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见过,我也是道听途说,我还记得,当时状元郎还为此写了篇檄文,可有煽动性呢,罗织府好些百姓都去观看蹴鞠了。”
“真不愧是状元郎啊。”
日头逐渐落下,太守府内觥筹交错的晚膳也到了尾声,何似飞主动邀请太守同去运河边散步作诗,留下乔影、乔南星和二嫂嫂在府内。
乔影还能不知道何似飞此行去干嘛?定然是给自家二哥还人情。
想到这里,乔影又瞪了瞪自家二哥,心说这人可还真是毫不手软,作为夫朗,他自个儿都舍不得催相公一直作诗呢!
乔二哥收到自家幺弟的目光,近些年吃胖了的肚子微微颤了颤,似有些紧张。
但一想到那可是状元郎亲自邀请自己作诗,立刻就将自家幺弟的警告抛到九霄云外。连忙让仆从备车,跟何似飞一道前往运河边。
乔影眼巴巴看着两人身影消失在垂花门后,在也看不清,不禁有些泄气。
早知道成亲堵门这关会让相公欠人情的话,他就不坐在自己房内等催妆诗了,他自个儿就站在门口,等似飞一到,他就跟似飞上马车!
“小叔叔,小叔叔,你相公好厉害!太厉害了!南星最近都有在临摹状元郎的诗文——”
乔南星的话音还没落下,二嫂嫂就按了按乔南星的肩膀,道:“娘亲记得你还有抄书的惩罚没写完,今儿个要是写不完,晚上爹爹回来又要揍你。快去写完了再来找小叔叔玩耍,可好?”
乔南星眼睛里是明显的不舍,甚至还拉了拉乔影的衣袖,浑身上下每一寸都在诉说自己不想回去抄书。
但又害怕爹爹揍自己,只能说:“那南星写完了就过来找小叔叔玩,到时候小叔叔还没睡觉的吧?”
乔影道:“没睡没睡。”
他心里说‘肯定要等相公回来才能睡啊,不然自家二哥要是拉着相公作诗一晚上,明儿个还如何赶路?’
乔南星赶紧撒开腿往外跑:“那我很快写完,小叔叔等我回来啊!”
乔影心说这小侄子一年多不见,倒是像以前一样粘着自己,一点都没有生疏。
二嫂嫂见该支走的都走了,这才让丫鬟们重新给乔影奉茶,道:“阿影,你出嫁的匆忙,更是在出嫁后匆匆离京,身边没个照顾的老人。我方才看了看,此前你一直带在身边的嬷嬷这回也没带。我想着,有些话可能暂时没人给你说——我这个做嫂嫂的,就给自己添些脸,同你说几句交心的话。”
乔影微微一怔。
在他的印象中,二嫂虽然对他也很关心照顾,但因为两人接触的时间不长,二嫂总是对自己带了些许客气和包容。
像如今这样以长辈身份来跟自己说话,还是头一回。
他立刻站起来,拱手道:“二嫂请说。”
“你坐下,不必拘礼,你是乔府的小少爷,我家里不过是在普通不过的书香家族,按理说,我确实对你没有多少能教的。”二嫂嫂顿了顿,继续道,“但你如今既已成亲嫁人,又即将面见祖父祖母和老师,我这里有一些过来人的经验,便想着与你说说。”
二嫂嫂抿了口茶,笑着说:“能教出状元郎这样好孩子的家庭,即便是农家出身,必然也不会是目光短浅、一朝飞黄腾达便用鼻孔看人的人。因此,我倒是不怕你被刁难。但想要让三位老人彻底认可你,必然得使点小心机。”
二嫂嫂一番谈论,说到最后自己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些事我也不知道是好是坏,有些小法子我自己用过,收效甚好,有些则是当年我出嫁时,娘亲教给我的,我现在只能记起来这些,便通通于你说了。日后如果还有想起来的点子,我再给你写信。”
二嫂嫂没说的是,虽然她看出来何似飞是很护着乔影的,但有些路不是被保护着就能走过的,没一脚、每一步都得自己落下。
毕竟,婆媳关系,向来是世间一大难题。虽说其中跟‘儿子’‘孙子’等调和的关系重大,但一个陌生人想要融入别人的家庭,总归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磨合、摩擦等都在所难免。
