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逆旅—— by春日负暄
春日负暄  发于:2023年08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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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下马,任马儿低头吃点嫩草,他们一路到了渡口。长宁轻轻一跃,跳上那艘小船,船真的小,他一条上去,船身便左摇右晃。长宁稳住身形,扶着船舷蹲下,手直接伸进水里,顺着船身一直往下摸索,直到整条手臂都没入水中,才在船底摸到了东西。
谢燕鸿蹲在岸上,见他从水里捞出一样湿淋淋的玩意儿。
那是用油纸叠成的小包,用羊毛搓成的粗绳绑在船底。长宁抽出匕首,一下划开,油纸包里除了一张字条,什么也没有。
“写的什么?”谢燕鸿着急地问。
“这是阿公用暗语所写,”长宁将纸揉成团,扔入水中,说道,“他让我沿横水南行,绕开库结沙,往什贲古城去。”
库结沙是横亘在黄河南岸的百里沙海,横水发源于黄河,绕着库结沙的边缘,一路往南流淌。除了字条外,独孤信还在古渡口的渡头下方隐秘处,留了一些干粮,两人将干粮装好,缚在马上,连同灌满的水囊,一起绑好。
“什贲古城?”谢燕鸿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长宁摇摇头,说道:“我不晓得,阿公指明了方位,沿着路,去了便知道,走吧......”
话音未落,一声尖利的鹰唳刺痛了谢燕鸿的耳朵,这一声惊空遏云,足以传出百里。谢燕鸿猛地抬头,见空中有一道黑影,正在他们头顶盘旋打转。长宁反应极快,托住谢燕鸿的腰,将他一下提溜到马上,自己也翻身上马,沉声喝道:“快走!”
头脑还未反应过来,手脚先动。谢燕鸿猛夹马肚,小乌一跃而出,长宁紧随其后,扬鞭策马。两匹马先后跃入浅窄小河中,溅起的水波让小船左右摇晃不止。河道浅窄,两匹马三两下便渡河上岸,一路往南狂奔。
那道黑影始终在他们头上盘旋不去,谢燕鸿这下了然,这是鹰在向主人标明敌人的方位。手上没有弓箭,即便有弓箭,也难以射中高空中的海东青,此刻他们能做的,只有狂奔。
倏尔,远处传来一声模糊的尖利哨音,与鹰唳相似。
空中的黑影应声而动,俯冲直下,长宁当机立断,勒停了马,反手抽刀,刀刃上还有干涸的血渍,散发着寒光。谢燕鸿也收缰停马,抽出乌兰所赠的弯刀,小乌焦躁不安地左右踏步,谢燕鸿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握紧刀柄。
见过乌兰驯鹰养鹰,谢燕鸿本以为自己与这神奇的生灵已经很熟悉了。但此时,望着那遮天蔽日一般的健壮翅膀在头顶扇动,望着那反射着日光的尖利喙爪,他还是觉得心脏砰砰直跳,手心满是汗。
鹰俯冲而下,长宁伺机而动,刀破空而去,鹰唳叫一声,将将避过,又再次盘旋升空,在他们头顶绕了数圈后,又再次俯冲而下,锋利的爪子就像铁钩,能一下将人的眼珠子钩出来。待长宁挥刀阻挡,它又敏捷避开,飞高盘旋,再待时机攻击。
如此几次之后,凝神旁观的谢燕鸿瞅准了时机,待鹰避开长宁刀尖时,低喝一声,将手中弯刀掷出——
扔中了!
弯刀落地,鹰唳叫一声,在空中失去平衡,斜飞坠地。
等的就是这一刻,长宁驱马上前,手握刀柄,刀尖往下一刺。锋利的兵刃刺穿了鹰的翅膀,将它钉死在地上。
长宁收刀,谢燕鸿也捡回了掷出的弯刀。
纷杂的马蹄声渐近,谢燕鸿还听见了獒犬的吠叫声。原来早晨时见不到狄人的踪迹,是因为他们回头召集鹰犬去了,看来是势必要将他们拿下。其中,估计还有那位狄人少年的功劳。他们在紫荆关见过,狄人说不准会以为他们是汉军。
只是,若不吸引来狄人的注意力,又怎么能保证乌兰一家的安全呢,谁又能料到,那少年竟是狄军。若是狄军中人,当时怎么又是俘虏呢?他到底是什么底细?
