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栐言没察觉出柳承午的情绪异常,他从听故事却听到自己头上的意外中回过神来,尚不知该作何反应,便只顺着柳承午的动作虚扣住这人的腕子,借他的手喝了点水去润因为咳嗽有些疼的嗓子。
他们弄出的动静不大,因此并未引起旁人多少注意,柳栐言心情复杂,但到底还是没有冒然出声打断,硬是皱着眉头听那说书先生滔滔不绝了一大通。
“……说到医仙柳栐延,那可是生死人肉白骨,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
“……想让他救命的人呀,多的像那江中鲤、林中叶,只可惜柳医仙神龙见首不见尾,看病的规矩还多,前去求医的人里,十个得有八个无功而返……”
“……再说宣鹿以南,有个单姓的行镖世家,如今的当家也是青年才俊,前途可期……”
“……他那妹妹一见柳医仙神采,便对他暗许了芳心,每每与他相会,就娇俏的犹如二月花……”
“……二人佳偶天成,可谓是羡煞了旁人,怎料命运多舛,红颜薄命,这好好的一对有情人,竟落得阴阳相隔的结局……”
“……单铭扬不忍好友终日哀痛,遂为其引见自己另一个妹妹,说来也巧,单家这两朵姐妹花,乃是一胎带出来的孪生子,相貌是十成十的相似……”
“……而这姐妹同缘,确是一段少有的佳话……”
柳栐言强忍羞耻听完说书先生对柳医仙天花乱坠的一番马屁,本以为已经经受了极限,没成想接下来居然还跟着原主和单锦的爱情故事,柳栐言目瞪口呆,一时甚至没想出以原主惜字如金的性子,旁人又是如何得知这些经历的。
虽然其间描述与事实存在不少出入。
柳栐言觉出端倪,不由对此郑重了一些,而等他继续往下,听到单钰和原主竟也情投意合,最后作为姐姐替亡妹再续情缘时,心情便毫无意外地变得阴沉。
他从未研究此道,并不清楚在这古时,亲姐妹与同一人结缘是否会被称为佳话,但撇去这点不谈,这个故事的后半段从一开始,就已经完全被歪曲,修饰上了不少你情我愿的伪装。
何况他救下单钰带在身边不过才几日,除去那时在场的几个当事人,不可能还有谁知道其中秘辛,更别提是被说书人拿来当故事本了,因此分明是有谁在故意散播,要让世人都按这流传以为发生了什么,给自己搏一个不错的靠山和名声。
可柳栐言实在想不明白,先是下药设计,把自己妹妹的清白当做筹码利用,之后又颠倒黑白,让世人以为单钰是心甘情愿,而他和柳栐延已经结成了亲家,试图用谣言逼医仙妥协,柳栐言无法理解单铭扬在做了这么多糟心事后,怎么会觉得柳神医柳栐延就肯忍气吞声,真的按他的意愿乖乖就范?
柳栐言被气的不轻,但至少表现的还算冷静,反倒是柳承午见主人被如此编排心中不悦,凑近主人身侧低声请示,
“此人胡说八道,属下去让他闭嘴。”
他难得带着情绪显露出锋芒,便让柳栐言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后哭笑不得地制止住这人,他轻轻抚摸柳承午的后颈,如同安抚一只为了主人露出獠牙示威的犬,柳承午顺从地低下头,在主人的动作中逐渐平静下来,柳栐言就笑着打趣他,
“你和人家说书先生较真有个什么用,这事又不是靠他传出来的。”
柳承午抿着嘴,半晌才闷闷地应了一句是,惹得柳栐言乐的更厉害,哪里还记得方才烦闷,直按着这人就是好一顿搓揉。
他们正闹的起劲,忽听得有人脆朗朗地叫了声公子,抬头才知是单钰找了过来,不止如此,她还换了身易于行动的窄袖骑装,在手里握着一柄新买的长剑,瞧起来英姿飒爽,处处都透着江湖侠女的利落洒脱。
单钰唤来二人注意,也不害羞扭捏,在他们面前抬起手左右转了转,弯了月牙般的眼睛笑着问到,
“如何?”
