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很想回答说, 属下不想知道。
哪怕单铭扬已经将里头的因果讲的清清楚楚,但旁人说和主人亲口说, 对他而言却是完全不同。
明知自己的祈盼大逆不道, 也还是想求主人不要继续。
柳栐言被他目光里的挣扎和哀求看得心里疼的不行,哪里还狠得下心去故意逼迫他,忙安抚地搭住柳承午的手指尖轻轻磨蹭。
他知道自己刚刚是为了什么, 柳栐言其实恶劣又贪心, 明明不久前才为柳承午的心意感到庆幸, 现在就又开始得寸进尺,想看这人因为他吃味。
可他怎么就忘了,这种事对柳承午,至少对现在的柳承午来说,是绝对没有胆量和底气去做的。
他还没有得到足够的安全感。
柳栐言叹息,凑过去一点点握住了这人发凉的手,缓缓着开口,
“世间有言,医手延祚柳家仙,你当初习字时会觉得奇怪,就是因为柳神医的延该是延祚的延,而非言语的言吧。”
他话题转的太快,惊惶中的柳承午根本反应不过来,坐在那迟钝而茫然地眨了眨眼,柳栐言失笑,连说话的语气都放得又轻又软的,
“那时我和你说世人谣传,其实是骗你的,事实上确实是延祚的延没错,至于为什么会和我的名字不同,”
柳栐言微顿,朝人无声地笑了笑,
“因为我并不是柳医仙。”
他眉眼温柔,像是完全不知自己所说之事到底有多令人惊讶,只是对着愕然睁大眼睛的柳承午慢慢道,
“承午,不论是声名远扬,还是与单锦交心,他们口中的柳栐延,指的从来都不是我。”
对于护送小王爷来求医,并且被当做药费抵给“医仙”的柳承午来说,这番话给他带来的冲击可不是一般的大,柳承午在惊疑间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而他的主人却已经迅速理清楚利害,在心里做好了决定。
他虽然准备澄清自己和单锦之间的关系,但终究是不打算在自己的来历上和柳承午坦诚了。
毕竟若非亲身经历,像是穿越时空或死而复生这之类的说法,柳栐言其实是一个都不信的,然而柳承午和他不一样,先不管那人原先的态度到底是如何,只要柳栐言敢开口说,即使内容听起来再怎么离谱,想来柳承午也一定会选择相信主人的话。
可这事是真的没有必要,柳栐言本意是要使这人安心,而这只要挑明他跟原主并不是同一个人就已经足够,所以何必还要让柳承午知道自己是曾趟过生死的异世游魂,平白害他再被吓唬一遭。
柳栐言想明白后心中通彻,因此一点负担都没有,正经着神色信口胡诌,
“世人所说的医仙柳栐延,乃是与我同胞而出的双生兄长。”
都说同龄人之间若关系甚好,大多喜欢在辈分上占点口头便宜,只是柳栐言设想了一下,觉得自己实在不想有个性格冷漠成这样的弟弟,于是干脆退而求其次,直接把原主往较为年长的位置上推。
他见柳承午还是那副愣愣的迟钝模样,不由好笑地摸了摸他的脑袋,直想若自己真把实话都给说了,怕是能把这人吓的半天都生不出实感回不过神,得由他好一阵安抚才缓的过来。
柳栐言慢腾腾揉过几下,估摸着柳承午应当是能够适应了,才对照自己的经历斟酌开口道,
“比起兄长的神医圣手,我可就要平庸多了,先前也就是个居于小城的无名大夫,左右都没什么人知道的。”
他这话虽有调侃的意思在,但也并非刻意贬低自己,毕竟柳栐言前世生活在一座节奏缓慢的南方城镇里,每天按部就班地工作生活,倒也确实如他所说的那样,只不过是个普通的中医医生而已。
只是他自以为理所当然,有人却无法这样想,柳栐言听到那人说不是的时候有些意外地愕了下,柳承午显然还不擅长凭自己的意愿去对什么主动做出反驳,他下意识躲开了主人的视线,语气里却带着些听不出动摇的坚定,
“若主人愿意,以您的医术,自然也是能够名扬天下受人尊崇的。”
柳栐言可完全没有料到,在听过他说的那些话之后,柳承午最先介意的地方居然会是这个,何况身为寡言沉默的原暗卫,柳承午根本学不来客套和恭维,他之所以会这样说,就真的是这样想,柳栐言心里又满又软,简直是无法抑制地勾起嘴角,将手下移轻捏了捏对方的耳朵,
“兄长天赋极高,我借由手记师从于他,至今怎么也算学到了几成,倒也担得上你这般偏袒。”
柳承午略微抿了抿嘴,反而因为主人的说法有些闷闷不乐,他并不认为自己方才所言是出于袒护,即使不清楚医仙的手法到底有多高明,但从这几个月的游历来看,他的主人分明也对各种病症游刃有余,就算是令旁人束手无策的毒物,只要到了主人手里就照样能够轻松化解,单凭这些,柳承午就不觉得他的主人有如此自轻的必要。
柳承午没由来地感到郁闷,他没能完全掩饰住情绪,便让柳栐言瞧出了些许的不甘和低落,可真说起来,他这身不得了的医术并非是学,而是直接从原主那全盘接收来的,要拿出来夸耀还真有点不好意思,故而只能打趣着引开柳承午的注意,
“好啦,先不说别的如何,我现在顶着兄长的身份,不照样可以名震江湖。”
经过主人这么一提醒,柳承午才总算开始疑惑起医仙如今身处何处,他犹豫着开口,
“主人,您的兄长现在...”
