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余明函并不想收纯良纯善朴实的弟子。
活了这么久,他知道没人能将表里如一的纯善保持一辈子——即使是一张白纸,进入京城,进入朝堂后,白纸上都会浓墨重彩的添上无数笔。
余明函曾经的一位故友就是如此,纯善、耿直、天真,如今已经两人阴阳相隔,已经三十多年未曾梦魂相见了。
同何似飞猜测一致,余明函回乡收徒,并非为了将自己一身本事传承下去,他更想找一个合心意的弟子,希望弟子肩负起自己的抱负和理想——他的变法还未曾实现。
有天赋、有心计、有野心、有狂气,内心却又充满仁义的学生,才是余明函最想要的。
能去敲响登闻鼓,能在书肆见到他一个落魄书生而不露鄙夷,身穿粗衣草鞋却登得明堂,便是何似飞仁义的体现。
因此,余明函对于何似飞所讲述的自己小小年纪就瞒着爷奶的事情一点也不觉得荒唐——即便这在大部分读书人眼中都无比荒谬。
不过,即便余明函自己满意,却也不会明摆着表现出来——不能让弟子太过骄傲。
吃完饭后,余明函给何似飞安排了前来学习的时间,便放他和陈竹回去。
余枕苗将两人送出门,回来后看着余明函,欲言又止。
余明函抬眼看了他一下,余枕苗不敢在犹豫,立刻开口:“老爷,何小少爷出身村子,在县城除了一个十多岁的表哥外,举目无亲,他年纪又小……该如何在县城立足?”
余枕苗这是在说余明函为何不让何似飞带着陈竹住进余府,反正余府多住他们两个还是够的。
“枕苗啊,拜师第一日,我便让似飞住进来,县城其他人该如何想他?”
余枕苗愣了一下。
一个出身村子的泥腿子少年,一飞冲天成了余明函的弟子,堂而皇之住进余宅,再加上余明函无妻无子,百年之后这宅子明显就是留给何似飞的。
这样的话,别人先看到的不会是何似飞的才气与能耐,而是他即将占有的巨大‘遗产’。读书人的名望十分重要,何似飞要是因此被人嫉妒乃至抹黑,太得不偿失。
他家主人这是……已经在变着法儿的维护弟子了。
“他要是不能靠自己留在县城,便不足以当我余明函的弟子。”
第44章
何似飞不懂这时代师徒间的弯弯绕绕, 更不想管那些‘人言可畏’,他只是单纯的喜欢自食其力。
故此,对于老师没有提出让他住下也并不觉得心寒。
上辈子老先生对他的评价便是:“满肚子精明算计, 却裹了一根顶天立地的潇潇君子骨。”
听起来不像好话,却是实打实夸何似飞的。
他的所有算计与交易基本上都是双方谈妥的,并不会作出强买强卖的事情来,更不会因为对方迫切需要某样东西就趁火打劫。
回到客栈后, 何似飞小憩片刻,找小二询问了一些木沧县城租房条件后, 随后带着昨儿个包好的东阳木雕去找了赵麦掌柜。
今儿个何似飞倒是见了赵麦掌柜的这位堂弟——麦家木雕的精品镂空木雕,皆是出自他手。对方与赵麦掌柜长得并不像,甚至也不是何似飞以为的那种魁梧外形。
相反,这位木雕师傅个头有些矮, 甚至比十二岁的何似飞都高不了多少,肩膀和上臂倒是在衣服的包裹下显得鼓鼓囊囊, 应该是因为经常雕刻练就出的遒劲肌肉。
“小公子, 来, 我给你介绍, 我堂弟,赵成,”赵麦掌柜特别热情,“这位是何小公子, 我跟你说过的。”
赵成不大擅长交际,起身对何似飞微微躬身后又坐回去, 满脸写着憨厚。
