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子的科举路—— by仪过
仪过  发于:2023年09月01日

关灯
护眼

这倒是无关忍痛能力,纯粹是人的正常生理反应。
霜汐挥挥手,让旁边端茶端果子伺候的丫鬟们出去,小生道:“这点姑爷身边的许昀信前几日过来说了,说咱们姑爷跟少爷是年少相识,早已见过面,不用在乎如此多繁文缛节,能省则省。人脸上的绒毛、眉毛等,都是绞了后过几日还会再长的,岂能次次都根根绞去?所以啊,这步就省了。免得少爷遭罪。”
雪点弯腰掩面,笑声却是无论如何都忍不住的,她道:“姑爷这是挂念怜惜少爷呢!”
霜汐也道:“可不是么!嘿,我倒是想起,前几日姑爷前来纳征时,咱们老爷还说怎么‘三书六礼’按步骤一步步走,这得多慢,老爷想把‘请期’一道就办了,被姑爷拒绝后,还说姑爷作为读书人,刻板固执,一点都不知道变通——我看啊,咱们姑爷哪是不知道变通,咱们姑爷就是要给少爷一个风风光光的大婚!至于变通,喏,不用开面,这不就是变通嘛!”
雪点道:“好姐姐,你还少说了一句,当时老爷斥责姑爷不知变通,姑爷就很从善如流的给了老爷一份简单的礼单,准备的所有大礼都送到咱们鹭行苑来了呢!你是没看到,老爷当时面色都气青了!”

第166章
乔影打扮好后, 又吃了点茶水和果子,抬头看看窗外光线,问:“似……姑爷还没来吗?今天谁堵门?”
这回雪点和霜汐顾不得说什么‘少爷着急’的话语, 她俩心跳的也是比寻常时候要快不少,神情激动,道:“掐一掐时间,姑爷已经已经到了。今日堵门的是赵山、周明等门生, 应该拦不了多久。”
乔影哼道:“状元、榜眼……一水儿的翰林和进士及第,岂是他们能拦得住的?我就是担心他们故意拖延时间, 要是让人当场背一背四书五经,那可真是……”
不一会儿,就有小丫鬟今来通传,说了榜眼老爷智答题目的事情。
“短短一句话, 就把他们的刁难给回答了,嘿, 能跟咱们姑爷交好的, 个个都有真本事呢!”
“可不是嘛, 就连前几日跑腿的那个许昀信, 听说在冀州都是出了名的大才子,而且他可不是单纯的书生那么简单,他一拳头能打死一只野猪嘞!”
“许昀信,可就是前几日过来通传说不用开面的那位?瞧着模样周正, 孔武有力,却又文质彬彬, 真难得呢!”
话音还没落下, 就有人丫鬟手捧纸卷,拼命奔跑, 气喘吁吁:“少爷、少爷,催妆诗、催妆诗来啦!”
乔影想要站起身,又因为比往日繁复沉重了不知多少倍的衣着和配饰这等沉甸甸的压力,让他理智回归,只是抬了抬手,道:“拿来我瞧瞧。”
“玉漏涓涓银汉清,鹊桥新架路初成。”
“催妆既要裁篇咏,凤吹鸾歌早会迎。”
乔影看了两句,继续往下念:“宝车辗驻彩云开,误到蓬莱顶上来。琼室既登花得折,永将凡骨逐风雷。”
“写得真好。”
“好一个琼室既登花得折,永将凡骨逐风雷。”
小丫鬟有点懵:“这、这什么意思呀?”
