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奶包落入魔掌以后—— by藻荇于池
藻荇于池  发于:2023年08月26日

关灯
护眼

走廊里虽然极其昏暗,但毕竟还没真正入夜,仍有些许微方从廊窗透进来。
厉海眼神适应黑暗后一眼认出霍振霆穿这身衣裳不是日常西装。
这套西装款式别致、布料考究,在这么幽暗的地方仍折射出些许光泽感,厉海心中暗暗纳罕:“这是一整套礼服呀!”
而且是洋派绅士在结婚或者大型庆典上才会穿那种正装礼服,既修饰身材又烘托气质。
但是他一个人在家,黑漆嘛乎的穿这么套衣裳做什么?
厉海眉头紧锁小声嘀咕:“家里没大人管,就瞎胡闹了是吧?你大晚上穿这套衣裳,难道要去结婚?”
他一边说一边推霍振庭往回走:“去拿几件换洗内衣,你跟我回家住两天。回头我帮你把家里电灯重新装起来,看看要不要花点钱找个阿姨照顾你,放心吧……了不起就去保育堂嘛,总归不会让你饿肚子。”
霍振庭仍在吭吭唧唧小声啜泣,口中反复央求,说一些不想让姐姐走,姐姐不要丢下他之类的话。
厉海推开霍振庭房门时,迎面吹来一股透骨凉风。
沪城早春逢早晚时温度颇低,霍振庭却把房间玻璃窗完全敞开,麻黄色旧窗帘被晚风鼓荡高高扬起。
像两片来自冥府的招魂幡。
“唉!你开窗不冷吗?”厉海一边抱怨一边紧走两步上前关窗。
霍振庭却满脸紧张伸手阻拦:“不能关!姐姐让开的,是姐姐让庭庭开的!不可以关!”
厉海促不及防被他推得向旁边趔趄半步,摇荡在半空的绸料窗帘抽打在他脸上。
霍振庭推开厉海之后立刻把身体探出窗口,高声叫魂儿:“姐姐你不要走呀!不要走呀!庭庭好饿,好害怕……”
他后面半句话声音渐低,好似在自言自语;与此同时,身体前倾的幅度骤然变大。
霍振庭小铃当虽然没发育,大长腿却发育得很充分,他家这扇窗离地一米多,窗台却才卡到他大腿根。
这使得霍振庭跳楼不需抬脚,只要上半身倾斜角度接近临界点,整个人就会从窗口翻下去。
厉海把脸上窗帘扒啦开,眼见霍振庭的脚跟已经离开地面。
他俩之间的距离厉海动手不及动脚,厉二少一脚伸出去别住霍振庭小脚,接着才挪动另一条腿,合身扑住霍振庭身体。
厉海抱紧霍振庭腰臀把他拖回来按在窗边的破床垫子上:“册那!当着探长的面你玩自杀?你是看不起我,还是太看得起你自己!?”

第13章 鬼怕恶人
霍振庭旧床垫不知用了几年,弹簧芯已经变形,两人倒在上面把垫子压得凹下个大坑。
本来贴墙摆放的床垫也因为变形往外侧挪出少许位置,挪开的缝隙处咔啦一声倒下个东西。
厉海因为趴在霍振庭身上,伸手刚好够到那个地方。
由于位置太顺手,厉探长想也没想就把手伸过去。随即从墙壁和床垫分离出来的缝隙中掏出一块玻璃相框。
“啧!什么玩意……”厉海嘀嘀咕咕侧身把相框举起来,迎着窗外微光勉强能看出相片上有四个人。
四人两坐、两站,姿态很端正,看起来像一张全家福;不过因为房内光线太暗,厉海看不清照片上人物的面容细节。
“唉……”厉二少放下相框无奈叹气,语重心长教训霍公子:“现在除了我没人管你,你最好给我乖一点。”
他说着伸手在霍振庭脸上胡乱抹一把,帮他揩掉腮边泪。
随后撑身而起,哐当一声把窗扇合起锁紧。
霍振庭想大声抗议,但不敢,嘴里拖着哭腔咕哝出一点声音:“不能关……姐姐……”
“闭嘴!”厉海一声爆呵震天响,连挂在天花板上的蜘蛛网都无风无浪抖三抖。
霍振庭更是吓得双手捂紧耳朵,大气不敢出一口。
“大晚上!窗不关,灯不开!就只会哭哭哭,本来就是没什么用的人,能不能让人省点心?”