何似飞也没想到这位木雕师傅站起来给自己行礼, 立马回了一个书生礼。既然已经拜师了,此刻便得以书生的规矩来要求自己。
赵麦方才好不容易起得有点热络的氛围一下变得严肃起来。
他无奈, 只能邀请何似飞坐下,他给三人沏茶喝。
赵麦其实是稍微有些尴尬的,前些日子他刚刚跟何似飞说了一通拜师余老后的‘弊端’,还劝何似飞把雕刻这手艺学会,以后要多少银钱有多少银钱,吃香的喝辣的一辈子。
结果,这才几日,何似飞就当真成了余老的弟子。
我这嘴哟,怎么当时就那么快。
赵麦着实不想得罪何似飞。这么一个自身写字漂亮,又有一个身负绝活儿的长辈,怎么看都不是普通人家——即便张榜时何似飞籍贯上写了上河村。
因着这一层,赵麦暂时还没想到一个合适的开场来恭喜何似飞成为余老弟子。
何似飞不在乎这些攀扯,他今儿个来有俩目的,一个是给赵麦掌柜送那件东阳木雕——此前答应他,说如果能有县学招收蒙童的具体消息,便以此作为交换;另一个,便是请赵麦掌柜做担保,他想要自己租住个小院。
悦来客栈的小二告诉何似飞,木沧县租房一般有两种情况。一是找县城管理房舍的‘房先生’,一般有人家租赁买卖房屋,都会过去报备,到时房主与租户或者买主立下字据合约,‘房先生’算是见证,如若闹出纠纷,‘房先生’会主动调解。不过,双方在签下字据时必须得给‘房先生’一些孝敬。小二看了看何似飞,补充一句,说他年纪这么小,一个人租住宅院,‘房先生’不会答应的,必须得有一个担保人才行。
二是找熟人介绍,或者找当地百姓打听,小二说他们木沧县就有一些便宜的租赁房,在码头附近,那些房子像窝棚一样,一小间一小间的隔开,租户有前来学习的书生,也有嗜赌成性结果输了自家地契的,总之,鱼龙混杂,但胜在便宜。
小二能这么说,也是觉得何似飞这等住得起七日上等房的贵客不会去租住那些小房子。
何似飞心说自己和陈竹要是找不到合适的院落,恐怕真的得住过去了。
他要是能再年长几岁,有了自保之力,倒还真可以住那儿;但不管是他还是陈竹,现在都不足以保护好自己。
第一选择肯定是租住个民宅,最好在县衙附近的,安全。
何似飞说明来意,赵麦掌柜接过那包在帕子里的东阳木雕,看都没看,先一口答应。
应声后才觉得奇怪:“小公子这是要一个人住了?”
“暂时如此。”何似飞不欲多言。
赵麦掌柜也不刨根问底,说:“正好我与咱们现成的‘房先生’有些交情,小公子若是不急,稍后我与你同去。”
何似飞自然同意。
赵麦掌柜将宽大的布帕缓缓揭开,露出被包裹着的沉香木东阳木雕。
一霎那,他眼睛都看直了!
这、这么漂亮!
只见这巴掌大的木头上有层层叠叠雕花,仔细看去,每一朵雕花上都有更加细腻的纹路,若不是这木头的颜色,看起来就像是真的花瓣一样。
除了这簇簇花瓣,出木雕中央雕刻的是一间房屋,赵麦折服于这木雕的精致,啧啧感叹出声。半晌,他突然发现被花瓣簇拥着的房屋有些眼熟,缓了老大一会儿,他赫然出声:“这、这不是咱们店铺?”
堂弟赵成被他一提醒,也发现这点,当下,他们俩看木雕的目光已经不能用赞赏和喜欢来描述了,那是完完全全的狂热与震撼。
赵麦掌柜更是激动到拉着何似飞的手连连道谢,他红光满面,激动到耳廓都发烫,颇有些语无伦次:“小公子啊,哎,你放心,我知道你背后那位长辈不想露面,你放心,你租房这个事,包在我赵麦身上,来,再喝杯茶,喝完我带你去租房,三进三出的宅院如何?”
