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宇源嘴角要咧到天上:“爸,我跟你说,其实,我找到了...”
“笑什么笑?你摆这么高兴的脸给谁看?你哥哥伤成这样,你还有心思上蹿下跳?你是不是就希望你哥哥死了?”
罗宇源一腔兴奋被浇灭。
一头黄毛在冰冷的电子光面前,被冻上了一层冰,大辣辣地直耸竖立,像一个扎人的刺猬。
他没所谓地一屁股坐在板凳上,脚搭在桌面,悠闲地晃着脚背。
“我的好哥哥还没死?看来爸真的是很用心的照顾他,我可真羡慕啊。”
“给我闭上你的臭嘴!从小就混,长大了更冷血。行了,我没工夫跟你说话,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反正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罗少校看着罗宇源一头招摇的黄发,厌恶更甚,“军人染发,什么德行。以后,没事别找我,我要照顾你哥哥,很忙。”
大屏幕上的信号被蓦地切断,无情而冷漠。
罗宇源面前的光灭了。
他孤身一人坐在黑暗里许久,接着一脚踹断了面前的操作杆,在吸音效果绝佳的通讯室里,哈哈大笑。
笑声尽数被隔断,像是囚在笼子里的野兽,独自酣畅淋漓地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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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罗宇源离开消失在门口,丁一立刻关了门,关闭所有的灯,从兜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遥控器,对着监控的方向轻轻一按。
方宸把温凉丢在椅子上,眉头锁得很紧。
“他怎么还不醒?我有事要问他。”
丁一走了过去,从口袋里拿出一支注射针。
那针筒的结构与任钱当初拿出的那一支完全相同,颜色却不同。当初那一支似乎带着极淡的金色,而现在,针筒充斥着红色的液体,如同温凉眼底的那一抹骇人的血色。
方宸拦了丁一要注射的动作,不动声色地挡在昏迷的温凉身前:“丁工,您手里这是什么?”
丁一:“我不会害他,否则,我为什么要救他?”
方宸:“这个逻辑没什么说服力。”
丁一:“我听说,你恨他。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护着他?”
方宸:“这是我和他的事,似乎与您没有关系吧。”
丁一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我给他注射的,是刘眠少将当初给你的营养剂。而这营养剂的配方,是叶部长亲自研发的。你也尝过了,并没有害处,不是吗?”
方宸接过丁一手里的针剂,大拇指推着活塞芯杆,滴了一滴药剂在拇指上,嗅着不见异常,干脆舌头一卷,直接吞了进去。
入口并不苦涩,甚至带了极淡的甜味,在舌尖徘徊,像是幽幽花香。
而喝下去的感觉很舒服,略带凉意的液体一路滑进了身体里,像是百川归海,气力上涌得很快。
丁一怔了一下,表情有些意味深长。
“方哨兵,你看起来很关心温少尉。”
方宸嘴角轻扯,然后没好气地掰开温凉的下颌,把那支针剂直接给他喂了进去。
“我是他债主,当然关心他。”
过了几分钟,温凉长而密的睫毛轻颤,似有意识醒转。
月色从窗棂滑下,映出温凉那双无神又冷淡的眸子,仿佛将岁月冻在了眼底,毫无流淌的痕迹。
“还不清醒么?你要睡多久?”方宸隐压着怒气。
“你要是不跟他精神链接来唤醒他,他可能很久都处于意识游离的状态。这样,即使他醒了,精神状态也会受影响。”
丁一面无表情的脸,让他的话听起来只是在陈述事实。
可方宸总觉得这人在引导他,试探着什么,于是他直接拒绝。
“我对他没兴趣,他身体好不好,跟我没什么太大关系。”
“哦,那你做不做是你的事,跟我没太大关系。”
丁一完美回怼,只靠坐在桌边,拿着金属螺丝刀,一下一下地敲着匹配度检测仪的破烂外壳。
方宸把视线投向温凉略显苍白的脸上。
那人只静静地坐在椅子上,肩上挂着月光,孤单得像个远离喧嚣的影子。
方宸烦躁地捏了捏鼻梁骨。
习惯了那人的嘴碎,一朝这样安静,还真有点不习惯。
“...醒来,我有话要问你。”
他紧了紧右拳,蓦地扯过温凉的衣襟,颇为厌恶地将他拎到自己身旁,闭上眼,抵着他的额头,用自己的意识撞向那牢不可破的精神壁垒。
一下,又一下。
那堵精神壁垒顽固到极点,方宸觉得自己是用细针戳钢板,白费力气。
“...嗯?”
