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海反问：“那我亲你小范哥哥行不行？”说着马上冲小跟班勾手指：“来来来，让哥亲两口，表扬表扬你。”
范筹呵呵窘笑配和老大演戏，倾身把脸杵到厉海面前。
霍振霍脸色大变，一把将小范哥哥推开，满脸委屈控诉厉海：“都说好你不亲别人了！也不让别人坐你腿上……不拉别人手，你自己说的，昨天才说的！”
厉海笑吟吟挠他后脑勺：“所以要公平一点呀，你也不能亲别人吧？”
霍振庭想了想，觉得他老公所言很在理，遂点头称是：“庭庭记得了，庭庭以后不亲别人，也不让别人亲……除了亲爱的老公厉海哥哥。”
“亲爱的老公厉海哥哥……”范筹在旁边掰手指数数：“妈耶，老大你名头真够长，亏得庭庭能记住。”
厉海搂着小傻子得意哂笑：“这可不是我教的，现在知道庭庭有多喜欢我了吧？”
范筹呵呵陪笑两声，随后却忽然长长叹了口气：“以后……可……”
他想说以后你成亲，他可怎么办？他不喜欢你，换别人照顾他，浑浑噩噩仍可以如常过生活。
而他越喜欢你，等有一天见不到你，就会越痛苦，到时一定很惨。
但侧目瞥见身旁两人正抵额依偎蜜里调油，这种扫兴的话当然不能真说出口。
厉海听见范筹支吾一声，等候片刻不见下文，出声追问：“你唉声叹气的要说什么？”
范筹立刻又叹了口气：“我是在想汤米和莱恩，好聚好散不行吗？一日夫妻百日恩，好歹也是喜欢过的人，为什么非得把汤米打死呢？汤米真可怜。”
厉海闻言也跟着叹气，默默垂眼，目光落在霍振庭光洁饱满的脑门上。
汤米也是智力障碍人士，也没有家人在身边，也被个男人稀里糊涂哄去同居。
就算内心很排斥，也得承认这个倒霉蛋与霍振庭实在是有那么几点相似之处。
厉海晃晃脑袋，抛开把汤米和霍振庭放在一起对照比较的堵心念头。
“汤米楼下花店的老板说，汤米和莱恩经常因为钱的事情争吵，我看莱恩杀人十之八九与钱有关。”
范筹点头：“离下班还有点时间，老大，我们去莱恩和杰克之前工作的地方转转吧，看能不能找到了解他俩真实关系的人。”
厉海低头看腕表：“马上就下班了，明天再去喽。”
范筹竭力劝说：“在会议室闷一整天，就当出去透透气也好。
我刚才看了眼档案，那家公司离这边近得很。咱们现在去考勤签个字，等下直接回家。”
厉海最终被说服，拉上霍振庭跟范筹一起下楼，三人骑摩托不到十分钟就来到一栋外贸商务大楼跟前。
大楼顶层的墙体上镶嵌八个大字：泛宇联合商务大厦。
这种气派华丽的商务大楼在沪城有很多，大楼一般都有行政背景，要么属于民国政府，要么属于租界政管部。
里面都是格子间，租给大大小小各种商行。
厉老爷背靠几家大洋行，既不买地种田也不办厂搞实业，专门做左手进右手出的掮客买卖。
所以手里有大小不一、各行各业采买、售卖的贸易商行数十间，全都租在这种大楼里。
厉海轻车熟路进商务楼大堂，直奔电梯间。
这种外贸大楼的电梯间通常会有一道安全闸，不让闲杂人员随便进楼；而守闸口的保安通常不会讲中文。
厉海觉得在华人地盘上非要找些不懂中文的老外当保安，多少有点歧视国人的意味。
但他之前对厉老爷抱怨时，厉老爷的表情却很理所当然。
因为那些楼里本来就都是洋人开设的贸易公司，如果连语言都不通，还非要进门，大抵是有点不怀好意吧？
所以找洋保安有什么不好？彼此语言不通，连吵架都省了。
厉海当初觉得他爸所言颇有几分道理，但今天赫然发现，原来吵架倒也未必一定语言相通。
泛宇联合大楼里的两名守闸保安都是印度人，脑袋上包着像轮胎那么厚重的彩色头巾，讲话时脑袋微微晃动，好像有点不堪重负的样子。
和两名印裔保安吵得不可开交的，是两名沪城千金。
