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少微煞有介事地将玉瓶侧倾,倒出一粒金黄色的药丸,奉给陈大力。陈大力当即服下,众人皆殷殷看着,仿佛期待着陈大力马上就得道升仙似的。
“仙丹!”陈大力叹道,“我感觉浑身都轻了!”
众人啧啧称叹,眼神里充满渴望。正在此时,陈凌才姗姗来迟,他本来早就要出门的,不知道哪个缺德的,一桶粪水放在他门口,他一开门便一脚踢翻,溅得满身臭哄哄,只能换件衣裳再来。
他一来,便循着大家的目光,看向传说中的“仙人”。看着看着,他觉得仙人眼熟,似在哪里见过。
“是、是你——”
他话音未落,眼睛都还瞪着,嘴巴还张着,他的头颅就“骨碌碌”落地,身躯随之轰然倒地,献血溅得又高又远,直溅到陈大力脚下。
瞬间,大家慌乱起来。
陈大力怒喝:“颜二,你干什么!”
颜澄手中握刀,胸膛起伏,血珠顺着雪白的锋刃往下滑,血有一些溅到他脸上黑色的刺字处,被他抬手抹掉。
陆少微扬声道:“大王莫急,这乃是我所授意,为了给大王铲除小人——”
颜澄接着他的话,粗声粗气地道:“这个陈凌,日日在仙人门外窥探,今日他迟来,我特意跟在他后面查看,见他似乎想潜入仙人房内,盗取丹药。”
和颜澄交好的几个人,连忙称是。
人都死了,任颜澄怎么说,也死无对证了。彭六见陈凌就这么死了,头颅一直滚到他所坐的椅子腿下,有些惊魂未定。但陈凌死了,他心里也是开心的,虽不附和,也不说话。有些平日就恨陈凌的,你一嘴我一嘴地告起状来。
陈大力有些忌惮地看了陆少微与颜澄一眼,说道:“仙人有心了。”
早上这一聚,热闹开头,草草结束。陈凌的尸身和头颅被扔在外头的雪地上,估计用不了多久,便会被野狼野狗啃噬干净。
颜澄沉默着蹲在雪地上,抓起一捧雪,抹他沾满血的刀。
陆少微路过,见他脸上仍有没擦干净的血迹,本意是指给他看,颜澄见他伸手来,侧头避开了。
作者有话说:
写小陆装神弄鬼好欢乐
颜澄:我好兄弟也搞断袖
小红:……谢谢(微笑
第四十七章 西出
在西北,冬日的脚步放得极缓,但也有迹可循。雪下得一日比一日少,天气一日比一日暖,海东青时常在天空一圈一圈地盘旋,乌兰说,那是它想回家了。
她和她的家人也时常登高西顾,开春雪化,狄人肯定要再次入关东侵的,这里离关口太近,不安全,不是久居之地。
这一切,都随着春天而来。
但谢燕鸿甚少有时间去想这些,他每一日都过得飘飘然的,陷于情窦初开的矇昧快乐当中。自那一日他与长宁剖白心事,他仿佛就陷入了一场摄人心魄的梦境当中,一举一动皆牵动彼此心事,风吹过雪飘落也使人怦然心动。
谢燕鸿本还以为长宁是个彻头彻尾的木头,但现在他发现,长宁也会害羞。
害羞时也是面无表情的,只是耳根连着脖子,一并泛出红来,如果此时谢燕鸿一直看他,他的脖子就会越发红,就像喝了酒一样。
肌肤相亲的感觉也让人着迷。
厚实的毡帐隔绝了外面的风雪,里面尽是春色融融。