温凉却慢慢地张开了眼。他失神的眸子慢慢变得清朗,眼底血色褪去,疲惫地抬起头。
而一滴冷汗正顺着侧脸滑下,挂在他的下颌,被月色映得干净清透。
“...咳,狐狸,你干什么?”温凉湿淋淋地抬眼,有气无力地揉着太阳穴,“这怎么就半夜了?”
“...别告诉我你又失忆了。”
“……”
温凉不敢说话。
他觉得,只要自己敢点头说一个‘对’字,那只狐狸能冲上来把他咬死。
丁一低声自语,随即敛起眼底的神色,朝着方宸走去。
方宸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戒备地转身,连自己都没有发现,他下意识地把温凉护在了身后。
温凉余光瞥见丁一,略显惊讶,说道:“老丁啊,真是好久不见了。小叶子他最近还好吗?”
“部长还是老样子。”
“哦,那就好。”
温凉摇摇晃晃地站不住,干脆熟稔地从身后搂着方宸的腰,把头搭在方狐狸的肩窝处,懒洋洋地跟丁一叙旧。
那人磁性柔软的声音缠在耳畔,没完没了地吵,方宸干脆一记肘击,以示警告。
“咳...”
温凉闷哼了一声,倒退半步。
方宸没听到温凉委屈撒娇的抱怨,不适应地转头,只看见那人难掩疲倦地靠着桌角,抱着手臂,打了个寒噤,“...都是熟人,你们去聊吧,我睡一会儿啊。”
方宸:“在这儿?”
话音还未落,温凉就坐在桌上,背靠着冰凉的墙面,垂着头睡了过去。
方宸:“……”
还真是说睡就睡,效率高超。
他抬头望着丁一:“刚才的事,丁工程师不给我一个解释吗?”
丁一表情冷淡,话也不带任何转弯,单刀直入。
“哨向匹配检测仪的检测原理,温向导应该给你解释过了。我本以为他会压缩自己的能力,让你承受所有伤害,用以欺骗罗宇源。可刚才测试时,他却激发了自己的能力,让自己与你同步,你带的电子的能量被他提供的正电场完全抵消,因此,完全不受高电压的冲击。换言之,他保护了你。”
“……”
“不过,由于他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因此会陷入失序状态,就像刚才。而只有你可以进入他的精神世界,所以我才让你唤醒他。不用瞒我,我是机械工程师,任何小动作在我眼里都是过了明路的。”
“……”
丁一留意到方宸越发烦躁的神色,眼底闪过一丝思忖,直接结束了话题:“我要回去了。你还有问题吗?”
方宸扯了扯唇:“就算有,您也不打算说了,不是吗?”
丁一又浮了一个笑:“你很聪明。”
方宸轻嘲:“这话听多了,就像是讽刺。”
丁一:“那我说个不讽刺的。”
方宸:“洗耳恭听。”
丁一:“这仪器被温少尉弄炸了,经过我初步检测,内部元件损毁率至少百分之六十。这钱,我等着你们赔。”
方宸:“……”
丁一抱着仪器走了。
随着门落锁的声响,方宸即刻快步走到温凉身边,攥着他的衣领,把那个睡神拎了起来。
可没想到,那人身上完全没有力气,丝毫不加抵抗,随着方宸的动作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
方宸:“……”
不杀了这个渣男已经是他这一生做过的最慈悲的事情了。
“嗯...我难受...好冷...”
温凉似在呓语,身前的军装半敞着,露出里面的白衬衫,摸着又湿又凉,不知道为什么睡觉还能出那么多的汗,在夜色里浸泡久了,衬衫牢牢吸在皮肤上,隐隐露出肌肤的纹理来。
方宸:“……”
刚才还睡得板板正正,外人一走就扑过来当人形抱枕,喊冷喊疼的,这装得还真像。
“搂紧点。”温凉手臂骤然收紧,侧脸蹭着方宸的胸膛,左手抱着他的腰,贪婪地吸了一口方宸身上的味道,“...再紧点,我好冷。”
“温凉,我怀里暖和吗?”方宸声音如同阴曹老鬼,幽幽地,很贴心。
“嗯。”温凉懒洋洋地抬了胳膊,右手搁在那只狐狸温暖的手心里,白嫩如葱的指尖泛着浅浅的粉,指尖轻弹,本能地勾人,“手凉,给我暖暖。”
无意识撒娇,呓语撩人,老渣男果然是驾轻就熟。
方宸觉得自己再忍下去就要变形了。
他重重一拳打在温凉的肩上,那人吃痛地喘了一口气,勉强撑开眼,似乎被砸醒了,似乎又被砸晕了,迷迷糊糊的。
“怎么了又...”
