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兰淑躲避着纪敛的眼睛,目光落到不远处的贺笙身上。
贺笙的注意力没有落在脚边快拼好的机器人上,大眼睛里装满了不安与担忧,见她望过来了,贺笙没像以往般躲闪视线,而是捏紧了小拳头,一副如果她对纪敛发难,他就要冲过来揍她的模样。
怎么连这个小崽子也学会反抗了?
纪敛这样‘教坏’贺笙,如果她完成不了贺明睿的任务,她那么一大笔养老金谁来赔给她?
“希望这种事情不要有第二次了,如果你再说这样的话,那么我只能请贺先生辞退你了。”孙兰淑正怒火交加,纪敛像是怕她的火不够旺,又给她添了几把柴。
毫无波澜的语气字字戳中了孙兰淑的痛点,愤怒淹没了理智,被纪敛点醒,孙兰淑脱口而出:“不需要你说,我会将你虐待贺笙的事情如实告诉给贺铭沉的,你等着他来收拾你吧!”
纪敛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几丝裂痕,孙兰淑也终于抓住了纪敛的弱点。
这别墅是贺铭沉不久前买的,房子刚装修,贺铭沉对她十分信任,别墅内没有安装摄像机,她也坚信纪敛手上没有她的把柄。
看到纪敛愈加难看的脸色,她忍不住得意一笑:“现在知道害怕了?如果你乖乖夹起尾巴做人,我也不会做得那么绝,你要感谢我给你上的这堂课,下次不要那么傻乎乎相信别人,防人之心总要有。”
孙兰淑满意地欣赏完纪敛颓唐的面色,臃肿的身体挤开纪敛,强行迈入了房内,她走到贺笙面前蹲下,笑着摸了摸贺笙警惕的小脸,恐吓道:“都是你小爸的错,等你爸爸回来了,我会告诉你爸爸,你是个坏孩子。”
贺笙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感受过鼻腔眼眶泛酸的感觉了,自小爸夸他坚强那天,他就决心当一个坚强的孩子。
可是,他还是不够坚强。
他又对小爸说谎了,他就是个小哭包。
贺笙的反应让孙兰淑松了口气,等赶走纪敛后,贺笙重新回到她手里,还不是任由她搓圆捏扁。
贺笙一开始拼命咬住嘴唇,没让自己发出声音,孙兰淑思绪扩散,没控制力道,头一次掐红了他的脸颊,因为太痛,他还是没忍住叫了出来。
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嘴巴大张,哭声还没发出来,倒是先打了一个饱嗝。
眼泪被这饱嗝逼了回去,贺笙愣住,羞窘窜起,小脸涨得通红,紧接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呕”地一下全部往面前的孙兰淑身上吐。
孙兰淑:“……”
八宝粥刚进贺笙的肚子,还没完全消化。
吐出来后,甜腻腻的气味迅速蔓延开,气味不难闻,但画面让人不忍直视。
孙兰淑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真丝纱裙上沾着的粘稠物,她竟然还能分辨出那些是什么东西——
煮得软烂的紫色米粒,咬碎了的坚果,黏糊糊的混合成一团。
这些东西落在地上都叫人头疼,更别提大部分都粘在了她的裙子上。
“你他妈做了什么!”这是她最宝贝的一条裙子,花了她两千多块钱,就算能洗干净,心理阴影也无法抹除,这条裙子等于已经报废了。
“对不起……”贺笙拿起自己的小手帕,慌里慌张要帮孙兰淑擦去裙子上的脏污,手还没靠近,就被孙兰淑狠狠打落。
“你用擦完嘴的手帕擦我的裙子,你是成心的是吧!”孙兰淑扯过贺笙的手帕,嫌弃地将它扔在地上,本就有裂口的手帕在两人拉扯间被撕成了两半。