谢家家教甚严,别的世家里头,给公子哥儿备的通房丫头什么的,在谢家全没有。伺候谢燕鸿的全是小厮,但他和玉脂交好,桃花洞是销金窟温柔乡,便是娈童,里头也有的。他常常出入,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长宁才是真的一张白纸。他最多也就只见过牛马羊的,若说是人之间的,全然不知。
谢燕鸿反而成了引导者。
毡帐里头不点灯的,星光月光也照射不进来,漆黑一片。冬日里,谢燕鸿浑身都是汗,长宁身上也尽是汗,皮肤相贴处又烫又热。谢燕鸿把手撑在长宁的胸膛上,感觉滑腻腻的,尽是汗,底下又有勃发的力量。
谢燕鸿按捺着,细声教他。
只是实在看不见,俩人都发急,长宁的喘气声又粗又急,好像大猫。实在忍不了时,长宁便掐住谢燕鸿的腰,猛地一翻身,将他覆在身下,磨来蹭去,弄得谢燕鸿想叫又不敢叫。
有时胡闹到半夜,随便裹上厚厚的羊裘便骑马去浸热烫的汤泉。
夜半风大,骑在马背上尤其,谢燕鸿不住地往长宁怀里缩,恨不得将整个头脸也藏起来。马儿颠簸,两人又离得近,正是怎么亲密都不够时,又怎能不情动呢。等马儿一路小跑到热气腾腾的汤泉边时,谢燕鸿又是满面酡红,气喘吁吁。
这样的荒郊野外,便是赤身露体,也只有星月山雪窥见。
谢燕鸿放松自己泡在水里,四肢百骸都被泡得酥酥软软的。他趴在池沿,双手交叠,垫在下巴底下,长宁便赤着身子坐在池沿,一腿垂在水里,一腿曲着,他的下巴顶着膝盖,望着远处,不知在想什么。
谢燕鸿侧脸贴着他的小腿,说道:“你是不是在担心家人?”
长宁摇摇头。
他并不十分担心阿公和阿羊,阿公是他所见过的人里最为神通广大的,算无遗策,能带着他在草原上平安生活。在乌兰一家迁走之前,他们就已经离开,估计是察觉到了什么。他们能保护好自己。
“那你在担心什么?”谢燕鸿问道?
长宁低头看他,说道:“担心你。”
谢燕鸿疑惑道:“我?”
“嗯。”长宁点点头。
担心我不能好好保护你。
阳春三月,积雪渐化,雪水将汇入黄河,滋养河套一带的平原,让那里庄稼丰收、水草丰美。
乌兰一家将家什全部收拾,毡帐被拆成一张张厚毛毡,卷成一卷一卷捆好,绑在牛马骆驼身上。他们将出参合关口,一路北上,到达阴山脚下,再沿山脉往西走,沿着祖先迁徙来的路线,越过狼山,前往西域。
途中,他们会经过原本居住的河套平原,那也是长宁和家人原本居住的地方,长宁打算先到那里看看,看阿公有没有留下什么口信,不然偌大的河套,不知道要怎样找。
在出发之前,乌兰给玉爪喂了一顿肉食,将它的脚绊与上面的铃铛去掉。
它停在乌兰的手臂上,鹰是猛禽不是宠物,与主人之间没有什么亲呢的举动,只是这样昂然立着。乌兰将手臂一抬,它便懂了,展开双翅,腾空飞去,在空中盘旋数周之后,便一路往北飞去。
它能一路飞越山脉,回到自己出生之处,繁衍生息。
大家都立在远处看着,直到看不见。
乌兰的父亲吆喝一声,大家都纷纷骑上马,准备出发。马匹是紧俏物资,谢燕鸿还是只能与长宁共乘于青骢马上。休养了这段时间,马儿也膘肥体壮,油光水滑,马蹄在地上来回踩踏,迫不及待要出发了。
正在此时,天上传来一声尖利的鹰啸。
乌兰勒住马,抬头看,见玉爪正在不远处的上空盘旋,边发出尖利的叫声。它一会儿盘旋,一会儿左右闪避,似在躲避攻击。
长宁紧张地握紧马缰,谢燕鸿心中一突,问道:“这是在示警吗?”
