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栐言越想越窝火,后来实在生气,就把手里的药瓶用力拍在矮桌上,把柳承午吓的浑身一震,
“你是不是觉得反正我是大夫,所以就可以随便受伤?”
他这样问话,柳承午如何敢认,自然极力摇头否认,急切应道,
“不…不是……”
柳栐言就抱着胳膊看他,语气不冷不热的,
“不是?”
柳承午最怕主人这副样子,他如坐针毡,但却大概猜出了主人为什么会如此生气,便在短暂的犹豫后开口保证到,
“属下…属下知错…今后绝不再犯……”
“绝不再犯?”
柳栐言问完轻飘飘地瞥他一眼,见这人应是的态度还算诚恳,想来会为这事长点记性,才终于消了怒气,拿出干净的布条帮他包扎。
第80章
柳承午伸出手, 本着多说多错的想法,十分明智地在主人处理伤口时不说一句多余的话。他静静看着主人倾下身子,几缕散落的发丝落在腕边也懒得去管,只一脸专注地垂着眼, 往他那节勉强算是见了红的手指上缠绕绷带。
可那么小的一点口子, 留在拇指上,又远远不及见骨的深度, 对行动没有丝毫影响, 放在过去别说是上药包扎, 柳承午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没想到竟也值得主人如此重视。
并且还要刻意轻缓动作,像修复一件宝贵的, 无比珍视的瓷器, 生怕再不小心压了碰了似的,得亲自细细处理过才肯放心。
柳栐言在末端扎了个小小的结, 把绷带多出来的部分用小剪子去掉,他在心里叹息这人的不自惜, 隔着那层布小心抚摸下边的伤口, 喃喃倾述情意,
“承午,我是一点疼都不想让你受的, 你究竟明不明白。”
柳承午听主人说过安抚的, 戏弄的,甚至是温柔缱绻的话语,却极少听到像这般低闷的语气, 仿佛带着难以疏解的无奈和疲倦似的。他仰起头, 比起方才生气时的怒火, 现在主人不经意流露出的苦楚更让他心惊,柳承午被胸口里翻涌起的疼痛淹没,突然就明白自己到底错在哪了。
他之前和主人做保证,不过是希望主人能不再生闷气,当做任务那般应下,对自己是否受伤一事并没有真的放在心上。可他现在却忽然有了点自觉,明白若自己下次再不当心,便还会害的主人如此难过,柳承午低下头,被主人爱惜的喜悦和害主人沮丧的愧疚掺杂在一起,使这名原暗卫不知所措,
“属下明白了,”
他顿了顿,又自语道,
“现在明白了…”
柳栐言听他说的郑重,面上又一副内疚非常的模样,还真的是在认真反省,不由一喜,轻捏了他的手指问到,
“你是当真明白?再不会无谓受伤叫我心疼?”
他直晃晃地说心疼,哪怕事先知道主人在因为他难受,还是让柳承午心里一跳,令那喜悦噔噔的压过了愧疚,慢腾腾地把他烧哑了,
“属下明白…再不会如此轻怠了,您别生气。”
柳栐言听他应的这样乖,又承诺再三,自然什么气恼都没了,马车内很快就恢复回一派闲适安宁的气氛。柳承午见主人心情不复方才阴郁,也跟着放松下来,过了一会问到,
“主人可还要习箭?”
柳栐言这会儿想到弓箭就头疼,也不管最初是自己提出要学,毫无形象地往那矮桌上一靠,耍着性子拒绝道,
“不学了,先放着吧。”
柳承午得到这个回答没什么反应,只顺从主命,沉稳应了句是,柳栐言看这人连一丁点的委屈都没有,似乎对他要不要学射箭都没有意见,对此反而变得在意起来,诱导一样地问,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柳承午面露迷茫,不太确定地开口,
“属下……应该要说些什么吗?”