从双方争执内容上看，两位大小姐是懂英文的，不过水平差强人意。
而东印度虽然是英联邦国家，人均通晓英文，但家乡口音极重。
理论上两边只要和和气气慢点讲，应该可以对话，但厉海出现时他们已经吵到不可开交。
印裔保安面对两位娇滴滴的女士，不方便直接把人叉出去；可是看二人面目汹汹，更不敢把她们放进去。
于是就只能在电梯间外跟两位沪城小姐对峙。
直到厉海出现，亮出警官证，才让两边齐齐闭嘴。
厉海英文流畅，简单介绍自己和同伴的身份、需要访问哪家公司、见什么人，以及可能逗留的时间。
印裔保安立即拿出个硬皮夹子，让厉海在上面填写访客登记，不到一分钟就被保安放行。
厉海刚要抬脚，胳膊就被刚刚与印裔保安吵架的沪城千金一把薅住，小姑娘脸色愤懑嗓音细润略尖：“警官，我要报案！”
厉探长瞧她穿一身华服，神态趾高气扬，很有戴齐天那个派头，所以下意识将二人画上等号。
心想她这么能吵，不是胡搅蛮缠就是无理取闹，绝对少搭理为妙。
于是动动肩膀把自己胳膊撤开：“不好意思啊这位小姐，我们来办案的，您报案去巡捕房好伐？”

厉海面前这位锦衣华服、妆容精致的大小姐，相当刁蛮。
见人家不想管她的事情，立即高声威胁：“我看见你证件了，你叫厉海对吧？我现在要报案，你不接警我就去西浦区巡捕房投诉你！”
厉探长在心里默默骂了句：“戆度。”但脸上竭力扯起一丝礼貌微笑，往旁边撤开一步，把范筹拽过来，然后告诉漂亮小姐：“好，您有什么问题，跟范警官慢慢聊。”
说完转身拉起霍振庭就要走。
大小姐心急脸酸，高声呵斥：“厉海你给我站住！我就要找你报案！你知不知道我是谁的女儿？”
厉海转过身，脸上带笑：“你这么美，是仙女下凡吧？”说着往商务楼大门口指了指：“那边有个七仙楼，蛮适合你。”
七仙楼是个妓楼子。
刁蛮小姐上一秒被夸貌若天仙，下一秒被骂适合做妓，嘴唇都被气得直哆嗦。
范筹太了解这些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一个个目中无人、脾气又臭，全都吃软不吃硬。
眼看富家小姐举步扬手好似要上前扇厉海耳光，连忙张开手臂阻拦：“小姐您就是要进写字楼去是吧？您赶紧说事由，让厉警官帮你说两句，咱们各办各事。
你看已经四点多钟，等下这栋楼里公司就全都下班了。”
厉海压根不想管别人闲事，掉头又要走。
结果步子还没迈开，也被范筹给拽住：“老大，何必呢？大家萍水相逢，能帮就帮一把，为这么点事结仇不值当。”
厉海满脸不耐烦，对范筹强调：“我是给你面子。”然后才瞥向刁蛮大小姐：“我赶时间，你有屁快放。”
年轻女子面色铁青，好似随时准备发大火。但身旁女伴提醒正事要紧，这才勉强收敛气焰。
但其实她们所谓正事，在厉海看来非常的闲，且无聊。
两位千金小姐通过外贸公司从法国订够二十几条西洋礼服裙，但是收到裙装后发现货不对版，给外贸公司打了几次话，对方一味推脱，所以亲自找上门来。
这时二人才发现自己手里留存那张外贸公司名片有问题，名片上的公司名字和物业保安这边登记的公司名字对不上号。
所以保安才不肯放她进去。
大小姐刚才并非纯然无理取闹，她是真的想要报警，告为她订购华服那家贸易公司诈骗。
只是刚刚正跟印度保安吵在气头上，对厉海警官说话时没把握好语气。
就很小一件事，从头到尾没一个节点值得吵闹。
厉海听完只觉和她们在人来人往的商务楼大堂里叽叽歪歪掰扯半天很丢人。
内心唯一念头就是尽快结束和她们的对话。
于是主动去跟印度保安解释情况，而保安纠结的问题是这栋写字楼的十一层并没有年轻女士所提到的公司。
厉海帮他们想了个折中办法，先让大小姐登记访客进楼，到访公司那格空下来，等她出来的时候再给补上。
