是把五十三号一群病老弱小送进了临时掩体。
掩体建筑占地面积不大,约几十个平米,圆拱形顶,外表裹了一层厚厚的灰色填料,看着像是过冬的棉衣。
方宸用手肘顶着温凉的腰:“这也是磁屏蔽材料?”
温凉迷迷糊糊张开眼,含混地‘嗯’了一声,又垂下了头,凌乱的鸡窝头快要把他的大半张脸都藏了进去。
方宸又重重地戳了一下:“多说一句话,会累死?”
温凉吃痛倒吸一口气,抬眼看他,从头发丝儿后面露出的那双漂亮眼睛隐有委屈:“会。”
方宸:“……”
温凉正要满足地继续躲懒,手腕却被方宸轻柔地抓住。
他没站稳,往某只心怀不轨的狐狸身上靠了一下,结果耳畔响起了带着笑意的死亡选择题。
“长官,选一个,跟我精神链接,或者给我科普基础知识。”
“你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有什么用?”
方宸看他,眼神意味深长:“精进理论,方便杀人。”
温凉:“……”
没见过这么好学的嗜血狐狸。
难道现在杀人也是要讲究方法论吗?
方宸在进门时轻轻捏了一把坚冷的金属内衬,然后踩上了脚下吱嘎作响的陈旧合成绝缘体地面。
温凉颠三倒四地说了一堆,他准确地从中提取了重要信息。
这厚厚的一层保护膜,跟五十三号车外的金属涂料是同一类铁磁材料,拥有极高的磁导率。它就像大功率机械抓手似的,把磁场线都抓到它的表面,减小了磁通量,就是减小了对变化磁场哨兵感官的凌虐。
再加上金属内部自由电子定向运动形成的的反向涡流,更能进一步抵消这样的负面作用。
脚下的绝缘板地面是为了保护哨兵向导不被铁磁体导走的电流灼伤而特意设计的。
“这样的,是不是很贵?”
方宸看着任钱呆呆地盯着那层金属内衬,继而摸着刀鞘若有所思地问。
“唔,大概是五十三号全体哨兵向导再努力个百八十年就能买得起的吧。”
温凉挠挠鸡窝头,认真地算了一算。
似乎也不是个很遥远的目标。
只要活得久,什么都能有。
所以,急什么?
方宸对温凉这样的自我放逐主义已经见怪不怪了。
“为什么这么贵?”
两人挤进了人满为患的掩体,方宸扯着温凉的胳膊,生怕这尊睡神被推倒在地,然后就地睡觉,直接被人踩成肉泥。
“因为有用。”
温睡神没骨头似的靠着方狐狸,最后干脆趴在了他后背上,长胳膊环着他的脖颈,长腿耷拉在身后,真是一点力气也不愿意花。
方宸转头,一句话没说,软薄上翘的狐狸唇微弯,看得温凉又是后背一紧,赶紧继续科普。
“因为需求大,有市场。”温凉指着在角落里靠暖炉的一号白塔的哨兵,在方宸耳边低语,“看见他们身上的军装了吗?外表的涂层就是那层铁磁性金属。本来就稀缺,还被黑市炒到了天价。现在哨向工会严打黑市流通铁磁性物质,发现买卖直接关进哨向监狱。”
“哦。”方宸眼眉微抬,饶有兴趣地盯的着那层金属看,“现在从哪儿能挖到这些?”
“狐狸,你缺钱?”
“嗯。”
“那我建议你找个机会,加入工会。工会有培训班,能培养你精进技术,还不要门槛费,只需要你接工会的委托,然后赚取贡献就行。如果表现优异,工会还会根据排名给你发年终奖,真是很不错的买卖。”温凉又给他指了一条明路,“看见刘少将了吧?他可不仅仅是一号白塔的总指挥官,还是工会的荣誉委员。抱紧大腿,一生无忧。去吧,狐狸,别犹豫。”
顺着温凉细长冷白的食指,方宸把视线投向刚刚回角落里的刘眠,他正擦拭着一个破旧的姜黄色水壶,沉默时,五官显得格外冷峻,不苟言笑。
“长官,你这次怎么不嫌麻烦了?给我解释这么多?”方宸回看他一眼。
“当然是不忍心看你一棵好苗子被五十三号耽误了。狐狸,该走就走,别留恋,没前途。”
温凉说得过于理所应当,站在一旁旁听的李尧善正直地出言拆台:“少尉,难道你不是因为怕麻烦,不想带新人,所以才把小方哨兵使劲儿往外推吗?”