千头万绪让谢燕鸿头脑嗡嗡响,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獒犬嗅觉灵敏,要寻找他们易如反掌,此处开阔,无处躲藏,只要出现在狄人箭矢射程范围内,他们必死无疑。
长宁牵着谢燕鸿的手,让他下马来,将两匹马的缰绳松松绑在一起,轻吹口哨,四蹄踏雪的黑马聪明懂人意,当即轻快地往无人处奔跑,小乌被它带着,也一起跑走了。
来不及多解释,长宁握紧谢燕鸿的手,说道:“我不会松手的,我数三声,你深吸一口气,屏住。”
谢燕鸿下意识照做,深吸一口气。
长宁牵着他,纵身一跃,跳入水中。
谢燕鸿没料到,长宁的水性竟这样好。
他压根儿没花什么力气,长宁便像一尾鱼似的,带着他往前游。他也不敢睁眼,只感觉到流水如同春风般轻柔,拂过他的身体。他们交握的手密不可分,一瞬间,谢燕鸿几乎忘却了当下的紧急,觉得长宁会一路带他游到传说中的龙宫仙境去。
游出了一会儿,谢燕鸿感觉到自己一口气快要用尽了,他捏了捏长宁的掌心。长宁明了他的意思,牵着他的手将他拉入自己怀中,给他渡了一口气。
他们在水中依偎,唇齿相依。春寒料峭,初春雪融,这些都是雪水,冰凉沁人,然而他们彼此的身躯却如此温暖。
作者有话说:
小情侣还要再苦一段,等这一段剧情过了,估计就能开启爽文模式了(大概)
这星期算错了榜单字数,发现自己没写够,多更一章50,记得别看漏了!

开春,万物复苏,连土匪寨子里也开始生机勃勃*来了。
木桩子两头削尖了,一个挨着一根打进地里,围成篱笆围墙。围墙里头圈一块地种点儿菜,再圈一块地养几只牛羊鸡鸭,聊胜于无,主要的补给还是靠抢。
一个动荡的冬天,洪涛山下雨后春笋般冒出了大大小小好几波匪寇,冬日里雪一场一场地下,大家都想着活命,说是匪寇,跟流民也差不多。如今冰消雪融,朔州城里的官儿也从不曾管过他们,一个个的心思也都活泛起来了。
陈大力想当土皇帝,其他土匪头子也想当土皇帝,想要当土皇帝,就先得把周围的对手打服了。
这样的粗重活,是不必陆少微动手的,他现在最要紧的,是帮陈大力“炼丹”。
如今他是天天“炼”,十日一次,给陈大力献上“仙丹”,让他服下。陆少微也不能像先前那样烧空炉了,他跑了几回朔州城,采买了不少“仙材”,其中还有一小块亮闪闪的黄金,真金白银的,升起炉来,很像那么回事,极能唬人。
陆少微在烧得正旺的炉旁盘腿坐着,取暖打瞌睡,像只老太太养的老猫。
突然,外头一阵喧闹,有人声也有马声。陆少微掀起一点儿眼皮,见给他添柴加火打下手的二狗子坐不住了,一个劲儿地往外看,好像凳子上有虫咬他屁股似的。
“咳咳——”陆少微颇具威严地轻咳两声。
二狗子瘦瘦小小的,被他吓了一跳,不敢动了,认真地添了两根柴火。外头实在是热闹,他当真坐不住,可怜巴巴地小声唤道:“仙人......仙人......”
陆少微眼睛也不睁,动也不动,拖长声音应道:“嗯?”
二狗子恳求道:“颜二哥他们好像回来了,我能去瞧瞧吗?就看一会儿......”