厉海骂骂咧咧走到衣柜跟前拉开柜门:“内衣底裤拿几条,跟我回家住两天。”
霍振庭的衣框很大,差不多占据房内半面墙,内部打理得相当整齐,外套从薄到厚挂成一排,裤装挂下面一排。
中间隔层并排镶两方宽抽屉,左边放衬衫,右边是叠放整齐的底裤跟袜子。
厉海很轻松攒起几套内外衣物,他把先前拣到那张相框夹腋下,腾出一只手拉扯霍振庭起身,语气颇不耐烦:“跟我下楼找个东西装衣裳,这就走。”
霍振庭情绪上抗拒,但孩童胆量畏惧打骂,被厉海数斥责得逆来顺受,叫他做什么都乖乖就范。
厉海带他回二楼曹美莲那间大卧房找箱包,这边虽然死过人没多久,但电灯明光铄亮,空气流通,反而不似在楼上黑漆嘛乌时那样压抑。
曹美莲房间内家私不多,没几个地方能摆放大号箱包,厉海进屋随意扫一眼就直接去拉曹美莲衣柜;然后果然看见有两只空囊囊手提包堆放在衣柜右下角。
厉海拎出一只尼龙面料手提包抖落灰尘拉开拉链,让霍振庭帮忙撑开袋口,自己把箍在臂弯里的衣物一股脑塞进去。
与此同时他们脚下咔嚓一声,有东西落地跌碎。
霍振庭低头惊呼,两颗豆大泪珠砸在地板上发出轻微吧嗒声。
厉海想要埋怨:“你怎么又哭?你烦不烦?”
可话还没出口就发现在他们脚下跌碎的,是霍振庭的全家福。
这张玻璃相框原本被厉海夹在腋下,刚刚往包里装衣物时一抬胳膊——相框就落地摔了个稀烂。
厉海低头看照片,又抬头打量霍振庭:“册那……”
他不晓得怎样形容这种别扭感受,他们脚边这张全家福也是张结婚照。
照片上两名中年男女端坐画面靠前位置,十多岁的霍振庭和曹美莲站在他们身后。
小夫妻笑容甜蜜举止亲昵,曹美莲挽住霍振庭胳膊,身体也往傻丈夫这边倾斜。
她明知自己嫁给个傻子,但脸上表情看不出丁点抗拒或怨恨。
照片上的霍振庭也看不出脑子不正常,稚嫩脸庞笑容开朗。
不过右手紧紧攥一支彩虹棒棒糖,知道他脑筋简单的人应该能猜到这张照片是用糖果哄着孩子拍来的。
而霍振庭在照片中所穿的结婚礼服,就是他现在穿在身上这套。
全家福照片上一家四口,除了霍振庭,全部已经与世长辞。
霍振庭偏还要穿照片上这套礼服,仿佛要去跟他们团聚一样。
厉海无声叹气,弯腰扯住霍振庭手腕,不让他拣相框:“小心割手。”
说着自己抢先一步捏住相框边缘提起来。
厉海原意只想抖落掉碎玻璃,结果照片跟玻璃碴一起被抖下来;同时掉出来的还有藏在相框照片与背板夹缝里的一张信封。
接着这方陈旧木框也咔一声彻底解体。
霍振庭目瞪口呆盯住四分五裂的相框,脸上表情从吞声忍泪慢慢变成恼羞成怒。
随后骤然发难,一把推开厉海,双手捂在自己家人照片上。
他想把照片抓起来,但双手划拉在散落四周的碎玻璃上,没等拿起照片,手心先被割出数道伤口,鲜血淋漓。
“喂!”厉海原本蹲在霍振庭跟前,刚被推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爬起身立即抓霍振庭胳膊把人提拎起来训斥:“你有毛病呀?叫你不要碰……现在可好?!