温凉:“...我演技有这么差?”
方宸:“倒也不是。”
温凉还没来得及夸他有眼光,方宸淡淡抬眼,接了一句:“压根儿没有的东西,谈不上差。”
方宸扯着他的胳膊,卸货似的,嫌弃地把他丢在了墙根儿的人堆里,又用脚尖拨出一道空隙,自己优雅斯文地坐了下去。
温凉右臂搭在支起的右腿上,略微侧头,喉结微颤,把唇边憋着的笑容藏在了臂弯里。
习惯了白脸狐狸的笑里藏刀,其实挺有意思。
但还是诚挚地希望方狐狸赶紧放过他,冤有头债有主,别来祸害他安稳的生活。
屋内逼仄狭窄,人与人摩肩接踵,但彼此说话的声音都很小,均坐姿端正,神情整肃,军人的冷硬做派在他们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除了五十三号众人。
比如,躺在方宸肩头睡得安详的温向导,再比如,拿出随身干粮,像分发街边小广告似的殷勤且热情的李尧善,再比如,把帽子使劲往脸上扣努力一叶障目掩耳盗铃的任钱。
在这其中,坐姿笔直不动如山的方宸反而算是异类了。
“小方哨兵啊,来,吃点东西吧,饿了一天了都。”李尧善举着一根手作肉条,塞进方宸的手里。
肉条方方正正,四角整齐,肉质纹理像是机器流水线压铸出来的。
方宸发现李尧善把包里所有的肉干都给了自己,然后老爷子空着手坐回了任中校身边,笑眯眯地求表扬。
任钱捂着脸,默默地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方宸捏着肉干的手紧了紧,抬手拨开温凉垂哒哒的脑袋,咬了一口,差点把舌头给划出血。
他目光四处转了一圈,看见老兵都是一脸痛苦地咬着肉条,捂着腮帮子努力嚼,却也没有人抱怨。
老李士官准确地捕捉到方宸脸上的疑惑,老脸一红:“咱们没钱,买不起好材料,只能合成这样的东西。”
方宸皱眉:“这是动物的肉?”
坚硬的口感不仅跟书上写得不一样,甚至比不上监狱里提供的肉。
五十三号总不能落魄到这种地步了吧?
李尧善叹口气:“地磁场乱了,哪儿还有动物能在外头存活?这些都是利用人工合成的蛋白质做出来的替代品。毕竟,塔周围适合生存的地方就这么大,人住着都有限,哪里能腾出位置给动物?就这几根了,你省着点吃。”
四周隐约响起嗤笑声,像是在嘲笑方宸没有常识,白痴似的发问。
在这其中,一人的笑声格外突兀。
方宸循声而望,看见一号白塔众人里藏着的柴绍轩。
方狐狸下意识地揉着食指套着的指环,眼睛微眯,唇角轻弯,似乎又在笑。
柴绍轩看见这熟悉的笑容,本能地瑟缩了一下,但处在一号白塔的簇拥下,他仿佛有了底气。
他挺直了腰板儿,露出胸口一号白塔的军章,红底白字的大写数字‘一’像是要把衣服撑破似的,叉腰嗤笑,拼尽全力搜寻脑袋里的词汇用来嘲讽方宸一时的无知。
“衣服小了就换,脑子不好就治,告诉我干什么?我又不是你爹。”方宸嚼着肉干,撑着酸涩的下颌,轻巧用话反扇了柴绍轩一巴掌。
又是一阵哄堂闷笑,只不过这一次,全是冲着怼人不成反被骂的柴同志。
柴绍轩气得脸色黑青。
“哦,难道是穿不惯我的旧衣服?”方宸头微歪,“我也不知道自己的野生儿子长得这么高。见面礼选得不合你心意了,不好意思了。”
柴绍轩被顶得眼前阵阵发黑。
隐有窃窃私语响起。
五十三号军人的八卦之魂一点都不输吃瓜群众。
“这个柴绍轩,是总塔副指挥官柴中将的小儿子吧?咱们的小方哨兵还真是敢说啊,就不怕惹怒了柴中将?”
“对啊。人家就算再纨绔,家事也在哪儿摆着的,咱得赶紧提醒小方悠着点!”
“小方说他听见了,呼,这我就放心了。你说,小柴士兵第一个出来,到底是旁人让着他,还是他的真才实学?”
“不好说,说不定是内定的...”
这句话彻底触到了柴绍轩的逆鳞。
他是官二代,不是纨绔子弟。
他能摸到进化的门槛,跟老爸一点关系都没有!