乌兰飞快地朝她父亲说了什么,一行人不再等待,迅速出发。长宁轻夹马肚,马儿就轻快地跑起来了了,他对谢燕鸿说道:“八成是狄人,我们得绕开。
谢燕鸿不错眼地盯着玉爪所盘旋的高空,不一会儿,他见另外一只海东青腾空飞起,两只猛禽在空中交缠了几个来回,玉爪将那只鹰引向了另一个方向。
乌兰焦急地看,但隔得太远了,也只能看着。她只好一咬牙,驱马跟上父亲。
“带了鹰,人肯定不少,极有可能是行军队伍。”长宁沉声道。
才安闲了一段时间,陡生变故,谢燕鸿紧张极了。长宁在控马,他便一直盯着那边。依稀看见两只神勇的海东青还在天上缠斗,分不清哪只是哪只。谢燕鸿提着一颗心看着,随着他们渐行渐远,两只鹰已经变成了两个小黑点,其中一个小黑点直直坠下,另一个小黑点渐渐远去,消失在天际。
他们都不再看了,赶路要紧。
要绕开危险,能走的路线很有限。若狄人真是携大军而来,必有前哨和斥候,他们人虽不多,但有妇孺辎重,无论如何也跑不过轻骑。入夜了,他们也不敢生火,不敢多加休息,最多只能下马来,吃点干粮,坐着歇息。
谢燕鸿二人受乌兰一家的恩惠,自然是要知恩图报的。
趁他们一家休息时,他们俩各骑一匹马,到休整处的附近转转,看看有无危险。谢燕鸿骑青骢马,长宁借了乌兰的一匹黑马骑。乌兰虽是女子,但个子高挑,骑术极好,她的这匹黑马,混身漆黑,但马蹄是雪白的,恰似乌云盖雪,它是吃着河套的丰美水草长大的,有神驹的风采。
长宁驱马在前,谢燕鸿在后头跟着。
谢燕鸿轻甩马缰,青骢马小碎步往前赶,亲昵地拱了拱黑马。长宁突然勒马,小声道:“嘘——”
谢燕鸿屏息凝神,能依稀听到轻快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有人,”谢燕鸿道,“怎么办?”
长宁借着太阳下山前的一点霞光,踩着马镫立起来,极目远眺。他神色凝重,朝谢燕鸿匆匆说道:“是狄人的斥候!回去报信,让他们赶紧离开。”
“那你......”
谢燕鸿想问,那你怎么办,但他只开了个话头便止住了。此时,与其婆婆妈妈问来问去拖延时间,不如即刻行动为好。
“驾!”
谢燕鸿拨转马头,低喝一声,青骢马一跃而出,飞奔而去。谢燕鸿的心跳得厉害,他驱马一路疾驰,不到一刻钟便回到了休憩之处。乌兰一家也休整好了,正准备等他们回来就一块儿出发。
谢燕鸿匆匆勒马,青骢马高扬前蹄,长嘶一声停下来,他叫道:“有狄人的斥候!长宁说,让你们即刻离开!”
