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 by茶叶二两
茶叶二两  发于:2023年09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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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死了?
为什么会这样?
柴绍轩虽然有时候天真,但并不是那么傻。
他知道,电线短路的故障可不是这样。
刚才的打击定向、准确、杀伤力大,根本就是...一个武器。
伍元区竟然被二十七个巨型参天武器对准。
瞄准的是谁?
要打的是谁?!
爸,知道这件事吗?
柴绍轩的双手双脚都在抖,不光是因为害怕,还有不解、愤怒。复杂的情感交织,他只能死死地抓住梯子,悲愤下望,渺小地宛若风里的一块破布。
忽得,颤抖的脚踝被一个人抓住。
柴绍轩一个激灵,猛地低头,看见的,还是那个被灼伤的雪白手腕,一道淡淡的红痕自掌根延伸到手肘。
“谢谢。”
柴绍轩有些哽咽。
那人没说话,只用力捏了捏柴绍轩的跟腱,仿佛在替他放松肌肉。
然后,把手套压在柴绍轩的裤脚上蹭了蹭,像是嫌脏。
柴绍轩的感动不翼而飞,可不得不承认,愤怒也确实被冲淡了些许。
他抹了一把鼻涕,囔着鼻子谢过那个年轻人,颤悠悠地向下爬。
越接近地面,血腥味道越强烈,被阳光炙烤,气体运动加剧,连面罩都挡不住。
柴绍轩忍着恶心,终于爬完了长长的梯子。当他最后一脚踩在地面上时,本以为会感受到大地的坚实触感,可出人意料地,脚掌下,是一滩软绵绵的东西。
柴绍轩僵硬地低头。
他看见了半根被血染红的白手指,以及染了粉色的指甲。
指甲是那样鲜活,又那么腐朽。
“呕...”
他猛地摘了头套,捂着嘴,绕到塔底无人处,疯狂地呕吐起来。
他撕心裂肺地咳,像是要把那种恐怖的画面从身体里剥除。
最后,他连腿都是软的,双眼蒙了一层灰白,他迷糊地朝旁边抓去,倒在了一个人的怀里。
“喂。”
耳畔响起一个呼唤。
那人好像摘下了面罩,声音清晰可鉴。柴绍轩晕晕地捂着头,心道,果然是那个熟悉的欠揍味儿。
他迷迷糊糊的,刚想喊出那个名字,却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方宸不得不赶紧伸手扶住晕死在自己肩上的柴绍轩。
他又喊了几声,见柴少爷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只得将他拖到了负责人处。旁的不用说,只消把柴家大少的身份往外一丢,已经足够引起注意了。
趁着负责人瞳孔地震、极近惶恐的时候,方宸已经默默地退了出去,远离人群中心,环顾四周。
来时的三十人,只剩了五人。
尸横遍地,血流如溪,血腥味冲天,活下来的人,也均是双目呆滞,走路打飘。
六分之五的死亡率,这才是‘中等’难度吗?
方宸垂了眼,摘下皮带上挂着的一只巴掌大的小葫芦。
颜色姜黄,是刘眠派人送回宿舍给任钱的。可惜任钱早就走了,未能物归原主,方宸抽空联系了五十三号,任钱并不想拿回去,方宸就留着自己用了。
他旋下瓶盖,先洗了手,擦了脸,才倒进嘴里喝了几口。
他斜靠在塔下的一个半人高的石墩子上休憩,右手闲闲搁在眉骨处遮挡太阳。
方宸眯着眼,看了看那高耸又充满危险与未知的信号塔。
日晕如轮,塔如钻,交相辉映,不可分割。
阳光从方宸的指缝间散落在他的眼瞳深处,塔的倒影仿佛一支燃烧的火炬,披头散发地闯入了他的视野。
方宸蹙眉闭了闭眼,高塔在视网膜上残留的影像逐渐变得边缘模糊,像是墙皮簌簌掉落、塔身崩塌成墟。
最后,眼底残留的所有具象都消失,只剩两团火影。
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
“...两个太阳。”方宸喃喃。
“小哥,你手腕出血了。不要紧吧?”
一道粗狂豪放的带笑呼唤自耳边响起,像是掠过苍穹的大雁清鸣。
方宸慢慢张开眼,在看清了那人的身形和走路姿势后,清俊的脸上浮起一丝笑。
“刚才的电线,谢了。”
“没什么可谢的。反倒是小哥你,看你的动作有点生疏,是第一次接这个任务吧?”