比起之前看起来文文静静的衣裙,倒确实是这样要更加衬她,柳栐言真心实意地夸了两句,就让单钰十分受用,笑眯眯地准备在旁边坐下,柳栐言不想在这里和她解释,便在她落座前开口拦住,单钰疑惑地看他结算了茶钱,又无声指了指门外,虽然不明白要做什么,但还是点点头,颠儿颠儿地跟着出去了。
她从柳栐言那借来的是整张的银票,但因为一眼看中了一把不错的剑,又给自己添了几身合适的衣裳,能用来买马车的钱就不太充裕了,所幸单钰对这个并不讲究,最后只随便选了辆能容人的马车就算完事,而现在她却坐在这辆马车的前室上,听柳栐言和她概括说书人的种种描述。
柳栐言看单钰的脸色来回变换,最后已有些难言的呆滞,便知她也被自己兄长的厚颜无耻吓到了,单钰愣愣地看向自己的手心,过了片刻忽而轻声笑起来,
“哥哥他…竟是一点余地都没想过给我留……”
她虽在笑,给人的感觉却格外悲凉,柳栐言不喜欢方才还活蹦乱跳的小姑娘露出这副神情,便安慰小孩似的将她的脑袋微微往下一压,末了还没忍住地拍了拍,
“那你打算怎么办?”
单钰被他这举动吓了一下,哪里还顾得上继续伤感,她像只猫儿一样圆睁着眼睛,又抬手犹豫地摸了摸自己被人拍过的头顶,接着却蓦地咧嘴笑开了,
“您做什么呀,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她嘴上嫌弃,心情却显而易见地恢复过来,单钰想起柳栐言问她的问题,便颇为恨恨地眯起眼睛,一字一句道,
“难道就他会编故事吗?”
他们既然能在茶馆里这样听到,就一定是单铭扬花了大价钱,让买卖情报的组织四处散播的结果,而这一家生意两家做,同样的手段放在那,没道理单铭扬能使,他们却不能使。
单钰说到这突然一噎,略为心虚地偷偷去瞧柳栐言,她刚刚想起自己其实身无分文,连身上的衣服都是管柳栐言借来的钱买的,单钰用食指尴尬地转着自己身前一小缕垂下的乌发,语气有些讪讪,
“…不过公子,这委托所需要的费用……可能就得请您先垫付一下了。”
柳栐言对上她的视线,小姑娘就带着点讨好地朝他笑笑,像只喵喵叫着扒在人裤腿上乞食的小奶猫,柳栐言不由失笑,
“这有什么,钱我来解决,你负责出力就行。”
单钰舔舔嘴唇,不太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决定,柳栐言只好把单铭扬也编排了自己“兄长”的理由搬出来,这才勉强说服小姑娘点了头。而单钰行镖时混迹江湖,懂得的门道自然不少,柳栐言听她细数大大小小的情报组织,觉得分析利弊实在麻烦,光是名头就多到令他头晕脑胀,便仗着原主积攒下的家底还算丰厚,直截了当地问单钰,
“这里头最好的是哪个?”
单钰没想到自己跟着的公子这般财大气粗,她沉吟片刻,才开口慢慢介绍到,
“若说其中佼佼,当属四合殿下的卦阁,虽说四合殿在许多正派眼中上不得台面,但它的势力分布确实极广,听说连北泱和南临境内也有涉足。”
柳栐言倒没料到会在这里听到某个耳熟的名字,他靠近柳承午,贴在他耳朵边上小小声地确认,
“她说的四合殿,是江卿那个四合殿?”
柳承午突然被主人接近身侧,接着又从耳边传来压低了的气音,一下便僵着不敢动弹,几乎是瞬间就被惹红了耳根。
他其实格外喜欢主人像这般与他说话,不止是因为举止亲近,如此附在耳边轻语的感觉就仿佛划了个界限屏蔽旁人,偷偷分享着独属于二人的秘密,只让他知晓自己所言何物。
柳承午耻于自己竟会有这样的心思,他怕主人对此有所察觉,忙不动声色地收回心神,面上仍维持着一副稳如泰山的模样,学了主人的音量小声应到,
“回主人,确是江阁主所在的四合殿。”
单钰这边才刚开了个头,就见另外两人忽然悉悉索索地咬起耳朵,她虽已大概猜出这位雇主和他的护卫之间是什么关系,但看到他们如此旁若无人的讲着悄悄话,还是忍不住生出一种莫名的抑塞,偏生柳栐言对自己的行为还没什么自觉,他找柳承午嘀嘀咕咕地确认完,一抬头瞧见单钰抱着剑站在那,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盯着他们,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怎么了,干嘛这副表情?”