贺笙眼中噙泪,迅速蹲下,想捡回自己破掉的手帕,孙兰淑的脚踩到了他的手指,他疼得收回,下一秒,手帕就被孙兰淑踩中了。
“我的手帕……”贺笙捂着疼痛的食指,眼泪汪汪地看着一分两半的黄色手帕,手帕上印着的小仓鼠身体也被撕碎成了两半,小仓鼠的笑容不再完整。
这是妈妈留给他的东西,他把它弄坏了。
小仓鼠不笑了。
他成了坏孩子。
“一块破手帕而已,就只有你当宝贝似的天天揣着,你爸妈早就不要你了,他们要是在乎你,会只给你这些没用的垃圾吗?你就跟这块破手帕一样,是个垃……”
孙兰淑的话戛然而止,她的肩膀被人抓住,一股蛮力将她往后一扯。
她高声痛呼,差点以为自己的手臂要跟身体一起分离了。
剧烈的疼痛让她忘记了向始作俑者还击,纪敛像丢一块破布似的甩掉她软下来的手臂,她痛得腰背佝偻,纪敛的俯视比之前还要瘆人。
“我要报警,你故意打人……”
“可以。”
孙兰淑被纪敛的回答弄得愣住。
纪敛面色平静,没有一丝惧怕:“你想报警就报警吧,不过,在你报警前,我会先将你送进医院,要是罪名不成立,不是让他们白跑一趟吗,我可不想陪你承担报假警的惩罚。”
孙兰淑:“……”
她看不懂纪敛了,纪敛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纪敛勾唇浅笑,扣住右手腕晃了晃,说道:“你的手要是动不了,我可以帮你报警,在此之前,我得先补上你强加在我身上的罪……”
“纪敛,你个疯子。”孙兰淑吓得逃出了卧室,后知后觉自己落了面子,她跑下楼后,冲着楼上虚张声势地叫喊,“你等着,迟早有人来收拾你。”
纪敛唇角拉直,像是回应孙兰淑的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声若蚊呐:“我等着。”
贺笙目睹了纪敛教训孙兰淑的全过程,看得愣住了,也忘记手帕被撕碎的难过,漆黑的大眼睛里盛满了对纪敛的崇拜。
小爸好帅!
小爸又从保姆阿姨手中救了他。
纪敛蹲下,在孙兰淑面前的冷厉荡然无存,他抬手捏了捏贺笙的脸颊,贺笙看着非常瘦弱,一张脸却圆滚滚的很有肉感,特别是下巴上的一圈小奶膘,发呆时像极了纪敛那只仓鼠点点,尤其是眼睛,贺笙的眼睛是不掺杂任何杂质的纯黑色,与点点的眼睛一样。
“点点。”被那双漆黑的双眼注视着,纪敛没忍住,脱口而出这个名字后,两人齐齐愣住。
贺笙率先反应过来,小脸涨得通红,含羞带怯地点了下小脑袋,问道:“小爸,怎么了?”
这是纪敛第一次听到贺笙那么叫他,他被叫得耳朵发麻,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心里蔓延。
这具身体年龄22岁,而纪敛的灵魂才只有18岁。
纪敛从未想过他18岁就成了一个三岁孩子的小爸。
这种感觉,似乎还不赖?
“嗯。”纪敛舔了下唇,一个简单的发音却让他莫名紧张,还有些不自在,他低下头,极力掩饰自己奇怪的反应,捡起地上的两块碎布。
纪敛记得原文里,贺笙一直戴着这块手帕,这是贺笙离世的母亲的东西,贺笙很宝贝这手帕,白手帕洗得发黄了,贺笙也不愿意丢掉它。
“我手工很差,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补一补。”
纪敛没有说任何的安慰话,但对贺笙的维护让贺笙忘记了方才的难过,此刻再看到碎掉的手帕,他也不觉得那么难过了,纪敛的话反而让他想掉泪,他很想凑过去抱抱纪敛,黏糊糊地黏着纪敛,请求纪敛。
你可以一直都是这个模式的小爸吗?