“嗯。”
“死那么多人,你不怕?”
“死人除了丑点,没什么缺点。”
见方宸一派悠悠然的淡定,那人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右手使劲儿地拍了拍方宸的肩。
“好小子!我叫谢三刀,叫我三哥就行。是个散户,以后做任务可能会经常遇见。你好好保重,下次我们继续组队啊!”
方宸目送谢三刀走远,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
工会会优先将名额向工会毕业生或是关系者倾斜。而他一个散户,能接到难度为‘中等’的任务,想必能力十分出众。
方宸收了思绪,又望了一眼被众人慌乱抬走的柴绍轩,装起葫芦,翻转手腕,露出一红一黑两只腕带。
一只露在外面的,是工会发的贡献额交易器;
另一只藏在里面,是黑市颁发的‘铁磁体鉴定师’腕带ID证明。
方宸盯着两枚腕带,率先拧亮了贡献额交易器。
‘50’
当前贡献额为五十。
一个贡献额相当于两百,五十个贡献额不过才一万。
方宸这两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一刻不停地接任务做任务,即使这样拼命,才凑了一万,距离封雪要求的三万还差得很远。
方宸也曾想过要找人借钱。
可叶既明此刻自身难保,旁人与他关系并不亲厚,方宸怎么也求不到那些人头上。而他那些不靠谱的朋友们,譬如散尽家财做好事的龚霁、花天酒地泡妹子的萧易、沉迷做药又卖不出去的夏旦,一个个裤兜里比脸还干净。
更别提穷得只剩一张漂亮脸蛋的烂桃花,以及发誓要自力更生结果饿了两天就晕了的健壮官二代。
方宸攥拳揉了揉眉头,叹了口气。
真不知是交友不慎,还是物以类聚。
他脱下身上厚重的防护服,趁着夜色刚沉,慢慢地走回了温凉所在的病房。
两天都没有回来,温凉还是老样子,容色沉静,漂亮的脸上晕着温柔,像是一轮清辉明月。
方宸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坐在床侧,拨开温凉的侧脸垂发,轻轻吻了吻他的眼睛。
“你休息得倒好。”
方宸说出的话,像是抱怨,眼睛却藏着淡淡的笑,分明是在说着‘那就好’。
方宸起身查看温凉背后的伤。
纱布是新换的,隔着厚厚几层也看不出具体的伤口愈合情况。
他试探地,轻轻将指腹按在伤口周围的皮肤上,像是蜻蜓点水。
“唔...”
温凉喉咙间发出含混的梦呓,方宸不敢再碰,生怕弄疼了他。
“...怎么迟迟不见好?”
方宸一颗心吊着,倦怠困意全无。
他小心翼翼地替温凉拉好被子,慢慢握住温凉的手。电子云温缓流淌,像是蒸汽散逸成流云。
可惜这次,电子云碎裂地很快,宛若一块玻璃被敲碎,残片簌簌落下,方宸不得不撒了手,停止这次逞强的治疗。
电子云的流失加重了虚弱感,连日的疲惫卷来,方宸仿佛一头茫然大物吞吃下肚,手脚无力,只能任人宰割。
他单臂撑着窗台,甩了甩浑浑噩噩的头脑,下意识地按亮了腕表上的贡献额数字。
‘50’
两位数急切地敲打着方宸的脑神经。
还剩一天,还缺两万,还差一百贡献额。
似乎在他面前,只剩了一个选项。
那就是接取难度为‘难’的委托。
决定做得很快,没有踌躇和犹豫。
他只是回头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随后,甩了外套,掀开被子,靠坐床头,将那支烂桃花轻轻揽进了怀里。
像是讨要糖的孩子一样,方宸放任自己索取了三个吻,一个比一个绵长,一个比一个湿润。
“等我变强。”他轻声说,“到时候,我就可以像哥哥一样保护你了。”

悠悠黑夜,寂寂暗林。
四处是森然鬼火,柴绍轩躲在树后,捂着嘴,小心翼翼地蹭掉脖子上的汗珠。
他就不该接‘困难’模式的委托。
杀人犯没找到,自己反而迷路了。
他定了定神,屏住呼吸,靠着树干,露了半只眼睛。
一片黑暗如同浓稠的墨,像是要把他口鼻封住。没来由地窒息感涌上胸口,柴绍轩努力压着心慌,表面镇定,紧紧攥着拳头,像是要把藏在黑夜里的凶犯一拳打倒。
忽得,风影叶摇,沙沙作响。
柴绍轩趁机出手。
他如同一只灵巧的狗子窜出了树后,怒吼着拍出了一道灼目的电弧,生生将一棵碗口粗的树拦腰斩断。
焦糊味道悠悠散了出来,柴绍轩狂乱跳着的心才慢慢平和下来。
“死了吧。”
柴绍轩试探地脚踩枯枝败叶,‘咯吱咯吱’,声音阴森,宛若什么不祥之兆。
一阵阴风刮过,柴绍轩浑身不适,伸手拨去肩上的落叶。
可,指腹间传来的触感柔软,带着温热气息,像是...人的手指。
柴绍轩头皮一瞬间麻透了。
那根粉色指甲对他竖了个中指,后面,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僵硬地吊起了头,眼圈乌黑,唇色血红,牙齿尖尖,扭曲着、怪叫着向他跑来。
“啊啊啊啊!!!”
