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为李世民剧透玄武门—— by三傻二疯
三傻二疯  发于:2023年08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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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你要说玄武门之变完全没锅,那肯定也牵强——中国基本统一的朝代就那么几个,别说宋明这样高度稳定的榜样了,就是制度草创、体系尚不健全的汉代宫廷,那也没有搞出大唐这样每个皇帝轮一次宫变的奇迹啊。

武德九年六月四日,辰时,太极宫海池。
自凌晨时分,杜如晦、张士贵等带兵突入宫中,将至尊与诸位公卿“请”到海池泛舟游玩之后,御舟上便是一片死寂,再也没有人开口说过一句话。君臣相对无言,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当然,沉默这半个多时辰以来,在座的大臣渐渐已经搞清楚了状态,知道这八成是秦王突施狠手,一举扭转乾坤。而现在局势微妙敏感,变动暧昧不清,正是最需要小心斟酌、仔细站队的时候;设若自己处置稍有不慎,搞不好就会搭上九族老小,从此一败涂地。
——可是,现下秦王殿下都不在舟上,他们这个队该怎么站?
难道堂堂世家宰相,还要向杜如晦、张士贵这样的人物行礼献媚么?
陈叔达、萧瑀等几位宰相心下犹豫,僵坐着不能决断。正在彼此默然之时,忽听船头的侍卫出声通报:
“秦王殿下到池边了!”
诸位宰相学士心下大喜,立刻便站起身来。为首的相公还在拍打衣袖,预备着要抢先给秦王殿下行礼。
老皇帝李渊面无表情,眼见着自己的宰相神情欣然,不由嘴角微微抽搐。
侍卫报上了第二句话:
“太子殿下也跟在后面!”
陈叔达与萧瑀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啥?!
御舟中陷入了怪异的安静。诸位公卿面面相觑,彼此都从脸上看到了惊愕。说实话,宫变这种事虽然突如其来,但大家都是几朝老臣,对流程已经了然于胸——秦王控制住至尊后必然会立刻清扫自己的政敌,来得迟一步也在情理之中。等到父子二人见面的时候,恐怕太子、齐王的全家老小都已经料理干净,再无后患了。
但现在的状况就实在超出理解之外了——秦王怎么会留下太子的性命?
难道李世民还是个心慈手软的角色?
——可能吗?!
在这样的茫然迷惑中,侍卫掀开珠帘,迎进了二位贵人。打头的是面目苍白的太子李建成,他抬眼望见了同样惊愕万分的皇帝,而后噗通下跪,咚咚以首抢地:
“臣罪在不赦!”
李渊仍旧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什么?”
李建成流泪叩首,泣不成声:
“臣忘恩负义,心怀邪谋,与齐王朋比为奸,肆行不法,狂悖忤逆,不可胜数;臣被齐王所惑,渐生豺狼之性,竟于御前构陷骨肉、侮蔑忠良,乃至于觊觎军权,预谋篡逆!臣罪逆滔天,种种恶行,尽在不赦,只求陛下赐臣一死,以赎臣十恶之罪于万一,臣于九泉,犹感天恩!”
说罢,他匍匐于地,嚎啕大哭。
皇帝缓缓张大了嘴:“什么?!”
李渊傻了,裴寂傻了,自萧瑀陈叔达至宇文士及颜师古一众大臣都傻了。
……他们莫不是听错了太子的意思?
说实话,以御舟上这十数位公卿学士的阅历见识,即使秦王真的提着太子头颅上船逼父亲退位,他们也不会有什么惊讶。毕竟数十年宦海沉浮,什么世面没有见过?
……但今天这世面吧,那确实没怎么见过。
都到这个时候了,太子负隅顽抗也罢,俯首求饶也罢,那还都在常理之内;怎么就莫名其妙来一波自曝,顺手还要将齐王也一起带走?
您是生怕秦王弑兄,师出无名么?
您脑子没问题吧?
