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 by茶叶二两
茶叶二两  发于:2023年09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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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蹒跚着走回了病房,面对的,却是一张空空荡荡的床。
床单洁白,一丝褶皱也无,映着阴冷的月光,仿佛笼着死亡的气息。
方宸怔了几秒。
一股不祥的预感挤在他胸口,压得他喘不上气。
他扶着墙勉力站直,丢下了肩上的包,回身要去找萧易,迎面却是一拳。
“方宸,我打死你算了!”
柴绍轩的怒吼蓦然响起,而方宸毫无防备,浑身无力,只轻飘飘的一拳,就被仰面砸在了地上,手肘重重地磕在了地面,发出一声惊人的闷响。
柴绍轩没想到方宸这么容易就被撂倒,举着拳头不知所措。
方宸抹了唇角的血,艰难地手肘撑起身体,试了两次才勉强站了起来。他呼吸粗重,眼神涣散,用嘶哑的声音问。
“温凉呢?”
柴绍轩这才终于回过神来。
他抹了一把脸,表情变得愤怒又悲伤。
“我告诉你。你骗爷爷我的钱也就算了,但你这个混蛋,怎么能把温向导一个人丢在这里!我都听萧医生说了,你是他的绑定哨兵!他最需要你的时候,你怎么可以连着几天都不出现?!”
方宸表情蓦地变了。
他双手抓紧柴绍轩的衣领,双眼压着红血丝,难掩嗜血狂怒,宛若一对剜人的匕首。
“他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问他怎么了!”柴绍轩拳头紧紧攥着,压迫地倚向方宸,“他快不行了!我告诉你,白脸狐狸,你马上就要亲手杀了你的向导了!”
方宸瞳孔蓦地一缩,嘴唇最后一点血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他俯身抓起地上的背包,甩在肩上,奔向急救室。
柴二哈心软了软,拉住方宸的手:“喂,你...”
“别挡路!”
方宸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
他眼眸冷冷眯了眯,双手抓住柴绍轩的胳膊,又以一个熟悉的姿势给柴二哈甩了一个过肩。
柴绍轩疼得‘嗷’地叫了一声,捂着腰起不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方宸失魂落魄的背影跑远。
“本来想算了的,可是你又揍我!!!你就活该被吓死!!”
柴二哈跛着脚,趴在走廊窗台,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随后,左右望了望,‘嗖’地一声钻到了一旁的造影室里。
那里,正好是与抢救室相连的暗房,可以清清楚楚地观察到在抢救室里发生的一切。
角落里,瘦弱如鸡的萧医生被捆成了一小团,被塞在造影仪的后面,‘唔唔唔’地拼命挣扎,潇洒倜傥的发型已经乱成一团,很像一朵惨遭蹂躏的娇花。
柴绍轩一路蹲着走,警惕地望向四周,最后趴着躲在了萧易的身边,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他单手揉了揉被方宸砸疼的背,龇牙咧嘴地道:“今天,我就要让他体会一下被吓死的感觉!白脸狐狸,尽情地忏悔吧!!”
柴少爷活像个反派,黑化地‘吃吃’笑了起来。
“萧医生,我知道,你也讨厌那只白脸狐狸,对吧!你放心,这次,我一定要好好吓一吓他!”