他的疑惑太过明显,明摆着是真不清楚主人想让他说什么。可如果从一开始,柳栐言就嫌麻烦不想学也就算了,现在柳承午分明已经为主人先行比划和试练过,尽心尽力、不知劳累,并且还让自己因此负伤流了血,到头来却只得了主人一句“不学”,岂不是倾注的用心全算白费。
柳栐言设身处地地想了一想,当即觉得被这样对待太过蛮横,而若是放在自己身上,他定没有那个好脾气吃哑巴亏的,可那人对他的任性妄为却没有任何怨言,倒让柳栐言觉得过意不去,不想浪费了他的一番付出。
他舔舔嘴唇,妥协到,
“罢了…还是学着吧。”
他自己思绪万千,一转眼又改了口,让柳承午茫然更深,跟着应到,
“啊,是。”
就他这逆来顺受,如何搓揉都不反抗的性子,怎么可能不把自己的主人惯坏。已经变得足够得寸进尺了的柳栐言听他同意后说做就做,没作耽搁地同柳承午一起回到前边练箭的地点,在对方的协助下再次将上下护具穿戴完毕。
柳承午在他身旁,于开始前先指导主人搭弦的姿势,柳栐言按照示意用右手拇指勾上弦身,与弦接触的指腹被保护在柔软的皮革之下,拉开弓时可以减少许多由弦反推的力道。柳栐言空箭拉弓,感受了一下手上的用劲,那人选择的不是很重的弓,要完全拉开并不困难,而柳承午全程警觉地注意着主人的动作,见他开了弓,忙在一旁担忧地提醒,
“主人,您千万别松手。”
柳承午言之切切,却忘了起先是主人告知自己不能空放。他吃过闷亏,已经大概猜出了若无箭放弦会是如何,这弓箭看起来较刀斧要文雅,其实杀伤力同样很高,若没有箭矢承受下弓弦的冲劲,那撒手后放出的力道要么因为姿势不当打在臂上,要么如数施加于弓身。
如果弓的选材不行,空放后承受不住,甚至有可能当场断裂,就同样会伤到持弓人。
柳栐言有些好笑地看了看关心则乱的柳承午,转而将弦缓缓收回原位。他取出箭,由于靠自己的感觉找不到合适的搭箭点,又不想每次都让柳承午帮他指地方,干脆找了条白色的细线,在那人点出的位置偏上一些正绕几圈再反向压进去,仔细绑好一小段白线当做标识。
至此总算准备妥当,柳栐言摆好站姿,颇具架势地闭着眼做了个深呼吸,然后就在要射第一箭时发现了问题。
这种古时用的,传统的弓上没有瞄准器。
柳栐言记得自己在射箭馆体验的那一次,即使有辅助用的瞄准器,射出的箭也经常脱靶,更不要提这次连瞄准器都没有,柳栐言虽然试着用箭头对靶心,出箭后却发现根本没能对准,于是那支箭毫无悬念地远远偏离了目标,歪的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柳栐言啧了一声,不信邪地举着弓来来回回找了半天,理所当然的没有在上边找到瞄准器,他有些泄气,怏怏地求助自己的小护卫,
“承午,你都是怎么瞄准的?”
可惜柳承午也并非利用弓上的哪个点,而是靠手感和直觉进行瞄准,等经手的箭越练越多了,也就慢慢掌握了些许技巧。他将射箭时的感觉艰难组织成语言,想要让主人能够领会自己的意思,柳栐言云里雾里地听他说了半天没听懂,终是纠结地一摆手,让他不必再继续。
与其为难柳承午总结一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还不如他自己动手多练几次,柳栐言自力更生,学着那人的样子放完了一整筒箭,却只有两三支堪堪接近靶点,接着还因为力度不足以穿入其中而被撞落在地上。
柳栐言在满地的箭矢中收弓,负手,对自己惨不忍睹的成果视而不见,只站在那矜傲地一点头,朝柳承午命令到,
“承午,捡箭。”
他面上装的不以为然,其实心中还是尴尬,明显没料到自己的技术会差到这个地步,好在柳承午神色不变,听到命令后也只是应声而出,将散落各处的箭支一根根捡回来,就让柳栐言释怀一些,暗暗捂住了主人的尊严。
只是等那人捡完,柳栐言却不乐意接着往那棵树上招呼,他让柳承午注意周边,确定方圆几里内并没有旁人,就漫无目的地朝着天空拉满弓,肆意无拘地放开了。
出弦的箭窜的飞快,一下就隐没在高处的枝条间,离开能不能射中靶心的约束之后,柳栐言总算感受到了一点拉弓的快意,他兴致瞬涨,也不管这样射出的箭找不找的回来,极败家的准备把这一筒箭都散干净。
柳承午随着主人胡闹,一边默默记下每一支箭的方位,柳栐言正耍的起劲,随心放出的箭却突然惊起了一只栖身树上的大鸟,那鸟通体的羽毛乌黑,以柳栐言稀薄的知识认不出是什么品种,它在空中高高盘旋了一圈后落回枝桠,发出一声嘹亮的鸣叫。
这下柳栐言就起了点玩心,他知以那只鸟所在的高度,凭他的力道别说射中,便是碰也无论如何都碰不到,干脆将它作为目标,遥遥引了一箭过去。
箭矢穿过树间带出一阵声响,虽还有一段距离,仍将那只鸟惹的再次飞起,柳栐言抬头看它舒展着翅膀飞过一圈,接着居然又大声叫着降落回原位,便有些疑惑,让眼力更佳的柳承午观察附近是否有其它鸟类或是鸟窝之类。
柳承午仔细眺望过一遍,才向主人确认周边没有任何东西,柳栐言没忍住又试了一次,发现那只鸟无论如何都不肯走,后来还在树梢上跳来跳去,左右转着脑袋瞅着这里,忽然就觉得自己被嘲讽了,柳栐言板起脸,
“…承午,你说它是不是在小瞧我?”