“这话,该我问你。”
方宸扯着他的衣领,把他丢上了桌。
他右手撑桌,逐渐靠近温凉那张苍白的美人脸。那虚弱的表情很有迷惑性,但不足以让方宸忘记刚才测试时的一瞬间,温凉爆发出的那让人心悸的能量波动。
“长官,你藏了好大的秘密。介不介意,告诉我?”方宸轻轻一笑,沾满血的手掌抓着他的肩,湿热的掌印在他单薄的肩膀处,像是替他栽了一朵明艳的血色红花。
“什么秘密..”
温凉累得眼皮都不愿意抬,头一点一点的,靠着方宸就要睡过去。
“你的能力,真的全部丧失了?”
“我哪儿知道...”
“你刚才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刚才...”
温凉声音渐低,最后,连尾音都消散在空气里,变作悠长的呼吸。
方宸一掌把他推开,那人真就无力地侧倒在桌上,头发皮绳掉落,黑发披散,垂了小半张脸。那人的呼吸轻柔地吹开发丝,像是春风拂垂柳。
“我再问你一次。”方宸站在三步远,声音冷锐,“过去的事,你真的完全想不起来?”
“...嗯。”
温凉虚弱地应了一声。
一问三不知。
急于探寻真相的方宸右手攥紧拳,‘砰’地一声,极用力地砸了砖墙,血花飞溅。空洞的闷响回荡在空旷的礼堂里,震得方宸自己的耳膜嗡嗡作响,过了许久,他才咽下急躁的情绪。
“知道了。”
方宸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
当他走到门口,握住门把手时,耳畔传来轻轻的咳嗽声。
方宸半只脚都踹开了门,却又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睡在长桌上的人。
那人似乎冷得厉害,抱着手臂,翻了个身,高挑的身材微蜷,长腿弓着,半边身体都垂在桌子外沿,惊险得马上就要掉了下去。
“滚回去睡。”
方宸冷淡朝他喊了一句。
温凉还是一动不动,虚弱又委屈地小声回了一句:“头晕,走不动。刚刚也不知道做了什么,是不是要发烧了...”
方宸深感自己被讹上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迈着冷硬的脚步重新走回了桌边,毫不怜惜地将温某人折叠成两段,把他随意往背后一搭。
温凉一双细长的手臂自来熟地圈住了方宸的脖颈。
他的双臂在微微发抖,掌心很凉,贴着方宸的皮肤,仿佛贴了一张冷滑的绸缎一样。
方宸这才知道,温凉说冷,似乎并不是谎话。
见状,他不由得放轻了声音说话,又见鬼了的主动解释了一句。
“...我对你,没有好感。我背你回去,只是看在你刚刚帮了我的份上。为了世界和平和你的人身安全,我建议你以后别多管闲事。”
“狐狸,你可别爱上我。我虽然长得好看,但是没有心,是个渣男。前车之鉴,你最好离我远点。”
“你到底哪里来的自信?我说了,只是为了还人情。”
“哦。”
简简单单一个拉长尾音的回应,方宸却觉得心虚又恼火:“你要晕就快晕,别在我耳边叨叨,很吵...”
他不耐烦地回头,正好对上温凉一双藏着笑意的眼睛。
眼睛清澈得很单纯,眼尾染了点暧昧的红色,让方宸无端想到了温凉失控时的旖旎柔情。
他心跳又抢了一拍,噎得他呼吸一滞。
方宸左手扶着温凉的腿窝,右手手肘反折,‘啪’地一声,砸在温凉的侧颈,极有技巧地让他晕了过去。
方宸很少行事不过大脑,但遇见温凉以后总是脑子慢了半拍。
方宸呆呆地擎着手臂,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打晕某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渣男。
他这是被温凉下了什么失智的药了么?