被捆成粽子的萧易着急地‘呜呜’两声。
起初,萧医生也对某个白脸狐狸有点意见,于是半推半就地被柴少爷捆起来了,还特意‘不小心’透露了他给温向导注射镇痛安定剂的时间、还有如何引发仪器报警的方法。说到底,萧易也想让方宸吃点教训,让他别整天都又拽又坏。
可当他刚刚看见方宸的神态,萧易立刻就后悔从了柴少爷这一场幼稚的局了。
那小子,脸色白得吓人,瞳孔都是散着的,哨兵这样的精神状态,明显就是受到重大打击而精神崩溃的前兆。
理智的人失去冷静的时候是最恐怖的。
这样的人,他们不会哭天抢地,只会在寂灭中安静地崩溃,像是巍峨无言的雪崩,一旦发生,难以生还。
他们根本都误会方宸了。
他不是什么冷漠又狡诈的人,相反,那人的面具下,怕不是藏着比岩浆还要灼热的情感。
萧医生内疚又自责,身为医生,竟然没看出方宸藏起来的逞强。
他绝望地挣扎了一下,想要给柴少爷及时解释一切,可说出来的话只是‘呜呜’的碎片罢了。
柴二哈摆摆手,猛点头,眼睛笑得眯成了一道缝。
“你放心,我就是吓唬吓唬他,等一会儿,我就出去告诉白脸狐狸真相,到时候,看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样,一定很有意思!”
萧易:“%*@#&!#!”
少爷,不要再作死了啊!!!否则,就不知道是谁一把鼻涕一把泪了啊!!!

甬道太长,长到尽头亮着的急救室小灯看上去是那么微弱。
方宸拼命地重启着他们之间的精神链接,却依旧跟从前一模一样。
温凉不肯打开他的精神图景,将自己固守在堡垒之内。方宸则像是蒙了眼的野兽,在密封的铁门前撞得头破血流,无功而返。
他察觉不到任何情感波动,像是浩大世间,那个人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方宸心头一酸,担忧、害怕、愤怒、委屈,那些平日狠狠压着的情感,一瞬间如滔天的大潮,冲垮了方宸最后的心理防线。
在崩溃的前一刻,他看见了温凉。
那人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身上夹了无数叫不上来名字的监测仪部件,耳畔一声高过一声的报警音几乎要把屋顶掀翻。
方宸心头一颤,直直地冲了过去。
他用力握住温凉的手,震颤的视线紧紧盯着检测器上那急速跳跃的波形。仿佛自己的一颗心也随着波动起伏,时而高高提起,时而重重落下。
“萧易呢?”
方宸喃喃,起初,只是茫然,而后,发狠地奔出了抢救室,在走廊里疯了一般地找人。几个惊慌失措的护士在一旁瑟瑟发抖,在方宸的逼问下,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气氛有些诡异,也不合常理,可心力交瘁的方宸已经没有办法思考了。
他扶着墙,慢慢走回了急救室,而病房里的警报声已经慢慢停了下来。
方宸仿佛站在一片死寂的湖水里,双耳鼓荡着深海般的压迫,窒息感油然而生。
两秒后。
仪器上的波动完全停止。
一道毫无生机的白色直线压在屏幕中央,方宸怔愣地盯着那道直线,觉得既荒唐,又无力,他掩着眼,干笑了一声。
下一秒,他猛地踹翻那台监控仪。
高大的仪器缓缓坠落,像是山崩,类似多米诺骨牌一般,连锁反应,急诊室里的大型仪器一台接一台地倒下。
方宸直直地站在瓦砾碎片中,宛若最后一座颓败的孤城。
“你就不能再等我几个小时吗?”
方宸苍白着脸,费力地弯下腰,抓起自己的背包,从里面拿出两只微微泛凉的小盒子,毫无迟疑地掰碎了那价值连城的特级营养液。
方宸仰头,将营养液倒进了自己的嘴里。他单手捏着温凉的下颌,用唇舌撬开了温凉锁着的牙关。
无色透明的药液沿着两人唇边淌下,弄湿了枕头,方宸跪在温凉身上,双手捧着他的侧颈,仿佛啃咬骨头的狼,专注凶狠。
温凉完全切断了五感,再加上萧易给他注射的镇痛安眠剂,让他几乎察觉不到外界的变化。
他那副沉眠不醒的安详,再加上那人本身冷白的肤色,在失控边缘的方宸看来,就是即将濒死的状态。
“...温凉,你就那么急着走吗?”