本来拿几件衣裳就回家吃饭,现在还得去医院包扎,你怎这么笨啊?你是傻子吗?”
霍振庭泣不成声,只知一个劲摇头。
厉海怒目圆睁愤懑责备:“还摇头?分明就是个傻子!”他一边恨声数落,一边伸手从提包里拽出条白衬衫,把霍振庭伤口较深那只手包裹起来。
霍振庭两只饱含热泪的眼睛仍依依不舍盯在照片上,仿佛感受不到自己手掌心皮肉外翻汩汩涌血的伤口疼痛。
厉海正拿衬衫给他囫囵个包扎时,眼角余光骤不及防瞥见一截墨绿色旗袍裙裾。
就像有个女人正站他们旁边,旗袍下摆被微风拂起,刚好飘荡进厉海视线范围之内。
厉海懵然扭头,他左边当然没有第三个人。
但是转回头时余光又扫到个女人的身影,正站在低垂的窗帘附近。
厉海三两下把整件衬衫缠霍振庭手上,眉目冷峻气势汹汹转身走向窗口,挥臂掀起窗帘查看,没瞧出有异样又把脑袋探出窗外左右瞭望。
与此同时,在霍振庭的眼中,他老婆姐姐刚才小心翼翼到跟前想跟他说话,结果被厉海凶神恶煞瞪了一眼,吓得“嗖——”一下躲到窗帘后面。
厉海绑住他一只手后撵去窗边,姐姐侧身挪到墙角缩肩膀抱臂蹲下来。
霍振庭望住远处蹲屋角的老婆姐姐小声嗫嚅:“我想跟你一起走……别扔下我……”
曹美莲的鬼影摇头摆手,满脸表情只用来诠释一种含义——“拒绝。”
厉海转回房内掀床笠裙边检查床底,确认刚刚是自己眼花之后快步走回霍振庭身边。
弯腰拣起霍家全家福照片,以及从相框里掉出来的信封,两件东西一起塞进手提包。
拉上霍振庭快步往外走,口中嘀嘀咕咕抱怨:“午饭就没吃成,饿的老子头晕眼花……”
曹美莲的鬼影子一直在跟霍振庭恋恋不舍对视,见他眼看要被厉海拉出去,忽然抬手指点房门背后。
霍振庭立时刹住脚步,反扯住厉海一起查看门后有什么东西。
厉海觉得霍振庭整个晚上只有这一刻最贴心。
因为门后有一只大号手电筒。
“嘿!”厉海轻笑:“我就说嘛,省电晚上也要用茅厕的嘛,没个洋火怎么行?”
他说着拣起手电筒继续带霍振庭出门下楼,一楼厨房除了门还有两扇窗朝向走廊,照明条件比楼上好很多。
厉海的电筒光线也不再只顾脚下,而是悠闲自在地晃到前方玄关处转两圈。
玄关门后的位置斜戳着两把长柄黑帆布雨伞,虽然都是黑色,但能从颜色上分辨出来一把干爽,一把略微潮湿。
且微潮那把伞的伞尖抵地处洇出一圈尚未干透的水渍。
“册那,这特么……”厉海走到门口时,分别摸了摸两把雨伞。
当验证其中一把确实还没干透,情不自禁纳罕出声:“真有第五个人啊!”
【作话】
【藻藻的小纸条】霍宅凶案相关五人身份整理一下——
第1、2个是遇害人,曹美莲和她的奸夫贺勇男;
第3个是人在现场但和没在差不多的霍振庭;
第4个是用烟枪敲死贺勇男的林玉;
第5个是林玉提及的白衣蒙面人。
那么原本并不相信有第五个人的大厉害,为什么在看到湿雨伞时就改换思路了呢?

——“册那,肯定赶不上晚饭了,等会儿在门口买几个包子……”
厉海左手拎提包,右手揪住霍振庭胳膊,骂骂咧咧踢开霍宅院门,随即愣在门口:“不是吧?这么早打烊?!”