能听懂汉话的几位互相传达他的意思,他们匆匆催赶牲畜,往谢燕鸿来的反方向而去。谢燕鸿却没打算跟他们一块儿,准备回头。乌兰用生疏的汉话叫他的名字,谢燕鸿回头看她一眼,她从行囊中摸出一把用牛皮包裹锋刃的弯刀,塞到他手上。
谢燕鸿耽搁不得,匆匆道谢,便驱马回转,乌兰朝他挥挥手,也跟上了家人的脚步离去。
若说刚才是心跳得厉害,此时谢燕鸿的心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他不住甩动马缰,生怕迟了一步。青骢马一路如同四蹄踏风,跃过无数石头土块,扬起无数烟尘,回来时比去时还快。
没有人,但闻到了血腥味,谢燕鸿不敢喊,焦急地左右看,见不远处有两匹无主的骏马,幸而其中没有长宁所骑的那匹。谢燕鸿忙过去,在马匹旁边见到了两具身首异处的尸身,是狄人军兵打扮,制式佩刀等都很正式。
谢燕鸿心底一沉,看来狄人真的携大军而来。
他四处转了一圈,没有见到长宁,也没有见到其他人。太阳已经下山了,天会越来越黑,再想找就麻烦了,他身无长物,想回头去追乌兰他们也追不上。
正当谢燕鸿心急如焚时,突然听到不远处的小河边有动静。
谢燕鸿连忙下马,见小溪流边有几个狄人骑兵,正在四处查探些什么。溪流的对岸是一片灌木丛,此时雪几乎都化尽了,灌木开始抽芽开花,看过去一片花花绿绿,极好藏人。他心下有了计较,轻拍青骢马的脖子,轻声道:“在这里等我。”
它似是真的听懂了,打了个响鼻,不动了。
谢燕鸿去牵了一匹无主的马来,那马是军马,性子不烈,驯顺地跟着。谢燕鸿心里颇感抱歉,拍了拍它的脖子,将乌兰赠他的弯刀抽出来,往马的后腿处划了一道。
那马吃痛地长嘶一声,谢燕鸿重重地拍了拍马屁股,它便受惊跃出。
河岸边侦查的骑兵被此动静吸引,忙呼喊伙伴,要往这边来。
作者有话说:
这个应该称不上尺度啥的吧!
第四十八章 少年
狄人的斥候正在过来,趁他们的注意力全被吸引了,谢燕鸿连忙从另一头绕过去,三两步跨过初春雪化、流水潺潺的小溪,一头扎进密密麻麻的灌木丛中。他还没来得及回头看,便被人猛地一拉,一声惊叫噎在喉咙里,心几乎要跳出来,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才停止挣扎。
长宁一手揽住谢燕鸿的腰,一手捂住他的嘴,两人藏身于花花绿绿的灌木丛中,望着对岸正在搜索的骑兵,大气都不敢出。对岸什么都没有,只有谢燕鸿的马在那儿。斥候一无所获,甚至折损了两员,牵着两匹无主的马,以及谢燕鸿的青骢马走了。
谢燕鸿急了,那匹马是离京时孙晔庭给他的,驮了他们一路,刚才情急要找长宁,没想好怎么安顿马,没想到青骢马真的原地不动等他,这下要被牵走了。
再急也无法,两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等狄人的斥候走远了,谢燕鸿身上泄了力,一屁股坐在地上,后悔道:“我都没给它取名字,怎么说等就真的一动不动......”
长宁没吭声,谢燕鸿发现不对劲,连忙转头去看他,见他脸色煞白,闭眼忍耐,额上还有汗珠。长刀已经出鞘,被他紧紧握在手中,刀刃上全是血。谢燕鸿以为他受伤了,连忙去摸索他的手臂、胸膛,长宁握住他的手,摇摇头。
谢燕鸿恍然大悟,连声道:“头疼了?疼得厉害?”
他现在有些明白了,长宁头疼发作,他所见到的几回,除了一开始第一次是在京里,其后好多次发作,皆因杀戮,大约是与他不记得的过去有关。谢燕鸿呵暖自己的手心,贴在长宁的太阳穴上。
长宁一把握住他的手,睁开眼,说道:“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谢燕鸿问。
“他们见到了我,也见到了我骑的马,汉人养的马与关外养的马不同。”
长宁着急,语速极快,但谢燕鸿一下就懂了。斥候乃是前哨,大军行进,派出斥候侦查敌情,若有异动,便要分兵清除之。他们本来就见到了鹰,此时又见到了长宁的马,谢燕鸿留下的却又是汉马,马上还有乌兰他们所赠的皮毛干粮,情况复杂,定会引起狄人的注意。
“那......”谢燕鸿提议道,“那咱们赶紧往他们的反方向走?”
长宁说道:“乌兰一家有妇孺,马匹也不够,还有骆驼,走得慢。”
这句话没头没尾的,但谢燕鸿又一下听懂了。他们俩现在虽然只有一匹马,但胜在轻便,凭借长宁对这儿地形的熟悉,能跑脱的几率极高。但乌兰一家不清楚情况,又走不快,说不好会和狄人的斥候迎面撞上,又有可能被循迹追上。
谢燕鸿心头沉甸甸的,有了不好的预感,但他还是看着长宁,轻轻问道:“那怎么办?”