“兄长替单锦报完杀身之仇,之后便跳崖殉情了。”
柳承午听到这云淡风轻的解释后就猛地僵住了,他知道主人会接手必定有所隐情,却没想到是因为医仙已经不在人世了的缘故,自知说错话的原暗卫瞬间绷紧,他担忧而无措,却又木讷地不知该怎么安慰,于是只能小心翼翼地喊,
“主人.....”
柳栐言微眯起眼睛,手里揉蹭的愈发温柔,
“不用担心,我和兄长的关系并没有你以为的那般亲厚,除了有时会以书信互相告知要事,其余倒也没什么来往了。”
其实何止是不怎么亲厚,柳栐言和原主根本没有正面接触过,就算会因知晓他的遭遇而生出些唏嘘,但也只于此而已,再往上的触动就真的没有多少。
第70章
柳承午在心里谨慎地判断过一番, 他见主人并非是在勉强,神色间也确实没有什么悲痛,这才得以跟着放松下来,柳栐言则对他表现出的笨拙的关心很是受用, 意犹未尽下就忍不住想要再故意逗逗那人,
“之前没把真实身份告诉你,会生气么?”
柳承午闻言茫然地摇了摇头, 柳栐言眼中的笑意就凝的越深,
“没能跟随名闻遐迩的柳医仙, 有没有很失望?”
柳承午这次却愣了一下,没有像方才那样马上做出回应,柳栐言等了一会没等到答复, 正要反省自己是不是没把握好尺度玩笑过头了, 就听那人低喃到,
“属下...”
柳承午稍微停顿了下, 他垂下视线,动作间十分收敛地轻换了口气, 然而再开口却还是隐约有些哑了声,
“得遇主人...属下万幸。”
柳栐言便觉自己连心跳都漏跳了几拍, 直被这人彻底踩中了软处,他脸上慢慢烫的厉害, 却又不想让乱说情话毫无自觉的柳承午看见, 索性凑过去将人抱了个满怀,自暴自弃地埋在对方肩上,
“.....你可真是, ”
他难为情的不行, 仗着这个姿势对方不敢妄动, 报复性地朝着柳承午的脖颈吮咬下去,边咬边慢慢道,
“知道和单锦交心的不是我,你是不是松了口气?”
也不知是被问的还是被咬的,柳承午不由自主地微微发起抖来,他对自己的念头会被发现惶恐不已,可若扣心自问,他也知道自己确实如此想过,柳承午难堪地看向一边,向主人含糊请罪到,
“属下知错...请主人降罪......”