柴绍轩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军装里面的内衬,想起入门资质测试时,某只白脸狐狸给予他的耻辱。
新仇旧恨,加上战友的冷眼私语,让他终于忍到了极限,于是‘蹭’地从队伍里站了起来,冲到了刘少将的面前,身体绷得笔直,失了智地大吼道:“禀报少将,新兵柴绍轩想要进行军中切磋,生死不论!”
生死不论,就是打死了没有抚恤金、打赢了也没有赏金绩效,若非深仇大恨,一般人不会提出这样吃力不讨好的军中切磋。
刘眠看他一眼,颇感意外。
“生死不论?”
“不论!”
刘眠没再说话,把眼光投向独自靠墙倚坐的方宸,竟是默许了这样出格的决斗。
众人哗然。
刘少将怎么能同意这样离谱的生死战?
难道刘少将也一点都不担心惹怒了柴副总指挥官?
柴中将可是出了名的暴脾气,作风强硬,手段凶狠。
刘眠面不改色,拿起姜色水壶,喝了一口热水。
有了刘少将的支持,柴绍轩的腰板儿挺得更直了。
当时,他就觉得这狐狸在入门资质测试里耍了什么手段,才能打得他毫无招架之力。
现在,大庭广众之下,还是在磁屏蔽的掩体中,他倒要看看,这狐狸还能耍什么小聪明赢过他!
“方宸,这生死战,你敢不敢接!”
方宸左臂随意搭在左腿上,颇感兴趣地身体前倾,狐狸细长眼眸又弯了起来。
“可以是可以,但赌注不够啊。”
柴绍轩不敢置信:“拿我金贵的命下来跟你赌,已经够本了吧,你还要什么!”
方宸看了一眼五十三号老可爱手里的肉干,转头,笑眯眯道:“你的晚饭。”
柴绍轩一口气没上来,气得头晕目眩。
他的命还比不上一盒晚饭值钱?!!
柴绍轩正捂着头怀疑人生,坐在一旁一直装死隐身的任钱开了口。
“不管赌注是什么,五十三号都不接受生死战。”
说完短促的一句话,又把帽子扣了回去。
“任中校!!”
柴绍轩少爷做派一下子冲昏头脑,竟枉顾军纪,气急败坏地想要冲过去质问任钱,却被刘眠一脚绊倒,膝盖重重磕在地面上,以一个拜年的姿势傻了眼。
这次,连温大瞌睡神都清醒了,没忍住侧过头低声闷笑。
任钱把柴绍轩搀了起来,又坐回原地,拿帽子挡着侧脸,拒绝跟刘眠产生非必要对视,嘴里还是那句话。
“五十三号不接受生死战。”
方宸本已经单手撑起了身体,站在原地扭手腕松脚踝做着热身,可听见任钱这样坚决地推拒,他不免有些意外。
他不怕对殴,可有人替他挡一挡的感觉,似乎也并不差。
方宸顶着李尧善担忧的目光,重新坐回了原地。
那一小片地早已被他坐得热乎乎的,再次坐回去的感觉竟意外的好。那道温暖在他脊背处蜿蜒生长,最后隐约扎进了心底,留了点晦涩难明的温度,这感觉连方宸自己都解释不清楚,只觉得,很舒服,很安心。
自越狱起,方宸一直紧紧绷起的肩背第一次松弛了片刻。他舒服地左手搭左膝,朝着柴绍轩摊摊手,表示十分遗憾。
这样的动作本没有第二重意思,但柴绍轩就是看出了深重的嘲讽。
柴绍轩一颗脆弱的少男心承受不住这样的鄙视,一瞬间,他的世界全然崩塌了。
他啐了一口,红着脖子冲着方宸怒吼:“你是不是怕了?方宸,你个什么都没有的废物!你这废物就该跟废物塔混在一起,缠缠绵绵到死亡!”
方宸挥手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细长手指微蜷,在掌心处轻轻攥紧。
原本毫不在意的笑容渐淡,眸光微闪,宛若刀锋冷光在他眼底潜伏,隐有杀气。
李尧善看见那么斯文和善的小哨兵一瞬间迸发出的怒气,吓得他差点把手里的水杯摔了。
他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半跪在方宸面前,用身体挡着他,不让他冲动行事,生怕五十三号唯一的希望被扼杀在摇篮里。见状,老可爱们也立刻丢掉了手里的肉干,颤巍巍地站了一排,把方宸挡在了身后,铸成了一幢人墙。
谁说他们的新哨兵什么都没有?