霍宅门口的陈记包子卷幡收灶大门紧闭,厉二少满脸失望兼不耐烦,转身催促霍振庭快点上车。
霍振庭从来没坐过摩托车,被厉海推到挂斗跟前,一脸茫然不晓得迈哪只脚:“……这么小,坐不下。”
厉海从挂斗里拎出件尼料大衣给霍振庭披肩上,看对方慢吞吞模样忍不住训斥:“抬手!伸袖子都不会?”
霍振庭委屈扁嘴,乖乖多套件大衣,接着一只灰毛泰迪熊塞进他怀里,脸色立时多云转晴:“灰灰?”
厉海唉声叹气屈膝,一手揽霍振庭后背,另条胳膊勾他膝弯,把人高马大霍少爷抱得双脚离地。
他俩身量差不多,让厉海真把霍振庭抱起来走一段,八成做不到,但只原地把人托起来搁进车斗不算难事。
摩托车挂斗看起来又窄又低,但实际上成年人坐进去并不算很局促,斗里前方还有一截放腿的地方,像只小船。
厉海从后背箱中拎出只副驾安全盔给霍振庭扣脑袋上,嗑嗑敲两下:“等下车速很快,你别乱动晓不晓得?”
说着把装衣服的手提包塞他怀里,威胁吓唬:“乱动掉出去,摔死你!”
霍振庭忍气吞声,讷讷点头。
十来分钟后,厉海在医院门口小吃摊上买了份生煎,给霍振庭嘴里塞一只,自己也塞一只,剩下的揣皮衣兜里;接着脚踏油门,摩托车轰一声直接冲进医院急诊区。
霍振庭手掌伤口看着血淋淋,但其实都不太深,毕竟是他自己按的,没有很大力气。
最重要是打一针破伤风预防感染。
厉海在接诊台开好票子立即拉霍振庭去打针,这时他俩刚把第一只生煎包嚼烂吞下肚。
霍振庭不知道自己要去打针,低头眼巴巴扯厉海衣兜:“庭庭没吃饱……哥哥,庭庭没吃饱。”
“等等,等等。”厉海低声呵斥,加快脚步把人拽到处置室注射窗口,给里面护士递上药单:“麻烦,打破伤风,包扎。”
这才腾出手从兜里掏个生煎包给霍振庭放嘴里,然后抓过霍振庭一只手送进注射窗口。
霍振庭以为医生要给他重新包扎,因为刚才在路上时,厉海是这么说的。
结果窗口内的护士说:“皮试比较疼,忍一下不要动哈。”
接着他手腕子被厉海一把掐住,手腕上方一阵难以言谕的刺痛传来,霍振庭嘴里咬着生煎包,叫不出口也跑不了,呜咽一声滚着热泪转身抱住厉海,口齿含糊求饶:“哥哥不要了,好痛啊。”
“卧嘈……”厉二少北方乡音脱口而出,他耳畔颈侧被霍振庭急促呼气喷薄而出的热气烫得寒毛根根起立打颤,这还不算那声软绵绵糯唧唧的:“哥哥不要。”
厉海脖梗僵硬缓缓扭头,此时霍振庭鼓腮吸鼻子的可怜面孔几乎贴在他脸上。
厉探长明知不是,但故意问:“你要亲我啊?”
霍振庭嘴里有生煎,口齿不清:“嗯……疼。”说完把脸埋在厉海肩膀上,看模样好像在撒娇。
护士在窗口内喊话:“针打完了,现在清创包扎,可能有点蛰,尽量不要动。”
“晓得了。”厉海支应一声,目光又转回霍振庭身上。
霍振庭忍过皮下试敏针最疼那一下,立即就想把手撤回来。
厉海马马虎虎哄劝:“喂喂你别动!在包扎伤口了,不疼的。……乱动会流血哦!”
霍振庭满眼委屈瞪住厉海,幅度很小但很坚定地摇头:“你骗我……又没说打针。”
厉海单手按他胳膊,腾出只手掏颗生煎塞自己嘴里,厚颜无耻朝小傻子挑衅:“就骗你,反正打完了,要不你接着哭呗。”
霍振庭扁嘴吸鼻子,气得咬牙切齿:“我也要!”