虽然不是正面回答,但那人会这样认罪,却也同样是承认的意思,柳栐言总算满足了,他弯起嘴角,决定不再计较对方害自己失态的事情,
“没关系,”
柳栐言停下来,安抚地亲了亲自己刚才咬过的位置,
“你会觉得在意,我很高兴。”
他们刚出发时倒还好,只是后来慢慢接近晌午了,哪怕在马车辕座上方设有遮阳的隔板,像这样行进在热气里也还是会令人感到不适,于是在途经一片树林时,快要受不住的柳先生便毫不犹豫地让柳承午偏离官道,躲进林子里贪起清凉。
林中比外头要阴凉许多,柳栐言拉着柳承午一同在树荫下歇息了片刻,之后见时辰逐渐接近饭点,就有些无奈地看向自己的马车。
当初他的车厢是按照要求专门制造的,暗格暗柜皆设置了不少,不仅能装下秋冬时节需要用上的被褥和薄毯,还存放了许多沿途买回来的零嘴点心以及各种口粮。
然而现在食物是有,但却实在不好进去拿取,毕竟那间车厢里不仅有人,还是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姑娘家,若是要在对方还在昏睡的时候进去翻找暗柜,即使翻的是自己的东西,也还是会让柳栐言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无法忽略这么点奇怪的感觉,于是干脆决定放弃那些干粮,久违地让柳承午去弄几只野味回来。
然而得了命令的柳承午却没动,他犹豫地看了眼没有别的动静的马车,最终还是单膝跪了下去,
“主人,您独自留下并不安全。”
他看向马车时毫不掩饰戒备,柳栐言领悟到他的意思,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她都还没醒呢,再说了,人家一个小姑娘...”
“主人。”
柳承午却紧张起来,他见主人是真的不以为然,焦急之下竟在主人说完话之前就出声打断,柳承午因此顿了一下,接着才小心禀示道,
“主人恕罪.....只是属下今早曾探过她的内息,虽尚未苏醒,但此人确实是习练过武艺的。”
柳栐言本来要说的那句“不必如此提防”就被堵回去了。
毕竟他虽然从原主那继承了内力,但却完全不会武功,因而对这方面的事情就不怎么敏感,哪怕和柳承午一样捏过脉,会注意到的也只有对方身中的毒物。
不过这也就解释了柳承午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
若马车内那人真的会武,那万一她在柳承午离开期间醒了,与柳栐言会变成什么样的情形还真不好说,柳栐言无声笑笑,随手招唤他,
“过来。”
柳承午就膝行两步过去,他刚近主人身侧,就被隔着袖口握住了手腕,柳栐言漫不经心道,
“你怕什么,她会武功我会毒,哪有那么容易被伤到?”
“但是...”
柳承午闻言下意识抿了抿嘴,柳栐言被他不敢逾越又不肯让步的样子戳了个正着,忍不住继续拿话逗弄他,
“要不换你守在这,我去找点吃食回来?”
“主人!”
柳栐言因为这骤然加重的语气彻底绷不住了,他乐的不行,自个儿在那笑了好半天,
“胆子变大了啊,都敢凶我了?”
柳承午就猛地僵住了,他不知所措,惨白着脸色看向自己的主人,柳栐言对他的反应倒是了然于心,见状也不再吓唬他了,只靠过去安抚地亲了亲。
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人分明只在关乎自己安危时才敢固执己见抗令不遵,遇着极阁阁主江卿时是这样,身中清欢无药可解时是这样,眼下这般情形也是这样。
柳栐言微眯起眼睛,耐耐心心地轻声哄他,
“那我就同你一起去,这样总能放心了吧?”
柳承午就在主人的亲近中暗自攥起指节,一时都要说不出话。
这何止是一般的纵容,他方才的态度甚至已经算是以下犯上,但看他主人的意思,却像是丝毫不准备计较,连一点敲打惩戒他的念头都没有。
他闷声不吭,害柳栐言等了半天没听到答复,便以为这人是还有什么别的顾虑,索性也不急着让柳承午应话,逮了他的脖颈慢条斯理地折腾,直逼得对方难为情到沉默不下去,红着耳根低声讨饶了,这才意犹未尽地放过他,将先前问的话重新提了一次,
“说话呀,同你一起去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吧?”
柳承午才被主人欺负地不轻,现在哪里还顾得上为自己的不敬请罪,得了赦令忙乖乖应是,叫柳栐言又笑眯眯地揉了几下。
他们并非身处深山老林,会遇上野兽的可能其实很小,只是柳栐言不放心让一个没有意识的女孩子独自呆太久,也就不打算离开过远,只在附近转悠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拿来果腹的食物。
而这一路危险是没撞上,小兽倒是真瞧见了不少,柳承午就从地上捡来几颗石子做暗器,他在这方面着实精通,手起手落便能击中那些敏捷的飞鸟和野兔。
柳栐言看他做的轻松,哪怕知道绝不简单,也仍旧有些手痒起来,于是便学着那人的样子凝力于手腕和指间,一个猛掷将握于手中的石子挥甩出去,接着就见那颗石子“咚”地一声砸在地上,把他看上的目标吓的落荒而逃。
柳栐言不擅此道,哪怕后来又试了几次,也是照样连猎物的皮毛都没有碰到一下,他玩过一会总算失了兴致,就将剩下的石子如数放进柳承午手里,对自己的一无所获不以为然道,
“下次再试着用用箭好了,应当会比你这种方法要容易一些。”
他边说边虚引了个拉弓的姿势,又有模有样地半闭起眼睛瞄准了一阵,才“咻”的一声松开手中拉满的弓弦,转头朝那人露了个笑出来,
“如何?”