好像真的睡着了似的,过了好一会儿,陆少微才微不可见地点点头。他头还没点下去,二狗子就像支箭似的蹿出去。陆少微再掀起一点儿眼皮,见屋里头没人了,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扒着屋里的小木窗,踮着脚往外头偷偷看。
土匪寨子门口围满了人,将得胜归来的人和马围得水泄不通。
陆少微一眼就见到了颜澄,骑在高头大马上,背后背着刀,半张脸都被布巾挡住,只露出眉眼。他们收获颇丰,马上都绑了东西。陆少微弯腰从地上随便捡了一小截树枝,扣在拇指和食指间,待颜澄牵着马从窗前过的时候弹出去。
那小树枝准确地打到颜澄的额头上,颜澄敏锐地看过来,陆少微一个猛蹲,又坐回丹炉旁边,合上眼睛,装作盘腿打坐。
二狗子一阵风地冲进来,麻雀似的,叽叽喳喳地给陆少微耳朵里灌话。
“......带了好多东西回来!还有一头猪!咱们今晚是不是能炖肉吃?”
“颜二哥好像挂彩了。不过他好像一点儿也不疼......”
陆少微看他一眼,他没看到,继续念叨:“还带回来了一个女人!皮肤像雪一样白!”
讲到这里的时候,颜澄推门进来了,二狗子狗腿地凑过去,要帮他拿刀。颜澄把挡脸的面巾扯下来,扔到一边,嫌弃地摆摆手,二狗子忙不迭地往外退,走前还朝陆少微喊道:“仙人!柴火加好了,我......”
颜澄反手就把门掩上,把他的话尾巴关在外头,揉了揉耳朵,嘟哝道:“吵死了。”
陆少微仿佛入定,一切都不能让他分心,就这么闭着眼打坐。颜澄惯了他这个神神叨叨的样子,也不去戳穿他,俩人互相知道彼此的底细,也不搞那些虚的。
颜澄龇牙咧嘴地把上身穿着的粗布衫脱了,受伤的地方在后背,被刀尖刮了,不深,但没刚才没好好包扎,血沁出来,顺着后背往下流又凝住了,后背全是血痂,看着很是狼狈。陆少微把眼睛眯成一条缝,看着他蹲在地上,翻箱倒柜地找伤药。
“在那儿......最底下......”陆少微提醒道。
颜澄找到了伤药和干净麻布,弓着背坐在陆少微旁边,随口说道:“来,帮我包扎一下。”
陆少微接过东西,将颜澄背上匆匆包扎的布揭下来,疼得他一个劲儿倒吸气。颜澄个子本就高大,原本还是青年模样,这几年吃了苦头,比原来又更挺拔,后背宽阔。陆少微个子小,戳了戳他的后背,说道:“往下面坐点儿,不顺手。”
颜澄干脆盘腿坐在地上,陆少微帮他简单清理了伤口,上了药,干净的麻布撕成条,前胸后背绕几圈,松松绑个结。伤口包扎好之后,颜澄又不怕疼了,站起来伸了两个懒腰,抱怨了两句“累死我了”,把自个儿摊平了,趴在床榻上,皮肤晒成了深麦色,肌肉舒展紧实。
“别睡,”陆少微说,“给你个东西。”
颜澄困得上下眼皮打架,脸埋在臂弯里,懒洋洋地“嗯”了一声权当搭理了。他听到陆少微窸窸窣窣地不知道在翻什么东西,那窸窸窣窣的声音让他的困意落不到实处,他只好翻过身来,用手肘将身体支起来,避开伤口。
陆少微将一个什么东西扣在他脸上,他睁眼,透过两个洞见到了陆少微脸上满是得意。
“这是什么?”
颜澄将那玩意儿拿在手上,仔细端详——那是一个用木头刻的面具,盖在他的脸上,恰好可以挡住大半张脸。
他脸上的刺字是个大麻烦,要尽量少示于人前。他是在册的罪卒,逃卒是要死的,还有可能会累及京中的母亲,所以他绝大部分时间都随手抓一条布巾绑在脸上。这个面具就要精致得多,木头打磨得光滑,一点木刺都没有。
“怎么样,”陆少微得意洋洋地道,“合适吧。”
见颜澄愣住了,陆少微有些不满意,又将面具扣回到他脸上,双手扶着,将其中的精妙之处讲给他听。
“眉弓鼻梁处最难做,要贴合又不能没有缝隙......”