温凉也是懵着的。
他纤长的睫毛垂了下来,湿冷的额头‘啪嗒’垂在方宸的肩上,酥痒的呼吸正好洒在方宸的侧颈,瞬间就撩红了一片。
方宸现在就是一个后悔。
他嫌弃地用掌心小心地推开温凉的侧脸,然后用力捂着侧颈,掌下的大动脉跳动得有些快,像是鼓槌。
方宸:“……”
绝对是过敏反应。温凉这个该死的过敏源。
丁一站在阴影里,全程目睹了木头和石头的极限拉扯,嘴角抽得有点飞。
他收起袖珍小巧的磁场波动检测仪,记录下温凉的能力变化值,然后打了一通电话。
“嗯?唐芯,怎么是你?部长呢?”
“部长在开会,你忙完就快点回总塔来。”电话那边的女声出离愤怒,“部长怎么能为了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方宸把你派出去?咱们身边本来就没多少人,你...”
“有空发牢骚,不如好好照顾部长。最近天气不好,他的腿伤和咳嗽应该更厉害了。”丁一眉头紧锁,“我马上启程,下半夜应该就能到。”
总塔,一号会议室。
有时候,数字比语言更有力量。凡是能被冠以‘一号’的,战略意义之于白塔就像是人的眼珠子,重要性不言而喻。
烫金的‘一号’,安静地印在低调典雅的不锈钢门上,门的表面特意刷了银白色的漆,漆质细腻纹理整齐,颇具高科技感,冰冷又肃穆。
会议室并不大,约百来平米,四周围了特殊的电磁屏蔽场,墙体材料也是特制的,绝缘防爆、隔音安全。
中心摆着一张圆桌,十名高层军官围桌而坐,而正对门的一张椅子最为华丽,高椅背、宽扶手,而享用这奢侈座椅的,自然是总塔代理最高指挥官,柴中将,柴万堰。
柴中将虎头豹子眼,胡子密而潦草,颜色漆黑得像乌鸦羽翼。任何人与他对视,第一眼就会被他炯炯有神的眼珠子吓得屏息,接着被他的大胡子噎得彻底丧失理智。
“讨论了这么久,天都黑透了!”柴中将一拍桌子,场面一瞬间安静下来,几双眼睛齐齐地盯着他。
柴中将干脆站了起来,胸口夹着的功勋章也跟着摇了摇。
“我认为,恒星计划第三代指挥官的人选根本就是明摆着的事!”他大手一指,指向坐在他右手侧的青年军官,“除了赵景栩,你们还能推选出第二个合适的?”
赵景栩容貌浓重,五官标志,端正到了极点,只是当所有的标准答案凑在同一张脸上时,却显得有些过于偏执了。
当他听到柴中将的话,也只是抬了抬眼皮,又垂了下去。
“赵景栩同志的能力和成绩,我们都是有目共睹的。”在座的一位高级军官迟疑地开口,“只是他岁数还小,经历不够,骤然担任这样重要的职务,我们只是怕他掌不住舵,在大方向上走偏了...”
“偏什么偏?!现在整个‘恒星计划’搁置不前,是触礁搁浅了吧!”柴中将皱着眉,看向他右手边的另一位青年军官,“小叶,我也不是针对你。我知道你的身体情况,也能理解你的力不从心。只不过,‘恒星计划’不能因为你个人的伤病而耽误,你应该从大局出发,理解组织。”
与赵景栩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被称呼为‘小叶’的年轻军官。
他坐在特制的轮椅上,腿上盖着厚厚的毯子,上半身消瘦,皮肤苍白得惊人,一双眼睛却明亮动人,像是绿荫下一潭春水,清澈而温柔。
他的五官也十分精致,似乎上天是用标尺卡着造出来的,在脸上却不显局促。
他轻轻地咳了一声,然后温和地颔首:“指挥官的做法我能理解。自三年前的爆炸以来,我一直病着,耽误项目进度,是我的错。其实,我也想借着这次集体会议,跟指挥官和各位高层说一声。我想请辞技术与进化部部长的职务,回归科研一线,做一些力所能及的研究工作,回馈组织对我的信任。”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技术与进化部部长职位,不可不说是无数人死死盯着的肥肉,如果骤然空缺,恐怕这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势又要再度动荡。
“叶部长,这件事不能儿戏,你还是好好考虑考虑吧。”一位安静做着笔记的中年女军官骤然开口,温和地规劝道。
“这有什么好考虑的?既然叶部长主动开口请辞,那么就由赵景栩副部长顶上,这样,他接手‘恒星计划’也就顺理成章了,不是吗?”