“说得就是,路铺好了,轿子也到了门口,咱们少爷就像蓬莱的仙人一样,不需梳妆打扮,一身风骨就足以令人钦慕喜欢了。”霜汐捂着嘴偷笑。
乔影也忍不住笑出来:“雪点,你带着乔初员去门口瞧瞧,给姑爷带带路。”
乔府正门口,诸位门生正在品咂这首诗的含义,许昀信已经将他们这个‘人阵’冲开了个豁口,一群翰林顾不得仪表,簇拥着新郎官入门。
眼尖的乔初员立刻给他们不着痕迹的使了个手势,在前面带路。
一群翰林即刻跟上,还有人再要拦截,石山谷和两位进士拿着喜钱继续散,将想要跟上前的人都拦在大门口。
同时,乔影也被簇拥着来到主院厅堂。
他是哥儿,不需盖盖头,只要头戴珠帘遮面即可,故此,初到厅堂的乔影一下就瞧见了厅堂内站着的那位芝兰玉树的少年郎。
乔影心跳剧烈。
少年郎身后,是主位上坐着的乔淞远夫妇。厅堂两边依次排开两列太师椅,坐着乔影的大伯和几位远房叔父。乔影原本以为他们跟家中关系淡淡,都不会到场,没想到,居然一个不落的都来了。
乔影虽然长大后跟这些叔伯们不大熟悉,但小时候祖父还在的时候,一大家子可是其乐融融的。这也是乔影能一眼就认出他们的原因。
他原本以为自己只要能嫁给何似飞,此生便不会在意其他。
不料,在自个儿的婚宴上看到许久未见的亲戚,看着他们都面带笑容,说着祝福的话,心中还是会更开心一筹。
——这些叔伯早在分家时就跟自家不再来往,今日能全员出席,不用想,乔影就知道是谁的手笔。
短短几日,何小公子居然做了这么多事。而他,却连绣花都没学会。
乔影压制着激动的心,一步一步,走得平稳又端庄,直到站在何似飞身侧。
乔影低眉敛目,但他能感觉到何似飞的目光掠过自己,当下,他的心不由得紧张起来——也不知道今日打扮,能否担得起何小公子神仙一般的催妆诗。
不待乔影紧张多久,管家就站在乔淞远身侧,道:“请新郎官敬茶。”
仆从立刻端上茶水来,何似飞先给乔淞远敬茶:“岳父,请吃小婿新茶。”
乔淞远看看穿着红衣、头戴珠帘的幺儿,又看看成鸣帝和阁老跟前的红人何似飞,心中有对孩子出嫁的不舍,却也有得到老爷子最后一笔遗产的快活,但更多的,是面对何似飞时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总感觉,自己这步棋好像走错了。
在偌大的乔府和一个少年郎面前,天子为了平衡,究竟会选谁?
乔淞远心中百转千回,可实际上也才一个敛眸喝茶的功夫,他将茶碗放下,面上功夫很到位的对何似飞说:“往后,步入朝堂,望你能勤政爱民,忧思百姓疾苦,当一位好官。”
“多谢岳父教诲,小婿知道了。”何似飞垂首作揖。
乔淞远又对乔影说:“你既已出嫁,往后,要夫夫一心,不要让郎君为了内宅劳神。”
“儿子知道了。”乔影福身。
何似飞又给乔夫人敬了茶,乔夫人喝了茶水,面上带着和煦的笑容,对乔影嘱咐:“出嫁后,要敬重夫君,打理内宅,衍嗣繁茂,开枝散叶。”
“儿子知道了。”乔影继续道。
何似飞侧身对乔夫人作了一揖,道:“请岳母放心,我会照顾好他。”
话音落下,随着乔淞远的摆手,喜婆为何似飞和乔影送来同心红绸,两人各牵一头,对视一眼,在众人簇拥下,一齐朝门口走去。
叶辰等人站在门口,待何似飞和乔影跨过门槛,立刻对何似飞挤眉弄眼,暗示自己这伴郎当得到位。
何似飞微微颔首,并未给过多回应,低声对乔影道:“台阶。”
“嗯。”乔影微不可闻的应答一声。
出院门、上轿子,厚重喜庆的轿帘落下,在昏暗的轿内,乔影微微撩起珠帘,感受着轿子升起,前进,微微晃动,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他,出嫁了。
一帘之隔,是百姓们的道贺和感慨声,雪点和霜汐悄悄给乔影塞进来一些小点心,同时还给他说外面情况:“特别热闹,真的特别热闹,我在京城中从没见到过这么热闹的成亲仪式。”
“听说三位阁老都会派人来喝一杯喜酒呢!还有天子送来帮忙的太监,大家可不都很激动嘛!”