他的尾音带颤,却没流出一滴泪。
他的眼睛很红,眼神却如死水一样压抑,盯了温凉许久,末了,自嘲一笑。
“是吗,懂了。”
方宸安静坐在床侧,背靠床头,与温凉并肩。他望着天顶的一片纯白,神情淡淡,像是压抑着爆发的火山。
这小半辈子,他好像经历了很多,可又好像什么都没得到。
他的记忆被人夺走,被过去所抛弃;他的家人被人杀害,他孤身一人无人可亲;他被朋友背叛、被队友出卖,所得种种,皆可被轻掷。
他以为他做得不够好,所以才会被人丢弃;可当他努力成长,强大又成了一种罪名。
他以为是他太过在乎感情,所以才会被人看轻;但当他故作不在乎,冷漠又成了无赦之罪。
他是如此清楚,不该随意付出真心。
可他依旧把自己的心掏了出来。
结果,他还是留不住最后一点温暖。
他所做的一切,毫无用处;他这半生,亦像是一场饱受诟病的马戏。
可悲可笑。
方宸安安静静地坐着,一动也不动,像是一座缄默的雕塑。
“就这样?”暗中观察的柴少爷挠挠脑袋,“这有点太安静了吧?哭一声都不肯?”
“#¥!@ !!”
萧易身先士卒,眼泪汪汪地看着柴少爷,表示他可以哭一个给少爷看看,只求少爷赶紧去告诉方宸真相,说不定还来得及。
“哎,说实话,这已经出乎我意料了。我以为白脸狐狸最多只是问一问病情,然后一如既往的,用那张拽上天的臭脸冷冷淡淡地说一句‘这不是还没死吗,有救’。你说...嗯?”
柴绍轩忽得眯了眯眼,撅着屁股趴在窗台上,望向频闪的灯管。
他指了指接触不良的电线,刚要问问萧易,可就在此刻,室内的灯光一下子全都灭了。
无言的黑暗笼罩了整个病房,像是天陷了一个坑,而方宸陪着温凉在地狱里静坐,没有丝毫想要走出来的意愿。
他的一双金瞳仿佛流着业火,将理智燃烧殆尽。
淡金色的电子云飘在他的周围,形成了一道坚实的屏障,而他的精神体慢慢浮出,立于熔岩流火之上。
它睁开双眼,亮出獠牙,对月长嚎。
那一瞬间,方宸身体里迸发出一股骇人的磁漩涡,病床旁的所有检测仪器尽数失灵,先是黑屏,而后仪器内部发出‘咔嚓’的扭曲断裂声,火星自裂痕处飞溅,宛若一簇簇鬼火莹莹。
方宸静坐其中,一动不动。
他的电子云形成了旋风眼,在掌间嘶吼扭曲。
“我不甘心啊。”
方宸慢慢握住了温凉的手,力道渐收。
“我不想放你走,怎么办?”
温凉中指上的黑金戒指微微震颤,仿佛承受不住这样的压迫感,最后,甚至于浮了两道细细的裂纹。
一瞬间,指环崩裂处能量大涨,掌纹交叠处,金光四溅。
电子云如同蒸腾的云雾,将温凉拢在其中。温凉的长发被风撩起,绝美的容貌被金光点亮,仿佛被供奉的神明重返云端。
可方宸的脸色却肉眼可见地白了下去。
他的手臂发颤,宛若蚂蚁试图高举千钧之鼎,或是以萤火微末朝圣日光浩瀚。
但方宸的唇角上扬,眼神涣散却又疯狂,仿佛散尽一切也要留住面前的一瞬。
“所以。要么,你给我醒过来。要么,我跟你一起死。”
“¥#@* !!”
萧易急得一口咬上了柴绍轩的手背,而柴二哈就算再迟钝,也看出了方宸的不对劲。
柴绍轩手忙脚乱地解开了萧易身上的束缚,两人对视一眼,立刻拧开了造影室的门,刚开了一道小缝,就被病房里面那扭曲的磁场转得头晕眼花,冷汗直流。
造影室外墙可以屏蔽磁信号,因此他们在室内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方宸创造了一道多么可怕的磁漩涡。
如今,只是伸出半只脚,他们就浑身瘫软,眩晕想倒。
“白脸狐狸...他到底是什么级别的哨兵啊!!”