我好喜欢这样的小爸啊。
可他还是胆怯,踌躇着不敢主动靠近纪敛,他怕触到纪敛身上的某个开关,让这么温柔的小爸消失了。
暴雪延误了航程,时至深夜,机场依旧人来人往,在等了两个小时后,助理萧默终于在出机口看到了自家老板的身影。
长达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没有给男人增添一丝疲惫,反而将那张深邃面容蒙上几分冷峻之感。
在贺铭沉身边工作了三年,每次见到贺铭沉,萧默仍会像刚入社会初见到贺铭沉时一般心惊胆战。
贺家二公子从不接受采访,也从未在各大财经杂志上露过脸,但关于贺铭沉的八卦从没停止过。
萧默身高足有185,在进贺氏集团面试前,他曾担心过,他该如何避免身高差带来的问题,让那位身高有缺陷的矮子老板不要对他心存芥蒂,事实是他想多了,流言根本没有多少真实性。
有关贺铭沉的谣言全都是反着说的,不足一米七的贺铭沉身高还要往上加二十厘米,满脸痘印脸型崎岖更是不存在。
男人身形颀长,黑色大衣盖住了大半身体,却仍能让人窥见布料之下的健硕身材。
经历了长途飞行后,他的黑色西装仍没有一丝褶皱,如同给人板正严肃的外在感觉一样,似乎没有什么能打破刻在骨子里的那份循规蹈矩。
跟在贺铭沉身边三年,萧默从未在贺铭沉脸上看到过除了冷漠之外的多余表情,霜雪敲打在长廊的玻璃上,那张冰冷的脸仿佛也在霜雪催化下变得更加漠然。
萧默出神之际,贺铭沉已经走到了他身边,萧默没能及时主动问候,贺铭沉也没有驻足等待这位助理的打算,他径直往前走,随行秘书和两位保镖紧随其后。
等几人走出了一点距离,萧默才回过神来,连忙追了上去。
“老板,孙姨给您打了好几通电话。”
贺铭沉扫了萧默一眼,萧默心领神会,立刻解释来意:“她跟纪少爷发生了一些矛盾,事情还牵扯上了贺小少爷。”
贺铭沉眉心微拢,嗓音冰冷:“什么矛盾?”
贺铭沉这次出国没有坐私人飞机,飞机延误加上断网,孙兰淑打不通贺铭沉和秘书的电话,这才打到了萧默这边。
萧默是在晚上八点接到孙兰淑的电话,本该休假的日子,作为老板助理的他是不可能置之不理的。
事关贺笙,萧默查询了贺铭沉的航班,火急火燎赶来了机场,想在贺铭沉落地的第一时间就将这件事告知给贺铭沉。
孙兰淑没了往日的温和,在电话里跟个炮/仗似的,萧默废了不少脑细胞,在孙兰淑一堆毫无益处的愤怒宣泄中找到了有用信息,并且做了最简单的总结。
萧默:“孙姨说,纪少爷教坏了小少爷。”
飞机延误,贺铭沉落地的时候已经接近零点,这个点,贺笙早就睡下了,他原本没打算回新别墅,萧默跟他报告完,他立即取消了原本的安排。
秘书和保镖没有跟着贺铭沉,贺铭沉只让萧默陪同,坐上车后座,挡板升上后,贺铭沉才释放了自己的疲惫,连续几天高强度的工作,就算是他也觉得吃不消。
车子驶上了高速,贺铭沉闭上眼睛,坐姿依然笔挺,像一个不会弯折的机器。
贺铭沉的姐姐是个恋爱脑,在父母不同意的情况下,毅然决然跟人私奔去了国外。
两年前,贺铭沉接到了姐姐的临终嘱托,他顺着地址,在一所老旧医院里认领了姐姐的尸体,姐姐留给他的一封信,以及一个陌生婴儿。
让贺铭沉意外的是,这个孩子不是姐姐和那个男人的小孩。
那个男人没两年就抛弃了贺铭沉的姐姐。