她俩说得乔影都想撩开帘子看一看,但想到自己之前看的各种规矩,总算是忍住了。
因为有天子和阁老们的恩威在,除了老太爷留的遗产外,乔家也按照京中高门贵族的份例,给乔影准备了一份嫁妆,算上之前何似飞下聘的聘礼,轿子后的红箱嫁妆足足绵延数里。
这可真是现实意义上的‘十里红妆’。
来到何宅,气氛比乔府可是轻松自在了不知道多少倍。
何家爷奶在老家,师父余明函也在绥州,加之何似飞父母早已亡故,因此,厅堂主位上摆了灵牌,侧位上则是爷奶和师父的信笺。
人群簇拥着两位新人来到厅堂,在司仪高呼“一拜天地”之时,仆从们便很有眼色的给两位新人面前摆了蒲团。
两人跪下,对着天地拜了三次。
起身后,“二拜高堂”,何似飞和乔影缓缓回身,对着灵牌三叩首。
最后,“夫夫对拜——”,说这句话时,司仪拉长了音调,伴郎们纷纷起哄,“对拜!对拜!”
何似飞抬眸看了乔影一眼,手执红绸,先一步跪下身去,两人对拜。
再次起身,这回不用下跪,只需给爷奶和师父的信物敬茶即可。
“礼成!礼成!”
“送入洞房!”
何似飞和乔影被簇拥着往新房送,许昀信看起来壮实,但粗中有细,连忙照顾着乔影的两位陪嫁丫鬟一道上前。
低声嘱咐她们:“我家公子说了,一会儿他出来敬酒,要到很晚才能回去,你们就先伺候夫郎吃饭休息,不必等他。”
说着,还给雪点和霜汐又派了俩人:“她们都是在厨房伺候的,一会儿要吃什么,尽管让她们去做就成。”
“多谢许公子。”雪点和霜汐福身道。
“谢什么,都是我应该的。”
何似飞和乔影坐在床边,有喜婆剪了两人的头发,用红绸绑起来,道:“青丝一体,夫夫同心。”
“好!”
“好!”
“下一步是不是该喝合卺酒了?”
“喜童还在洒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呢!好了,上酒上酒!”
“快快快上酒!”
“郎君快撩开挡帘,让咱们看看郎君到底俊秀不俊秀!”
“说什么呢,应该是让咱们看看,郎君和新郎官,到底谁俊俏!”
“哈哈哈哈哈。”
乔影也不害臊,聊起珠帘,别再头顶,接过丫鬟端来的合卺酒,抬眸看向何似飞。
目光对撞,乔小少爷的耳垂渐渐红了。
何似飞自个儿心里也很紧张,他捻着小巧的酒杯,被如此多人层层叠叠围拢着、注视着,右臂朝前,勾住乔影的。
乔影目光中出现何小公子线条流畅地下颌,还有……明显的喉结。
他听到人群善意的哄笑,再也顾不得其他,学着何似飞的样子,喝了杯中酒。
“欸,这回咱们新郎官没呛酒!”
“就是,听说上回纳征,在乔府喝这女儿红,呛得话都要说不出来了。”
何似飞心情好,不跟这群瞎起哄的人计较——他之前那哪是话都说不出来?他只是咳嗽了片刻罢了。传闻居然能传得他喝酒后说不出话来,多少有点人言可畏了。
“喝完了没?”
“这酒杯其实只是看起来小巧,里面还是能装不少酒的,新郎官喝完了没?”