日子是人过出来的,有些时候,即便是让着长辈,也不能让自己大受委屈。但人也不能太过于自我,一切都已自己为中心,这样便少了同他人交往、交心的乐趣。
二嫂嫂这边的话刚说完,院子里就传来了‘哒哒哒’的脚步声,乔南星没有顾及自己的仪态,急着往过跑。
“小叔叔。”
乔影起身,对二嫂微微点了下头,转身去看乔南星。
乔南星手里还拿着毛笔和宣纸,只是那笔头已经干了,这儿也没墨水,不知道他拿这些是作何。
很快,乔影就知道了答案——乔南星也不是为了当场写字,而是他激动之余就把笔握在手中,一时半会儿忘了放下。
至于乔南星到底为何激动——他说:“小叔叔,我读状元叔叔的诗赋,发现有好些首都是在咱们罗织府作的。而且,还有十来首都是赠于你的。”
乔影面色一僵,虽说他不介意在二哥和二嫂面前表现出自个儿同似飞的亲近。
但南星还是个孩子,就这么看他们送给对方的诗作,万一里面再有点诉说感情的句子……那可是太让人害羞了。
乔影囫囵的将乔南星即将摊开的纸张又卷上,并将其收下,道:“好了,我知道了——”
乔南星被小叔叔的举动搞得稍微有些懵,他说:“小叔叔,你还没看呢。”
“我会去看。”
乔南星不解的眨眨眼睛,不懂自己的小叔叔为何如此反常。
倒是二嫂嫂知道乔影为何如此举动,到底是刚成亲的年轻人,缅腆着呢。
她正要说话,外面再次传来脚步声,这回脚步声比较多,却不显杂乱。
很快,掌灯处出现了两个熟悉的人影,一个是乔太守,另一个自然是何似飞。
红光满面的乔太守在看到自家弟弟后,忽然想起来当时离开前弟弟那个警告的目光,神情立马一僵,没敢再去跟乔影对视,只是连忙催丫鬟送两位新人去他们专程布置的新房休息。
送走两人后,乔太守和儿子乔南星四目相对。
乔南星十分委屈:“我跟小叔叔和状元叔叔还没说话。”
乔太守:“……没事儿。”
乔南星是个固执的小孩,仍然站在原地,一语不发。
乔太守在儿子面前完全不需要遮掩自己的兴奋,道:“无妨无妨,爹爹今儿和你的状元叔叔说了很多话,状元叔叔还写了诗赋各一篇,嘿嘿。”
乔南星嘴巴一瘪,几乎快要哭出来。
夫人看着自家这个高兴起来就不大靠谱的相公,十分无奈,连忙拉着儿子过来安慰。
乔南星的情绪本就是起伏伏伏伏,这会儿陡然被娘亲一安慰,当下就委屈的长大了嘴巴,但他好歹记得爹爹男儿流血不流泪的教导,愣是没敢落下一滴眼泪。
太守乔博臣今儿个高兴,拍了拍儿子的后脑勺,道:“男子汉大丈夫,别忸忸怩怩,赶紧去睡觉,你的小叔叔和状元叔叔明儿个一早又要出发赶路,你再不睡觉,早上连送他们的机会都没了。”
乔南星:“……”
翌日清晨, 太守乔博臣起床。
夫人已经坐在窗边梳妆打扮,听到身后的动静,头也不回的吩咐:“宁雯, 快派人去叫南星起床,老爷这边既然起了,想必小半个时辰后就要送状元郎和阿影了。”
“是,夫人。”宁雯将手中水盆交给丫鬟, 立刻转身出去。
卧房的门甫一打开,宁雯的脚步却停住了。
夫人正诧异着, 就听到宁雯惊喜的声音:“小少爷,您居然已经起来了。”
她转头对乔太守和夫人说:“老爷、夫人,少爷已经在门口,不知道等多久了。奴婢这就带少爷去隔壁歇息等候。”
“去吧。”夫人还没回过神来, 乔博臣已经摆摆手让自家儿子走了。
乔南星昨晚就憋着一肚子气,今儿个想向自家亲爹证明一番。他特意让侍卫早早叫醒自己, 在天刚亮, 丫鬟刚进去伺候的时候就站在爹娘房门前, 就等着爹爹的刮目相看。
不料他爹反应如此……冷淡。
冷淡就算了, 他爹起来得比他晚,居然还没有一点羞愧之心!
真真是让乔南星大为挫败,垂着头蔫儿哒哒得往隔壁走。
乔夫人还能不理解自家儿子的心思,她插好自己的发簪, 回眸看向相公,没好气地说:“你明知道阿星此回来, 是为了找回场子, 怎地又如此冷漠?”