“我本来以为,他是F级或者E级,但现在...我也不知道了!!”
两人互相嘶吼着说话,仿佛在暴风雪里试图沟通,听觉像是被小刀割过,火辣辣地疼。
柴绍轩晕得眼睛都张不开,匍匐着爬到了床旁,一只手重重地扒在了床边,喘着粗气,双手勒着方宸的腰,拼命地喊他。
“喂,喂,白脸狐狸!!喂,方宸!!你醒醒!!”
萧易姿势扭曲地爬到药柜旁,用湿冷的手捏了一支镇定剂,叼在嘴里,又调头回去,爬了两步就没了力气,在四五步远的地板上大口大口喘气。
天花板上安装着的磁场检测器顿时发出‘呜呜’的警报,萧易一喜,知道有救了。
“别...别慌,稳定器马上启动,这里很快就会...”
萧易的笑意随着磁场检测器的碎裂而僵在嘴角。
什么意思?
怎么回事?
难道是磁场波动超过承受值,直接把那小东西震碎了?
“完了...”
萧易哀叹,脸色煞白。
哨兵暴走,只有向导能救他。
在场的唯一一个大佬向导,还被萧易好心地扎了镇定剂,陷入深度昏迷。
他几乎觉得穷途末路了,却又在此时,听见门口清脆一声玻璃碎响。
在那一瞬间,萧易仿佛看到了天神。
“小丫头!!!”
萧易也不端着自己倜傥帅气的形象了,直接从门口爬到满脸惊恐的夏旦脚边,一把抓住小向导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她救人。
夏旦明显被吓得不清,也晕得厉害,但没有哨兵那样狼狈,只捂着脑袋呆呆地看着萧医生涕泗横流。
萧易抓着夏旦的胳膊站了起来,软趴趴地靠在她的肩上。
“我上次教过你怎么带哨兵走出梦魇,对吧,你,你这次再试试?”
不明所以的夏旦咬了咬下唇,努力地点点头。
萧易一喜,拼了老命地朝着柴绍轩吼:“你快,快,把方宸拽开!”
“好!!”
柴绍轩显然知道自己闯下了大祸。
他不顾晕眩,咬破了嘴唇,拼命攒起力气,拉开方宸紧紧抓着温凉的手。他从背后箍住方宸,挣扎着把他拉到了床的另一角。
方宸手臂后曲,用手肘毫无感情地一下一下砸着柴绍轩的腰腹,面无表情,宛若在打桩。
柴二哈疼得龇牙咧嘴,却不肯放手,拼命地勒住方宸的胸,双脚使劲儿倒腾着踹地向后用力,像是拔萝卜。
“白脸狐狸,等,等你好了,我给你打,我给你打个够!现在不行,现在不行!!”
在蛮力的作用下,温凉和方宸两人紧紧握着的手分开了一道小缝。一瞬,那宛若洪水倾泻的金光终于减弱,方宸紧紧闭着的双眼却缓缓张开一线。
他像是饿了半个月的野兽遇见猎物,盯得柴绍轩背后发凉。
而他肩上的精神体也无言冷冷地睥着,一人一狼神情相似,冒着杀意。
“滚远点。”
他只说了三个字,却足以冻住柴绍轩的舌头。
“老子就,就不滚,你揍我吧!”
柴绍轩哭丧着脸,朝着方宸冲了过去,忍着被锤的剧痛,把方宸扛在了肩上。
轻巧挣脱的方宸将不干好事的柴绍轩抵在墙上暴打,小少爷也没有要避开的意思,一手护着脸,一手抓着方宸的肩不让他跑了,同时朝着萧易断断续续地吼:“快,快,我要被打死了...”