在诸位公卿或惊骇或怪异的注视下,太子再次叩头:
“臣罪恶深重,天地不容,求至尊再选贤良,为国立储……”
皇帝愕然半晌,终于从茫然中稍稍恢复。他左右环视,喃喃开口:
“大郎,你莫不是失心疯了?东宫的属官呢?魏征、冯立、薛万彻等人在哪里?他们该开导你、劝解你才是……“
皇帝的目光左右游移,终于望向了呆坐于身侧的裴寂。作为陛下最忠诚的老臣,裴寂裴监没有辜负主上的期望,尽管被秦王府的武士盯得脸皮发麻,他仍旧颤颤巍巍站起,硬着头皮附和:“太子是该多休息……”
李建成匍匐于地,心中却不觉冷笑。如果父亲真的以为他有什么“心病”,该询问的也是太子少师、太子少傅,怎么会贸然提起冯立、薛万彻等武将?这分明是被秦王控制后心有不甘,还试图依仗太子府的武力挣扎一番。
罢了,是时候该了断父亲的妄想了!
他断然开口:“臣还要告发一事:齐王李元吉曾私通宫闱,秽乱禁中,罪不容诛!臣先前溺于私爱,知情不报,亦请陛下降罪!“
李渊:——??!!!!
老皇帝两眼一翻,险些一口气上不到胸口,当场晕厥过去。裴寂更是不堪,听到“私通”两个字后便仰面一栽,几乎一个倒仰翻出船舱。至于——至于一旁侍立的诸位大臣,那干脆就是老眼溜圆,鼻孔大张,险些扯断胡须:
——妈呀,你们老李家的宫变这么刺激的吗?!
显而易见,太子自曝的决心是千锤百炼,再也不可动摇了。要是皇帝再试图用失心疯糊弄过去,怕不是他会当场吐露齐王私通的诸多罪证,将老皇帝的绿帽子掏出来洗一洗,晒一晒,拾掇干净后公之于众,让宰相们共同欣赏千年难得一见的宫廷秘闻。
皇帝最后的微弱挣扎,也终于在这样舍生望死的自曝中被粉碎干净。他在宦官的搀扶下重重喘气,嘶声发问:
“……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又是谋逆又是私通,你疯了吗?!
太子毕恭毕敬:“臣是有罪之人,本来不敢多言。但储君不可久悬,为千秋万代计,求陛下在皇子中另择贤良,承继大统。”
至于这位贤良的皇子是谁,那就不必他这个罪人多嘴多舌了。
皇帝扶着宦官的手臂抽气,只觉得天翻地覆,站立不稳。他原本依靠着大儿子与二儿子之间的平衡维持权威,但现在大儿子悍然自曝,他这个老父亲势单力薄,已经再也不能反抗如日中天的二儿子了……
他缓缓眨眼,将茫然的目光移向了秦王。自步入船舱之后,秦王便一直跪伏角落,一声不出,竟仿佛像个毫不相干的局外人。
眼见父亲望向自己,李世民心中一跳,知道筹谋许久的时刻已经到来。于是他放声痛哭,膝行向前,同时扯散头发,咬唇出血,以示哀痛。
宰相们诡异的注视中(还在消化私通秘闻,实在不能不诡异),李世民膝行着靠近了皇帝的坐榻。正要扑入父亲怀中流泪哭泣时,忽然觉得背后微微发痒,原来太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抬起头来,正以极为古怪的目光盯着他……以及父亲的胸膛?
李世民的哭声忽的一停,面容随之扭曲。而后他再次嚎啕出声,猛地向下一扑,紧紧抱住皇帝大腿,将眼泪全部抹在了父亲的衣衫下摆。
——孤才不会吸父皇的neinei!