柴绍轩崩溃地大喊,惊慌失措地扭头就跑。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再回头一看,那女鬼已经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直径一米、还流着汤汁的肉丸子,棕色莹亮,热气腾腾地扑了过来。
“什么玩意儿!!”
柴绍轩猛然醒来,心有余悸地大口喘着粗气,这才发现,面前坐了一只揉着肚子的夏旦。
她的手正抓着柴绍轩的,清亮的大眼睛里飘出了饥饿的渴求,两颗又黑又亮的瞳仁仿佛盛了两只大肉丸子。
“醒了?”
一声慢悠悠的询问飘了过来,白大褂出现在视野范围内,柴绍轩怔愣抬头,嘴里被萧易塞了一枚体温计。
“我%¥#@…”
柴绍轩嘟囔着说不清话,眼带询问,视线在萧易和夏旦之间游移,最后还是落在了萧医生身上。
“你受了惊吓,精神图景很不稳定。你又没有绑定的向导,所以,我就让小夏旦试试唤醒你。”
“怎么%@*…”
“你问怎么唤醒的?”萧医生看了看夏旦同样渴求知识的眼神,满意地正了正纽扣,端着一副学识广博、仁心仁术的模样,严肃地说道,“我让夏旦跟你暂时精神链接,打开你的壁垒,深入你的恐惧,找到你的精神弱点,想办法带你出来。这个疗法,是我独创。你能这么快清醒,夏旦功不可没,当然,我的贡献更大。”
柴绍轩眼睛睁得很圆,震惊里好像带了点崇敬。
萧医生更飘了,他看着同样眼睛亮晶晶的夏旦,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小丫头,我看你很喜欢做药。以后,要不要跟我学医术啊?”
夏旦眼睛一亮,但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踌躇,正犹豫间,在一旁抱臂沉默不语的龚霁终于开了口。
“首先,这种疗法不是你独创。温向导撰写的手册里早就提到过这种方法,但一般只适用于永久绑定的哨兵向导。他们互相了解,所以不会误伤。如果不是夏向导和柴哨兵,我是不会同意你进行这种疗法的。”
言外之意,如果不是心思单纯、杀伤力小的天真向导和没心没肺、攻击性低的笨蛋哨兵,这样不经允许的贸然结合,可能会导致强烈的抵触,两人都会受重伤。
眼看夏旦惊慌的表情,萧易装神医的打算又落了空。他瞪着忧国忧民的龚霁老古板,无可奈何地翻了一个白眼。
明明这个小丫头这么单纯,怎么就是骗不走呢?
柴绍轩倒是不担心夏旦会伤害他,不过,那个蹦蹦跳跳的巨型肉丸子确实给柴少爷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
还真是什么样的向导就会有什么样的精神世界。
柴少爷苦笑着抹了一把脸,打算忘掉肉丸子带来的精神伤害。
他靠在背后的枕头上,有气无力地捏着手腕上的交易腕带。
先看看昨天的报酬有没有打到账上吧。
手腕上那一指宽的屏幕缓缓亮起,在柴绍轩满含期待的目光中,一个圆润的‘0’缓缓浮现。
“啊?!我的报酬呢?!”
柴绍轩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惊得嘴唇都抖了。
他为了接那个委托,差点丢了半条命,现在,半毛钱都没赚到?!
怎么可能?!