“……天底下哪有亲儿子向亲爹找场子的事儿,反了他了, ”乔博臣哼哼唧唧,见夫人面色愈发不善,挥手屏退了所有丫鬟,道:“嘿,夫人,咱们南星从小受到的挫折太少,你喜欢同他讲道理,而不是棍棒教育,我偶尔打打他,也都狠不下心——他到底是个男子,不是哥儿,不可能找个状元郎这样的相公嫁了。南星以后要娶妻生子、要承担起养家重任,日后他受委屈受挫折的时候多着呢,现在趁他年纪还不大,让他多受点打击,日后遇到再难的时候,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乔夫人出身书香世家,其会被乔博臣这点歪理说动?
她知道这就是自家相公因为昨儿睡得晚,所以起晚了,又恰好被自家儿子瞧见,抹不开脸面才如此表现。
非要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啧。
但作为‘贤内助’,那就得有点情商,看破不说破,乔夫人点头附和:“相公有心了。”
乔博臣厚着脸皮的承了这句奉承,道:“夫人过誉、过誉。”
他在心里想,其实自个儿这也不是完全瞎说的,他就是要让南星见识见识——世上的人并非可以用简单的好坏来区分。自己作为他爹,是个好官没错,但并非绝对的君子,他就是脸皮厚到能当着孩子的面耍横,让孩子多受点挫折教育。
何似飞和乔影这边,乔影看着窗边的红烛,床榻上的喜被,心中莫名有些羞赧。
——此前在京城中没怎么感知到的离家之情,倒是在二哥这儿体味到了。
此刻,乔影似乎才真正有了回门的感觉。
他已经不是成亲前那个带着南星到处捣乱的少年了。
这种感知给乔影带来的第一反应是羞赧,不过这份羞涩很快便消散,转而成了开心——他所嫁之人是自己喜欢的,此生无憾。
想到这里,乔影说:“明知道我们要赶路,他还找作诗一作就是一晚上,都快没有休息的时间。”
顿了顿,他补充,“咱们现在急着回上河村,是因为要赶紧回去见爷奶和师父,他要找你作诗论赋,可以赶在咱们返京的时候,那会儿不也有时间嘛。”
何似飞坐在床边,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先前二哥也如此说,但我告诉他我与你返程时可能不会路过罗织府。我们不走陆路,步走内河,而走海河。”
乔影惊讶的把杏眼瞪得滚圆。
——走海河?
可、可朝廷不是只有两艘海船嘛,这两艘海船可宝贝着呢,一般除了朝廷的出海任务外,绝不载客的。
何似飞没直白的答疑,只是点到为止:“前些日子,我在京中有看到工部所造之船,又跟一些将要去工部任职的同窗多聊了些,得知成鸣帝吩咐又造了两艘船,这是咱们朝廷要扩展海权的第一步。”
乔影显然不是不知窗外事的闺阁哥儿,他只是错愕了一会儿,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个我知道,其实不止是当今陛下想要掌控海权,先帝也有此等想法。只可惜先帝是家中哥哥长辈都过世了,才临时被黄袍加身的,他一生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唯恐自己一个决策出了问题,导致百姓流离失所,因此,即便是想要出海,也不会下拨大量银两来造船。如今咱们朝廷能出海的船只也就只有两艘,方才听你说,工部当真又造了几艘?”
何似飞颔首:“真的。其实工部的人早在七年前就开始造船了,所有的图纸和零件已经打磨的不能更精细,只是一直以来都苦于经费不足,才只有两艘出海的船。新帝登基后,同几位阁老秘密商量造船一事——有小道消息说,这造船的绝大多数银子其实并非是国库所出,而是成鸣帝自己削减了后宫开支,将花在自个儿吃穿用度上的银子用来造船,才有了上回我所见到的两艘海船。因为已经有了新的海船,而且还是改良版的,据说能行驶得更远,还能在海风呼啸的气候中保持平稳。而有了这等新的功能,便需要大量的人员和银钱来维护和调整,因此,陛下已经下令让之前的两艘海船来载客赚钱了。”
乔影唇角是明显的笑意:“那岂不是说咱们能坐海船了?我可是从来都没坐过海船,不对,我其实还没见识过真正的大海是怎么样子。”
何似飞则没乔影这么乐观,道:“虽说近陆的内海比较平稳,但海船的风险还是比普通客串要大许多,我暂时也没有完全下决定。等到咱们回家后再仔细商量。”
乔影向来是个喜欢刺激喜欢探索的性子,他有了想做的事情后,自个儿便耿直起来:“难不成你担心我到时候有了孩子,不好坐海船?”