其实无论是不是洋人，写字楼保安都没多大权力，只要把话说清楚，让他们不至于违反工作守则，这些人既不会，也不敢为难真正访客。
厉海带霍振庭、范筹进电梯后按八层，顺手给跟他们一起乘电梯的两位富家千金也按下了十一层的按钮。
刁蛮大小姐被身边女伴推了两下，对方大概暗示她开口讲话，但这位大小姐仍在气头上，既便得了别人的帮助，也依旧满脸愤懑。
她女伴没辙，只能自己开口请求厉海：“长官，那我们现在也算报案了，你们可不可以陪我们去趟八楼呀？万一贸易公司那些老外耍赖，帮我们立案，吓吓他们。”
厉海目不斜视盯着电梯楼层显示灯，嗓音低沉：“小姐，我们是去查命案，有人死的那种凶杀案。”
两位千金终于全部闭紧嘴巴安静下来。
莱恩和杰克就职的贸易公司，是个只租了一块办公区的小洋行。
正经商务楼一般不按房间租赁，而是按物业划分出来的办公区整体出租，一块办公区通常能容纳十个工位。
也就是说，这间公司非常小，算上老板也就十来口人。
范筹到门口指了指招牌，问厉海：“老大，这里做啥买卖的？”
厉海：“旅行社。”
霍振庭问：“旅行社是什么东西？”
厉海：“不是什么东西……”
旅行社或差旅服务公司，彼时别说在沪城，搁在全世界任何一个角落都是件稀罕事物。
厉海一时也不晓得怎样给小傻子解释，随口含混半句就闭上嘴。
这间洋人开设的旅行社因为特别小，进门也没个正经前台照应宾客。
放眼望去，巴掌大的办公间里有六张写字台，最内侧是两间用毛玻璃隔开的独立办公室。
外面六张写台有三张空置，另外三张办公桌后面分别坐着两名老外和一名华裔。
华裔男人三十多岁，国字脸，长相斯文，体貌略圆润。他仰起脸，表情略显困惑：“你们找谁？有事吗？”
这人说出来的虽然是中文，但口音却是个老外，而且咬字相当生硬，应该不是在硬装假洋鬼子。
厉海亮出警官证：“你们是莱恩琼斯与杰克史密斯的同事吧？关于汤米格雷谋杀案，我们有些问题需要你们配合回答。”
中文生硬的华裔中年男人用力转头朝独立办公间那边，用英文高声吆喝：“华小姐，警察来问莱恩和杰克的事情！”
范筹在旁边小声唏嘘：“敢情这里全是老外呀？开旅行社可以没有本地导游的吗？”
他话音未落，玻璃隔间里就走出一位四十来岁的华裔女人。
女人烫卷发，穿窄身连衣裙，戴一副金丝边眼镜，体态略丰满，但因为身材凹凸有致，反而很有女人味儿。
走过来未语先笑，对厉海等人做了个邀请的手势：“阿拉里边坐下说话？”是正宗沪城口音。
厉海他们跟女人走到左边毛玻璃隔间门口，才发现这边是间小会议室。
空间虽然局促，但开公司该有的地方倒也还算齐全。
女人主动跟厉海握手：“我姓华，华晓枫，是这里办公室主任。
莱恩和杰克那个案子，之前有位厉警官，还有位关警官，来问过几次。
但我们这边关于案发当天的情况，的确也是……没什么新的信息能给到各位了。
哦对，还没请教您贵姓？”
“我也姓厉。”厉海抿抿嘴唇：“我这次来，不是问案发当天的事情。我主要想了解一下，莱恩和杰克之前关系怎么样？”
华晓枫闻言捋鬓角苦笑：“那是相当要好的呀！万万没想到，居然是情敌。”
厉海当即追问：“他俩做情敌之前，要好到什么程度？”

第105章 Poor Tomm
“什么程度啊……呵呵。”旅行社女领导小声窘笑，双手交握拄下巴认真回忆片刻：“经常一起聊天，一起用餐。我看到的也就这些。”
这样“要好”的程度，很令厉海、范筹二人失望。
好在华晓枫并非他们此次来访与问询的终点；外面开放办公区还有三位异国男士，厉海要求分别和他们也谈一谈。
华主任起身出会议室叫人，她先叫了声芮内，问对方可不可以来和厉警官聊两句。
刚才那个中文生硬的华裔面孔用英文高声拒绝：“稍等，我有个重要电话要打。”
华主任只好换一位同事询问：“帕克？”