“你去追上乌兰他们,和他们一道走,有个照应。”长宁认真地说。
“那你呢?”
“我将斥候往反方向引,”长宁匆忙补充道,“等甩开他们,我就追上你们。”
谢燕鸿想都不想,说道:“不行。”
莫说长宁现在头疼的毛病到底严不严重,这放眼望去,荒无人烟,地广人稀,要是分开了,要重新遇上得有多难?谁能预料到,分别之后会产生多少变故呢?谢燕鸿觉得自己现在经不得一丝丝的变故,特别是与长宁之间。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谢燕鸿已经与太多人作别了,一别之后,天翻地覆,再无相见之期,他不希望再经历。
但谢燕鸿不想和他吵嘴,条理清晰第分析道:“我现在追上去,不一定能追到他们?再说了,我的马被牵走了,你的马呢?我身无长物,如何能分头行动?”
长宁头更疼了,说道:“那你在这里等我。”
“这就更没有道理了,这只有我一个人,你要放我一个人在这里吗?”
一说完,谢燕鸿便眼巴巴地盯着长宁,既可怜又得意。果然,长宁无话反驳,烦躁地挠挠头,想说什么,但又说不过他,干脆不说了,站起来,拇指食指打成圈,塞在嘴里,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等了一小会儿,乌兰那匹乌云盖雪便从远处跑来,停在他俩面前,驯顺地低下头,让谢燕鸿摸它的脖子。他又开始想自己的青骢马了,要是早早教会它这招,就不用让它被狄人牵走了。
长宁翻身上马,谢燕鸿抬头看他,把手伸出去。
他们四目相对,半晌,长宁终究是轻轻地叹了口气,伸手将他拉上马。
谢燕鸿故作轻快地说道:“接下来怎么走?”
他们循着斥候离开的方向撵上去,斥候机警,他们不敢离得太近,只敢远远跟着。入夜后,几骑生火休憩,开始拆拣青骢马上的东西,一边看,一边叽里咕噜地讨论什么。青骢马认主,不肯驯服,一个劲儿地嘶叫着后退,吃了狄人几鞭子。
谢燕鸿远远看着,气得捏紧拳头,恨不得当即冲上去。
他们等了许久,等到月上中天,斥候中一名看上去身量最小的负责守夜,其余人或靠着马或靠着石头,开始休息。他们共有五人,幸而没有带鹰犬,可分而杀之。
借着夜色与风声的掩护,长宁伏低身子,一点点地靠近。风一阵阵的,风起时他便动,风止时他便停。谢燕鸿在远处根本看不见他,只能见到狄人的其中一匹马长嘶一声,跑走了。那几个狄人纷纷醒来,马的主人吹了几声响哨,马都没有回头,他只好咒骂几句,跑去追了。
剩余的人又重新睡去,长宁犹如鬼魅,藏身于其中一人靠睡的石头后,石头的影子遮蔽了他影子。他从皮靴中抽出锋利的匕首,以最快的速度,一手捂住狄人的口鼻,另一手中的匕首划破了他的喉管。
守夜望风的那位可能是疲乏得厉害,头一点点的,昏昏欲睡。没有人发现,他们的一个同伴无声无息地死在了睡梦中,几下徒劳的挣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此时,谢燕鸿也靠近了,他掂量了下自己的能耐,挑的是身量最轻的那位。谢燕鸿学的是长宁的方法,没有出鞘的弯刀,从后绕到他的脖子上,猛地往后一用力,他便喘不过气来,手脚乱挥。
剩下的两名也已经惊醒,长宁有备而来,伺机而动,匕首猛地斜插入其中一人的脖颈上,鲜血迸溅,直直倒下。也不用将匕首拔出,长宁就地一滚,随即拿起早便放在脚边的长刀,一对一,狄人很快不敌,被斩首倒下。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等追马的那位策马回来时,长宁正好整以暇地等他,刀绊马腿,马失前蹄,骑手还未来得及从地上爬起来,便已成了刀下亡魂。