趁磁场波动减弱的一瞬间,萧易和夏旦两面夹击。
小向导勇敢地走向方宸,试探地握着她方哥哥的手,将自己的向导素慢慢释放。
一只纯白的小兔子缓缓出现在了她的肩侧,一双耳朵抖了抖,小心翼翼地看着那只巡视领地的狼。
兔子明显不是狼的对手。
方宸只是淡淡一眼,那只脆弱的小兔子便像轻烟一般碎在了空气里,正电场形成的涟漪甚至只像是挠痒痒。
萧易本想趁机扎方宸一针,可方宸直接踹开柴绍轩,左手细长二指捏着针筒,针筒在指尖翻转,朝着萧易侧颈准确狠辣地扎了过去;而右手一甩,冷锐锋利的电弧割裂空气,朝着无辜的夏旦而去。
理智崩盘,六亲不认,不必压抑权衡,不必瞻前顾后,也不用考虑伤及无辜,方宸的实力几乎是惊人猛涨,以一人打三人,尚且游刃有余。
“小丫头!!”
“萧医生!!”

第一百三十章 苏醒
惊慌的声音交叠响起,下一秒,两声闷哼自左右两边同时响起,可预料中的血流成河没有发生。
千钧一发之际,是柴绍轩用背护住了萧易,粗长的针头直接扎进了背后的肌肉群;而那道致命的电子束,则是被匆匆赶到的龚霁挡了下来。
四人跌倒,宛若被风吹乱的野草,而在一片狼藉中,方宸慢慢地站了起来,眼神漠然,早已没了理智。
他单膝跪在温凉面前,将那人拦腰抱起。
金光重现,却摇摇欲坠,仿佛拼死燃烧的火炬,宁可烧尽,也要将火焰长留。
龚霁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此刻的状况容不得他多想。
一只清鹤朝着那只野狼奔去,翅羽高悬,缜密又整齐的磁场波随着振翅凭空发生,仿佛一只樊笼,将那只失控的狼慢慢扣了起来。
两股磁场在空中蓦然相撞,发出了更加令人晕眩的震荡。
“方哨兵,你冷静一下,温向导他没事!”
龚霁的向导核心瞬间激发,方宸的电子云仿佛被一只手牵引着、撕扯着,发生着扭曲的形变。
方宸闷哼一声,腰弓下,单手撑着床,侧眼冷觑着龚霁。
“成了吗...”
柴二哈扑在萧易怀里,头晕目眩地揪着萧医生的手臂问。
“这...难啊。”
萧易痛苦地摇摇头。
尽管龚霁已经尽量追着方宸的频率,可总是差了半个相位,于是不仅不能抵消方宸带来的伤害,反而在某处形成了一个新的磁漩涡。
频率更高,伤害更强。
龚霁一步步走向方宸,脚步沉重,呼吸急促。
他左手握着方宸的肩,在精神图景外慢慢徘徊,试图获得开门许可。
“你听我说,温向导只是因为重伤,不得不完全切断五感养伤;再加上萧易给他注射的镇定剂,所以才会迟迟不醒。”
“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啰嗦!”萧医生崩溃地挠着头,“直接冲!!把他的壁垒砸开,把他带出来!”
“不。陌生向导随意入侵,这样会,不利于他将来发展...”