柳承午闻言仰起头,而他的主人一边问,一边将箭再次续上,直到把弦用力拉满了,才泄愤似的将这一箭放出去。结果那箭毫不意外地未中目标,本该无碍的大鸟却突然惨叫一声,扑棱着翅膀从树上跌落下来,柳栐言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本来站在自己身旁的柳承午已经踩着树侧一个跃身,在半空擒住了那只态度嚣张的小东西,捏着它的翅膀回到主人身边。
失去自由的飞鸟拼命挣扎,却被牢牢压制在柳承午的掌心之中,柳栐言戳了戳它被迫蓬起的毛绒绒的腹羽,惊奇到,
“你这,用什么打下来的?”
柳承午一手捉住嘎嘎大叫的鸟,另一只手摊开放在主人面前,让他看清里头握着的两块石头,柳栐言捡起一颗颠了颠,又想到这人一言不合出暗招,还没问就乐了,
“干嘛呀,人家碍着你啦?怎么突然想打它下来呢。”
柳承午就皱起眉,不太高兴地瞪着那只黑鸟,完全不觉得自己所言有多离谱的,一本正经地答复主人,
“它既对您不敬,自然应当受罚。”
作者有话说:
最近的剧情完全偏离大纲,写完感觉承午是个憨憨…(?)感谢在2020-07-18 19:52:03~2020-07-20 23:21: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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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柳栐言听到这哪里还撑得住, 当即笑的停都停不下来。亏得这人能顶着如此严肃的一张脸,说是因为这只鸟对自己不敬才出的手,他一边笑,一边用手心捂上对方额头, 感受着掌中的温度戏谑道,
“这也没烧呀,怎的还说起胡话来了。”
柳承午怔然, 反应过来后顿时陷入窘迫。他因为主人说这野禽小瞧自己, 便一时冲动将其打落, 连回答主人问话时也认为理所当然,没有发觉其中是否有什么不对。
可现在他被主人贴着额头笑眯眯地逗弄,才骤然清醒过来恢复了理智, 意识到自己所作所为到底有多羞耻和幼稚。柳承午难为情的不行, 他局促地抓着那只黑鸟,试图向主人补救,
“…属下失言,属下这就把它放了。”
“诶, 等会等会, ”
柳栐言连忙按住这人, 他看柳承午实在羞赧,好歹还是不忍心再继续欺负, 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你都说了要受罚,怎么能直接放呢。”
不过他话是这么说,对着一只话都不会说的鸟而已, 又能真的做出什么来, 柳栐言盯着黑鸟看半天, 最后让柳承午展开它的翅膀,绕开最前端的初级飞羽,从中间揪了一根漂亮的羽毛下来。
那鸟叫的更狠,看起来却也精神,甚至扭过头来试图咬柳栐言的手,柳栐言就拿羽毛尾巴点点它尖锐的喙,
“小东西,还敢不敢跳来跳去的挑衅我了?让你再也飞不起来。”
他嘴上吓唬,其实知道大部分鸟类都会在每年固定的季节里换羽,掉一两根羽毛并不会造成什么太大的伤害,何况他拔的还不是最外端的飞羽,柳栐言逗弄地躲避那张追着他的手指开开合合的尖嘴,只觉得被掌控在柳承午手里的黑鸟又凶又可怜,他低声笑笑,朝柳承午道,
“行了,放了吧。”
柳承午令行禁止,立马松开手上的禁锢,那只鸟得了自由挣扎着翻过身,也没有心思报复逮住它的两个人,扑闪着翅膀火急火燎地就飞跑了。柳栐言盯那越飞越远的影子盯了一会,确定它飞行的姿势没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才放心地收回视线,将那根纯黑的飞羽放进柳承午空出来的手心里,
“先替我收好,这可是你送给我的信物。”
柳承午一头雾水地接下,捧着那根羽毛跟在主人身后,不明白由主人亲自揪下来的东西,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他送的了。
甚至还被主人称作是信物。
就如他同样不会知道,这根羽在柳栐言看来不止是一样信物,还是柳承午心无旁骛,连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都肯倾力替主人去做的证明。
柳承午心中惊疑不定,他欲言又止片刻,终究还是没能问出口,只沉默地将那长羽收入怀中。他小心贴了贴衣襟,确保那根色泽漂亮的羽毛安然无恙,复又请示到,
“主人,属下去寻箭?”