姐姐生性要强,在让家人失望后不愿意狼狈地回家,她回国后找了离家很远的城市定居,被骗了所有钱后,养尊处优的大小姐的生活过得并不好,她后来又谈了几个对象,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在又被对象骗走了好不容易攒下的积蓄后,她终于病倒了。
渣男卷钱跑路,留下了两人共同领养的小孩,也就是贺笙。
贺铭沉的姐姐无法生育,贺笙是她从福利院带回来的,一直当成亲生孩子照料。
最艰难时,姐姐都不愿意联系家人,担心她走了,贺笙没人照顾,她才联系了贺铭沉,希望贺铭沉能够好好照顾贺笙。
贺铭沉和大姐相差5岁,一直是大姐照顾长大的,尽管贺铭沉觉得大姐非常愚蠢,但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坚持走下去的一条路,所以,他不顾家里人的反对,毅然决然带贺笙回家。
家里人不肯接受没有贺家血脉的贺笙,为了说服家里人,贺铭沉才选择了与纪敛联姻。
贺铭沉没有睡着,只是闭眼小憩,他在想贺笙,想着想着,脑中莫名闪过纪敛那张脸。
贺铭沉对纪敛的印象很浅,因为两家有生意上的往来,才记住了纪敛这个名字。
在纪敛来找他谈合作的时候,他才看清了这个名字的主人长什么模样。
纪敛跟贺铭沉说了自己的身世,希望贺铭沉能够做他的靠山,贺铭沉无所谓纪敛是不是纪家的孩子,他只需要一个能够陪伴贺笙的人,在确定纪敛是个合适人选后,两人一拍即合,签订了合约。
听萧默说纪敛教坏了贺笙时,贺铭沉是不信的。
在贺铭沉对纪敛为数不多的印象里,纪敛是个脾气温和,非常乖顺的人,不像是会教坏贺笙的样子。
车子即将靠近熟悉的房子,车外响起女人愤怒的高喊声。
“纪敛,你是不是有病!你他妈真是个疯子!抢了我一天外卖了,能不能消停会,老娘我一天没吃饭了,你是猪吗那么能吃!你他妈是饿死鬼投胎吗?”
贺铭沉睁开双眼,闻声望向车窗外。
穿着小恐龙连体睡衣的家伙盘膝坐在铁门旁,整个脑袋都埋进了他手上的外卖盒里,脑袋被恐龙帽子盖住,头上凭空长出了一张恐龙脸。
贺铭沉印象里,端庄优雅的孙兰淑正满脸扭曲地薅着那张恐龙脸,帽子被强行摘了下来,露出青年认真干饭的脸,他仿佛屏蔽掉了外界所有声音,包括孙兰淑的拉扯,腮帮子撑得鼓起,还在不停往嘴里塞饭。
贺铭沉:“……”
冬季昼短夜长,破晓时分,清晨的晨光穿不过厚重云层,大雾笼罩了整片别墅区,一眼望去,世界仿佛被灰色调填满。
孙兰淑蹑手蹑脚出门,怕关门声吵醒别墅内的某个疯子,她故意没有关紧门。
没到六点,孙兰淑穿着整齐,化了朴素淡妆,像是特地赶早去赴一场约会,通往车库的一路上呵欠连天。
贺笙生性胆小,为了不让贺家人来打扰贺笙,还没满上学的年纪前,贺铭沉特意将贺笙安置在僻静的郊区,最近的超市离这里有六公里。
纪敛没有发疯前,孙兰淑根本不需要担心吃食的问题,因为每隔三天都会有人送新鲜的食材来别墅,这些东西足够两个大人一个小孩撑五天了,纪敛发疯后,这些食材根本填不饱纪敛一个人的肚子。
孙兰淑已经忘了自己有多久没吃到好东西了,纪敛在保证她不饿死的情况下,将所有好东西全部卷走,只给她留下了一些白米和几片不怎么新鲜的菜叶,这是人能吃的东西?