在柴少爷魂不守舍、颠三倒四的描述中,众人终于明白了他的烦恼。
龚霁抵唇思考,随即缓缓道:“没有到账的可能性很低,被他人转走的可能性更高。柴士兵,你可以查查交易记录。”
柴绍轩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他慌张地奔去工会前台,在最角落的机器里提取了交易记录。
看完以后,脸色铁青。
工会刚转入的贡献额,还没捂热乎,就被某个人划走了。
柴绍轩盯着那一行熟悉的ID,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白、脸、狐、狸!!!”
他想起来了。
在他晕倒在白脸狐狸身上的时候,那个混蛋好像说了句什么‘要钱的’。
柴绍轩骂了方宸一路,走回医务室,看见夏旦还乖乖地趴在病床前面,一边照顾温向导,一边默默背着医书,累得眼睛都揉红了。
极富正义感的柴少爷差点让怒火烧秃了头。
好,很好。
白脸狐狸不仅嘴毒、手狠、没良心,还贪财、爱占便宜。亦师亦友的向导教官受了伤也丢在一旁不管,天天想方设法捞钱,毫无同理心。
种种恶行,罄竹难书!
柴绍轩‘砰’地一下摔了交易腕表,一起掉下来的,还有一张通讯卡。
他满腹的怒火像是一下子被浇灭。
信号塔那可怕的大规模定向打击在柴绍轩脑海里徘徊,他浑身的血液凉了半度。他忽得抄起那张通讯卡,不发一言地跑向工会顶层的通讯室。
门外的警卫毫不拦阻,甚至乖巧贴心地帮柴少爷关了门,自动自觉地离开半步,守住门口,不让父子俩的对骂被其他人窃听。
柴绍轩扑在键盘上,打下了那串陌生又熟悉的IP地址。
他站在大屏幕前焦急地等待着。
电子计时器一秒一秒地跳过,柴绍轩感觉自己的心跳都要被统治,手脚冷汗狂冒,喉咙也干。
其实他也不知道他会跟自己老爹说些什么。
好像都不是。
硬要说的话,大概是担忧吧。
柴绍轩双手撑着操作台,低着头,组织着语言,等了许久,终于,宽大的屏幕逐渐亮了起来。
他蓦地抬头,却没等到老爹惯例的一顿臭骂。
“怎么这么久没跟家里联系?怎么样,好点了吗?”于晶问他。
“妈。”柴绍轩松了口气,却又重新提着心,问道,“我爸呢?我有话问他。”
“他忙着开会。怎么了?”
于晶一贯严肃,没什么多余的问候。这样严厉的家庭关系,让柴绍轩没办法真正将情感诉之于口,只能讪讪地挠了挠头。
“哦。”
“你找他有事的话,他应该还是有空的。”于晶摘了眼镜,放下手中的资料,敲了敲桌面,“酒杯放下,过来,儿子找。”
一听是柴绍轩找,对面立刻响起重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熟悉的骂骂咧咧。
“柴绍轩你个完犊子的臭小子,废物一个,老子都说了让你离那什么委托远一点,你还敢过去接任务?!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柴绍轩条件反射地捂着头想逃,转身跑了半步,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家里了。
现在,天高老爹远,想揍也揍不着了。
“我有事问你!”
柴绍轩梗着脖子吼。
“问个球!”
柴万堰对着他吼。
“再吵都滚。”
于晶翻了一页资料,淡淡道。
柴绍轩挠了挠头,走近,用低了半度的声音说:“信号塔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我今天维修的时候发现了,在某种条件下,它会被激发,然后变成特别凶残的杀人武器。你,你知不知道这件事?”
“屁大点的孩子,懂个球!”
“我不懂,你懂!”柴绍轩气得脸红脖子粗,“你手底下的人都背着你研究重型武器了,你还天天喝酒抽烟,什么也不知道!你这样,以后肯定会被人陷害!我这几天见过好多阴险狡诈的家伙,你,你这样,妈怎么办,你替她想过吗!”
柴万堰一巴掌扇飞了摄像头。
于晶平淡的话伴着电流沙沙声响了起来。
“儿子这是担心你,没听出来?”
“老子不用他担心!饿晕了的小犊子,还是多管管自己!”
于晶扶正了摄像头,看向红着眼圈的柴绍轩。
“你爸这是担心你,没听出来?”
柴绍轩坐在椅子上,端端正正的,但就是不说话。
等到柴万堰的声音完全消失在屏幕那端,才小声朝着于晶问。
“妈,他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
“你觉得他知不知道?”
于晶的反问,让柴绍轩的心沉了一沉。
“老爸他到底要干什么?”