他问的如此理直气壮,便让单钰如鲠在喉,一时之间有苦难言,小姑娘艰难取舍了一会,自认实在不好向公子解释方才是何心境,只得认命地放弃,默默掩面叹息道,
“什么都没有,您请继续吧。”
柳栐言没听出这句话里的言外之意,只当单钰说的还是四合殿的事,他刚刚才询问过柳承午,确认了自己的记忆并未出错,虽说包括原主在内,他和卦阁确实没有多少接触,但柳栐言手里攥有极阁阁主江卿欠下的两条人情,这极阁又是四合殿之首,若是真要把人情拿出来用,应当也是能作数的。
要是换了旁人,用这堂堂四合殿的人情换一个无足轻重的流传于江湖的故事,计较之下怕是会觉得并不值当,然而柳栐言此人甘于平庸,从未有什么远大志向,又想不出有其它地方需要四合殿出手,便一点没觉得浪费,只当是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正好让他少费些精力。
何况经过一番相处,他对江卿这个人的性子其实颇有些欣赏,若是有机缘也可结交一二,便没必要藏着对方的人情做底牌,像捏了软肋似的一直捏着不放。
只是他决定了要用,却不知将口信传到江卿手里容不容易,毕竟柳栐言中途接手,对这个世界隐于繁华之下纵横交错的情报方式一知半解,而原主又对外界之事漠然至极,向来都是别人想尽办法找到他来求救命,还真没见他主动去找过什么人,柳栐言实在没法从他的经历里得到多少有用的信息。
至于柳承午这边,按照柳栐言的理解,那人原先是守在小王爷身边的暗卫,从来都只遵从命令行事,与同僚或许自有一套联络交流的办法,但和外人却没有多做接触的机会和必要,想来不会比自己擅长多少,应当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柳栐言自顾自得出结论,将柳承午一并排除在考虑范围之外,于是他们这一行人中,也就只剩单钰还有一试的可能,小姑娘听他说有一封口信,却是要带给四合殿之首的极阁阁主的,哪怕自己确实有些路子可用,一时也不敢随随便便就打下保票,好在柳栐言不会就这点强人所难,只让她先去试着问上一问,若是实在传不到江卿耳里,最后花些钱摆平也是一样。
单钰被他卸去压力,自是心里一松,乐颠颠地应下了,她对着兄长满腹怒气,如今既然有柳栐言愿意做后援,当然要借着劲来狠狠讨个公道,哪里还有心软退让的道理。柳栐言看她应过好后磨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不免也有些被感染了情绪,忍不住笑着问到,
“就你一个人去做,会不会太勉强了点?”
单钰一听这像是要帮忙的架势,忙开口推拒他的好意,毕竟说好的一方出钱一方出力,就算柳栐言觉得无妨,单钰也万万不肯占这样的便宜。
更不要说她对传口信之事虽没什么把握,却一定要去碰碰运气,而要在不知结果如何的情况下带着公子来回奔波,对单钰来讲也是个不小的心理负担。
单钰晓之于情动之于理,再三保证自己绝对不会有一点勉强,就算遇到麻烦了也一定会马上回来寻求帮助,才总算让柳栐言心安理得地做起甩手掌柜,除了出钱什么都不用操心。
他们商量好分工,因着处理这事需要时间,就决定在此逗留一段日子,柳栐言没什么事情要做,又觉得呆在城里实在无聊,便等下午日头没那么烈了,拉着柳承午出城寻了处树林练箭玩。
柳栐言对弓箭研究的不深,前世虽以尝试的心态去过一次射箭馆,但唯一记得的只有被告诫过不能不上箭直接空放,要不然不是伤人就是伤弓,他努力回忆了一番想不起什么别的东西,因着不太有把握,干脆将这一点需要注意的指出来,开口让柳承午先上手练练。
柳承午擅暗器,但并未使用过弓箭,他领命后转着那把长弓反复研究,一会搭弓试位,一会推弦瞄准,不厌其烦地尝试数次,慢慢倒也有模有样起来。
柳栐言不想打扰到他,就坐在旁边撑着下巴,从那人冷峻的眉眼一路看到了苍劲的腰身。他喜欢看柳承午穿深色,挑衣物时选的又都是颀长修身的款式,于是当对方像这样一本正经地搭箭拉弓,卓卓身姿便如同一株挺拔硬朗的墨竹,瞧起来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柳栐言抿着笑,忍不住在心里啧啧称叹,只觉得这人做什么都好看的不得了,而柳承午先前只是试弓,每次施力拉开后并不松手,维持片刻便缓缓卸力收回,如此重复至多少有了点手感之后,才终于放出了第一箭。