何似飞:“……”
这回轮到何似飞稍微有些羞赧,他不大好意思的别过脸去,在乔影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其实当时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是打算坐客船,走运河来着。
他自个儿也不知道怎么着就想到了海船,就想到了如今陛下所在乎的海权。
“我当然知道乘坐海船的首要条件使我不能怀孕,”乔影托着腮帮子,道,“其实,相公,哥儿好像没那么容易怀上孩子。根据我朝统计情况,哥儿都是在成亲一两年后才有孩子,好像有个说法,叫什么得行房事次数足够多,才能刺激得……怀孕。并非一两次就能轻松怀上得。”
何似飞明显怔愣了一下。
他忽然意识到,其实书上说过这点的,但是因着自己娶了夫郎开心,就将此事完全抛在脑后了。
乔影看着何似飞的反应,十分开心,倾身朝前,双臂抱着何似飞,两人距离十分近。
乔影说:“我之前其实也忘了此事。”
顿了顿,他补充道,“但是你居然也忽视了这点,你可是饱读诗书的状元郎——你在跟我有关的事情上犯了一点点小小的迷糊。你、你当初娶我的时候,连我大哥二哥都考虑在内,你当时纳征那日还准备了两份聘礼,就是料到我爹爹会让我难堪,想把我草草嫁出去。你是一个考虑事情十分周到的人,你算十步才走一步。但是,相公,你居然忽视了这么大一个先决条件。”
何似飞双眸定定看着乔影,道:“嗯。”
“你很喜欢我了。”乔影声音中带了点点哽咽。
他完全将自己扑在何似飞怀里,音调很快又调整过来:“我很开心。”
其实乔影从来想要的就不多,他并没有奢求何似飞能像自己喜欢他那样还喜欢自己——毕竟自己喜欢何小公子的程度,他自个儿都说不清。
他为了何似飞所有委屈都可以忍。他甚至想过,自己早些年之所以过得不好,就是因为自己以后要嫁给这么好一个人,所以老天爷才故意让他多受一点磨难,这样才能跟其他芸芸众生一样平衡。
不然天下的好处不就给他一个人全占了么?
所以,不管他相公当初答应娶他,是出于喜欢‘知何兄’,还是说出于对他的丁点怜悯,这都让乔影如获至宝。
但总是贪心的,早些年自我暗示过不要去得到的东西,在自己得到了一点点后,又想着要更多。
这才有了前几日相公不和自己行事,他自个儿心里头胡思乱想的事情。
可当乔影意识到算无遗策的何小公子居然会在这等小事上算出岔子后,心中除了一丁点的惊讶外,更多的全是开心和激动。
——那可是连皇帝、阁老、兵部尚书乔淞远都算在棋盘上的绥州何似飞啊。
一夜好梦。
翌日一早,接过乔南星递过来的柳枝,乔影上了马车。
马车随即缓缓驶动,乔影撩开挡帘,对他们轻轻晃着手中柳枝。
即便心中多有不舍,但乔二哥一家三口的身影还是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们,乔影将手中柳枝收起,靠在车壁上缓解情绪。
何似飞在外面骑马,乔影目光在车内无处着落,游离不定。
忽然间,他看到一些散乱的纸张,上面好像还有墨迹——能被放在这里的纸张,定然是自家相公所写。
乔影下意识地要将其收拢起来摆好。
拿起一看,乔影整个人忽然愣住——陆路、水路、海路规划。
离开罗织府后, 何似飞和乔影一刻都没耽搁,接连赶路两个日夜。
好在近期天色好、路上也顺畅,他们比预期要早抵达行山府一个时辰。
不过, 他们抵达行山府府城的时候天色也快黑了。
一行人决定留在府城休整,明日再出发走山路。
海棠镖局的镖师进来,语气有几分为难:“主子,姑爷, 从府城回县里最快的还是山路,中间依然有一段比较狭窄, 为了提防意外,马车上之人最好下车步行过此路。此段向来都不适宜夜间行驶,可偏偏此路所在位置正好是一日路程结束之时,过也不是、不过也不是。”