这里距离市区太远,孙兰淑点距离最近的外卖都要额外追加几十块钱的配送费,不然没人愿意送,先不提外卖的味道如何,她根本连品尝的机会都没有。
贺铭沉给他们安排了一位司机,司机前不久请假了半个月,到现在还未归。
车库里是有不少代步工具的,孙兰淑没有驾照,会开得也只有电瓶车和自行车,她不爱运动,让她为了吃一顿饭骑行十几公里去市区她是做不到的。
极度饥饿激励了孙兰淑,在连续被纪敛抢了外卖,昨晚又一次被纪敛抢走吃食后,孙兰淑决定罢工。
当然不是真的罢工。
这边不常有出租车,她准备自己开电瓶车去容易打的到车的地方,再坐车去市区饱餐一顿。
车库里有两辆自行车和电瓶车,孙兰淑挑了一辆小电瓶,一坐上去,车库里就发出了剧烈的声响。
孙兰淑吓得立刻下车,电瓶车随着她的松手倒地,再次发出巨大声响,孙兰淑也因此看到瘪下来的后轮胎。
她傻眼了,紧随其后的是满心羞恼。
她也没胖到能压坏车轮胎的程度吧?
这车子质量也太差了吧!
黑云层层积压在心底,让孙兰淑本就阴郁的心情更加漆黑一片。
孙兰淑气愤地换了另外一辆电瓶车,跟刚才一样,她刚坐上去,车库里再次发出熟悉的炸胎声响。
孙兰淑:“……”
“一大早就起来炸车库呢。”还没睡醒,清润的嗓音带着几丝沙哑和慵懒,纪敛没骨头似的靠在车库门边的墙壁旁,眼皮耷拉着,没精打采地看着孙兰淑,满脸写着‘你打扰我休息’了。
孙兰淑:“……”
被纪敛整到精神崩溃后,纪敛这会出现在这里,孙兰淑竟不觉得意外,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没搭理纪敛的嘲讽,连忙下车去检查角落里两辆自行车,如她猜想的一样,这两辆车的轮胎都被人为的扎破了。
“这是你干的?”孙兰淑看向纪敛。
纪敛打了个哈欠,嗓音倦懒,大方承认:“是的。”
孙兰淑:“你是不是有病!”
纪敛点点头:“是啊,你又不是现在才知道。”
孙兰淑又不是不知道他有胃病,这个问题还需要再强调一遍吗?
孙兰淑:“……”
计划被打乱,腹中空空如也,胃长期得不到满足,人也会跟着暴躁起来,孙兰淑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纪敛这几句话听着轻飘飘的,却带着无限嘲讽,她身上的引线烧到尽头,“啪”的一下炸了。
“你他妈玩够了没有,我没有哪里得罪你吧?你要发疯去找别人发,老娘没心情陪你玩。”
纪敛:“怎么办呢,可我就想跟你玩。”
孙兰淑:“……”
孙兰淑不顾形象地冲到纪敛面前,抬手就要甩纪敛一个巴掌,纪敛不紧不慢地往后一退,他计算过,他退后的距离足以避开孙兰淑的攻势,但他没有料到一件事——
孙兰淑的跑步声盖过了纪敛身后的脚步声,纪敛和孙兰淑都没有注意到,在孙兰淑冲过来时,一抹绿色的小身影也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孙兰淑奔来。
“不许你欺负小爸。”绿色小恐龙冲得太急,直接冲进了孙兰淑怀里,他全身重量都压在了孙兰淑身上,却只逼得孙兰淑后退了几步。
孙兰淑和纪敛齐齐震惊,恐龙兜帽下露出贺笙愤怒的小脸,他眼眶莫名发红,捏着小拳头拼命往孙兰淑的肚子上锤。
“呜,坏人,你不能打小爸……呜,你走,我不要再见到你,你是坏人!”