五十三号没钱没粮没装备,虽然兵少人稀,但各个可爱!
一号白塔的精英军众没见过五十三号老弱病残这么强硬的回怼,也被激起了血性,纷纷站在柴绍轩身后,沉默地捍卫一号白塔的荣誉。
双方气势冲天,只是一批衣衫褴褛、一批装备精良,一批年老体弱、一批兵壮体强,胜负高低早已分明。
刘眠端坐着,军帽下的一双冷眼看着场面对峙,并没有阻止。
任钱等了又等,还是没等到那人说话,最后失望地扔掉挡脸的帽子,露出了浓眉大眼。
“刘少将,他们只是新进化的哨兵,状态还不稳定,不能进行切磋。这点,您应该最清楚。为何要放任他们相斗?”
刘眠看向任钱,淡淡说道:“既然是赌上生死为了荣誉而战,我没有理由阻止。过度的保护,只能扼杀他们作为军人的血性。少湖,我还是那句话,你这样的性格,不适合做一塔指挥官。”
任钱声音像是赌气,却又很认真:“首先,我改名了,请刘少将尊重我改名的决定。其次,我适不适合做指挥官,少将说了不算。只要五十三号的人认为我合适,那我就是最合适的。”
李尧善握紧了任钱的手臂,老爷子和善的面目也冷肃了下来,宛若护食的老母鸡,红着眼准备用没什么杀伤力的喙保护这些幼崽。
“任中校就是最好的指挥官!”
刘眠欲言又止,把冷沉的视线投向人墙后的方宸,终于说出了真相:“你知道,那个未进化人类三号监狱的在逃囚犯,就是你宝贝的不得了的士兵?”
这话一出,满室哗然。
所有的目光如同锥子牢牢地扎向方宸。
人类囚犯潜逃,竟还混在他们之中,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自降身份的耻辱。
有些沉不住气的,周身的电场已经劈啪作响,像是压不住的鞭炮。
听得这话,方宸反而彻底松懈了下来。
他细长的狐狸眼眸微弯,唇角也挽了一个淡漠的笑。
大约又是要被厌弃的。
这里或者那里,也没有什么区别。
温凉不知何时张开了眼,只是静静地看着方宸。
那个总是笑眯眯的小哨兵此刻就像是一个被遗弃多次的离群野狼,习惯了孤身一人,仿佛天下之大,容不下他一席之地。
温睡神叹了口气。
他莫名有种感觉。
他的咸鱼生活今天算是走到了尽头。
方宸唇边噙着笑,淡淡地看着场间的对峙,没什么兴趣地等待一个意料之中的宣判。
忽得,他感觉到身后背包里窸窸窣窣的,像是有什么柔软动物的触手正在腾挪翻找。
方宸眸光冷冽,侧眼瞥着温凉露在外面细白的手腕,神态冷漠,手中的小刀不知何时重新夹了起来,在指尖好脾气地上下翻飞。
“狐狸,你都是正儿八经的哨兵了,怎么还只玩刀?”温凉也斜睨他一眼,然后掏出了湖蓝色的五十三号帽子,在指尖轻转,“你手里的东西,又不止那把刀。”
方宸凝视着那帽子上的五十三,把手臂搭在膝盖上,轻扯唇角。
“你是想说任中校会收容一个逃犯?”
温凉微微侧头,让他自己看。
任钱不知道何时走到了老爷子们面前,戴上了五十三号的湖蓝色军帽,以一个无言的姿态护住了他的士兵。
“全军指挥塔通报过的,我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名字?”
方宸第一次露出微怔的表情,他紧紧捏着刀柄的手指骨似乎隐秘地松了一松。
任钱双手贴紧裤缝,站得如同一株逆风而立的松:“请长官放心,我任钱既然选了他,就担得起他的罪和责。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只是为了给五十三号留点希望。降职也行,减薪也行,我这两天就去总塔交检查书,不劳刘少将担心。”
刘眠眼神沉了下来,冷得像是极夜。
“任中校,收容逃犯,可不止是降职减薪。你要我看着你受刑关禁闭?”
任钱轻嘲一声:“你又不是没做过。”
刘眠握着水壶的手一瞬间攥得很紧,有几滴水从壶口里洒了出来。
这时,一个高挑的身影慢慢拨开五十三号年老人衰的人墙,慢条斯理地走了出来。
方宸落后任钱半步站定,回头,第一次认真地看了一眼五十三号的所有人。
那些平凡的、被岁月磨出褶皱的面孔,此刻却比高品质哨兵的电子还有熠熠生辉。
本来打算讹一讹这个人傻心善的塔组,可现在,倒真是下不去手了。
方宸细长的手指抓紧手里五十三号的湖蓝军帽一瞬,又默默地松开,极快地塞回了任钱手里。
像是,再晚一些,就还不回去了。
“长官,我好像从来没答应过要加入五十三号。”
“方宸!”