何似飞懒得开口,抬臂,将酒杯倒放,乔影则把自己的酒杯也摆成了一个端庄的样子。
“唉,喝完了没?外面那群武官吵着要跟状元郎喝酒,势要把咱们状元郎喝趴下,状元郎,这战帖你接不接?!”
何似飞起身,朗声道:“当然接!今日似飞就陪各位大人喝个尽兴!”
“好!”
“状元郎好样的!”
“走走走,咱们别耽搁了,咱们虽然不上战场,但笔杆子下也是城池,咱就不信喝不过这群武将!”
乔影刚想叮嘱何似飞一句“别喝太多,伤身子”,何似飞就被人给簇拥出去了。
许昀信给乔影关了房门,也赶紧跟上何似飞的步伐。
说实话,何似飞上回喝酒呛到了自己,纯粹是因为第一回喝酒,不大熟悉这等入喉如火烧得感觉。但他真实得酒量,应该不止那么点。
不过,何似飞也不打算在大婚这日挑战自己到底有多能喝。

在不好意思。
叶辰原本还想调笑一两句,但被花如锦拦着了:“谁不经历这么一遭,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咱们状元郎一手操办这场婚宴,已经够繁忙了,咱俩就别逗似飞了。”
“什么?这里里外外都是似飞兄一手操办的?”叶辰惊讶。
“不然呢?”花如锦道, “就连礼单都是他亲自誊抄的。似飞对这场婚宴重视的不得了呢。”
其实,按照本朝规矩礼法, 如果何似飞爹娘还在的话,这婚宴无论如何都得有他们在场,届时恐怕就是遥遥把乔影接回绥州成亲了。
但如果家中父母俱亡,只有祖父一辈在世, 便可请出父母牌位,暂在异乡成亲。
即便如此, 这场亲事应当也得得到祖父一辈的认可, 方才能成。
何似飞不是没想过在京中接了乔影后, 回乡成亲。
可如果雇人从京城抬轿到绥州, 沿途还得敲锣打鼓,欢喜热闹,他那四个月的假期压根就不够用。单程恐怕就得废去这么长时间了。
加之师父和爷奶来信,都说婚事暂可在京城举办, 等他们小两口回到绥州,再请些亲戚朋友吃饭, 也算一场隆重的仪式。
前来参加状元郎婚宴的人不可谓不多, 与乔府交好的武将基本上都来了,坐了十来席不止;而何似飞这边, 虽然来京城的时间不长,但他把京中三大书社举办的大文会都参加了,又在其中表现不俗,加之还有天子和阁老们的青睐,收到何似飞邀请的文人也都全部出席了。
何似飞一桌一桌的敬酒过去,幸好有叶辰、花如锦、许昀信等换着为他挡酒,加之他自己十分克制注意,稍有不对,就转头回去灌解酒汤,这才总算没被那群武将给喝趴了。
“状元郎海量啊!”
“看来状元郎不止文章作得好,就连喝酒也豪气,来,我再跟状元郎干一杯!”
何似飞嘴里都是解酒汤的苦味,喉口却还有酒液流淌过的烧意,他真的感觉自己成了强弩之末。
但这毕竟是他大婚,必须得喝个尽兴!
喝到最后,那些人看着何似飞还能端端正正地立在原地,全都心生佩服。
“我滴个乖乖,这还能站直了,他真的在定亲前没喝过酒吗?”
“所以说啊,酒量这玩意儿就是天生的,加上咱们状元郎年轻,把你们一群人喝趴下,那是轻轻松松的事情!”这是不知道哪个喝高了的书生在嚷嚷。
这一下宛若捅了马蜂窝,原本已经醉意熏熏的武将彻底不干了。
何似飞喝到现在,已经真的快要突破极限,那还能跟他们继续拼酒下去?