第71章
柳承午就被主人的孩子气震住了, 但不可否认的是,由他主人做出这几个动作确实好看,柳承午莫名就觉得自己有些哑了音,他隐隐压制了几下, 才好不容易地出声应对主人的问话。
而柳栐言的三分钟热度却起来了, 他来回比划动作,反倒让柳承午因此被移开了不少注意, 好在他原先身为暗卫, 身手和效率皆算不错, 这才没有在捕猎一事上耽搁太久,很快就能收获颇丰地往马车方向原路返回。
只是令柳栐言没有想到的是,就他们去寻找食物的这么一小会时间, 被喂下迷药的人居然还真的醒了, 并且已经下了马车,看起来正准备不打草惊蛇地离开这里。
女子见有人出现在远处时就惊了一下, 但她很快冷静下来,因着自己与马车已有一段距离, 她便果断放弃回去抢马逃跑的做法, 而是趁着二人还未靠近身侧, 将怀里抱着的白瓷罐用力摔在地上,从破开的碎片里迅速捡了一块边缘锋利的握在手中。
柳栐言一时反应没跟上, 等对方捏着瓷片戒备自卫了, 才对她毫无迟疑的动作惊叹了一下。
他自然认得出被对方砸碎的是什么,那分明是他放在马车里边,用来存放坚果和酥糖的小罐子。
像这样在陌生的地方醒来, 为了不让自己的目标太过明显而放弃驾车逃跑, 从身边寻找最可能用来充作武器的物品带走, 并且在被发现之前选择保持安静,可以说,对方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已经做了自己所能做的最快的反应了。
柳栐言抬手制止住同样开始释出敌意的柳承午,等他逐渐平静下来,与另一人对峙的气息没有那么剑拔弩张了,才重新把目光放回那名理智到始终没有多加妄动的女子身上,温声劝说道,
“你别紧张,我们没有恶意的,”
然而那名女子此时戒备正深,又怎么会只凭一句话就轻易相信旁人,柳栐言不知要怎么解释,干脆直截了当地问到,
“姑娘可认识单家长子单铭扬?”
因为这个突然被提及且又无比熟悉的名字,对方显而易见地愣了一下,但很快,女子就更加用力地攥紧手里的瓷片,娟丽秀气的脸上浮现出一个讽刺而又悲哀的笑容,
“当然认识,毕竟单铭扬乃是我的......嫡亲兄长。”
她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牙说完,眼里却跟着含了一层泪光起来,柳栐言见此哪里还不明白,对方显然知道是谁给自己喂下的迷药,更有甚者,她可能连单铭扬的打算都已经知道了一些,柳栐言叹气,
“这么说来,你与单锦就应当是同血缘的姐妹了。”
他满心感慨,只觉得这对姐妹也太过可怜,一个被父亲谋算害死,一个被哥哥利用献身,皆是被亲近之人不当回事地加以背叛,听着令人唏嘘不已。
女子这次却动摇起来了,她略微将手放下一些,神色复杂地看着柳栐言,
“...你认识锦儿?”