很快，一名红头发欧裔小青年笑嘻嘻进到会议室。
厉海直接了当询问对方：“你前同事，莱恩和杰克的关系怎么样？”
“好极了。”红发小青年挑眉梢，神情暧昧，口吻又很像开玩笑：“像‘基佬’一样，连上厕都一起。”
华晓枫在旁边听的笑起来，对厉海解释：“亨特刚入职没多久。”
说完把目光转到红发小青年这边埋怨：“你跟他们很熟啊？不清楚的不要乱说好不好。”
红发小青年哈哈轻笑，一脸玩世不恭：“我不知道，我感觉像而已。”
这个没心没肺的亨特显然也不管什么用。
厉海放走亨特，华晓枫看芮内电话还没打完，就喊另一位名叫沃特的金发青年进会议室接受问话。
沃特知道的多一点，他说：“莱恩和杰克是同乡，前几年搭伴一起来沪城淘金，感情当然很好。刚到这边的时候他们合租同一栋公寓，后来莱恩认识汤米，杰克才搬出去。”
厉海：“你是说，莱恩和杰克，本来是同居关系？”
沃特点头：“也许？天晓得。杰克没说过他喜欢同性，我不确定。
汤米本来是莱恩的客户，不过汤米来沪城不是找工作或投资，他就是找莱恩的；所以他们见面后很快同居，所以杰克马上另外找房搬出去了。”
厉海赶紧给范筹翻译一遍，让他把沃特的供词如实记录下来，并留下了沃特的姓名、住址，以及能联系到对方的电话号码。
这时芮内终于打完电话，到会议室门口轻扣门板，笑容可掬：“到我了吗？”
沃特离开后，芮内坐到厉海对面。
这名中年男人收到与前面两位同事同款提问后，脸上显出个意味深长，又略显猥琐的微笑：“啊，我以为永远不会有人来问我这个问题了，但其实我一直希望有机会可以对人倾诉。”
厉海催促他快点说下去。
芮内却把目光飘向华晓枫：“主任，帮我们倒几杯水。”
华晓枫咂舌反问：“你要说什么？难道我不可以听？”
“怕你听完不舒服。”芮内笑眯眯规劝，但是见华晓枫无动于衷也未再做强求，直言告知厉海：“杰克强暴过汤米，在一次派对上。”
厉海嫌给范筹一句一句翻译太慢，干脆自己拿过本子收记信息，同时催促芮内：“说详细点，什么时间，在哪里？”
华晓枫也满脸震惊：“什么时候的事情啊？我怎么不知道？”
芮内挤眉弄眼模样像个卖弄八卦的挑事精，对华晓枫耸眉哂笑：“你下班就回家，又不跟我们鬼混，当然不知道。”
然后才对厉海道：“大约半年前，具体哪天不记得。我们公司人少，工作呢，也不太多；所以平常下班都蛮早。没事的话就聚在一起喝喝啤酒、聊聊天，或者打牌什么的。
因为莱恩家比较宽敞，又没房东太太在一旁啰哩八嗦，所以如果我们不去酒吧、舞厅，就会去他家玩。
但是呢……莱恩的男朋友汤米，性格就比较内相，每次我们去，他都自己跑楼上躲起来。
那天我和沃特、杰克、莱恩，我们四个在酒吧喝了点酒，但是整晚都没什么艳遇，晚一点的时候就决定去莱恩家玩扑克。
玩到一半时，杰克忽然说我们抽太多烟，他要去楼下透透气。
我说开窗就好啦，但他非常执拗，非要出去。
杰克一走，牌桌上少个人没办法继续，只好全部停下来等他。
结果一等就大半天……至少一刻钟吧。
然后我去上厕所，撒尿的时候听见楼上有动静，我就好奇呀，大半夜的汤米应该早就睡了，怎么会有声音呢？
于是我上完厕所就悄悄上楼去看。
莱恩家那个房子你们去过应该知道的嘛，楼梯间连着起居室，中间有个门洞，但没装门板。所以我一上楼，就看见了……杰克，正在非常粗暴地……那个……汤米。”
“然后呢？”厉海眉头紧锁下笔如飞，字也潦草得快要飞起来。
芮内：“然后我就赶紧下楼，叫莱恩上楼去看看。
莱恩上楼看了眼，很快就下来赶我和沃特回家，说牌局结束了。”
厉海：“后续呢？你没有报警？”
芮内表情微窘：“报什么警啊？汤米又不是我男朋友，要报警也是莱恩去报对吧？
而且隔天他们三个一起请我吃了顿饭，汤米说他没事。