“绍轩。”于晶双臂互抱,视线安静,“或许,将来有一天你会理解你爸,但现在,你还太小。”
柴绍轩烦躁地挠着头,最后,垂头丧气地笑了笑。
“我懂啊。他就是爱钱、爱权。家里堆着的那些礼物,老爹杀过的人,还有你们说的那些悄悄话,捣腾的私产,我都知道一点点。”
柴绍轩有时候恨不得摘掉这个肮脏的姓氏,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家庭。
但他不能。
因为他真的很担心那个只会骂人的暴躁老爹。
其实,当柴绍轩看到信号塔失灵变成武器的一瞬间,他就懂了。
老爹不可能一无所知,而且,他极有可能是主使者。
说不定,他又杀瘾大发,想要除掉某些讨厌的人,完全掌握中心权力,就像他一直以来做的那样。
柴绍轩深深地低下了头,沮丧压在他的肩上,而于晶只能看到儿子的一个小发旋。
“儿子。”
“嗯?”
“你长大了。”于晶难得弯了眼眉,“有空回来承职吧。现在的你,已经可以...”
话还没说完,通讯信号就被切断。
柴绍轩看着骤然黑下来的大屏幕,后知后觉地道,自己大部分的通讯时间竟然都被白脸狐狸用完了。
柴绍轩一腔愤懑达到了顶点,咬牙切齿地点了点头。
“方宸,你给我等着。”
他抽回了通讯卡,二指用力捏了捏,指节泛白。
半晌,他抬起头,面对着漆黑一片的屏幕,望着遥远的柴家,无声地扬了扬粗眉。
“我,绝不回去。”

‘离岸’顶楼,玻璃温室。
阳光倾泻而下,一个男人衣襟半敞,脚踩凉拖,眼戴墨镜,舒服地靠在躺椅上,胸膛被晒得通红,边晒边舒服地喟叹。
忽得,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经理,这位...”
话还没说完,虚掩的门‘咣’地一声被踹开,反弹在墙壁上,回声‘轰隆隆’作响,像是闷雷连天震。
一个浑身是土的年轻人站在门中间,他单手摘下军帽,露出方宸那张白净又锋利的脸。
眼底有淡淡的乌黑,嘴角也擦破了一块,整体看上去还算体面,但依旧藏不住浓厚的疲惫。
“你来啦?”封雪懒洋洋地坐了起来,单臂撑着头,“是想通了,主动过来投怀送抱的?”
方宸扯了扯唇角,抬起右手,露出腕带。上面的一块一指宽的屏幕已经碎成了一朵花,只能勉强启动。
他左手二指拧转着那颗小小的塑胶锁扣,想要摘下手环,可伤痕累累的手指发颤,拽了两次,都没能解开那个简简单单的链子。
他果断利索地抬起手腕,抵在唇边,用牙生生咬开。
腕带脱落,方宸攥住,反手一丢,抛出一个完美的弧线,端端正正地落在封雪面前的软垫上。
“怎么不说话?”封雪视线在触及电子屏幕上的数字之时,意外地抬了抬眉,“呦,还真能干,一百五十贡献额,不多不少。”
他慢条斯理地捏着碎裂不堪的腕带,‘滴’地一声,轻巧划走了方宸用命挣来的贡献额。
他手臂卡着膝盖,反反复复地盯着方宸看,视线里漾着浓厚的兴味。他悠悠起身,走上前,用大拇指轻轻擦过方宸唇角翻卷的伤口。
“现在,我更想要你的命了,怎么办?”
方宸礼貌地后退半步,右手绑着的坚硬绷带划过嘴唇,把封雪刚刚摸过的那薄薄的一层皮直接蹭掉。
“雪姨哥,我们单独聊聊?”
====
封雪静静靠在座椅背上,戴满戒指的二指捏着一根水烟。
他安静地吐了一口,在烟雾缭绕中,俯瞰着方宸离开的背影。
他的身旁站了一位女性管理人,神态内敛,动作有礼,克制而矜持。
她拿着扫帚轻扫地面上的血渍和玻璃碎屑,清脆的噪声让封雪回神,朝她勾了唇。
“有话要说?”
“您做了亏本生意。”她拿出账本,“两瓶特级营养液,至少十万。”
“算是投资吧。”
“近几年,公司投资回报率很低。我认为,您的投资眼光不怎么样。”
“是吗?”封雪转着鸽子蛋一样大的黑磁戒指,笑意悠扬,“但我倒是觉得,我的眼光一向很好呢。”
“我能问问,您为什么放过方宸吗?”