厉海:“要什么?”
霍振庭垂眼瞪他衣兜。
厉海扯开衣兜给他看:“没了。一包统共就四颗,你两颗,我两颗,吃完了。”
他俩无论心智什么水平,生理上具已成年,两名身康体健七尺男儿,饿足两顿饭,两颗牛眼生煎包哪够填肚子?
霍振庭骤然发力,倔脾气上劲非要把自己胳膊从处置台上拽回来。
厉海面无表情跟他角力,把霍振庭手肘死死压在窗口桌台上。
护士在窗口里喊:“哎侬别动哇,马上就好了嘛。”
霍振庭对厉海拐手肘踩脚背使尽幼稚招数,厉海别手别脚几个回合就把对方整个人箍在处置台前。
护士:“好了,换另只手……要处置两只手对伐?”
“对对。”厉海不由分说抓住霍振庭另只手送进注射窗口。
霍振庭被欺侮的满脑子只剩下四个字:“讨厌,走开!”
可惜霍大少敢怒不敢言,厉海打人骂人都厉害,连家里的老婆姐姐都害怕。
他只能把脸颊贴在处置台冰冷的大理石桌面上吧嗒吧嗒掉眼泪:“我不吃了,不吃了还不行嘛……”
厉海笑嘻嘻捏他脸颊:“不行。”
霍振庭实在没辙,只得祭出杀手锏,两眼一闭哽噎道歉:“对不起,庭庭知道错了,庭庭再也不敢了。”
从前无论他做错什么事,只要诚恳道歉,爸爸妈妈,或者姐姐都会愿谅他。
厉海却不按常理出牌,反问:“说说,错哪了?”
霍振庭当然答不上来。
还好这时护士把他另只手也包扎妥当,凑到窗口大声对二人说话:“每天早晚各擦一次碘伏,一周内不要沾水。”
厉海这才松手让霍振庭起身,拍拍他肩背小声安慰:“没事了,我带你出去吃东西。”
护士:“一刻钟后皮试针没有红肿就过来打破伤风。”
厉海弯腰对护士讲多谢,直起身后立即推霍振庭往外走:“吃生煎去,再来碗鸭粉汤怎么样?”
霍振庭瞬间又觉这位很厉害的哥哥是大好人来着,诧异惊呼:“真的呀?谢谢哥哥,哥哥你真好。”
小孩子心性不懂记仇。
厉海呵呵窘笑,暗自嘀咕:“真好糊弄。”
随后短短一刻钟时间,霍振庭和厉海在医院门口各自喝一大碗鸭粉汤,外加两碟生煎牛眼包。
以至于霍振庭正式打破伤风针时都还在打嗝,连疼都忘了。

第15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厉海的爷爷是京官,眼界高,有见地,早早把儿子送出国学西方洋人语言;心心念念培养儿子做一名外交官。
谁知这个“聪明”的儿子回来跟他爸说,风雨飘摇地,毋宁死,不为官。
不仅不为官,还一蹽三千里,躲到满地租界的沪城当起洋行大买办。
但尽管沪城这位厉老爷很叛逆,身上也仍保留下来不少京官人家奇奇怪怪的小规矩。
比如准点开饭、准点就寝,不烟不酒、不可轻浮……吃饭要端碗,只准人等饭,不准饭等人。
最为厉二少所诟病的就是这条「饭不等人」,好似回家晚一点,他爸就恨不得把他饿死,连点心都不给吃两口。
所以今天厉海特意带霍振庭在外面吃个肠撑肚儿圆才踏上大摩托,打道回府。
厉家有一座占地不算很大,但修葺相当精致的苏式小院儿。
沪城这地方商业发达人口密集,有钱人也多,地皮寸土寸金,三层到五层的洋楼或唐楼是一种较经济实惠的家宅选择。
厉府的“小”,是相较真正苏式园林宅邸而言;如果和霍宅的独栋洋房比,则是另一码事。
霍宅虽然宽敞,也不过院子里种几棵大树,门前养两片花圃,总归进院儿一眼就能看到尽头。