他身形和力道都极稳,手上的准头却还把握的不够,令那根箭矢擦着树干的边沿穿过,硬是直直刺入了后方的一处灌木丛中。
柳栐言全程随着那支竹箭移动目光,见它没入树丛后直接失去踪影,不由有些忍俊不禁。他倒回去看柳承午的反应,那人对此似乎也有点意外,他站在那顿了一下,转而低头瞧了瞧自己握弓的手。
他这个无意识的小动作看起来茫然又无辜,一下就把柳栐言戳的心里痒痒的,嘴边勾起的笑意更是止都止不住,柳先生眯着眼睛,笑吟吟地看那人迅速恢复如常,伸手从箭筒里重新抽出一支箭。
柳承午起过了头,再出手便不再有丝毫迟疑,之后的每一箭都放的干脆利落,一时间使得林中瑟瑟,满是接连不断的竹箭离弦后凌啸的风声。
柳栐言在这凛然的氛围里替那人盯靶。柳承午选择的是一棵大树的树干中心,事先拿短刀交叉着用力刻划了个点作为瞄准目标,他不知疲倦地一筒一筒的练,等箭筒空了就去把箭全数捡回来继续,柳栐言以旁观者的角度看他稳扎稳打,到后来射出的箭矢已逐渐逼近靶心,便打从心底觉得那人在对武器的适应上确实很有天份。
不过柳承午什么都好,就是在性子上一板一眼,对主人的命令实在太过容易较真,柳栐言悠悠哉哉地欣赏了好久,见他完全没有松懈的意思,到后来甚至还不满意似的微微拧起了眉间,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忙开口对那人喊了停。
柳承午被主人制止,自然依令乖乖停住动作,将长弓后立收至身侧。他低垂着脑袋回到主人跟前,用一种没能完成任务的紧张和沮丧向主人请罪,便让柳栐言之前的猜测得到证实,几乎要当场捂着额头长叹一声。
也不知这人怎么如此死脑筋,对自己连放点水都不会,柳栐言本意只是让他练个手,结果这话到柳承午的身上,居然就变成了这么严厉的自我约束,竟是把百发百中作为合格的标准,要达到了才敢和主人复命。
可他今日才接触弓箭,甚至没有负责教习的师父,哪怕天赋再高,身怀武功的底子再好,也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到,柳栐言对这人的想法颇有些无奈,但在他感到郁闷的同时,却又跟着生出了一点说不出的异样。
他教柳承午记过药材和医理,还手把手地带他认过字,对方虽然也态度认真,但并不至于钻牛角尖到这种地步,一上来就要把自己逼到极限,柳栐言越想越奇怪,他捏捏柳承午的手,将他拉近一些,
“你做什么了就要请罪?没能次次射中就算错,当自己是百年一遇的武学奇才呢,”
柳栐言语气平和地安抚过一通,到底还是藏不住心里的疑惑,便揉着那人的脑袋笑着问了,
“不过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吹毛求疵,今天这是怎么了?”
柳承午听主人这般问,在片刻的迷茫后却骤然露出个恍然大悟的神情,他别开视线,略显局促地抿了抿嘴,才对着主人小声解释,
“…是属下失态,只因从前练习兵器皆是如此…这便…习惯了……”
柳栐言听出端倪,一边仔细凝视着柳承午,一边皱了眉头重复到,
“从前练习兵器…习惯了?”
他口中在问,其实说到一半就已大概想明白了那人话里的意思,柳承午指的只能是自己还在王府时的经历,不止如此,他甚至还在不经意间用了习惯这个词,便让柳栐言意识到在自己看来匪夷所思的标准并不是那人自愿,而是经年累月被苛刻要求后的结果。
毕竟凭他了解到的种种,柳承午做暗卫时被鞭策的方式并非给予适当的奖励,而是种种规矩下血腥残酷的责罚,柳栐言无法想象曾经的柳承午在摸索一样新武器时,要不分昼夜、废寝忘食地练习多少次,也不敢去想那人因为没能达到要求会承受多少惩处、忍耐多少疼痛。
第79章
柳栐言胸口里疼的厉害, 他伸手揽住柳承午的肩膀,略微施力令其靠近,柳承午茫然就范,转眼被主人抱了个满怀, 便又是一愣, 犹犹豫豫地开口唤到,
“……主人?”