他佯装酒力不济,让许昀信扶着他远离‘战场’。
至于这文武官之间的矛盾,那可是自古以来根深蒂固、互相看不顺眼的矛盾,就让他们自己闹腾去。
不知道是谁半睁着惺忪的醉眼,远远瞥了一眼离开的新郎官和许昀信,懵懵地喃喃:“状元郎虽然清瘦,但在许昀信这人高马大的汉子面前,即便喝醉了也不输一点气势……不输啊……”
“磨磨蹭蹭嘀咕什么呢,快喝,你们武将不是都说自己能喝吗,来,看咱俩谁先趴下!”
何似飞这边,待绕过几个回廊,将觥筹交错远远甩在背后时,‘不胜酒力’的何似飞从许昀信身上直起身,回头看了一眼,只有院中几盏灯火,再也没有灌酒的武将。
两人对视一眼,何似飞道:“我发现这京城,不管文臣武将,都是喝酒的一把好手。”
想想那群武将,许昀信也是心有余悸,但何小公子的表现每每都出乎他的预料。他道:“嘿,公子您酒量也很不错。”
“今儿太麻烦你们了,他日何某必然重谢。”
语毕,何似飞也不等许昀信说些场面话,就不打算再把时间浪费在唠嗑上,给许昀信摆摆手,自个儿走过回廊,转身进了内院。
许昀信站在内园门口,瞧着何小公子神智清醒,走路步子不摇不晃稳稳当当,这才放心离开。
何似飞走到主屋门口,这宅子虽是新的,但院内路线何似飞已经走了不下百遍,这几日他也是在这儿休息的。
对他来说,不存在走错路的情况。
更何况,屋内亮着灯,房门上张贴的喜字是他亲自写好,请人剪下的。他都不可能认错。
何似飞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只余一派镇定。
他抬臂,一把推开房门。
雪点和霜汐连忙回头看,见是何似飞,内心都雀跃起来。
“是姑爷来了。”
“姑爷没喝醉呢。”
她俩悄声说了两句,不用何似飞吩咐,过来给何似飞福了福身,便走出去,带上房门。
何似飞走到端坐于床边的人身边,乔影低敛着眉眼,透过珠帘,能看到何小公子垂在身侧的手,指骨修长,骨节分明。这手执起笔杆子,能写出让天子为之放弃原则,让阁老们动容的锦绣文章。
正在乔影出神时,这只手缓缓抬起,为他撩开面前珠帘。
没了遮挡,所有的目光都无处安放,心事也无处躲藏,乔影内心深处深切的感知到‘害羞’二字的含义。
这会儿该、该说什么?
按照那册子上写的,伺候夫君更衣?
然、然后……
乔影心中理论知识无比齐全,但就是没有先一步动手动脚的胆子。
乔影感觉何似飞微微倾了倾身子,他甚至把自己的每一根头发丝都用来感知何小公子的存在。他能清楚的感知到何小公子的鼻息正洒落在自己发顶。
紧接着,何似飞的声音自上传来:“这个怎么拆,一直戴着它,不累吗?”
说着,他用上了两只手,动作轻缓,神情专注,总算找到那发冠珠帘结合处。
乔影自己也伸手上去,这玩意都不是他自己戴上的,是雪点和霜汐为他别上的,因此,他也不知道其中关卡。
何似飞左手抓住乔影乱动的指尖,道:“别动。”
话音刚落,乔影就感觉头上一轻,珠帘连带着发冠都被拆了下来。
他心想,方才雪点和霜汐给自己戴这玩意时,他只觉得根根发丝都被拉紧,脑袋上仿佛顶了千斤重,沉甸甸的。
但此刻拆除这些时,因着何小公子动作很轻,他居然什么都没感觉到,发冠和珠帘就被拆下来了。
原本盘起的发丝尽数散落在肩头,乔影抬眸看向何似飞。
他们俩相熟的日子不短,甚至互相托付终身的日子也不短,但从没有这么……暧昧的共处一室。
何似飞从乔影的眼眸中读出明明白白的紧张、忐忑。
他微微有些不解。
——知何兄,在慌乱什么?