厉府进大门停车,过影壁墙有曲廊,有池塘,栽植莲荷,塘边堆太湖石,三步一景五步一画,处处别致。
最重要是一眼看不出整体格局。
霍振庭觉得这里虽然很漂亮,但自己肯定会迷路。
他双手包扎得紧实,无法抓握,只能用两个手腕子紧紧夹住厉海胳膊,像条尾巴一样,亦步亦趋贴在厉二少身后。
厉海本来想直接带霍振庭回自己小院儿,但刚转过小鱼池就被管家丁叔拦住。
丁叔四十几岁年纪,是厉家从燕京跟过来的老伙计,做事礼貌周道,讲究跟厉老爷一样多,而且是个地地道道的老燕京人。
看见厉海回家立即迎上前打千儿问好:“二爷好,二爷您可算回了。老爷和大爷都在花厅等您开饭呢。”
厉海连忙抱拳回礼:“丁叔您辛苦,您看您随便叫个人告儿我一声就得……”
他前半句讲的是套话,天天见面都这么说一套,几乎不过脑子。
但这回没等说完骤然反应过来不对劲,情不自禁拔高嗓门喷出个洋词儿:“沃特?!……等我?开饭?”
说着忙不迭撸袖子看表:“家里钟坏了?还是我表走快了?”
丁叔呵呵哂笑,给厉海解释:“大爷说,二爷辛苦办差,受累在外,回家不能没口热饭吃。
老爷说,那就干脆等二爷回来一起吃。
这不?……就一直等到这会儿。”
厉海满脸不可思议,暗自嘀咕:“两个一起吃错药?”
丁叔这时好像突然发现他身后还有个人,表情很惊讶:“呦!这位是……谁家公子呀?在下眼浊,一时竟想不起在哪见过您?”
厉海摆手:“您必不能识得,他平常都不出门的。是迎宾大街西合弄霍宅的霍公子。”
丁叔立即侧身朝霍振庭揖首:“原来是霍公子,久仰久仰。”
厉海促不及防喷笑出声:“丁叔哎,这位你大可不必久仰。”说着拉起霍振庭直奔宴客花厅,留丁叔一个在原地思索,西合弄霍宅具体是哪一家?
厉府吃饭的地方是个独立的八角建筑,寓意做人要八面玲珑、做生意得八方来财,总之都是吉利讲究。
厅内宽敞通透,炙肉打边炉或七碟八碗摆大桌宴客都不成问题。
厉海抱着一探究竟的心情走到花厅门口,然后蓦地刹住脚步。
暗道一声要命!原来是戴齐天这个混世魔王回来了。
随后强自镇定两秒,掩唇轻咳透透喉咙,一本正经对里面家人解释:“爸,哥,我没想到你们等我吃饭,所以刚才在外面吃过了。对不住耽误您们用餐,您们赶紧吃上,我先回屋去。”
厅里有个女人率先开口:“他二叔,吃过也再吃点嘛,你瞧咱们大小姐回来了……不吃也进来聊聊天。”
说完看厉海站门口没动换,又催一遍:“快进来呀。”
接着是他大哥厉江:“阿海你发什么呆?没听见大嫂叫你?”
厉老爷直接宣布:“阿海回来了,开饭。”
厉海好似被施了定身法,既不进门也没掉头走人。
反倒有个头扎马尾、脚踏马靴的年轻姑娘负手走到厉二少跟前:“二哥,两个月没见,你肯定想死我了吧?”
“哦,我可没想你死。”厉海断然否认,但话说出口忽然感觉哪里不对劲,犹豫一瞬后选择将错就错:“你这不是好好的么。”
一般人听这话不气个当场呕血也得心梗几分钟,戴齐天却很不以为然:“还没跟你成亲,身板且好着呢。”
这位姑娘个头不高,身板却很扎实,确实「好」得显而易见。
她浓眉大眼圆脸膛,穿马裤蹬马靴,上身黑衬衫外罩短款皮夹克,英姿飒爽,一看就不好惹。
戴齐天说着朝霍振庭呶呶下巴,问厉海:“他谁?”