“小赵他才加入三年,哪里能接手那么大一个盘子?你是要把他往火坑里推!老魏,你是不是糊涂了?我看小叶部长不用退,该退的应该是你!”
“胡说八道!”魏国强直接砸了茶杯,“许振飞,我看你是怕赵副部长上台以后,自己捞不到好处了吧。”
一群老干部习惯性地打嘴仗,听得柴万堰一个头十个大。
这些年所有提议,就从来没有一件能全票通过的,仿佛提意见已经变成了方针正确的必要准则,顺从就是敷衍、不尽心。
“既然谁都不服谁,那就投票!”
听到投票两字,柴中将豹目圆睁。
这群老王八犊子,投了一个晚上,投出个寂寞,现在还要继续投?
“那当然好!看看都快十年了,你的老海派是不是还要陪着你胡闹...”
“什么海派山派!军纪都忘到脚后跟了是吧?!现在我们是高度一统的地心大陆,那些派系斗争的糟粕都给我咽到肚子里。”柴中将粗粝的手掌按在桌上,掌心噼啪作响,显然是压不住愤怒,要抽人了,“我看你们一个个老得正经事记不住,不正经的事倒是急得清清楚楚!掏粪车要是途径你们的精神图景里淘一淘,肯定大有收获。这一个个的脑子里装了个下水道,嘴里喷粪...”
“咳。”
中年女军官提醒了一声。
被骂得一愣一愣的许振飞和魏国强直勾勾地看着柴中将,柴中将三分讥笑七分无畏地回瞪过去。
“景栩,你自己站起来说,这职位你敢不敢要?”
赵景栩抬眸看了一眼叶既明。
对方正温和地回看他,眸光淡然,甚至带了一丝隐隐可见的笑。那笑容满怀关爱又殷切,像是希望自己学生接过薪火、传承技术的温柔与诚恳。
可惜,赵景栩太过了解叶既明。
这人蒙着一层温润的皮,内里深不见底。
双腿残疾、身体虚弱到无法离开轮椅,却能让每个人都爱他敬他,实在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这辞职是他欲拒还迎的战书。
这笑容,是他亲手敲响的战鼓。
赵景栩没有理由不应战。
他轻眯了眼睛,挪开了视线,随即缓缓起身,朝着柴中将行了一个坚硬的军礼:“报告长官,我愿意听从组织安排。”
“干脆人人都长着一个脑袋算了,反正我们也没有什么话语权。”许振飞委委屈屈地望了一眼柴中将,气呼呼地甩手不管了。
“不会说话就滚出去!”
怒气上头的柴中将刚撸起袖子,就被中年女军官瞪了回去。
‘这群老王八...’
‘精神图景里也不准骂人。’
‘老婆,你...’
‘跪下,闭嘴。’
柴中将立刻在精神图景里跪得端端正正,脸上却横得很,表情愤然,外厉内荏。
于晶闭了眼,释放了精神力,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压下几名躁动的老哨兵。
反倒是柴中将一左一右两个静坐看戏的话题中心人物,年纪不大,但倒还能沉得住气。
一个敢给,一个敢要。
“我们倒是空长年纪,现在还比不上两个小辈。”于晶指节敲敲桌面,“来,投票吧。”
十个人开会就是会有这样的尴尬局面。
柴中将都麻了。
他看着许振飞, 问:“工会那三个怎么没来?”
“忙着捞钱呗。”
许振飞冷冰冰地甩了一句话。
“行了,这件事我做主了。”柴中将大手一挥,武断下了决定,“我宣布,恒星计划第三代指挥官由赵景栩担任。老规矩,白塔最高机密,外泄者,杀。”
不少人要站出来反对,柴中将大手一抬,用强硬武力拦了他们的反抗,像是牧羊人手里的鞭子,痛快地抽着不听话的羊:“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另外,叶既明同志的辞职申请暂且保留,部里事多事杂,还是要一个有经验的顶着。”
点到名字的两个人一站一坐,恭敬地行了军礼。
“是,指挥官。”
会散得很突兀,而许振飞也刻意留了下来。
等到人都走光了,他‘邦邦’地敲着桌子,恨铁不成钢地劝道:“老首长啊,你到底是怎么了?!你怎么能主动提拔赵景栩放弃叶既明呢?叶既明他是谁的学生,你不会忘了吧?!老方他当年...”