随着他的话,他的手点过眉弓和鼻梁。颜澄简直整个人傻住了,感觉这个木头面具做得过于薄了一些,陆少微掌心的体温都透过面具传到他脸上了。
颜澄一个鲤鱼打挺从床榻上跳起来,捂着面具一个劲儿地往后退,夺门而出。正在陆少微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他又冲进来,一手抓起脱下的衣服,另一手仍旧紧紧捂着那个面具,再次冲出去。
陆少微挠头:“这是怎么了?”
到了夜晚,寨子里要大吃庆功宴。颜澄他们这一次出去,是去隔壁寨子打秋风的,那个寨子人没有他们多,只能一直往后缩,被他们追着打,这一回,除了逃跑的几个人,整个寨子都要被他们搬空了。
陈大力自然高兴,觉得自己离当土皇帝又近了一步。
抢回来的那头猪,已经炖成了好一大盆,厚厚的油汪在上面,香味直往人们鼻子里钻,二狗子的眼睛都要粘在猪肉上了。
陈大力学陆少微穿起了道袍,五大三粗的偏要装样子,滑稽可笑。彭六坐在他身边,两人兄弟模样,亲亲热热,旁边围了好些亲近的人。颜澄坐在另一桌,旁边也围了不少人,他脸上已经戴上了陆少微给他的面具,不说不笑时,显得越发凶神恶煞。
陆少微也馋肉,但他得保持仙风道骨的样子,假装自己一点都不饿,坐在陈大力另一边,只笑不语。
这一场庆功宴上,除了肉之外,还有一样东西也让人馋——女人。
那是个姿色平平的女人,三十岁上下,但在这风雪猛烈的北地,她还有一身雪白的皮子,还有一双漂亮眼睛,媚眼如丝。听说她是隔壁寨子头头的女人,唤作“雪娘”,逃命的时候把她给扔下了,她就主动要跟回来。但大家馋归馋,也都有眼睛,能看到雪娘一双眼睛带钩子似的,钩在颜澄身上。
可是颜澄不知在想什么,根本没看她,纯属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陆少微将所有人的举动尽收眼底,但他一心只想多吃两口肉。他借口要炼丹,向陈大力告辞了。陈大力对他那是毕恭毕敬,站起来送他。他拂了拂一尘不染的袍子,走出去,出去之前,路过颜澄身边,轻轻拍拍他。
陆少微本意是悄悄暗示颜澄给他装点肉回来,颜澄好像被针刺了似的,整个人跳起来,差点把桌子都掀翻了。
现在所有人都在看他们俩了,陆少微一时语塞。
雪娘就坐在旁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眼波流转,笑道:“哎呀,奴家把筷子碰掉了。”
圆场虽然生硬,也好歹是个圆场。陆少微做出一副被冒犯的样子,哼一声拂袖而去,走的时候还朝颜澄挤挤眼,希望他能看懂自己的意思。
一番酒足饭饱后,颜澄回来了。
他进门的时候,陆少微皱了皱鼻子嗅了嗅,没闻到肉味,长叹一口气。他叹一口气,颜澄像听到了惊雷,整个人都僵住了,过了好一会儿见陆少微没有下文,才踮着脚小心翼翼地躺下准备睡觉。
这一回,不等陆少微划清界限,他都自动自觉地离他好远,比楚河汉界还宽。
陆少微惦记着肉,翻身坐起来,拍了拍颜澄,叫道:“喂——”
颜澄好大的反应,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差点滚下床去,好像陆少微是什么洪水猛兽。陆少微这回是真恼了,压着声音骂他:“你见鬼了啊!给你送东西你还老大不愿意,我肉呢?饿着呢!”