厉海伸手搂住霍大少肩膀,微笑:“我达令。”
不好惹的戴齐天挑眉轻笑:“咱俩还没成亲,你就开始张罗给自己找兄弟啦?真贤惠。行,将来你做大他做小,我大小一起收。”
“咳——!”厉老爷在厅里听不下去,用力咳嗽一声,但并没出言指责。只不痛不痒劝一句:“天天,快来吃饭,阿海吃过了,你别管他。”
年轻姑娘答应一声,忽然伸手抓住厉海胳膊,不由分说把人拽进大餐厅。
厉海身后还拖个霍振庭,俩人好似被女人钓起来的鱼串子,一前一后被拖至厉老爷面前:“义父你看,我才出门两个月,他就给自己找了个男朋友。”
厉海大哥厉江哭笑不得放下碗筷:“天天,你别信他胡扯,霍少爷是阿海今天调查那件案子的当事人。什么达令……?他跟你开玩笑的。”
厉海翻他大哥白眼:“爱信不信。”
厉江不想跟他弟和准弟妹纠缠弱智话题,抬手叫佣人搬两把椅子放他们旁边,然后将自己手边盖碗递给胞弟:“吃饱了就喝点水。”
厉海掀盖撇浮茶,呷一口,随手把茶碗递给霍振庭。
霍振庭学他模样低头饮茶,一口接一口,很快把小茶碗喝空。
吃生煎易口渴,旁边佣人见状又给他续一碗热水。
厉江侧过身跟厉海说话:“老关说你这件案子办得不错,我今天头下班看了眼卷宗,明天可以结案了。”
老关就是下午替厉海审讯林玉那个老探长。
他当时认为还有一名凶手,后来却对厉江说并无疑点,可以结案。
不知是想通了什么,还是懒得往下细想,图个早结案早省心。
厉海攒眉嗤笑:“还有个凶手没抓着呢,结个屁啊结?”
“好好说话。”厉江皱眉头呵斥一声,但并没深究胞弟粗口,继续说案子:“下午贺勇男的尸检报告出来,他脑壳被人用烟枪敲出个洞,伤口骨片只有三次击打痕迹,确定仅一人所为。
那么杀死贺勇男的人,确系林玉无疑,就是说林玉供出的蒙面人,大概率是他为脱罪编造出来的谎话。”
厉海笃定摇头:“不是,刚刚我回霍宅接庭庭时,看见门后有两把雨伞,其中一把还没干透。
而昨天下午开始落雨之后,霍家没人出过门。
林玉这边有人证、有口供,他是在下雨之前进入霍宅。
所以湿雨伞就只可能属于贺勇男,贺勇男顶着大雨,踩过泥泞花圃,就一定会把泥脚印带进霍宅。
可是现在霍宅里一只泥脚印都没有。
如果是林玉行凶,他没必要擦掉贺勇男的脚印。
反而是林玉提到那个蒙面人,他也是顶雨进入霍宅,只有他最想擦掉自己出现过的痕迹。
是他不小心连贺勇男的脚印也擦掉了,这样才合理。”
厉江不以为然撇嘴摇头:“也不合理啊,按你这么说,为什么那个报案的夜香郎的脚印也没出现在房子里呢?”
厉海愣住两秒,随即一拍大腿弹身而起:“我懂了!杀死曹美莲的真凶,就是夜香郎!”
“噗——咳咳!”厉江捂住嘴巴咳嗽两声,压下咳声立即道:“好好,你快打电话去警局,让人把那个倒夜香的抓回来好好审。”

厉海眉头紧锁瞪住他哥,反问:“你认为不是那个倒夜香的?”
“我没说一定不是。”厉江转回身捧起饭碗继续挑拣饭菜往嘴里送:“哦对,我们家装了抽水马桶,你不了解倒夜香这个行当。
他们走街窜巷做污秽生意,有时也会碰到主人家不方便出门送恭桶的情况,这时夜香郎就得进门拎桶。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