“太大了。”何似飞颇为冷静。
一是从银钱方面考虑,二从人数上考虑,何似飞无论如何也只能选一进的院子。空房间多了不安全。
在木沧县城里,赵麦掌柜办事确实麻利又让人放心,按照何似飞的要求,还真找到一户位于县衙后院不远的一进宅院。
这家主人是为了儿子娶妻,老两口积攒了一辈子积蓄,买了个二进的宅院,一大家子搬过去住,这个小院子便空了出来。
何似飞和赵麦在‘房先生’的带领下过去瞧了瞧,虽然有些老旧,但打扫的颇为干净,何似飞摸了门、墙、窗户等支撑处,没有任何木头被虫蛀的迹象,可见原主人十分爱惜自家房屋。
并且,可能由于是搬新家办喜事,这小宅院里床榻、桌案、板凳、椅子、衣柜、衣架、炉具等俱全。除了得自己添补一些锅碗瓢盆和被褥外,其他都不用自己操心。
这里与此前陈云尚租住的小院相距较远,又同余府只隔了一条街,周围不吵不闹,确实是一处不错的院落。
并且这屋子不像此前租住的那里一样没有厨房,这里进门右手边便是厨房,左手边是一间很小的摆了床行走就不大方便的厢房。
可能是因为原主人家里人口多的缘故,这里没有待客的厅堂,正屋是一间较大的卧房,旁边连着一个较小的卧房,最靠右还有个浴房和茅厕。
价格是一年十二两银子。
何似飞原本已经做好一年十八两银子左右的准备,没想到居然便宜了这么多。‘房先生’在旁边说:“小公子可是觉得这价位高?但咱们木沧县城就是这个价了,一般一进的院子至少得十五两银子,这儿是因为没有厅堂,且只有两个卧房,才能这么便宜。如果带上厅堂,有的还租出二十两银子呢。”
何似飞检查了屋内家具摆设,约莫半个时辰后,在‘房先生’的见证下,跟原主人签订了租赁合约。
有这个房子住,日后他和陈竹的开销能减轻很多了。
当晚,何似飞写了封信,把最近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全部告诉远在村子里的爷奶。毕竟他人在县城,如果说的模棱两可,肯定会惹得老人家担心挂念。
不过具体原委何似飞没解释,只是把结果说清楚了——自己拜师余明函老先生,从表哥那处院子搬了出来,得了一个暂时照顾他起居的哥儿,新住址附在信件末尾,还说了这里距离县衙不到五十丈,经常有衙役经过,十分安全。
翌日,正好是何似飞和陈竹住在客栈的最后一天,他们俩带着行囊搬去了何似飞租住的那户宅院,何似飞住在较大的卧房里,陈竹住他隔壁。
至于进门左手边的厢房,日后若是有杂物,可以堆在里面。
陈竹现在已经不是刚来木沧县时不认识路的少年了,这些天在客栈受到何似飞的影响,他早早的收起了眼泪,放弃了自怨自艾,只想专心照顾好何似飞少爷。
于是,在何似飞出门找能寄信的镖局的时候,陈竹去买锅碗瓢盆,以及粮食和柴米油盐酱醋茶。他会做饭的。
即便何似飞没有像陈云尚一样把租金等一一挑明了说,意为‘我租的宅院,让你们住进来对你们就是莫大恩赐’,但陈竹知道在县城处处得花钱。能在家里做饭、洗澡,肯定比外面要省很多钱。
他这么想着,办事更加利索了。
何似飞几乎快要把县城的街道转了一圈,才发现,这里居然没有镖局——话本子上不都是这么写的吗?
何似飞不解,问了好些位路人,大部分人寄信都是托要出门的好友带信,有一位年纪大一些的老者学识渊博,让何似飞去驿站看看。何似飞又找一些人打听后,才知道驿站在距离县城大约数十里开外的地方。
何似飞:“……”
最后他只能再去找了高成安一躺,高成安这边果然有办法:“我爹娘那边一般是一个月托人给我寄一封信,上回那封信是你爷奶托你们村人带来的,算算日子,还有七日左右我家里就该带信来了,到时一起为你把信带回去。”
自这日以后, 何似飞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启蒙,读书。
四书五经不用买,也不用抄了, 老师书房里有很多套。
读书地点就在余府前院的偏厅里,因为只有何似飞一个学生,不需要多大地方,只要光线好, 安静,就足够了。
余枕苗见午间何似飞吃完饭带着一整套崭新的四书五经回去, 眼眶微微有些发红——太羡慕了。
旁人只觉得何似飞没住在余府里就不算沾余老的光,但他们哪知道,余老最富裕的地方不在于银钱,不在于宅院, 在于他的藏书啊!