两人在昏暗的房内四目相对,陆少微眼睛亮亮的,又茫然又生气,气得冒火。颜澄眼神直愣愣的,好像丢了魂。半晌,颜澄一个箭步下床,赤着脚就出去了。
陆少微猛地捶了一下床,怒道:“气死我了!”
过了一小会儿,颜澄蹑手蹑脚地进来,手上拿着一个碗,碗里头是堆得冒尖的炖猪肉,香喷喷的。陆少微正气呢,翻身面对墙装睡。
颜澄蹲在床边,捧着碗,小声说道:“对不住,肉我拿来了。”
见陆少微没反应,过了一会儿,他又道:“那个......面具我很喜欢......多谢......”
作者有话说:
他们俩怎么这么好笑,写起来也很好玩。
今天更了两章,49和50,别看漏了!

第五十一章 寿桃包子(副)
陆少微觉得颜澄最近怪怪的,总是不说话地坐在身旁,时不时看一看自己,等自己转头去看他,他又转开脸,假装没有看。一回两回,陆少微没放在心上,这么下来三回四回,他心里就嘀咕上了。
人都说,物以类聚,颜澄和谢燕鸿情同手足,不会两人都是断袖吧。
这么一想,他就越发觉得颜澄怪了。但他也就是闲暇时间想一想,有更多值得操心的事情。
寨子里越发热闹起来。
人越来越多,暗流涌动。
如今,陈大力已经不干要动刀的活儿了,他每日要做的事情就是服丹修炼,然后用陆少微给他的一些强身健体的“仙丹”,笼络身边的人。他手底下,聚在彭六身边的是一群,聚在颜澄身边的是一群,互相间颇不对付。
雪娘很快成了陈大力的相好,这让她飞快地融入了这个土匪寨子。前面对颜澄抛过的媚眼仿佛完全不存在了,她摇身一变就成了和蔼可亲的好嫂子,但这也不能阻止那些男人将贪婪的目光粘在她雪白的皮肤上。
颜澄面无表情地蹲在田埂边啃果子,三两口啃掉果肉,往旁边一扔,几只鸡一哄而上,把果核上残余的果肉啄干净,“咕咕咕”地在颜澄旁边走来走去,等着他扔下一个。二狗子是他的小跟班,蹲在他旁边,眼巴巴地给他递果子。
雪娘捧着一盆脏衣服从田埂上路过,蹲在颜澄身边的几个毛头小子挤眉弄眼的,见颜澄毫不在意的样子,又蔫儿了。
“这婆娘,早先一双眼睛恨不得贴在咱们颜二哥身上,转头又钻别人屋里去了......”
“不过别说,她长得是真的嫩,水嫩水嫩的。”
“......什么时候能再来几个女人。”
“哎,我听说,有些寨子,没有女人,男人也能当女人使......”
颜澄啃果子的动作停了停,几个傻小子开始嘻嘻哈哈地打闹上了,谁也没留意到他。
“......像你这样皮糙肉厚的肯定不行......”
“要白净秀气的,”有人小声说道,“哎,你们说,那个陆仙人,真的很大岁数了吗?我怎么看他跟个小姑娘似的......”
二狗子像机警的小田鼠,瞥了颜澄一眼,又看了他们一眼,说道:“别说了......”
那几个小子闹得正起劲,哪里听得进去劝,一把将二狗子搂过来,几个人起哄将瘦瘦小小的他拱在中间,压在最底下,一个叠一个,桀桀怪笑。颜澄深吸一口气站起来,一人狠狠踹了一脚,都给踹到田里脏水沟去。
“别欺负他。”颜澄说道。
他这几脚踹得结实,有人被他踹得脸朝下灌了满口臭水,“呸呸呸”地爬起来,气得大骂:“你他娘的......”