方宸插兜站在五十三号前面,像是一骑绝尘的先锋骑士。
他面对着刘眠,狭长微眯的眼眸微微掀了一道缝,瞳仁深黑,隐隐约约地染上一抹金影,像是暗夜里滚过的一簇火流星。
刘眠挑了眉,身体坐得更直了些,饶有兴味的神情隐约藏在那双冷眼之下。
方宸笑了笑,利落地敬了个军礼,并不打算以下犯上。
接着,他脚跟并齐,飒爽地转了个方向,居高临下地望着柴绍轩,像是在看一个注定要输的失败者。
他习惯性地捏起了小刀,可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抬起手臂,猛张右手。
高速飞旋的电子瞬间释放出了悠悠的暗红电流轨迹,电波如涟漪在空间中外扩,如同暗处无声嘶吼的野兽,捍卫领地。
“我不喜欢群殴,太不优雅。”方宸眼皮下压,笑里压着轻蔑和自傲,“你和我,单挑。”
双方后援笔直地贴着掩体墙壁对站,像是参天生长的一排笔挺白杨。
任钱和刘眠也并肩站着,彼此依旧是无话可说。
温凉还是懒懒散散地靠着墙壁坐,右手虚虚攥拳搭在右膝,揉着冷白的食指骨节,难得有兴致地看起了戏。
戏台子上的两个人对立而站,柴绍轩踌躇满志,掰着手腕晃着脚踝,如同即将捕食的狮子。
而方宸几乎没动弹,以逸待劳,换句话说,对手似乎还不值得他尽心热身。
“方宸,别说我拿我爸欺负你。”柴绍轩恶狠狠地,像是个被宠坏了的大少爷,“我出门从来不靠爹,只靠自己实力走到这里。”
方宸疑惑:“走到哪?进化入门是很难的事情吗?”
柴绍轩气得唾沫星子乱飞:“那当然!进化比例万中取一都说多了!”
方宸:“哦。”
柴绍轩被人附耳说了小话,片刻后,被告知方宸进化过程的某只柴士兵,表情瞬间变得很精彩。
他憋了半天,咬牙切齿道:“呵,走了狗屎运而已。他以那种方式进化,精神图景肯定又不稳定又脆弱,根本承受不住电子的震荡。”
方宸百无聊赖地抬了抬指尖,一颗电子在他指尖旋转飞落,像是一颗听话的小宠物:“哦?”
柴绍轩气得厚嘴唇发颤:“就算你能勉强压住电子对精神和身体的破坏,也找不到愿意跟你这种废物结合的向导!除非那个人脑子有问题!”
方宸饶有兴趣地回看一眼温大向导:“哦~”
温凉:“……”
他喜欢看戏,不代表他喜欢中途被喊上台唱戏。
柴绍轩先被人鄙视再被人无视,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
他的身体素质不差,又肩宽体壮,看不起方宸那副瘦瘦高高的体格,于是攻击里便本能地戴上了轻蔑。他右脚猛地踏地,整个人向前飞速奔跑,他的拳头裹上了强烈的负电荷,带着一股强劲的风甩向方宸的侧脸,竟是不打算使任何巧劲儿,只以蛮力进攻。
方宸修长军装裤裹着的小腿肌肉瞬间紧绷,朝后轻巧蹁跹半步,像只灵动的豹。
柴绍轩的一记重拳落在地上,在彼此耳边炸出一声重响。
他再接再厉,猛地向前俯冲,双臂去擒拿方宸的双肩,一击得手。柴少爷手劲极大,捏着方宸看似瘦弱的肩骨,笑得得意:“方宸,你也就这点能耐了!看我不给你摔得妈都不认!”
说着,便扎了个马,大臂肌肉青筋绷起,可竟然没把那个看似瘦弱的人扛起来,更别说摔在地上了。
“嗯?”
柴绍轩喉咙间呆呆地飘出一个疑问词,又尝试了一次。后面那个人依旧沉得像一座山,怎么都撼不动。
“我说,你还要跟我肉搏?”
方宸的表情很古怪。
人怎么可以在同一条阴沟里翻同一条船?
“别废话,接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