现在见何似飞的第二天就把一套京都书局绝版印刷的四书五经送给了何似飞,日后那些珍藏的记载了名家心得体会的书籍……
余枕苗不敢想, 他简直太羡慕了。
要知道, 京都书局绝版的一套四书五经, 在京城最大的拍卖会上, 至少能卖出三百两银子的高价。
余老就这么轻描淡写的给了何似飞。
何似飞临出门前跟余枕苗泛红的眼睛对上,微微诧异:“余管家,你这是……”
余枕苗重重的抹了一把脸:“无妨,路上小心。”
高成安与陈云尚这些时日来总能听到‘何似飞’这个名字, 或者就是有关‘余老新收弟子’的消息。
别说那些落选的蒙童,就算是已经被县学收录的蒙童及其亲属们, 还有县城的所有书生们, 在了解到何似飞家里是务农的背景后,对何似飞都是颇有些羡慕的。有些人羡慕羡慕着就羡慕成了嫉妒。
“哎, 这何似飞到底是何方神圣?我看他是个泥腿子出身啊。”
“这样的居然都能被余老选中,我家大郎可是被李夫子夸过天资聪颖的。”
“别说其他,成了余老的关门弟子,那余老在县城那么大的宅子,以后是不是就是他的了?”
“不可能吧,那么大的宅子呢,就算余老无妻无子,余老的本家能同意?”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嘘,据说三十多年前,余老在朝廷如日中天那会儿,他本家人都借着他的名义搬去了京城,然后余老遭到贬谪……本家人又赶紧与他断了关系,听说当时他本家人做得很绝,把余老从族谱中划了出去……好像是这样吧。”
高成安在知道这一点后,当时也是震惊的无以复加。
余老本家人这么做,难道就不怕被戳脊梁杆子么!
但除了震撼之外,高成安又想到接下来的事情——余老年事已高,何似飞又是他的关门弟子,那么日后给余老摔盆扶灵的人,可不就是似飞表弟了么!按照这个逻辑,余老为官五十载的所有积蓄,也都落在了似飞表弟这边。
即便所剩不多,即便不足以富甲一方,至少也有个大宅子,有三五个小厮伺候。这已经超出县城大部分百姓积蓄太多了。
思忖到这里,就算是高成安这样品性忠厚的人都隐隐泛起羡慕之情,更别提其他木沧县百姓了。
人一般可以接受强者变得更强,却不能接受比自己弱的突然天降机缘,飞到自己头上。
“现在,大家就等着那个泥腿子住进余府,攀高枝儿呢。”
“这年头不止有嫁女能攀高枝儿,拜师都行,我也是大开眼界。”
“说起嫁女,那何似飞是不是十二岁,家里应该还没给他说亲吧,我家闺女十岁,年岁正好相当!”
早上最先听到流言的是悦来客栈掌柜,他见大家在客栈一楼边吃饭边高谈阔论,撂下一句:“何小公子在拜师前,在我这客栈的上等房,对,就是那个快一两银子一晚的房间,连住了七晚。”
食客们登时愕然。
——就是悦来客栈那个常年空置的上等房?!
木雕店去的人少,赵麦掌柜稍微晚一点才得知此消息,也坐不住了。
“说什么何小公子攀高枝儿呢,人家在县城租了一户宅院,身边还有个书童伺候,不要看籍贯就说人家泥腿子啊。别的不说,往上数三代,谁不是泥腿子出身啊?啊?”
此话一出,县城里议论的风气又少了些。
后来,大家还从一位喜欢喝酒的书生口中得知,伺候何似飞的那个书童,是花了五十两银子买的,掏钱买卖身契时,何似飞眼睛都没眨一下。
所以……
何似飞不是他们想象中的‘凤凰男’?
晚上,县衙的衙役在吃酒时听见坊间的议论,只觉得莫名其妙:“何小公子胸襟胆识过人,前些日子要不是他来敲登闻鼓,你们可都要被堵死在县学那条小路上——以以往经验来看,这种情况一般都会死人,那天就因为何似飞敲登闻鼓早,你们别说死人了,伤都没受一下,这会儿怎么对何小公子如此口出恶言?”
衙役们全都是明白人,一个说完另一个接话:“对啊,何小公子拜师余老,就跟你们让孩子考科举一样,那都是实力,这跟运气可不沾边,你们现在这么说何小公子,日后若是身边有人考中进士老爷,当了官,你们还要说人家吗?”