“我当然记得!”柴中将喝住他,“这些陈年旧事,就别再提了。”
“不提,不提,不提我憋得慌。”许振飞背着手在屋里转悠,“赵景栩都不知道是不是老海派塞过来夺权的!这些年,你这代指挥官位置坐得多不容易?!时不时就有些倒霉催的过来找事,咱们现在用人都要好好调查背景,你就这么冲动,这让我...”
“要不,这指挥官给你,你来做!”柴中将胡子炸着,怒火中烧,“我说选他,就选他,别人说什么都没用!”
许振飞被骂得耳膜嗡嗡作响。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选赵景栩。”许振飞脸上的表情竟有些痛心,“这些年,你暗地里搜罗铁磁体敛财的脏事,是不是都是赵景栩帮你做的?你这是觉得小叶他伤了身体,没用了,所以就要弃他不管了,对不对?那我们呢?是不是有一天老了,不中用了,你也要丢到一边,跟丢一双破鞋似的?”
“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管了?再说,那些钱,你敢说你一点儿都没动过?!”
柴中将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完全不顾两人旧时情谊,像是为了钱断了义。
许振飞站在柴万堰面前,像是旧时鸟尽弓藏的破弓,明明老首长都变了心,他却还是想要护着他的脸面不被风刮掉。
都特么是热脸贴冷屁股。
他抖着胡子,重复说了几声‘好’,然后摔门就走。
门外有人等着,赫然是跟他打嘴仗的魏国强。
两个老叔叔辈儿的人了,一见面分外脸红。
“干嘛?”
“等落水狗出来,看好戏。”
“那也比滚泥猪强。”
两人一言不合就要开骂,却瞥到转角正自己驾驶着轮椅独自前行的叶既明,两人的声音不自觉地小了下来。
Hela
“小叶这身体...唉...”
“典型的身体拖累了脑子。”
两人立场不同,但此刻却难得达成了一致,毕竟,天才被迫退出,胸中一腔理想不得酬报,实在是令人扼腕叹息。
老魏头无声地叹了口气,喃喃道。
“老许,你说,被列为白塔最高机密的‘恒星计划’,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高度机密,严禁外泄。”
魏国强瞅了瞅脸色铁青的许振飞,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原来你也不知道啊。我说老许,你这么多年,到底忙活了点啥?”
许振飞:“……”
被老首长抛弃,被死对头嘲讽。
偏偏他们说得都是实话。
可恶,被虐到了。
旁人抬腿小小一步,与他而言,却像是天堑。
他又试了一次,意料之中的碰壁然后跌回原地。电动轮椅的驱动不足以支撑他越过障碍,于是叶既明果断放弃了近路,打算绕点远。
他右手刚抚上方向杆,面前却不期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面容严肃、骨线硬朗、短发板寸,军装笔挺一丝不苟,赫然是话题中心的另一位主角:赵景栩。
“赵少校,有事吗?”
叶既明温和地开了口,嗓音温润中带了一丝哑。
“没什么事。”
赵景栩说了四个字,便不再说话,只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叶既明也不主动开口、亦不催促,只安安静静地等着。他细瘦的手腕轻轻搁在轮椅银白的扶手处,无名指上的婚戒在月色的洗涤下泛着盈盈的幽光,映得他气质更加温柔。
开了一天一夜的会,正常人都会受不了,何况是身体虚弱、常年久病的叶既明。
可他却耐心地陪赵景栩守着寂静,周身气度优柔温和,仿佛病痛只摧残他的身体,没有触及他的灵魂。
赵景栩终是淡淡开了口:“为什么要辞职?”
叶既明笑了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有三百六十天是病着的。我的向导核心也因此极度不稳定,时常崩溃。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何谈照顾好部里的工作呢?”
赵景栩:“这些年,你兼顾得很好。”
叶既明:“是吗,谢谢。”
赵景栩走到叶既明的身后,握住轮椅的扶手,轻轻用力一抬,使了个巧劲,便轻巧越过了那一级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