武德九年六月四日,皇帝颁下诏书,怒斥太子李建成与齐王李元吉“昵近群小,听受邪谋,蔑弃君亲,离阻骨肉,密图悖逆,潜为枭獍“,因此削除二人宗籍,罢免一切官职爵位,暂囚宫中,不得外出。凶逆之事,止在二人,除建成、元吉二元凶以外,其余同党一无所问,各从旷荡。又盛赞秦王讨逆有功,自六月四日以后,一切军国大事,均听秦王处分。
六月四日,弘义宫,秦王府。
自卯初二刻,秦王领精锐入玄武门以后,府内便萦绕着怪异的不安。寻常的仆役或许还懵懵懂懂,心腹家人却已经隐约意识到了这重大的变故。他们不敢公然谈论,只能在洒扫侍奉的间隙独自忧虑。
在这样诡秘难言的紧张气氛下,主持大局的秦王妃长孙氏却依然镇定自持,沉着裕如;不但将府中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还主动安抚镇守的士卒,为他们预备衣料、饮食。府中卫兵受恩感激,一时士气大振。
眼见王妃的作为,就连受命留镇后方的房玄龄也大感钦服,私下向左右感叹,说秦王殿下固然是超世之杰,王妃的气度英才,亦是天下无双,堪为匹配。
在沉默数个时辰之后。巳时三刻,终于有宦官乘马而来,至秦王府宣读旨意。这张谕旨极为含混,只是笼统叙述了秦王的诸多功德,而后便赐下了金银表缎,以及瑚琏、鸾刀等器物。
王妃按品大妆,与府内属官叩拜听旨。接完旨意谢过恩赏后,属官们依序行礼起身,神色之间却都难掩激动——瑚琏、鸾刀都是宗庙祭天的礼器,皇帝突然赐下这样的重器,宫中的局势已经不言而喻了!
这样的泼天喜讯骤然而来,秦王妃却依旧平静自若,并没有什么外露的欢喜。她下令约束府中仆役,一律不得妄听妄言;又让人传讯于高士廉等诸位秦王心腹,请房玄龄入内主持大计。
巳时五刻,秦王终于自宫中返回,率众将乘马归府。王府众人兴奋难耐,早早便列班在府门前等候,预备向主上贺喜,但秦王翻身下马,面上却并没有狂喜不禁的神色。他环视四下,抬手让众人散去,各守其位各安本分,不得随意议论。
秦王领着长孙无忌等几位心腹步入正殿,长孙王妃迎上去问候,却见丈夫面色平和,眉眼之中却隐隐有一股怪异的郑重;自家兄长同样是神色沉着,似乎正在思虑什么极为紧要的大事。
她心下诧异,但听见丈夫下令屏退闲杂人等,依旧行礼告退。秦王却伸手揽住了她的臂膀。
“观音婢。”秦王道:“不要回避,你也一同留下。”
秦王虽对妻子情深意重,却从未在外人前呼唤过王妃的小名。而今当着诸多重臣说出此语,无疑是与众人推心置腹,显示一片殷殷至诚之意。
长孙无忌与张公谨等面色不变,似乎早就料到了主上会有此一举。不知内情的房玄龄杜如晦却面面相觑,心下狐疑不定。
周遭撒扫侍奉的仆役奉命退去,偌大殿中只有相对跪坐的秦王府君臣。李世民环视左右,沉声开口,交代了宫变的结局:
“陛下已经下旨削去老大的太子名位,现下与老四一起软禁于宫中。”
房玄龄、高士廉等留守后方,对宫中变故并不知情,闻言不觉微微皱眉:听主上的言下之意,显然宫变已然大获全胜;但既然胜局已定,为何还要留下废太子与齐王的性命?
秦王可不是这等优柔寡断的人呐。
未等属下出声进谏,秦王稍作酝酿,终于抛出了自己斟酌了数个时辰的腹稿:
“此外,孤还在玄武门内看到了某些……异象。”
跪坐下守的长孙无忌立刻起身,自袖中取出一卷素白绢帛,双手奉上:“异象玄奇奥妙,难以口述;这是臣恭撰的记录,仓促写就,难免错漏,伏乞殿下台鉴。“
他将白绢展开,铺于案上,绢帛上以蝇头小字密密书写,连篇累牍,竟有上万字之多。长孙无忌才辩无双,过目不忘,仅仅聆听过一次天音的叙述,便能将内容尽数默写,一字不差。
尉迟敬德、张公谨、侯君集虽早知内情,但忍不住凑上前去,与房玄龄、杜如晦等一一齐观看这匪夷所思的“天书”。秦王则稍稍侧头,对跪坐下首的妻子耳语:
“孤记得你随身的香囊里,除常用的香花以外,一向还添有不少药材,是不是?”