至此,这段在余枕苗看来可能要酝酿一段时间的流言居然在一天之内完全消弭掉。
何似飞因为那天白天在学习,晚上在家里温书,什么都不知情。
余明函老先生自从知道他那点四书五经基础都是四年前打的后,并没有失望,相反,甚至还有些欣慰——这样他就可以从头教起了。
他给何似飞立下的规矩是每日卯时三刻必须出现在学堂内,先温习昨日功课,等到辰时余老过来,会挨个考教何似飞昨日所学内容,不能立即回答上来掌心就要挨板子。
前面那句话是余老给何似飞立规矩时候说的,但何似飞倒是以自己的实际表现,一回板子都没挨过。
考教完昨日的功课,余老便会教下一篇章的内容,他讲课进度不快,甚至讲述的知识面也不算太广,只是特别喜欢讲典故,甚至讲完后还会告诉何似飞——“这个童生试不考”。
一向不喜欢做无用功的何似飞倒是没有微辞,就算童生试不考,但这些典故也有助于他理解原文意思。
不同于上辈子学习完一通后,书本新如刚印刷初来,这辈子何似飞在认真的记笔记。
只要是老师讲过的东西,他都会在课后做好漂亮工整的笔记,如果笔记简短,何似飞会记在书上的边角处,如果长了,何似飞就写在纸张上,夹在这一页。
总归,他要在温习时能看到自己的笔记。
何似飞记得上辈子先生说过,古代科举考试,来来回回就是考四书五经,里面每一个字、每一个断章都有圣贤为其注解,而且不同时期注解不同。
古代的学生基本上幼年启蒙时找秀才学一遍四书五经,等到考中秀才,再请举人教一遍四书五经;再到考中举人,那就得拜师当时的监考,可能是五品侍郎之类的官职,看着他们的注解,还有当时朝廷的风向,再学一遍四书五经。
其后就是考会试,最后殿试——那是根据当时皇帝对四书五经的理解,再写答卷。
因此,曾经有一位三十余岁的二甲进士,他在二十岁那年,转到另外一个县城才考过童生试——只是因为他在自己籍贯的县城考童生试屡试不中。
这已经不是他水平如何的问题,而是他当时对四书五经的理解与县太爷想法不符。
何似飞上辈子听先生说起这个故事,只当消遣,现下自己到了古代,也该这么一步步循序渐进着来。
经过这几日的上学,何似飞发现,自家老师所讲的内容的确是比较浅显的,毕竟是连中三元的人,自然深谙科举考试规矩,并没有一上来就给他讲圣贤大道理。相反,为了帮助他理解这些意思,老师讲了很多有意思的典故。
作为十二岁蒙童的何似飞,听得津津有味。
自家老师能对这么多典故信手拈来,不愧是花费三十年编撰了史记的大家。
一想到这里,一想到老师真的在认认真真教自己启蒙,何似飞就一刻都不敢放松,午间在老师家里用饭后,回去就开始温书、练字、背书,整理笔记。
其中温书、背书、整理笔记用不了一个时辰,主要是练字,何似飞一天写十张大字——因为老师让他照着书本上的字练,故此,何似飞刚开始写得会很慢,比较消磨时间,一般练完就到晚饭时间了。
当然,何似飞练字时认真归认真,却也没有一直写,人站久了还是得活动活动,不仅是腰腿手腕,还有眼睛和脖颈。
何似飞可不想小小年纪就近视,这时代估计也没有后世的眼镜带。
陈竹这些日子担起了书童的责任,日日接送何似飞上下学堂,为他拎着书篮——是的,因为笔墨纸砚等余管家全都准备好,何似飞这边只需要带自己上学就行,因此,不需要书箱这么繁琐沉重的东西,带着书篮装书本或者适口的小点心即可。
除此之外,余老基本上每日都会留何似飞吃午饭,偶尔来了闲情逸致吃完后会教何似飞背韵脚,指导他作诗。
同时,余府也少不了陈竹的午饭,跟余管家一个水准,都是一个锅里盛出来的的。
很快,七日过去,高成安所说的带家书的人前来。何似飞买了信封,将自己的书信封好,带着陈竹前去小院找高成安。
这些时日过去,陈竹身上再也看不到刚离开陈云尚的怯懦,相反却多了一道温柔——如果说以前的陈竹是胆小,那么现在就是喜欢操心弟弟衣食住行生活起居的哥哥。
因为这份对何似飞的温柔和挂念, 给了陈竹去面对陈云尚的勇气。
陈竹想,真要算起来,何似飞比他还小三岁, 何似飞才是那个第一次离家出远门来到县城举目无亲的……他自己好歹上回陪同陈云尚参加科举,来过一次县城。
他不能一直安于似飞少爷身后,看着似飞少爷一个十二岁身形尚且单薄的少年为他遮风挡雨。
何似飞听到陈竹的决定,正在搁笔的手顿了顿, 抬眸看过来。
陈竹被他目光扫的有些羞赧,下意识想要低头, 余光一瞥,才发现何似飞少爷眸中并没有像陈云尚一般的戏谑,他甚至也没有惊讶,只是像个普通的十二岁小少年一样, 开心的看着自家哥哥。
陈竹被这目光看得勇气都增加了两分。
——他感觉自己好像已经可以做到面对陈云尚时挺起胸膛说话了!