被捶打的孙兰淑迅速反应过来,轻松抓住贺笙的小手,她面目狰狞,凶狠道:“连你也敢跟我叫板了,你以为纪敛能帮你撑腰吗,一大一小都是没用的废物……”
“不许你那么说小爸,小爸才不是废物呜呜……”贺笙扭着身体,但小孩的力气怎么可能跟大人抗衡,他拼命挣扎也无法挣脱孙兰淑的钳制,反而将自己的手腕磨出了两圈红痕。
贺笙大声反驳,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没有丝毫气势,却异常执着坚定地想让孙兰淑收回对纪敛的侮辱。
“你是坏人呜呜,小爸才不是废物呢,小爸最好了……”
贺笙的这番操作始料未及,纪敛的反应能力突然弱化,脑中不断窜过贺笙的人设。
原文中,就算被孙兰淑和原主虐待,贺笙除了小声啜泣,就从未有过情绪过激的时候,就连孙兰淑和原主的真面目被揭开,贺铭沉诚心想要做出补偿,贺笙也没有对贺铭沉发泄过不满,或者有报复孙兰淑的念头,可现在,贺笙却做出了原文里没写过的举动。
贺笙是为了他,才向孙兰淑反抗的?
问题明显已经有了答案。
贺笙被孙兰淑百般欺负都不敢反抗,却为了他愿意向孙兰淑反抗。
纪敛震惊不已,许久没有颤动过的内心荡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他立刻就确定了此刻这突然窜起的情绪是什么。
是被人坚定维护后的感动。
纪敛破开紧抿成线的唇缝,憋了许久的一口气释放,一同释放的还有积聚在心头的酸意,随着他的呼气,直直窜上了面部。
他不想哭,是这具身体太过脆弱,才产生了这种不适合他的东西。
绿色小恐龙顶着瘦弱的身躯挡在他的面前,明明比他矮了一倍,背影看上去却仿佛如山般厚重高大。
“你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对你那么好吗?因为他是野种,想要你的好处才巴结你,你以为他是真心对你好吗?他只是为了你爸的钱,为了抢走你的继承权,等你傻乎乎将所有东西给他,他转头就能把你踹了,你真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吗!”
小爸才不会那样做呢!
贺笙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他在内心不断反驳,恨不得拿个大喇叭放进自己的身体里,让喇叭代替他反驳孙兰淑的话。
或许他没有别的孩子聪明,但他感觉得出来,这个模式的小爸是真心对他好的。
只要他不碰到小爸身上的开关,他就能一直拥有这么温柔的小爸。
小爸才不是坏人呢!
“你……你走,我不要你待在我们家了,你、你是坏人……”贺笙磕巴说着,小身体不停往孙兰淑身上撞,此刻的他非常想化身成一只勇猛的小恐龙,可以有无限的力气将孙兰淑推出门外,不让这个坏阿姨进门。
这是他的家,只有他喜欢的爸爸和小爸才能进来。
“纪敛这疯子只对你好了几天你就那么维护他,那我算什么,我照顾了你那么久,你就是那么对我的?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孙兰淑倒不是真的在跟纪敛争风吃醋,只是被贺笙的反抗弄得怒急攻心,抬起脚就想往贺笙身上踹,伸出去的脚陡然落空,面前的贺笙被纪敛紧紧护在了怀里,她重心不稳,直接摔了个屁股蹲。
孙兰淑捂着摔疼的屁股,半天都爬不起来,仍坚持不懈地威胁道:“你们等着,贺铭沉一定会帮我讨回公道,等他回来,看他怎么收拾你们……”
“你想怎么讨回公道?”冰冷的声线顺着寒风飘进了车库,孙兰淑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车库外的高大男人。
男人长身鹤立,没穿着标志性的板正西装,而是穿着一身轻便的黑色运动服,像是刚从外面晨跑回来。
贺铭沉怎么会在这?
贺铭沉这打扮怎么跟在这里住过了一样?