柳栐言含糊应了一声。他并不松开, 只轻拍了拍这人的后背, 语气有些闷闷的,
“不要动,让我这样抱一会。”
柳承午就安静下来。
他没想明白主人这是怎么了,但比起心情低落的柳栐言, 这名原暗卫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与主人亲近相拥, 从心里冒出来的念头就只有满足。他任由自己陷溺于主人给予的温暖,到后来一下没忍住失去了自制力, 甚至还小心翼翼地蹭了蹭主人的颈窝。
消沉中的柳栐言哪里料到对方会有这等举动,愣是被脖颈边突然出现的那点儿痒弄的一哆嗦, 他瞪圆了眼睛, 惊讶之余连本来的难过都顾不上了, 忙退开半步去看柳承午的反应。柳承午这下也清醒过来,他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在主人离开时又像是被推开一样, 便立马跟着白了脸色,语无伦次地想要解释,
“…属, 属下不是……属下方才妄为了………”
他难得主动接近一次, 让柳栐言在感到意外的同时, 还升起了一种难以言表的欣喜,结果这人倒好,柳栐言都还没把那么点雀跃给捂热乎,他就又战战兢兢地缩回去,要顶着这般惊慌的模样惶然道歉,仿佛自己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柳栐言恨铁不成钢,几乎想戳着柳承午的额头问他在想什么,他郁结于心,忍不住在嘴里嘟嘟囔囔地抱怨,
“你这性子,到底怎么回事……”
可抱怨归抱怨,柳栐言最初心系此人,又何尝没有喜欢他这性格的原因,而因果如此,现在又有什么好说,柳栐言点点头,被自己的理论轻易说服,他恢复冷静,仔细回味了一下对方表露出的少有的大胆,终究还是觉得高兴,便伸手去拉那人,待柳承午顺从地俯下身来了,就凑过去抵他的额头,
“也就你最傻,这做都做了,怎么不知道多讨些东西回去。”
柳承午与主人挨的太近,连呼吸都拂于咫尺,向来冷静的脑子就一片空白,根本分不出心神去想主人问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不敢动弹,接着却眼睁睁看着主人更近一些,仰头在他额上亲了一下。
“你看,这样是不是更合算?”
他自说自话,就了拥抱的姿势拘住柳承午的行动,又仗着对方完全不会抵抗,就像只无人管束的偷腥的猫,蜻蜓点水地从对方的眼睑一路亲到脸颊,之后再继续往下,依恋地停留在那人嘴边。
柳承午被主人明里暗里占了不知多少便宜,彼此间的体温互相交换,渐渐也有些意乱神迷,微喘了气息任主人施为。柳栐言亲到尽兴了一抬眼,正瞧见那人沉醉其中的,透着点迷茫的黑漆眸子,就实在没能忍住地在他略薄的唇瓣上又轻轻咬了一口,不怀好意地笑道,
“你还要不要教我射箭?还是我们…先做点别的?”
他故意把语气放的又轻又软,最后的询问更是意有所指,一句话听起来暧昧的不得了,就腾的一下让柳承午脸红的像是快要滴出血来,哪里还敢多想主人所说的“别的”是什么意思。柳承午无法在行动上有所推却,便动摇地来回躲闪视线,他连与主人对视的勇气都没有,又不知该如何应答,只能手足无措的杵在主人怀里,惹得柳栐言朗笑出声。
要不是他们在荒郊野外,柳栐言其实还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收住心神及时打住,不过柳承午的神情着实有趣,柳栐言得了乐子,也就好歹弥补了些许遗憾,这才大发慈悲地决定放过他,
“好啦,把弓拿给我吧。”
柳承午如获大赦,忙恭谨后退,将手中长弓递予主人。他脸上染起的热意还未消散,在柳栐言将要接过弓时却蓦然一凛,接着竟是把那弓又收回去了,令柳栐言伸出的手茫然地举于半空。
柳承午怔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主人会伸手的这般快,他知自己方才所为十分无礼,自不敢再多做停顿,低了脑袋向柳栐言请求到,
“主人息怒,能否请您稍等片刻?”
柳栐言本就没有发火,更罔论息怒一说,他不知这人卖的是什么关子,但也只是好脾气地哦了一声,柳承午得他准许,就把那弓靠在一旁树上,转而取来护具呈至柳栐言面前。
柳承午试箭时并未戴上护具,以至于柳栐言已经忘记了还有这些东西,他好奇打量过一番,因着自己对射箭没有任何多余的记忆,只能试探地去问柳承午,
“你知道这些要怎么戴?”