当然不是他认识,柳栐言转头看了眼身边并未松懈下来的柳承午,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只隐去原主的医仙身份不说,将方才拿来安抚过柳承午的那些说辞稍加补充后又用了一遍。
毕竟比起心上人的身份,果然还是本可能定下的小嫂子要来的好接受些。
他是真不想再因原主的关系和谁牵上什么莫须有的姻缘结了。
等把事情解释清楚,三人坐在由柳承午生起的火堆边上,一时间就都显得有些沉默。
柳栐言翻转了几下手里的树枝,见摆弄食物自己确实帮不上手,便抬头朝对面的女子看了看。
对方显然已经将他所说的整理的差不多了,原先像只小老虎似的女孩这会正红通着一双眼,竭力压抑自己地小声啜泣。
在他将单锦和柳栐延的事情告知对方的同时,柳栐言也从对方那弄清了她的身份,眼前这个小姑娘名叫单钰,和漫天胡扯的柳栐言不同,她和单锦是真真正正的,先后降生于世的双生子。
单钰是两人中的姐姐,又比体弱文静的单锦直率大方,便自小就一心爱护着自己的胞妹,与她的感情更不是一般的深厚。
因此当初听闻单锦的死讯时,单钰所遭受的打击可想而知,而到了现在,她又从旁人口中听得单锦曾遇上过命中良缘,能在生前一尝情窦初开的欢喜滋味,心中便又是庆幸又是酸楚,原先经过好几个月才得以变得麻木的情绪再次崩塌,停不住地滚下豆大的泪珠。
柳栐言看她低着头抽噎的样子,怜悯的同时也有些无奈,若是把林满也一并算上,那他这前前后后的,还真是惹哭了不少小姑娘,柳栐言突然觉得不太自在,他略微犹豫了下,试着拿鬼神的说法宽慰单钰,
“家兄治病救人行尽善事,一身皆是福报,他与单锦姑娘相伴而行,想来是不会有什么磕绊的。”
他见单钰安静地微微点头,但却仍旧没有缓过来,便回想了一下原主那张生人勿近的冷冰冰的脸,故意叹着气道,
“何况兄长最是不肯忍气吞声,若是有谁胆敢冒犯令妹,怕是会被他拿了银针追着扎。”
单钰没料到他会这样说,因着一不留神想出了那个情形,便含着眼泪一个没忍住噗地笑出声来,倒让胸口中的闷痛跟着缓解了一些。
她从方才柳栐言的叙述中大致了解了这位“兄长”的性子,若这黄泉路上有他相护,想来她的锦儿也不会受什么委屈。
单钰这般想着,才总算好过了许多,她把脸上的泪痕擦干净,又想到眼前之人的哥哥是为着自己的胞妹殉的情,结果反而还要倒过来安慰自己,心里不免生出歉疚,
“对不住...”
她说着,见柳栐言用水浸湿了净布递给她,便难为情地接过来按敷在自己哭肿的眼睛上,因为鼻音吐字不清地道歉到,
“让您见笑了。”
柳栐言摇摇头表示自己不在意,也没再出声,耐着心地等待单钰调整好心态,单钰敷了会眼睛平静下来,才攥着棉布小声嘀咕,
“不知公子准备带我去哪?”
许是因着行镖出身的缘故,单钰这一声公子喊的硬是带了些莫名的江湖气,柳栐言轻声笑笑,一本正经地回应到,
“不是我要带你去哪,而是你自己打算去哪,”
单钰闻言错愣地眨了眨眼,接着就听柳栐言继续道,
“你想要去何处,我就送你去何处,不过你若是想回单家,那我还是要劝你再慎重考虑一二的。”
毕竟这单铭扬能利用她一次,那就能利用第二次,而要眼睁睁看着个小姑娘重新跳回火坑里,柳栐言自然会觉得不舒服。
虽然他也十分清楚,由一个初次见面的人来说出这些话有多自以为是,不过好在单钰并没有觉得他是在多管闲事,单钰领会出柳栐言的意思,默默垂下了视线。
那个见证了她的出生和成长,不知留存下多少回忆的家,当然不是说句舍弃就能轻而易举舍弃掉的。
若是单锦在这,或许真的会在感到害怕的同时,还是要选择回到那个自己从小生活着的地方。
可她与单锦从来就不同。
单钰是有情义,也记得曾经从哥哥那得到的关爱,但被背叛过就是被背叛过,就算她再怎么怀念兄长待她好的地方,也比谁都清楚现在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第72章
单铭扬在对她做下这件事时, 就已经再也不是单钰记忆中的兄长,单钰不可能在知晓了那个人到底会有多危险后,还要奋不顾身地回到哥哥身边。
毕竟她从来都不是怯懦到会逆来顺受的性子。
单钰疲惫地闭起眼睛,她轻轻咬住嘴唇, 好一会才下定决心道,
“家母早逝,锦儿也不在, 我既已明白兄长是如何看待我, 那就自然没有再回去的道理。”
果断到让柳栐言都惊讶的小姑娘抬起头, 她的眼睛哭的又红又肿,但在放下戒心后,单钰的目光就从小老虎变成了小猫, 明亮又带点讨好地盯着人瞧,
“公子当真愿意捎我一程?别给您添了麻烦才好。”
她这般模样,让人能够开口拒绝才是奇怪, 柳栐言本来就不觉得顺手帮人一把有什么麻烦,何况单钰能把善恶和亲缘断得如此干净利落, 也让他跟着松了一口气, 笑着坦白说自己往哪里走都没有区别。
单钰仔细瞧他的脸色, 见柳栐言是真的没有在勉强,便抬手执了个抱拳礼, 真心实意地朝柳栐言露出笑来,
“若是如此,那就麻烦公子带我去一趟岐元吧。”
岐元位于东琅的南方,是座临近大江的城市, 因着还算富饶, 便是柳栐言也能从原主的记忆里翻出些关于它的信息, 柳栐言大致看了看,觉得没什么问题,接下来往那边走的计划就定下了。
然而这件事是没有异议,却有别的事情让柳栐言预料不到,单钰态度坚定,目光灼灼地望着他道,
“公子就别推脱了,我虽在江湖中排不上什么名号,但怎么说也是自幼习武,给您做护卫怎么就不行了。”
单钰说着又看了看一言不发的柳承午,言辞间愈发诚恳起来,
“我知道您身边这位也会武,可您救过我一次,又要送我去岐元,不替您做些事情,让我如何过意的去?”