另一头,那位身量最轻的哨兵却最有韧性,脸都被勒成紫色了,还能挣脱。
谢燕鸿虽不擅近身缠斗,但这近一年的亡命生活也让他长进不少,即便如此,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难缠得很,又阴又狠又不要脸。虽然空不出手抽刀,但掐胳膊插眼睛踢裆挠脸,无所不用其极。
谢燕鸿恼了,发起狠来,腰腹用劲,一拧身,将这小子反压于身下,双手扼住他的脖子。他所戴的头盔被碰落地,借着月光,谢燕鸿看清了他的脸——灰绿色的眼,高挺的鼻,深棕色的头发。
眼熟。这是谢燕鸿的第一反应。
“小鸿!”长宁叫道。
这一声呼唤让谢燕鸿一下回过神来,他想起了他们商量好的计划,手上不由一松。这名狡诈的狄人少年没有放过这个时机,将谢燕鸿掀开,连滚带爬地冲向自己的马,动作利落地策马而去。
虽然他与之前面目略有不同,但谢燕鸿还是认出了他。
这是之前在紫荆关救的战俘之一,谢燕鸿当时以为他和程家是一道来的,程二说他是个哑巴,如今看来,不尽不实,这是个狄人。
明明是狄军的俘虏,怎么又摇身一变成了狄军中的一员呢?
谢燕鸿坐在地上,听到他驱马时的喊声,说道:“他不是个哑巴。”
长宁走过来,伸手给他,将他拉起来。谢燕鸿望着那狄人少年在夜色中远去的身影,将他的面容牢牢地记在心里。
见谢燕鸿与长宁,青骢马高兴得直甩尾巴,马蹄在地上踏来他去,脑袋直往谢燕鸿的脸上拱。谢燕鸿拍了拍他的脖子,说道:“你就叫‘小乌’吧。”
小乌也是一匹青骢马,是先帝送他的御马神驹,因谢家韬光养晦,小乌自到了侯府后,再也没有撒开四蹄跑过,终老于马厩之中。如今,就让这一匹“小乌”代替那一匹,驰骋天下吧。
说罢,谢燕鸿翻身上马。
他们的计划中,被放走的一名斥候将会引来狄人的偏军。有了他们为目标,乌兰一家就没有后患了。他们两人轻骑奔驰,甩掉狄人,应该不成问题了。
就在谢燕鸿要策马前行往前时,却见长宁没有成功上马,一个踉跄,竟跌倒在地。
作者有话说:
最近有点卡文,更得比较慢
头疼这个毛病,长宁自很小的时候就有。
阿公说他小时候是没有的,那是多小的时候呢,长宁全无记忆。反正,他所记得的日子里,时不时就头疼。阿公颇通医术,他们与羌人比邻而居,羌人也有好巫医,只是一直都无法根治这个毛病。
好在,疼是疼,疼得也不厉害,阿公隔三差五给他施针,渐渐地,这个毛病就犯得少了。
只是不知为何,从入京师开始,这头疼得越来越厉害,疼的频率也越来越密。自从与谢燕鸿二人从京城逃出,这头疼似乎就没有停止过,只不过有时厉害些,有时轻微些。
他之前一直不曾忧心,他一直想的是,等回到关外,阿公总有办法的。
但现在情况不同,他不是独身一人,身边还有个谢燕鸿,得安安稳稳撑到那个时候,不能出岔子。
面对谢燕鸿紧张担忧的目光,他说道:“无事。” 谢燕鸿半信半疑,望着他重新握住缰绳,翻身上马,动作利落,似乎真的没有事了。小乌轻快地跑起来,带着谢燕鸿紧紧地贴着长宁的马跑,谢燕鸿的目光仿佛钉在了长宁身上,好像生怕长宁在他面前从马上栽下来似的——这也不是没发生过。
长宁被他盯得紧,突然转头说道:“可以治。”
谢燕鸿忙问:“怎么治?”