“贺铭……贺先生,您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孙兰淑心口发紧,大脑宕机,下意识问出口时,压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暴露了多少问题。
她问的不是贺铭沉怎么回来了,而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在确定贺铭沉回来的时间,计算贺铭沉听到了多少她跟纪敛的谈话。
孙兰淑的小心思一猜便知,贺铭沉没有理会孙兰淑,目光直直落在纪敛怀里的贺笙脸上。
贺铭沉工作繁忙,但每月一次陪伴贺笙的约定从不失约。
两人聚少离多,贺笙没有任何埋怨,也不会变得冷淡。
贺笙每一次见贺铭沉,都要比上一次热情,他会在第一时间喊爸爸,然后小步跑过去拉住贺铭沉的手,可这次没有。
贺笙两只小手圈紧了纪敛脖子,生怕纪敛跑了似的,他没有缩在纪敛怀里,而是挺直小身板,像是还在坚持不懈地帮纪敛挡住一切伤害。
听到熟悉的声音,贺笙从纪敛肩膀上露出一颗小脑袋,惊喜地冲贺铭沉喊道:“爸爸。”
喊倒是喊了,但没有挣脱纪敛的怀抱,过去牵贺铭沉的手。
贺铭沉忽略掉心中没来由的失望,低低“嗯”了声,目光缓缓上移,与纪敛对上视线,而在他望过去前,纪敛早在看他了。
直到近距离的观察,贺铭沉才确定,纪敛是真的变了。
从前的纪敛一与他对视就会立刻避开视线,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而现在,青年表情平静,同样平静的目光传递给了贺铭沉一个讯号——
纪敛不认识他。
纪敛看他的眼神,像是在认真观察一个陌生人,审视、警惕,满是防备。
贺铭沉怀疑,如果他现在靠近,青年会凭着自卫本能,毫不犹豫向他发动攻击。
察觉到这点,贺铭沉放弃了上去抱走贺笙的想法。
通过这几日的观察,他知道纪敛不会伤害贺笙,所以不用那么着急从纪敛怀里抢走贺笙,而且,他也没办法现在就抱走贺笙,此刻的纪敛像极了一只护崽的鸭妈妈。
“贺先生,您可要帮小少爷讨回公道呀,纪少爷他趁您不在的时候欺负了小少爷……”短暂的愣怔过后,孙兰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打破了莫名僵持的沉默气氛。
出于她在贺铭沉小时候照顾过贺铭沉的情分,贺铭沉一直很信任她。
贺铭沉的情绪从不外露,她习惯了贺铭沉的冷漠,她的问题没有得到贺铭沉的回应,这在她看来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
在不确定贺铭沉听到了多少,知道了什么的情况下,她只能将最大的筹码扔了出来,将重点从她转移到纪敛身上。
贺铭沉的视线没有从纪敛脸上移开,闻言没有露出一丝惊愕,只淡淡问:“哦,他是怎么欺负贺笙的?”
贺铭沉的无动于衷让孙兰淑费解和不安,焦急道:“我有证据。”
贺铭沉:“什么证据?”
孙兰淑:“我拍了视频,我……”
贺铭沉眸色冷厉,阻止了孙兰淑剩下的废话:“你在清楚纪敛欺负了贺笙的情况下,不保护贺笙,不及时告知我,反而拍下视频留作证据,我想请你解释一下,你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孙兰淑:“……”
孙兰淑脸色发白,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也根本没有想过,贺铭沉的重点会落在这里。
贺铭沉不该在知道贺笙被欺负的第一时间就找纪敛算账吗?
为什么还要追问她的目的。
她能是什么目的,她从一开始就抱着抓住纪敛的把柄好让纪敛对她唯命是从的打算。
这个原因她敢说出来吗!
再深究下去,贺铭沉迟早会知道她做过的事情,知道她是欺负贺笙的头号元凶。
“我、我是担心您不相信,所以才会录下视频。”孙兰淑努力组织着语言,磕磕巴巴解释,“我也想告诉您,但是纪敛威胁我,我一个佣人,哪敢跟主人叫板啊。”
孙兰淑想清楚了什么,再开口时突然有了底气:“贺先生,您是不知道纪敛有多过分,他趁您不在,私自克扣了小少爷的食物,我反抗了几次,他依然我行我素,我担忧小少爷,给小少爷点的外卖全部被他抢走,我今天原本想去市区采购点食物,给小少爷补补身体的,他又偷偷给轮胎放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