颜澄站在田埂上,抬腿又是一脚,又把他给踹回臭水沟里。颜澄黑着脸,一脚踩在他胸口上,把刚想坐起来的人又踩回去,泥点子溅得到处都是。颜澄捏着刀柄,把没出鞘的刀抵在他脖子上,冷冷说道:“嘴巴放干净点。”
见他动了真火,几个人面面相觑,不敢再说话了,鹌鹑似的,当时颜澄一刀把别人脑袋削下来的场景大家都还历历在目。
颜澄收刀,憋着一肚子的邪火,转身走了。走没两步,他又见到了那个名唤“雪娘”的女人。她还是捧着那盆脏衣服,正倚在门边,身姿袅娜,正在和站在门内的陆少微说话。颜澄眯起眼睛,放轻脚步走过去。
雪娘声音轻柔地说道:“......听说仙人神通广大,能点石成金,服了您的丹药,延年益寿......”
陆少微但笑不语,雪娘接着道:“奴家......”
“聊什么呢?”颜澄手扶在门框上,高大的身影将窈窕的雪娘整个罩在里头。
雪娘干笑两声,捧着她的那盆脏衣服急匆匆地走了。颜澄皱起眉头,看向陆少微。陆少微正望着雪娘离开的背影,沉默不语。
颜澄突然又想起刚才那群小子说的浑话来,他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端详陆少微的模样。
陆少微是真的不高大,甚至可以用小巧来形容,他站直了最多也只到颜澄的下巴,身板更是瘦小,裹在宽大的道袍里,显得衣服空荡荡的,格外有种仙风道骨的感觉。陆少微脑袋圆圆的,除了眼睛大,鼻子嘴巴耳朵,哪里都小小的。
他又是灵动的,颜澄和他熟悉了,看他蹙蹙眉头皱皱鼻子,就知道他在想坏主意。
“你看我干嘛?”陆少微茫然地问。
像被踩到了尾巴似的,颜澄浑身一震,连忙撇开脑袋,抬手揪了揪自己发烫的耳垂,嘟哝道:“没看你。”
陆少微看着他的后脑勺,拖长声音道:“你不对劲哦。”
颜澄嘴硬道:“没有。她和你聊什么了?”
陆少微若有所思道:“聊了点儿闲话,她说了说她的身世故事罢了......”
入夜,丹炉从不断火,烘烤得室内暖融融的,料峭春寒全被挡在外头。陆少微躺在床榻上,思来想去,原本觉得再过段时间才能收网,但这雪娘一来,好像事情就有点变化了。他翻了个身,朝颜澄问道:“陈大力是不是让你去打西寨。”
目前洪涛山下除了他们,还有另一个寨子人马较多,因着那个寨子在西边,他们在东边,便这样“西寨”、“东寨”地叫着,颇有种两相对峙,争个高下的感觉。
自从入了春,颜澄便被陆少微赶下了床,让他打地铺。此时,颜澄正躺在垫了干草被褥的地上,“嗯”了一声,突然又道:“你......你对断袖怎么看?”
陆少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道:“没怎么看,和我又没关系。”
“哦,”颜澄怅然若失道,“那你觉得一个人,他原本一直爱慕女子,有没有可能,突然就好男色了。”
“有吧。”陆少微敷衍道。
颜澄还想说,陆少微几次三番想把话头扯回来正事儿上都没成功,烦躁起来,翻身坐起来,抬脚踢了踢颜澄支起来的腿,说道:“你好哪个男色了?”
颜澄连忙摆手:“不、不是,我没有......”
陆少微将寨子里这群歪瓜裂枣一个个想过来又想过去,最后道:“也就那个二狗子长得清秀周正些,你喜欢他?人家还小呢,你作孽。”
颜澄一下猛坐起来,连忙道:“不是!”
陆少微往前一坐,一巴掌拍到颜澄脑袋上,拍得颜澄一愣,他又猛地拍了一下,拍得砰砰响,像拍夏日里的香瓜似的,脆生生。
颜澄抱住脑袋,倒吸气道:“疼!”