“你教过我的。”
“什么?”谢燕鸿茫然道。
“这样。”
在小跑的马上,长宁倾身去在谢燕鸿的嘴角边亲了一下。亲得并不深入,蜻蜓点水一般,嘴唇擦过嘴角又擦过脸颊。
谢燕鸿愣了。
“快走吧。”长宁面无表情道,“驾!”
“你!等等我!”谢燕鸿喊道。
两人一路疾驰,不敢慢了,怕真的被狄人撵上,也不敢快了,怕狄人失去目标,扩大搜索,发现乌兰一家的行踪。按照乌兰他们所说,狄人中姓斛律的这一支,这几年在关外清除异己,对内统一各部,对外清除异己,若遇上了,势单力薄,毫无反抗之力,就是个死。
于是,谢燕鸿二人且行且停,时不时登高远望,四处警戒。
不过两日,便察觉到有一支数十人的轻骑缀在他们后面,他们二人胜在轻便灵活,干粮也充足,放风筝似的,带着这数十人的队伍,在关口附近,绕了一个大圈。
三日后的清晨,他们到达参合关口。
这里曾是西拒胡虏的要塞,比居庸、紫荆更为险要,只是随着两朝更迭,中原内斗不止,狄人劫掠,这里也就渐渐荒废了。两山间的河谷积雪已经化尽,青嫩的草经历一冬的蛰伏,冒出头来。
关口的城垣年久失修,断断续续,晨光自城垣的边缘漏出,刺得谢燕鸿抬手挡住眼睛。长宁下马,将长刀放下,轻盈地一跃,攀住凸出的石砖,凭借臂力与腰力,爬上了荒废的垛楼。
他登高远望,这几日一直紧追不舍的队伍不见了。
听到这个情况,谢燕鸿也有点摸不着头脑,问道:“难不成......他们见追不到就作罢了?”
只是,这话他说出来自己也不信。紫荆关一役,谢燕鸿与狄人正式接触,知道他们狡诈善战,此番东侵,背后所谋甚大,发现一点蹊跷,随即追了一路,最后岂会这样草草了事?
长宁也是满心不安,他望了一眼清晨晴朗旷亮的天空,一望无际,除了朝霞之外,什么也没有。
他说道:“速速出关。”
不用他说,谢燕鸿也知道此时走为上计。此时的情形与心境都与在紫荆关时大为不同,且不说此次狄人不是小打小闹,谢燕鸿此时也没有了东归的想法。他所珍惜的人和事,都已经被埋在了过去,此时,他心中所系的,也只有长宁一个。
无论如何,长宁都是要与他外公团聚的,谢燕鸿自然也就以此为目标。
他们一路策马奔驰,不敢有丝毫耽搁。很快地,他们便见到了滚滚黄河。黄河在中原地区处处肆虐,今冬大雪,开春雪化,中原地区恐多有洪涝。但河套平原这一段的黄河,却驯顺乖巧,波涛平缓,哺育了这片塞外江南。
若谢燕鸿此时有闲情,当会为这早春胜景而慨叹不已。
阴山顶上是终年不化的积雪,浮云拦在山腰。放眼望去,草原上已经没有多少积雪了,到处都是潺潺流水,到处都是深深浅浅的绿,候鸟北归,掠过澄空,也不知其中有没有玉爪。长宁对地形极为熟悉,一路带着谢燕鸿沿黄河往西南方向走,黄河在此处分出大大小小数条河道,宽阔者需大船,浅窄者仅如小溪,跃马即过。
长宁领着谢燕鸿一路到了一个渡口边,渡口看着不算老旧,却无人,仅仅系着一艘小船。
“这是古渡,这片河道浅窄平缓,若要往河套南边去,多从此处渡河,往时,这里是乌兰的父亲摆渡。”
长宁与独孤信约定好的,若是意外失散,便在古渡口留下口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