她说到这个地步,倒让柳栐言不好再一味拒绝,他跟着注意了下柳承午的反应,见对方并没有反对的意思,便松口答应了单钰的请求,而单钰显然习惯了做镖师时随行保护照顾人,柳栐言这边刚答应,她便动作自然地将还未处理的食物接手过来,同样熟练地架到火焰上。
柳承午被单钰在无形中抢走了剩下的工作,这才后知后觉地愣了一下,他欲言又止地看向自己的主人,又反应到刚才确实是主人默认了对方的行为,便没再试图开口说什么,只沉默地把自己手里的食物递给主人。
柳栐言顺手接了,见那人因为无事可做显得有些不适应,在单钰将料理好的食物转交给他后更是一副纠结的样子,便忍不住想笑,他坐在旁边饶有兴趣地看柳承午谨慎着伸手,接着却是犹豫再三,略微抿着嘴地再次递给自己,当即就绷不住了,哭笑不得地给他又推回去,
“给你的,自己吃了。”
他没有避讳,便让旁听的单钰觉出些奇怪来,她先前只当柳承午是随行的护卫,现在看起来却不像这么回事,单钰忍不住探究地抬起眼睛,接着就被注意到她目光的柳栐言笑着对上了视线,而那视线坦然而温和,倒让单钰偷偷舔了下嘴唇,没好意思真的去问。
毕竟若对方认为理所当然,那她要是贸然提问了,就会像是在质疑似的,单钰将柳栐言视为恩人和雇主,故而在摸清他会讨厌什么之前,自然是要注意好自己说话的分寸。
单钰自觉地压下疑惑,等三个各自吃饱,又坐着休息了一会,依着柳栐言的习惯,就该睡上小半个时辰的午觉,要说柳承午跟着主人云游了好几个月,早被带着也养出了这个习惯,而单钰虽然才醒没多久,但她先前是被药效强行压着,身上其实也还疲累的厉害,此时听柳栐言说不急着走就松了口气,对原地休憩之事当然也是一点意见都没有。
柳栐言说要午休时就没想过会受到阻拦,于是便自顾自地安排开了,他知道马车只有一辆,若说以前倒没什么,只是现在又多了个单钰,怎么想都不可能让三个人凑合着挤挤,而就算单钰坚持要以镖师的身份一路护卫,柳栐言也不会真的让她一个小姑娘自己守在车外,因此到最后便毫无意外的让单钰留在马车上,他和柳承午则一起在外边找地方休息。
他的安排刚说完,就遭到了单钰的反对,直道从没有让雇主留守外侧的道理,偏生柳栐言既不在意这些,反应又极快,单钰都还没回过神来,就倒过来被他用雇主的身份下了命令,单钰实在是驳不过他的好意,最后只能乖乖认命,老老实实地钻进马车里。
柳栐言就从存放被褥的暗柜里抱了卷竹席出来,在马车边的树影下选了块地势平坦的位置,将竹席摊开铺好后才招呼柳承午过来。
为着方便,在行至下一座城镇时,柳栐言自然是要再买辆马车的,只不过他出山至今也就第一个晚上露宿过一次,现在再次与柳承午一同幕天席地的,倒让柳栐言生出了些怀念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