“你醒醒!”陆少微恨铁不成钢地骂道,“做什么呢?正事儿不想,天天想这些有的没的。你就傻吧,回头彭六和陈大力合伙把你脑袋削了,我可没本事给你起死回生。”
颜澄脑袋埋着抬不起来,翻身起来冲出去了。
第二日,满寨子里都知道了,颜澄冒犯了陆仙人,仙人先前还觉得颜澄有仙缘,把他留在自己屋里侍奉左右,现在颜澄手底下有人了,拿起架子来了,仙人就不再对他青眼有加了。颜澄卷铺盖从陆少微屋里挪出去了,陈大力表面做和事佬,心里不知道有多痛快,仙丹他一个人都不够吃呢,生怕颜澄瓜分了他的。
再没过几天,颜澄就领命带人出去了,目标就是西寨。
只要把西寨打垮了,洪涛山下这一片就数他们独大,卧榻之侧,再无旁人酣睡。陈大力与颜澄合计了一下,打算由颜澄领人一路绕路到西寨后方,看能不能找到机会,给他们下一把蒙汗药,如果能智取,就不必硬攻。
陈大力成竹在胸,颜澄表面奉承,实际上压根儿看不上他这满是漏洞的计划,但还是大张旗鼓地点齐人马,浩浩荡荡地出寨门。陆少微扒在窗口往外偷偷瞧,只见颜澄骑在高头大马上。
他戴上了陆少微给他做的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来的嘴唇紧紧抿着,下颌角线条也格外锋利,显得不近人情。他一骑当先,后面跟着他的一群人倒也有模有样。
颜澄是拿练禁军的法子来练兵的,杀鸡用牛刀,只要用得好,杀起来也顺畅。
转眼间,一行人便出寨子了,扬起了阵阵烟尘。陆少微现在已经甚少想起颜澄从前的身份了,偶尔想起,也会好奇,颜澄当初打马从御街上扬长而过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也像如今这样杀气腾腾吗?
颜澄几乎把听命于他的人都带走了,寨子一下子就空去了大半。
他前脚走,雪娘后脚就来敲陆少微的门,捧来了一碟子新鲜做出来的糕点。粗糙的瓦碟,上面摆着三个捏得精致的寿桃包子,热腾腾的香喷喷。
三日后就是陈大力过生辰。
雪娘笑道:“做了几个试试手,有豆沙馅儿的,也有肉馅儿的。仙人肚肠清爽,想必不爱吃肉的。我在豆沙馅儿的尖尖都点了红点,仙人不要吃错了。”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一边在写,一边在调整剧情,想尽量让两条线的剧情节奏同步起来。
这篇文着实费脑子。
会坚持至少隔日更的!感谢追更评论收藏的宝贝们!

既然叫做西寨,自然就在西边。
颜澄带着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寨门,就直直往西走,不过快马加鞭了半日,便下令停军驻扎。驻扎就要吃饭,因着路途并不远,他们带的干粮很少,负责煮大锅饭的厨子拿着锅就来找颜澄。
“颜二哥,咱们带的吃的不多,现在吃完了,过几天吃啥?”
颜澄找了个高处,翘着腿坐在石头上,叼着一根草梗,借着太阳下山前的最后一抹夕阳,看着远方。他漫不经心地说道:“别担心,不会饿着大伙儿......”
他话音刚落,远处天际飞起数个小黑点,像是归巢的飞鸟。
颜澄从石头上跳下来,一把将厨子的锅抢过来,握着刀往上敲了两下,敲得“砰砰”响,惊得正在休憩打闹的人都蹦起来了。
“快吃饭,”颜澄说道,“吃完动身!”
有人问道:“继续往西走是吗?”
颜澄随手把锅塞回给厨子,说道:“不是,往回走。”
空了大半的寨子热闹不减,原因是陈大力要做寿。不是什么整寿,但陈大力很想搞些排场。他前头几十年天天都在宰牛,过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生活。如今是手底下有人,床上又有人,穷人乍富,总要享享清福。
寨子里比过年还热闹,烹牛宰羊,一坛一坛的酒抬出来。雪娘亲手蒸了两屉寿桃包子,一半豆沙馅儿,一半肉馅儿,精致小巧又香气扑鼻,勾得人食指大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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