在何似飞思考一个问题的时候,总是很快能得到答案。
——知何兄慌乱紧张,是因为初嫁、是因为嫁的人是他,是因为喜欢他。
何似飞左手依然没收回来,按着乔影的指尖,右手随意的将发冠和珠帘放在床边,继续低头,亲吻在乔影的耳垂处。
那里最红。
乔影身体瞬间紧绷、甚至微微颤栗,却不是防备,而是身体本身控制不住导致。
何似飞的唇在乔影下颌轮廓处辗转,直至吻上他的唇角。
这会儿,何似飞才意识到自己当年深信不疑认定知何兄是男子、还拉着人秉烛夜游的事情有多离谱。
害得乔太守不放心的在岸边守了一夜……
男子和哥儿的外在轮廓、生理特征虽然可能差不离,但面颊有须无须是一个非场简单又有效的辨认方法。除此以外,还有喉结。哥儿无喉结。
当年初相识时,十四岁的何似飞唇周已经偶尔会冒出颇硬的胡茬,没道理十六岁的‘知何兄’还面白无须。一如他此刻亲吻时柔软的触感。
两人的感情完全是水到渠成,此刻的亲吻,没有试探、不含小心,完全是情至深处,发乎内心的下意识举动。
等乔影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躺在洒满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的床榻上,而何似飞原本只是轻按住的他的手,已经十指相扣。敏感的指缝紧紧相贴,让乔影的心和身体忍不住颤栗。
一吻结束,两人鼻尖相对,乔影缓缓睁开眼眸,看着自己面前的何似飞。
眸中带着疑惑,似乎在好奇他为何不继续。
何似飞狭长的燕尾处呷了明显的笑意,他微微起身,将乔影抱起,招呼雪点和霜汐来收拾床榻。
乔影的脸‘唰’得一下全红了。
他想下去,但也只是稍微挣扎了一下,见何小公子没有放手的意思,便任由他抱着。同时,依然顶着一张红脸,看雪点和霜汐忙活。
直到这俩丫头再次出去,何似飞才将乔影放在床榻上。
他解开绑起的床帘,弯腰为乔影和自己除去鞋袜,坐上床榻。
这回,他们俩同处在一个更小、更暧昧的环境中。
乔影坐着,腰杆儿无意识的硬得不行。两人同处这么小的床榻内,暂时又没有过分举止,怎能教他不紧张。
他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希望能显地稍微平缓一些,至少、至少就在何小公子面前,就不会显得那么丢人了。
何似飞的声音传入乔影耳中:“阿影。”
就这么简简单单两个字,乔影的呼吸便一下又急切了起来。
何似飞低垂着眼帘,道:“我年纪不大,在朝中又毫无根基,你嫁给我,是低嫁。”
乔影连忙摇头。
何似飞继续道:“我不敢承诺日后我能让你多风光,让你在京城能肆无忌惮受人敬仰,但我能保证,往后何似飞每走一步、每做一个决定,都深思熟虑,不会再没八成把握的情况下仅凭想法办事。我日后做得每一件事,都先考虑到我们的家,一步步稳扎稳打,在朝廷立足。如此一来,日后在京中,无人再敢当面拿捏欺负你。这样,你便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乔影忽地抬起眼帘:“做我想做的事?”