所以就那样喽！说不定莱恩还在嫌我多管闲事。”
厉海：“但是你仍然认为那晚杰克是在强暴汤米，而不是他们双方自愿，对吧？”
芮内：“因为我亲眼看见了嘛！杰克把汤米整张脸按在床单上，汤米发不出声音，手脚都在拼命挣扎，我不觉那样做是某种情趣；讲真我当时很怕杰克搞出人命哎。”
厉海：“但是莱恩并不在意这件事，对吗？”
芮内：“严格来说，是他们三个都不在意，我当然不能再多管闲事喽。”
范筹看厉海闷不吭声放下走珠笔，立刻询问：“老大，他说了什么？”
“自己看。”厉海把笔记本推过去。
范筹看供词记录的时候，厉海又问了芮内一句：“你不好奇他们三个到底是什么关系？”
芮内耸眉撇嘴一副无奈表情：“当然好奇，但我想除了他们自己，没人可以告诉我真正答案。”
厉海：“把你地址电话留给我，等我们查到真相，跟你分享一下。”
“警官你真幽默，后续会需要我出庭做证吗？”芮内呵呵轻笑着摇了摇头，但最后还是乖乖把自己通讯信息如实告知给沪城警官。
不过留下住址跟电话号码以后又补充了一句：“也许汤米一开始不喜欢杰克，但奸着奸着就喜欢了呢？其实我觉得我这段证辞没什么价值。
但还是很开心有机会让我说出来，这种事一直憋在心里很不舒服。”
厉海哭笑不得，摇头叹息：“会有用的，多谢你把这些告诉我们。”

范筹看完芮口供，把笔记本翻回厉江写下汤米、莱恩、杰克名字的那页。
在莱恩和杰克名字画圈的中间添几个字：同居（合租）。
在莱恩与汤米名字中间连一条线，线上写字：同居（情侣）。
杰克跟汤米中间连一条虚线，线上写：疑似强奸。
厉海对芮内道谢，然后向华晓枫索要莱恩与杰克一年内的会客用餐报销记录。
因为这俩人的职务都是业务员，外贸公司的业务员通常都有很高的报销额度。
而沪城大大小小可以开房住宿的旅店，不是叫饭店就是叫酒店，所以只要他们去开房，大抵也会当餐饮费拿回公司报销。
华主任神情为难：“一年内这么久的票据肯定没了，我们当月票据都会拿去抵税报税呢。”
厉海皱眉：“那还有多少？”
华晓枫：“只有他们出事之前那个月的，但是已经交给在您之前来过的那位厉警官了。”
厉海瞠目结舌，拿询问眼神瞥范筹。
范筹讪笑：“可能在档案盒里……”
厉海讷然点头，对华主任道谢：“好，多谢您几位配合询问。”
“不用客气，最重要是能帮到你们。”华主任伸手示意要与厉海握手道别。
厉海的右胳膊却被他达令死死按在身侧，霍振庭脸色不虞，小声嘟囔：“已经拉过一次了。”
华主任眼神惊诧睇向霍振庭，范筹连忙替他老大跟中年女人握了握手，厉海则跟对方摆手讲再会。
几人刚出会义室，还不等离开这间小公司，就见个大姑娘慌手慌脚跑来敲门，同时高声询问：“厉海警官！厉海警官您在这边吗？”
得益于这间旅行社实在小的没什么挡头，年轻姑娘话音未落就跟厉海对上眼神。
坐位离门口较近的亨特笑容可掬站起身，用英文询问：“可爱的小姐，有什么可以帮您？”
堵门口的可爱小姐明显听懂对方说什么，但伸手指向厉海时仍坚持讲中文：“我找他！”
这次不仅厉海皱眉头，连范筹脸上都显出不耐烦，上前两步对女孩子道：“小姐，我们下班了，你们要报警就打电话吧，巡捕房有人值晚班。”
厉海趁范筹挡住这位从进商务楼就对他们纠缠不休的千金小姐，自己拉着霍振庭侧身出门直奔电梯间。
但很快又被对方堵在电梯里，女子强行按下十一层按钮，同时理直气壮对厉海解释：“我们报警了，但你同事英文不行，根本不顶用。你去帮我们和那些死老外理论。”
范筹被她气乐：“阿拉是警察，又不是帮人吵架的瘪三，小姐你找错人啦！”边说边伸手要去按电梯按钮。
但女人早有准备，用后背贴住按钮区，她一动不动，范筹又不敢上手推他，结果不到两秒电梯轿厢就从八层升到十一层。