柳栐言出箭时随心所欲,压根没想过再把它们找回来,就使得许多箭矢隐没在树梢之中,单用看的十分不容易发现。他低头数了数箭筒里寥寥无几的幸存者,本来都打算重新买过,让这人不用费心去找了,可他一抬眼,直直撞进柳承午一片沉静,如同凝有乌墨的澄澈眸子,忽然就改了主意,
“这么多箭,你都寻的回来?”
“属下大致记了位置,姑且可以一试。”
他言辞谦虚,只说可以放手试试,神情间却不带迟疑,完全不像没有把握。柳栐言喜欢极了这人胸有成竹的模样,他轻撩下摆,在树荫底下席地而坐,耐心地对人一颔首,
“那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柳承午依言后退,先将散落在地上的箭矢如数捡回来,才踏着枝干跃入树间,在满眼绿影里搜寻竹箭的踪迹。柳栐言坐在下方看他从容来去,隔着重重叠叠的纤枝细叶,竟也犹如一只身形矫健的鹰鸟,目光锐利,为主人衔回指示下的所有目标。
柳栐言就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他先前还从那无辜落难的飞禽身上揪了一根毛,但等他自己的鹰鸟回来了,一瞬间萌生的却只有把他藏在怀里,让他满心满眼只映着自己的影子,分寸都不离开身侧的念头。
柳承午对照着数目找,等确定无一遗漏,才怀抱着一捧竹箭落地,将箭矢收入箭筒之中。他收拾妥当,见主人盯着自己的神色莫名,沉沉的看不出在想什么,忙顺势半跪于主人跟前,关切问道,
“主人?”
柳栐言伸手轻抚上这人的发顶,幽幽叹气,
“若哪日我再不肯放你出门去了,可怎么办才好呀。”
他真心实意地在苦恼,谁知柳承午听了这话却茫然地眨眼,一板一眼道,
“主人若如此期望,属下自当遵从。”
他说完,又想了想,接着竟有些脸红起来,略显难为情地低下头再道,
“且留于主人身侧…本就是承午心中所愿,您毋须为此介怀。”
这人一旦打起直球来,皆是毫无自觉,却又准又狠,连柳栐言都差点承受不住,几乎想捂着胸口在地上打几个滚。好在他虽压不住嘴边勾起的笑容,但至少忍住了直接向后仰倒在地上的冲动,没有把自己仅剩的形象挥霍殆尽。
不过这事他自己做是挺丢面子,拉着人一起却不作数。柳栐言忍耐再三,无奈心里头着实蠢蠢欲动的厉害,最后终于还是推着那人一同躺在绿地上,亲亲昵昵地闹了好一阵才算满足。
他们出来的本来就晚,又在各种各样的事情上消损了许多时间,等两人重新驾着马车往城里走,天光已开始逐渐转暗,周遭皆笼罩在柔和的光芒之中。
若非夏时的白昼更长,以现在这个时点,估计他们在路上就能踩着星光和月色。柳栐言于中途向柳承午要回了自己的信物,半举在头顶转着圈地打量,他游手好闲,但在柳承午看来,驾车本就不该让主人多费心,自然不会有分毫的怨言,只载着主人慢悠悠地进了城门,再在将昏的暮色里找到先前就定下的客栈。
等他们进客栈,就发现单钰已经早他们一步回来,正独自坐在角落的桌子上埋头吃一碗素面,柳栐言走过去敲一敲桌面,被惊扰的小姑娘就咬着筷子抬起脑袋,见是他们后立马笑弯了眼睛,
“公子,你们才回呀。”
比起前去跑腿办事的单钰,反倒是消磨时间的柳栐言迟迟才归,全无愧疚心的柳先生笑着拉了柳承午一起落座,同样向店小二点上两碗素面,又叫了几样开胃的配菜,有一茬没一茬地同单钰聊起进展,
“怎么样,有联系上卦阁的人吗?”