柳承午就答是,许是觉得应对的不算妥当,又在略微的停顿后进一步说明到,
“属下刚才切身体验过,应是没有出入的。”
他这样说,柳栐言就更加不明白了,不过出于对柳承午判断的依赖,到底没有再多问什么,只将手伸给那人让他摆弄。柳承午没想到主人会让自己帮忙戴,便又是一阵难为情,顶着脸上的烫意小心托住主人右手,将皮制的扳指套于拇指之上。
那扳指套口并非完全的圆,而是微椭的形状,旋转半圈后能够卡在指节的位置不松落,柳承午仔细调整,令扳指上方的皮革完全护住拇指指腹,这才换了另一件类似于半边手套的皮护具,帮主人戴在左手之上,遮挡住食指拇指以及之间的虎口。
柳栐言翻着手来回看这两样小东西,看不出用途的护具戴在他身上,就算还没正式接触弓和箭,也增添了几分像样。柳承午手下不停,又替主人陆续穿戴好护胸和护臂,这才勉强放下心来,将弓重新奉给主人。
相较于直接开始的柳承午,一身护具的柳栐言可谓是全副武装,他堪堪活动了两下,觉得柳承午有些小题大做,
“真有必要都戴吗?我看你也没用这些。”
柳承午不擅劝谏,闻言便抿了抿嘴,望向主人的目光里隐含恳请,
“兵器无眼,如此方可防护一二,求主人务必稍作忍耐。”
柳栐言不过随口问问,听他说到这个地步,也就不再多言,学了那人的样子抽取箭支,柳承午在一旁仔细守着,见主人将箭尾搭于弦上,却是开口阻了一下,
“主人,您再往上放些。”
他一边说,一边顶住箭尾,柳栐言在他的引导下调整好搭箭点的位置,半信半疑地反问,
“这样?”
“是,若箭与弓把平放,出箭时容易擦伤手。”
与柳栐言曾经玩过的现代弓不同,这种传统的长弓并没有专门用来支撑的箭台,于是箭的前端是以手作为箭台,直接搭在持弓那只手的拇指上的,若姿势不当,出箭时十分容易被箭羽划伤手指。
而搭箭点的位置就是是否会受伤的原因之一。
柳栐言不知道这点,按理说柳承午也不应该知道,他上下比划,好奇问道,
“你怎么知道要搭上面些?”
原暗卫面露难色,似不知该如何作答,最后在主人的凝视中语焉不详到,
“是属下练箭时…自个琢磨出来的。”
“这么厉害,”
柳栐言下意识称赞,但很快就发觉这句话里不对劲的地方,柳承午之前纠正他时说过平放容易擦伤手,而若是靠自己领悟出来的,就说明他最开始一定平放过。柳栐言肃了脸色,向柳承午示意,
“手给我看看。”
柳承午一不留神给自己挖了个坑,只能踌躇着让主人去验手上的伤。他试箭时其实已经调整的足够快了,但出弦后过手的箭羽锋利,仍在他拇指上竖着留下了几道血印,柳承午没什么底气,小小声地辩解,
“只是瞧起来深……不碍事的。”
柳栐言面沉如水,根本不信这人的说辞,他暂时没了学射箭的心情,就将弓箭一收,拉着柳承午回到马车里。
得亏他们驾着马车来的,伤药绷带一应俱全,柳栐言从暗柜把药瓶翻出来,边头也不抬地跟他确认,
“还有什么地方伤着了。”
柳承午慑于主人冷冰冰的语气,哪里还敢隐瞒说没有,尽管剩下的在他看来确实不算受伤,也仍然结结巴巴地回禀了,
“小臂被弦打中过几次…但隔着衣服…没什么感觉……”
他说完,见主人微微抬了抬下巴,当即心领神会,把袖子向上卷起露出手臂,给主人看上边的印迹。
柳承午这次倒不是避重就轻,由于有衣物的阻隔,就算不是冬天那种厚实衣裳,也极大减缓了被打中时的力道。柳栐言仔细检查过一遍,确定对方手臂上确实只有一点看起来很浅的红痕,这才轻轻哼了一声,让他把袖子放回去。
可就算手臂没事,那人也确实受了伤,最初分明只是寻一个消遣而已,结果却弄成这个样子,柳栐言叹一口气,替柳承午敷上伤药。他在柳承午射出第一箭时,还觉得那人低头愣住的模样可爱,现在再想,才知那应当是突然被箭羽划伤后的反应,偏偏柳承午还不知停,等箭筒空了还要把箭捡回来继续练,硬是令这伤上加伤,也不晓得该有多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