龚霁气喘吁吁地解释着,好心与礼貌却没能换来方宸的软化,反而被猛地暴涨的电子云反弹了出去。
夏旦惊恐地看着龚霁向后跌倒,不顾一切地上前扶住了他。
两人重重摔在地上,视线交汇,只有向导能看到磁场线的交织混乱,惊心可怖。
而其他哨兵只看到更为具象化的一幕:野狼撕碎了笼子,腾跃而出,正要咬断那只鹤的细长脖颈。
“来不及了。”
萧易喃喃。
方宸的动作却忽然停了下来。
空寂的精神图景里,穹顶回荡着一声悠长连绵的苍鹰清鸣,雪狼停下了狩猎的脚步,磨牙嘶吼着。
一股极为柔和的精神潮水漫过荒芜,像是春日里一道盘旋生长的绿藤,软化了方宸周身裹着的坚冰。
暴走翻涌的磁场一瞬间恢复正常,仿佛被庞然大物猛地压回了地表,海面风平浪静,掀不起一丝波涛。
一只手自身后慢慢环住方宸的腰。
腰际指腹温热,耳畔声音喑哑。
“好了,别疯了。”
方宸漠无生机的一对金瞳抬了抬,慢慢转身,无神地望着温凉。
他伸出手,用拇指压着温凉开合翕动的双唇,像是不敢置信,那人又重新开口说话了。
温凉抹掉方宸额头上的虚汗,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口。
“我都说了,这种小伤没事儿的。怎么能把我们家狐狸吓成这样?”
方宸不说话,站在床前,只直勾勾地望着病床上仍穿着病号服的温凉。他一步步地走近,忽得迅猛拉住温凉的肩,以一个霸道的姿势将他重新压倒。
他的右手死死地扣住温凉的手,像是纠缠不休的绳结,温凉只要敢动,方宸就会缠得更紧。
“温凉。”他执着地喊,“...温凉。”
“哎,在呢。”
温凉极有耐心地回应,方宸的每一声呼唤,终于都不再落空。
方宸的眼眸似乎松了松,眼睛里似乎涌动着厚重的情愫,却无法诉之于口。
“怕就抱着我。”
温凉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抚着方宸的脊骨,一下、又一下,极近温和,似在安抚、似在撩拨。
方宸嘴唇紧抿,没有伸手,只是手指稍微攥了攥,掌心有点潮湿。
“好,那我来。”
温凉轻轻拉着方宸的后颈,将他按在了自己胸口。
熟悉的向导素铺天盖地般渗透了方宸虚弱又紧绷的精神,那只汗涔涔的狐狸终于垂了垂眼睫,晕倒在温凉的肩上。
温凉右手轻轻抚摸着方宸的头发,像是在安抚受伤的小动物。
他侧了侧脸,看向在场四人,均是面如土色,满身狼藉。他右手轻轻一挥,向导素如柳絮缓缓下沉,游走在他们身边,被方宸电子云压迫难耐的众人终于得以喘息片刻。
萧医生艰难地爬了起来,面对着断胳膊碎腿儿的检测仪器欲哭无泪。
温凉搂着方宸躺回了病床,单臂支着身体,晃了晃手背处的针孔,打趣道。
“萧医生,镇定剂是这么用的?这么大的剂量,你把我当熊养啊?”
“不是,您可是S级向导,我怕少了没用...”
萧易的解释有点苍白,龚霁的脸‘唰’地一下就黑了,望着龚霁,手里的检讨书已经跃跃欲试了。
萧易猛地打了一个寒噤,愁眉苦脸地半靠在病床旁,先查查方宸的基础生命体征。
体温偏低,呼吸微弱,过度劳累,体力透支。至于其他的哨兵体质参数,比如电子电量或是自旋速度之类的,已经无从查起,只能等这些仪器修好再谈其它的。
他去了另一侧,慢慢解开温凉的病号服。
他剪开肩膀处包裹着的纱布,想要换药,却惊讶地发现,本是血肉模糊的伤口已经不再出血,只有半指长的窄窄伤口,连手术线都快被吸收干净了。
夏旦搀扶着龚霁,四人齐齐地围了过来,神情各异。
柴二哈红着眼睛,粗壮的手臂紧紧攥着,被打了一针镇定剂,处于想晕又不敢晕的状态;萧易神情复杂,隐隐有着愧疚,望着躺在温凉怀里的方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而夏旦抹着眼泪,龚霁眉头紧皱,几人身上都不同程度地沾着灰,看上去被揍得很惨。
“我知道你们没有恶意。”温凉接过萧易手里的那根针筒,“要不,等他醒了再说?”