妆容甜美但性情刁蛮大小姐用身体遮住按键，手臂档住电梯门，无声逼迫厉海就范，去帮她和她女伴，为几件衣裳跟人吵架。
霍振庭一直没吭声，但始终偷偷打量身边这位漂亮姐姐，而且眼含笑意、秋波荡漾。
厉二爷如果现在看他一眼，想必今年往后一整年，吃饺子都不用蘸陈醋。
厉海低头看一眼腕表，唉声叹气靠在电梯轿厢光可鉴人的厢壁上，忽然跟范筹抱怨起来：“本来出外勤是为了早点下班，可你瞧瞧，现在都几点了？”
范筹双手插裤兜，脑袋垂很低，一副半死不活模样靠电梯角里：“是哎，以后喝完下午茶就老老实实在局里等下班好了嘛。”
厉海低声嘁笑：“话是没错，怎么像数落我？”
范筹拉起一张苦瓜脸：“天地良心，我可没数落您。我现在快要后悔死了，我都两……三天没回家了，我比您还想下班呢。”
俩人嘀嘀咕咕互相调侃，好像也没有特别赶时间的样子，但偏就没人搭理挡住电梯门的刁蛮美女。
女孩子不知是急还是气，双眼微微泛红，瞪过来：“你们当警察的，怎么只想着下班？简直玩忽职守！难怪沪城治案这样差。”
厉海两眼放空呵呵冷笑：“难怪到处跟人吵架，原来听不懂人话。”
范筹抬头看向「把门少女」：“这位小姐，人家一早就跟你说过，我们是来查命案的。你那个顶天算是个民事纠纷，根本不归我们管的好伐？”
他话音未落，霍振庭忽然开口搭讪：“姐姐，你的香水真好闻，庭庭从来没闻过这种香味。”
刁蛮千金感觉自己被冒犯到，抬眼瞪向霍振庭，原想骂两句泄愤，可是看清楚霍振庭清俊面孔之后，怒气竟然自行消解：“哦，我从国外买的，沪城买不到。”
霍振庭合眼深吸一口气，真诚赞叹：“好香甜，像好多好多花朵和奶油果子。”
女孩儿被他逗乐，一时忘记自己要找帮手吵架的正事，跟霍振庭搭腔聊起来：“你也是警察吗？”
霍振庭摇头：“庭庭没有警服，可能还不是警察。”
女孩儿愣了愣，随即小声叹息：“唉……长这么好看，真可惜。”
可惜是个傻子。
厉海刚才有一瞬间，已经做好平生首次对女人动手的准备。
他觉得这位刁蛮任性的大小姐说话没轻没重，发现霍振庭智商有问题，很可能会出言嘲讽。
但姑娘最后一句“可惜”反而说到厉海心坎里。厉二爷也觉自己傻媳妇儿很可惜，长得好，原本家世也很好，可惜就是命不好。
厉海一条胳膊始终搭在霍振庭肩膀上，这会儿回头看他一眼，见他神情坦然脸上带笑，忽然又觉对面姑娘没那么讨厌了。
他不喜欢霍振庭动不动就和小姐姐们撩骚，但喜欢看见霍振庭能比较自在的与普通人沟通交流。
这让厉海感到欣慰，让他觉得小傻子也许是有希望回归健康生活的。
厉探长手挽傻媳妇儿，站直身体往电梯外走：“唉！行吧，我帮你们去看看。”
厉海一动，范筹当然也得跟上。
女孩子喜出望外，她虽然不明白厉海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但只要对方肯帮忙就蛮好。
厉海等人跟刁蛮千金推开一间贸易公司玻璃门，登时看见好多人堵在前台，正僵持不下地争论着什么。
其中有两名巡捕房警员、一名印裔保安、一名华裔千金，她是刁蛮大小姐的女伴，稍微斯文一点。
还有若干洋人，有男有女，应该都是这间贸易公司的职员。

被派来外贸公司调解纠纷的两名警员，都是厉海和范筹的同事。
二人看见厉探长，仿佛看见救星，其中一个立刻扬手打招呼：“厉警官，您来得正好，这帮死老外胡搅蛮缠，如果不能好好说话，我们可要拘人了！”
厉海和范筹听的俱是一愣。
不管他们承不承认，洋人在租界区是高华人一等的，他们在租界办案，如果两方事主有一方是洋人，通常需要尽可能首先照顾洋人的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