单钰呼噜完剩下的面汤,一颗颗地拿筷子去夹碟子里的毛豆,她听完公子的问话点点头,眉飞色舞道,
“您放心,已经找着门道啦,”
单钰停了停,又继续说明到,
“您的口信也交给他们了,不过事关极阁,他们一时拿不定主意,说是得过上几日再给答复。”
这个结果柳栐言也不意外。毕竟他的口信是给极阁阁主的,留的依凭又只写有陆朝絮陆小姐的名字,除了江卿自己,怕是没几个别的人知道,卦阁的人如果要验明真伪,估计只能把依凭传到本人手里去。
他出门游诊,回山的期限全看心情,并不在乎是在这里等一天还是等一个月。不过单钰却未必如此,柳栐言想起她有地方要去,以防万一还是决定确定一下,
“我倒是没问题,你之前说要去岐元,时日上可会着急?”
单钰就因为他的贴心意外了一瞬,她下意识摇头,再开口却有些遮遮掩掩,
“不着急的……您别多虑,我本就只是过去看看而已。”
可岐元是单钰失去安身之处后想到的第一个地方,里头的原因不可能只是想过去看看,柳栐言心中已有判断,但也不会继续追着逼问人家的私事,便只是点了下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准备把这个话题直接翻篇。
可他不打算追问,单钰这个直性子的小姑娘却不喜欢故意隐瞒的滋味,尤其是对着一直在给她提供帮助的柳栐言。她不自在地坐在那戳筷尾,到底还是讨厌自己如此别别扭扭的样子,仔细想想又觉得把那事说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便将一双木筷豪气地拍在桌上,言简意赅地和柳栐言全盘托出了。
单钰之所以要去岐元,其实是准备去那里寻一户经商的沈姓人家。
她的生母同样姓沈,与那家乃是连有一点血缘关系的远系表亲。单钰尚小的时候,因着对方家底丰厚,两家贸易上的往来又走的还算密切,便甚至给她和沈家长子指下过娃娃亲的婚约,准备以此让双方成为亲家。
可惜后来沈家遭难,偌大一个家里剩下的只有年仅十三的沈家大少爷,和他那差了五岁被娇惯着长大的弟弟,单父不认为凭两个什么都不会的毛孩子能够收复家业,于是单钰与沈家长子的婚约便就此作罢,之后再也没有被人提起过。
但单钰还记得那个曾经来家里玩过一次,和自己有过婚约的小哥哥。
记得他被长辈称赞勤苦用功,能够默背许多诗文。记得他板着脸背着手,一副故作成熟的小大人的样子。更记得他陪自己还有单锦在雨后的园子里散步,结果被一条从树上掉下来的青蛇挂住了脖子。
“您不知道,他明明比我大一岁半,那时候却被吓的快要哭了,最后还是我帮他把蛇挑开的。”
单钰回忆到这里就忍不住咧嘴笑起来,她撑着自己红扑扑的脸颊,对柳栐言不好意思地解释到,
“公子,我之所以去岐元,只不过是想再去看看他。”
第82章
柳栐言的口信再怎么说也是给四合殿之首, 卦阁的人说是要等几日才能给答复,但又哪里会真的慢吞吞的拖着,自然当天就启用了暗鸽传信去极阁,待到从极阁得到回信再联系上单钰, 往返也不过用掉了两天。
单钰得到准信, 转头就去跟自己的雇主汇报情况。卦阁趋财,在江湖中不论买卖消息还是散布流传皆是生意, 童叟无欺明码标价, 轻易不会给前来的顾客卖什么人情。单钰最开始去时也是被如此正儿八经的地对待, 等极阁的回信到了,卦阁对她的态度便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直说有什么需要只管提出来, 他们必定是有求必应, 还分文不取。
放眼武林之中,能享受这等待遇的人物怕是都没有几个, 单钰一个没什么名号的小镖师,仗着柳栐言的关系跟着沾了光, 倒觉得受宠若惊, 她坐在桌前拎着茶壶, 替柳栐言往空了的杯中斟满茶水,颇有些殷切道,
“公子, 您和极阁阁主是旧识呀?”
她说完,还没等柳栐言回话,突然又自己啊地轻呼了一声, 像想象出了什么秘辛似的神神秘秘继续到,
“还是说, 他有什么把柄在您手里?”