封雪的视线落在那台贡献额交易仪器上。
他指尖微扬,一道冷锐的蓝光如同一柄锋利的刀,直接洞穿了那台仪器。
管理人吃了一惊,忙低声问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以后别用这个了。”
“为什么?”
“只有工会内部使用‘贡献额’这种货币,也只有工会内部人员才能直接将贡献额变现成纸币。这小狐狸,凭借这点蛛丝马迹,就推出我跟总塔那群人关系很好。偷瞄了一眼账本,就敢断定我现在亟需资源和钱。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的,总塔两党互斗,就敢推测我现在夹在中间十分为难。他说,现在我最需要的,是信息,是钱,是足够我明哲保身退出争斗的本钱。他可以帮我搞到铁磁体,可以给我赚钱。这小东西,真是说到我心坎上了。”
“...您哪儿为难了?您跟柴代总指挥的关系不是很好吗?”
女性管理人环顾四周,被奢靡的金光闪瞎了眼。
“方宸都看出来了,你看不出来?我连顶级的绸缎都穿不起了。”封雪捏着胸口那两块布,嫌弃地‘哼’了一声,“最近不太平,总塔那边逐渐泾渭分明了。我要掌握一手信息,要打点的地方就越来越多,这钱当然就跟流水似的。”
“柴万堰默许您私吞铁磁体,您暂时不缺钱。”
“默许?他的铁磁体,我不能动;我吞了的铁磁体,还要分他一半。虽然,我倒是也能赚到钱,但,谁会嫌自己赚的钱多呢?”封雪悠悠地道,“再说,他的默许,是建立在他还没倒台的情况下。”
管理人低声问。
“又有什么新消息了?”
“这还要什么新消息?这些年,你别看柴万堰领着山派风风火火地镇压海派,好像没人敢反他了,好像五十三座塔都是他柴家的东西。实际上呢?组织部里面至少有一小半都不是他的人。更别说最近进化部内斗的事。”
管理人收起脸上的疑问。
“您两边通吃,是吧?一边讨好柴万堰,一边倒向叶既明?”
“叶既明那个善良的小家伙可带不起海派那些老油条。”封雪还想给她解释解释,可又觉得累,便兴致缺缺地挥了挥手,“阿绿啊,要不,你辞职吧,让小变态过来给我捏腰捶腿,给我当军师。你这女人,太直了,没意思。”
封雪像是想起什么,忽又掩面一笑。
“小变态的嘴可真脏。什么‘脚踏两只船的人,最后迟早裆部撕裂,大出血而死’。”
某只小变态甚至用刀兜了兜,封雪饶有兴趣地摸了一把大腿根,还能回味到当时匕首贴肉的凉意。
“是变态。跟您很配。”
管理人面不改色地点点头。
“确实。行动力奇强,智商爆表,能赚钱,而且不要脸。”封雪愉悦地眯了眯眼,“两瓶特级营养剂买到了一个绝妙的合作伙伴,我倒觉得赚了,你说呢?”
“收不回来。他只会坑你。”
“你等着吧。再过两天,就能收回回头钱。”
封雪自信地吐烟圈,而管理人抬手扇了扇水雾,在今日支出的账目下,毫不怀疑地写了两个大大的字。
‘亏损’。
====
方宸活着走出了‘离岸’的大门。
他肩上还是那只破旧的军绿色背包,脚步却不如来时稳健。
风吹过,方宸脚步一趔趄,一阵晕眩猛然涌上,他不得不扶着墙,将头抵在手背上,暂缓行程。
这几天,他不知经历了多少次死里逃生,最后一点精力也全都用来与封雪博弈。他像是被榨干了的树苗,稍微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
戒指他留给了温凉,本以为不会有什么大碍,可这几天身体里到处乱窜的电子仿佛一头横冲直撞的猛兽,撕咬着血肉,连呼吸都觉得疼。
“唔...咳咳...”
方宸捂着嘴,弯腰咳嗽,身体里的火沿着肺管子往喉咙里窜,一点就着。
喉咙里隐隐窜上血腥味,方宸抓着胸口的衣服,痛苦地皱了皱眉,深呼吸几口气,才压下了反胃。
他强撑着站了起来,右手捏着肩带,回头望了一眼背包,唇角还是浮起了一丝释然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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