何似飞检查了一下信件内容,确认无误后, 同陈竹一起去往小院, 路过主街时还顺手买了一份街边刚出锅的糕点。
登门拜访, 又是请人带信, 不好空手过去。
陈竹接过糕点拎在手里,稍稍落后何似飞半步,尽职尽责的当好书童。
不过,他们之间的关系比普通书童与主子的关系还是要随和且亲密不少, 陈竹没压下心中好奇,询问:“似飞, 你去见高少爷, 也要带礼品上门吗?”
“嗯,”这种与人际交往有关的细节, 何似飞毫不吝惜,同陈竹详细解说,“他虽是我表哥,且我与他一同来到县城,但我同他也是来县城前几日才真正见面认识,关系并不亲密。即便是我们没搬出来,我请他为我捎一封信都得送些礼物。”
顿了顿,何似飞面无表情,继续道:“人情债,如果能用钱来解决,再好不过。”
陈竹愣了愣,他缓了一会儿才明白何似飞的意思:“似飞的意思,不牵扯人情,是要……专门同高少爷生疏起来?”
“不算生疏,只是不想太过熟稔。”
这纯粹是何似飞自己待人接物的习惯。此前认真当高成安书童,分文不收的照顾他起居,也是为了还人情债。
他本就不是一个热络的性子,从上辈子到现在,交心的同龄人几乎没有,就算是他母亲都经常不明白他的所思所想。
唯有几位见过世间风浪的老先生能将他看得通透,后来他们之间才渐渐有了深谈。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拐向小院这条巷子。
行至此处,陈竹话也立即少了起来,说到底,终究是很难忘却曾经受过的伤害。
越往小院这边走,嘈杂的声音就越明显,何似飞甚至还看到几个略微有些明晰的大了一号的草鞋印子。
看这些鞋印的方向,是朝着小院去的。
高成安与陈云尚恐怕自打出生起就没穿过草鞋,这肯定不是他们的,他们交往的朋友伙伴估计也不会穿这玩意……
何似飞眯了眯眼,心中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
正在他回头要对陈竹说让他把糕点递过来,自己先回去的时候,小院门突然被推开,里面嘈杂的声音没了阻拦,清楚的传出来:“陈竹那个贱货居然敢背叛少爷,我这就去找到,把他腿打断!”
陈竹当即愣在原地,呆呆地不知作何反应……
这声音他听了足足有十五年,熟悉到听了后浑身紧绷,呼吸急促——那是他亲爹的声音啊!
此时又有另一道声音传出:“陈少爷,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我家似飞才十二岁,还不懂那档子事儿,他在村里连哥儿和姑娘家的手都没牵过,不可能对您的通房有想法啊。”
何似飞:“……”他爷爷怎么来了?
“成安少爷,成安少爷啊!当初你们来县城的时候,你说好会照顾似飞的啊,现在他搬出去都没跟我们提一声,要不是陈竹的爹娘找上来,我们还不知道似飞居然已经搬……他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能搬到哪儿去,还带着一个十五岁的哥儿,他们俩……”
“爷爷,奶奶,我回来了。”何似飞上前两步,没理会刚才打开门作势要找到陈竹且打断腿的陌生男人,只是拉着陈竹的手腕进入院子。
陈竹经过那男人时明显瑟缩了一下,却因为手腕上传来的力度,很快安心下来,跟着何似飞走进去。
男人下意识想在陈竹面前表现自己‘一家之主’的威严——即抡起胳膊打人。却见拉着陈竹的那个少年穿着一身书生长袍,眉目冷淡,目光自他薄薄的眼皮下延伸出来,带着明显的疏离与碾压。
背着目光扫过,他只能讪讪收回手,面上甚至还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随着何似飞跟陈竹的走进,这下,小院里的人全齐了。
何似飞的爷爷何一年见他没有缺胳膊少腿,甚至还因为最近吃得好个子好像都高了点,终于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