乔影看过何似飞拟定的回京路线, 也早早就瞧了他写的回乡路线,此刻听闻这些话, 下意识抬头看向何似飞, 漂亮的桃花眼中满都是亮光。他说:“无妨, 此事相公已经考虑周全, 咱们明日天不亮便出发,恰好能在天黑之前走过此路段——你也不用担心天气的事情,我们已经问过行山府的吴涵道君,他说近期天色一直大晴, 不会下雨。”
镖师听闻此话,当即一怔, 反应过来后赶紧单膝跪下:“属下办事不周, 考虑不全,还请主子恕罪。”
他遇到问题只会想着来询问主家, 自个儿心里连个决断都没有,反倒是两位主子早早做了周详的计划。想到这里,镖师面上带了几分愧意。
“无妨,如果是护送旁人,或者是寄信送物,你心中肯定有一杆秤,知道该何时通过。只是因为这回护送的人是我和相公,你们才束手束脚,不敢安排过多。”乔影道,“下去吧,稍后乔初员和许昀信会同你们商量具体时间该如何安排。”
“多谢主子,多谢姑爷,属下告退。”
乔影急着让镖师离开,自个儿赶紧换上颜色朴素的衣裳,想要拉着何似飞一道上街。
“趁现在还没宵禁,咱们赶紧在内城逛一圈——这是咱们初见、初相识的地方,之后回京恐怕没机会再在去闲逛,现在……”说了一半,乔影忽然顿住,他抬眸看向正在净手的何似飞,道,“这样会不会打扰你温书?”
何似飞洗了手,一边用布巾擦,一边慢慢悠悠的说:“我还惦记着渡口佛寺下的面馆,净了手,准备去吃面。”
乔影心想自己的心事又被自家相公看穿了。
他分明感觉自己是个喜怒变化极快的人,也不知道相公是如何轻松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的。
他连忙小跑几步道何似飞身边,用他刚净手的水洗了洗手,再擦干净,道:“那你洗手也不提醒我。哎呀咱们快走,一会儿宵禁的话,就回不来了。”
两个年岁都不大的少年郎大步流星的走出镖局,甫一出门,便引来不少百姓顿足停眸。
倒不是一眼就认出了已经成亲的状元郎,而是因为这俩人长得实在都太俊俏了。
“那家的双子,这也太俊了,我家闺女正好年岁相仿……”
乔影耳朵尖,听到这句话,赶路之余,还兴致颇高的喊了一句:“老伯,我们俩是夫夫关系嘞。”
喊完,也不在乎其他人的目光和评价,轻车熟路的拉着何似飞朝前走,去寻找当年的回忆。
“这么俊俏的少年竟然不是双子!”
“没错了,那个个头低一点的虽然是男子打扮,但应该是哥儿没错了。”
“我怎么感觉这俩人稍微有点眼熟啊。”
“你别说,我也觉得眼熟,好像都在哪儿见到过——”
乔影跟何似飞走过行山府的主街,走过已经快要打烊的书肆,再往前一路走,忽地,乔影停下脚步,又拉着何似飞的手折回两步,朝旁边小摊贩售卖的书本画卷看去。
小贩原本正在打瞌睡,迷蒙间见有人站在自己摊位前,立刻打起精神招呼:“老爷们想买点什么?咱们这儿有诗词书画,也有小报文摘,老爷们如果要赶考的话,最近卖得最火的状元郎诗赋全集便在这里——”
说到这里,小贩发现那位眉眼中明显带着兴致的少年正在看自己挂在摊位柱子上的一首诗。
——《春暮游熙园·赠晏知何》
他立刻说:“哎呦,老爷您可真识货,这首诗是状元郎游咱们熙园,赏海棠花所作——根据当时参加了诗会的书生老爷们说,状元郎……啧,当时还不是状元郎的童生何老爷不仅给这位神秘的晏老爷赠过一首诗,还给他鬓边插了海棠花呢!”
乔影面色一囧,但眼中亮光却以肉眼可见速度增多,直至一双眼瞳亮到让人无法逼视。
他没敢回头看此刻的相公本人,不然他怕是明儿早都起不来赶路。但在行山府这个地方,听到有关他和相公的传闻,当真是一件让人不好意思却又尤其激动的事情。
乔影想多听点:“还有什么?”