何似飞没有回答,只是目光定定的对视回去。
乔影一下就理解了何似飞的意思。本朝哥儿地位低下,他其实一直有做这方面的努力,但人微言轻,收效甚微。
他张了张口,可不待他说什么,何似飞的手已经落在他胸口的衣襟处,乔影当下赶紧把所有话都憋回去,着急之余,甚至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何似飞:“嗯,日后,你便能做你想做的事。现在……啧,该我们做事。”
乔影回看向何似飞,重重点了点头。
床帐外的龙凤红烛劈里啪啦炸响一声,屋内光线亮了一瞬,又再次暗下去。
帐内的谈话声早已戛然而止。
春宵一刻,值千金。

翌日, 初晨的光透过薄薄的窗纸,在地面画下指宽的小格子。
床榻上罗帐低垂,榻边摆着一双鞋, 显然还有一人正在酣睡。
雪点和霜汐站在门口,眼看日头越升越高,心下不禁有些着急:“姑爷都起来跑了一圈、练了字、用了膳,现下, 在书房看书也有段时间了,咱们少爷怎么还不醒?”
“好姐姐, 别说了,我也着急,再过半个时辰就到午膳时候了,少爷要是还不起……”
雪点壮着胆子:“要不我们进去叫?”
“姑爷说过, 让咱们少爷先睡的,这一进去, 不仅惹恼了没睡够的少爷, 还忤逆了姑爷, 不行。”霜汐道。
“叫也不行, 不叫……少爷就错过午膳了,幸好姑爷的祖父祖母师父都没在,不然看到这场面,可不得觉得咱们姑爷太骄纵了。”雪点小声嘀咕。
“小点声, 再过一盏茶的功夫,要是少爷还不醒, 咱们就进去叫人。”霜汐终于下定了决心。
“嗯, ”雪点跟着点头,“好歹不能错过跟姑爷一起用午膳。”
东风轻拂, 透过开了一道小缝的窗户,将罗帐吹出阵阵涟漪。
床上的人无意识的往被子里缩了缩,正准备翻个身继续睡,腰腿处的酸痛感清晰传入头脑,酣睡之人一个激灵,忽然瞪大双眸,彻底清醒过来。
乔影看着稍有些陌生的帐顶,本该生出习武之人下意识的戒备,可他却懒洋洋的,从头发丝到手指尖都一动不动。
——他很安心。
即便这里对他来说完全陌生,即便他现在腰腿酸痛,某处还有过度使用的肿胀感,要是此刻有人图谋不轨,他怕是没多少还手之力。但那股内心深处蒸腾而起的踏实和安宁是真真切切的,让他想要继续赖在被窝里,一动都不动。
这是何小公子的院子,他的房间,他的床。
想到这里,乔影将头埋进被子里,闭上眼睛。
片刻后,乔影忽然掀开被子起身,叫到:“雪点霜汐,更衣。”
外头俩丫鬟听到这句话,宛若重罪犯得到赦令般,赶紧端水进去,伺候少爷穿衣洗漱。
乔影穿好衣服,目光瞥见水盆,昨晚某些片段记忆乍然涌上。
——何小公子本想叫他梳洗,但他那会儿真的累得不行,眼皮宛若千斤重,死缠着不想动。最后,何小公子无奈的抱起他,用布巾蘸水后拧干,给他擦了身子。
还、还换了亵衣。
意识回笼,乔影看看铜镜中的自己,耳垂又开始泛红了。
雪点和霜汐自然看到了少爷的情绪变化,也大概能猜到他为何突然脸红,正要抿唇轻笑,乔影忽然转头,几记凌厉的目光扫过,俩丫鬟瞬间正经的不能更正经,为他梳好头发,打理好发冠。
何似飞正好在这时进屋,见雪点还要给乔影描眉,道:“不用了,你俩先出去。”
雪点和霜汐立刻起身出去,很有眼色的带上房门。
何似飞一进来,乔影身体就有点僵,保持着对镜梳妆的样子一动不动,直到何似飞走到他身后,直到,铜镜中出现何似飞的脸。
“不用描眉,这样便很好看。”
乔影微微放松,背向后一倒,靠在何似飞怀里,道:“早上起来拜父母牌位时,还是描了的。”
“那是要祭拜,”何似飞道,“寻常时候,怎么舒服怎么来,不用在乎虚礼。”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