温凉难得正经说话一回。眉眼间的懒散褪去三分,语气多了几分亲昵,不再游离,就显得亲切多了。
龚霁点头。
“温少尉没事了就好。我刚刚去查了查工会任务记录,方哨兵他这几天一个人接了六个任务,五个中等,一个困难,算是九死一生。连着这么多天没有休息,再加上这场误会...”
他视线扫过低头不敢说话的柴绍轩、萧易和夏旦。
“你们,跟我出来一下。”
柴绍轩已经预料到了一堆检讨要写,干脆借着药性,白眼一翻,四仰八叉地倒在了地上。
可惜,龚霁不会放过任何一张检讨。
他弯腰扛起柴绍轩,直直地望着风流蝴蝶萧医生。
“自己走,还是我背你?”
萧易垂头丧气地磨蹭出了门,夏旦跟在最后,小心翼翼地关上了拉门,还不甚放心地踮起脚尖,在玻璃前看了看温凉和方宸。
温凉朝着她弯了弯眼睛,小夏旦才放心地点点头,转身追着龚霁的脚步离开。

温凉收回了视线,看着臂弯里晕着的方宸。
不过一周没见,小狐狸就瘦了半圈,脸上也脏兮兮的,手上又添了几道伤痕,被同样黑乎乎的绷带裹着,仿佛疲于奔命,也顾不上自己的洁癖了。
此刻,他的双手强势抓着温凉的衣服,严丝合缝。
温凉轻轻动了动腰,结果那双手像是坚固的锁,牢牢地嵌在布料里面。温凉觉得,除了剪开衣角,没有第二条脱身的路。
“我不走,狐狸,松手,我给你打针。你不是不喜欢虚脱的感觉吗?”
温凉单手撑在方宸身边。
方宸紧紧地闭着眼,手脚腰背纹丝不动。
“这么没有安全感啊。”
温凉俯身吻他,柔软又灵巧的舌尖顶开了狐狸紧紧咬着的唇齿,他的五指侵略性地插进方宸后脑的发间,将小狐狸一点点带入怀里,两人肌肤相贴,亲密无间。
许是温凉身上的味道熟悉又令人安心,方宸便也给了点面子,慢慢地松开了紧抓着衣角的手。他卸了提着的一口气,整个人紧绷的肌肉也逐渐松弛下来,头一歪,彻底滚进了温凉的怀里。
空荡的臂弯被填满,温凉怔了怔,垂着眉眼温和地笑了。
他左手揽方宸的肩,右手在柜子上摸索,抓了那支针筒,熟练地咬掉针上的保护套。
他叼着针筒,单手挽起方宸的袖口,被手肘间藏着的淤青吓了一跳。
简直就是被野狗咬了一顿,破破烂烂的,哪里还能找到能注射的地方。
像是能感同身受一般,温凉极轻地‘嘶’了一声,又揉了揉傻乎乎的小狐狸脑袋。
“我以后哪儿敢再切断五感养伤啊。再疼,也得给你留一扇门。否则,你要是把自己折腾死了怎么办?”
温凉从脚踝的静脉处扎了进去,手法稳健,动作快又轻。而后,稳稳地托着方宸的后颈,把他放在枕头上。
被窝里的温度刚刚好,还有温凉的体温,方宸缠着绷带的手指骨卸了力道,身体微蜷,抱着枕头,看上去终于像个休息的样子了。
只是他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死死咬着嘴唇,额头上的虚汗冒了一层又一层,像是掉入了某个噩梦边缘,不得往生。
温凉掀了被子,把胳膊伸在方宸的肩下,长臂一揽,又把他的小狐狸抱进了怀里。
两人的精神重新对接,方宸的情绪如同翻天的湖水奔涌而入,温凉甚至来不及打开精神壁垒的大门,就被浓烈的爱意与担忧撞得心酸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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