小姑娘捏着壶柄,睁着一双晶儿亮的眼睛等八卦,柳栐言就在她这样的目光中哑然失笑,慢悠悠地饮尽了对方奉过来的香茗。
说来也怪,这有些人若是刨根究底,话赶话地打探个不停,就会惹得厌烦,使人对其心生抵触,并不愿同他客套周旋。而有些人譬如单钰之辈,做的事问的话分明也没什么两样,却偏偏叫人觉得直率坦荡,以至于对她除了些许无奈,竟还有种面对妹妹示软撒娇时的微妙乐趣。
柳栐言摇摇头,对自己这等偏袒的心境哭笑不得,不过乐趣归乐趣,对于他和江卿曾经有何来往,以及江卿和陆朝絮之间的私事,柳栐言都不打算拿出来当谈资,他在单钰再次斟茶的空隙里短暂斟酌,最后还是决定敷衍地一笔带过,
“也没什么,不过帮过她一些忙罢了。”
单钰得了答复,又听出公子不愿详说,自然十分识趣地不再纠缠,转而替坐在对首安静吃绿豆蒸糕的柳承午也添上一杯茶,等从他那得到一个沉默的颔首示意感谢,便跟着露了个善意的笑。
柳栐言将他们之间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他等了一会,确认单钰是真的不打算再询问什么了,才垂下视线落进色泽清亮的茶汤,不动声色地轻轻吹了吹。
其实在单铭扬传出那样歪曲事实的流言之后,柳栐言一直以为这个小姑娘会向自己确认原主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毕竟他当初图低调省事,在和单钰解释原委的时候,把原主医仙的身份完全略过不谈,只当他是个普通大夫,因缘巧合之下才与单锦相知相惜。
这事本没什么要紧,待柳栐言把单钰送到她想去的地方,双方一拍两散分道扬镳,便是单钰在事后知道了他隐瞒的实情,对柳栐言来说也不会再引出任何纠葛。
可惜事与愿违,柳栐言万万没想到会被单铭扬以这种方式捅破窗户纸。对方放出来的谣言虽不可尽信,每个人的身份却指的清清楚楚,不论单钰敏不敏锐,但凡往里头细想一番,也该知道若原主真的只是个碌碌无名的普通大夫,单铭扬又怎么可能宁愿赔上她这个妹妹,也要强行和原主搭上关系。
要是柳栐言自己,一同随行的人刻意隐瞒身份不说,便多少会觉得不踏实,不过和他猜测的正好相反,单钰表现的像是完全不好奇柳栐言和他“兄长”的真实身份,除了玩笑似的打听了一些和极阁阁主相关的事情,其余就再没有逾越,对柳栐言曾经回避的话题闭口不谈。
或许正因为她于分寸的把握上极自觉,柳栐言才不会在她探询的距离拉的较近时感到不适,单钰专心替另外二人奉茶,对自己被雇主划为精通人情世故那类人的事情一无所知,而她奉茶奉到一半,突然想起还被卦阁送了一枚日后充当信物的玉牌,忙放下茶壶翻找出来,献宝一般呈给柳栐言,
“对啦公子,这是卦阁的人给的。”
那玉牌不大,边角打磨的格外圆润,选料也算上成,玉质晶莹剔透,瞧起来十分精巧。柳栐言从单钰手中接过此物仔细打量,他见那玉牌上刻有阏逢二字,还没来得及问是什么意思,单钰就已经先他一步开了口,替卦阁转达赠玉牌时的说辞,
“这可是四合殿里甲等的牌子,不止是卦阁,连其它三阁也认,若哪日用得上了,必定极其方便。”
柳栐言想了一想,虽说江卿还欠他一个人情,真算起来不知比这牌子要有用多少倍,但若是能随身拿着个使唤得了整个四合殿的信物,等到真有那个必要的时候倒确实好用,便将玉牌先交由柳承午保管,用不用得上以后再说。
不过卦阁既然收到了江卿的回复,他们的正事就总算能顺利进行下去。柳栐言本以为事务繁杂,说不准还要在此地逗留几日,没成想单钰不过在当天下午出去商议了几个时辰,再回来便信誓旦旦地告诉他处理妥当,已经可以继续赶路。
柳栐言半信半疑,次日上午准备启程前还向单钰询问了商讨的过程和结果,结果小姑娘却不肯直接说,单钰笑着躲到自己的马车上,边拉起缰绳边遥遥和柳栐言卖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