小贩经常在街头巷尾行走,听到的传闻自然不止这么点,他说:“多着呢,老爷您想听,我都能给您讲到明天去。但除了上面那些是真真切切发生的、我能确定的事情,接下来我讲的这些,我自己都不知道真假。”
乔影这会儿不急了,他道:“你且说说。”
“就是……早在前年,咱们状元郎高中乡试榜首,成为解元的时候,咱们府城的书生们就都在讨论这个‘晏老爷’到底是谁。按理说他能得何老爷赠诗、鬓边花,应该是同何老爷年纪相仿,一道赶考的同窗才对。但大家将附近几个郡城的高中书生名录仔细查案对比,都没找到这个‘晏老爷’的出处。”小贩道,“所以啊,大家就在猜‘晏老爷’的身份。”
小贩继续道:“有的说晏老爷有家财万贯,就好比数百年前的汪伦和李诗仙那样,汪伦赠与诗仙一半家产,诗仙写下‘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赠我情’的诗句。”
说到这里,小贩摆摆手,“不过这事儿没法考究,因为附近几个郡城有头有脸、有家产的人家,也没有姓晏的啊。”
乔影心说自己跟汪伦才不一样,汪伦只是得到了诗仙的友情,他……占有了何小公子的全部。
小贩继续说:“咱们府城还有个说法,说这位‘晏老爷’不过是一位世家公子行走天下的化名罢了,真实身份应当不姓晏。听您口音,不像是咱们行山府本地人。那您可能有所不知,是有了状元郎赠与晏老爷海棠花在先,后来没过多久,可能几个月都没有,咱们府城就开了海棠镖局——要知道,咱们行山府虽然是个府城,但咱们是整个国家最偏僻的地方,别说跟其他富饶的府城比了,就连跟罗织府比,那都是穷乡僻壤。偶尔即便有镖局、镖师路过咱们行山府,也都是匆匆赶路,不会在这里设置专门的据点。但是海棠镖局就在咱们行山府设了据点,还不止一个,唉,不止十个嘞!咱们行山府才多大,这么设置据点,那真是有信件早上从府城寄出,不出三日,就到那些更加偏僻的小山村了。而且寄信的价格还尤为划算。反正自从有了海棠镖局,我这边都可以给我爹娘写信了!以前都是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回家一趟报个平安的。”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连忙拍拍自己的嘴:“瞧瞧我这嘴,一下子就扯远了。”
但当小贩抬起头来,忽然发现自己面前的两位看起来很矜贵的少年郎都没有露出不耐之色,就连那个个儿更高,面色带了明显疏离的少年郎也在仔细听他说道。
小贩头一回有了被人尊重的感觉,他一抹脸,调整情绪,继续说:“我开始没多想,以为这海棠镖局开不了多久就开不下去了,毕竟在咱们这儿哪能赚到钱啊——当时我在心里可惜,这么好的一个镖局,可惜咱们这儿太穷了。但没想到,镖局一直开到了现在,已经两年多了。而且从以前的只能在行山府内寄送东西,已经扩展到大半个疆域了。但是我听其他地方的老爷们说,海棠镖局只是在咱们行山府能寄送到每一个村落,其他地儿也都是跟旁的镖局一样,最多到府城县城,镇上的东西都不给送嘞。”
他赶忙说,“接下来就是正题了。不知道是谁猜测这海棠镖局可能跟咱们状元郎曾经送给晏老爷的海棠花有关,然后大家就一直往下猜——不猜不知道,一猜吓一跳。海棠镖局就是在状元郎身在行山府的时候,只有行山府的差事。后来状元郎要进京赶考,前几个月,海棠镖局的差事就扩展了从绥州到京城的新线路。这要是单纯用巧合二字来解释,真的承不住!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嘛!后来,有书生买到状元郎的诗集,里面赠晏老爷的诗少说也有七八篇!那可比诗仙赠给汪伦的诗作多了,而且这才过去两年多!”
小贩一锤定音:“反正我不管旁人信不信,我就是觉得后面这些猜测都是真的。咱们状元郎跟晏老爷的交情可不比‘三千尺的桃花潭水’浅多少嘞!”
乔影一个高兴,将小贩的摊子全包了,让他把摊位推到海棠镖局。
他留下银子后,因着要赶时间,连忙拉着自家相公一路疾行,完全没注意到身后小贩的面色已经由呆愣变成了震惊,甚至惊讶到下巴快要掉在地上了。
——海、海棠镖局?
这两位小公子就是海棠镖局的人?
等等,算算时间,状元郎也该回、乡、探、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