长孙王妃不知所以,只能点头称是。
“那就取一点定心安神的冰片、薄荷预备着吧。“秦王看了看围聚在绢帛边的诸位臣子,低声道:“都是五六十的老臣了,看完了怕是顶不怎么住。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算是尝试给李建成一个不一样的结局——在“天意”威慑下,李世民畏惧子孙残杀的后果,李建成心灰意冷不能再争,双方算有个和解的台阶。李建成自曝背刺李元吉,借此保住性命。
不过说实话,写到李建成告发李元吉私通的时候,我总是不由自主歪到甄嬛传上:
李建成:臣要告发李元吉私通,秽乱后宫,罪不容诛!
李渊(震怒):宫规森严,太子不得信口雌黄!
李建成:臣以李氏一族起誓,若有半句虚言,全族无后而终!
李渊:??
李世民:?!!

第7章 后续(二)
不过,秦王还是低估了各亲信重臣的承受力。在读完这篇超出一切想象的“天书”绢帛之后,诸位老臣固然是大受刺激,但终究没有当场晕厥、人事不省。
——即使房玄龄扯掉了一半胡须,杜如晦将茶水倒进了衣领,高士廉的指甲在脸上刮出了数道血痕;他们好歹也维持住了人臣最基本的体面,到底没有当场嚎叫失仪,狂呼乱奔。足可见秦王府众人心有定力,绝非庸俗可比。
在最初的小小混乱之后,这些大受震撼的贤臣高士人们终于平静下来,却只能跪坐于长案两侧,面面相觑,口不能言。
有长孙无忌与秦王一起作保,他们倒不怀疑绢帛的真实性。可这,这,这未免也太——
太匪夷所思了!
隋末乱世,人心不定,神鬼之说颇为盛行。但即使民间相传的祥瑞异兆,那至多也不过是瑞云彩光、嘉禾甘泉而已;至于天道亲自下场,开着光幕给凡人详细讲解历史走向的“神迹”,诸位大臣那是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天意降世不是一向走的是含蓄蕴藉的风格么?这会不会太直白显露了一点?!
但贤才毕竟是贤才,终究不会被一时的惊骇所困惑。在彼此沉默半盏茶的功夫后,揪掉了半部胡须的房玄龄振衣起身,仔细整理衣冠,郑重下拜。
“殿下,老臣见这绢帛中反复提及‘大一统’,又言‘三百年未见之大一统’。敢问殿下,这真是‘天音’所言么?“
听见心腹提及这“天书”的关键。李世民神色立转严肃,他正襟危坐,神色庄重,以示对“天意”的尊敬:
“不错,孤曾反复记诵此语,绝无一字差错。”
房玄龄道:“天书又言,‘使命在唐’,所谓唐的‘使命’,想必便是实现这三百年未见之大一统,存亡续绝,再兴华夏了?”
秦王默默点头。
房玄龄再次下拜:“殿下,孟子曾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寻常天命尚且如此,何况三百年未见之大一统?道阻且长,前路渺茫,其间磋磨坎坷,百般艰苦,恐怕难以尽述。“
他停了一停,又俯下身去:
“任重道远,事难而险,臣窃为殿下惧之。”
——如果唐的使命真是建立三百年未有的大一统,那么这天意未免太过沉重,太过艰难;如若真的承担起这宏大得匪夷所思的“天命”,那又要消磨多少的心血,经受多少的困苦?
一旦想到前途将有的这种种的磨难,做臣子的便会不由自主地为秦王忧虑,乃至生出难以胜任的恐惧啊。
房玄龄一语既毕,殿中登时鸦雀无声。群臣跽坐于几案两侧,随房玄龄身后而依次下拜,郑重行礼;就连秦王妃也起身跪于下首,屏息静气,俯首不语。
没有一人发出声响。在场的重臣们心知肚明,知道最紧要的时刻已经到来。
一言兴邦,一言丧邦,在君臣的寥寥数语对答之中,大唐即将经历至关紧要的抉择。
——天命、兴亡,乃至数百年的大一统,而今都悬在秦王的一语之间。
秦王同样沉默不言。寂静片刻之后,他终于缓缓抬起头来,仿佛仰视大殿外的渺茫上苍。
“诗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诚不胜畏怖之至。”他轻声道:“然,小子何敢让焉?“
秦王自称“小子”而非“孤”,这样的谦卑委婉,当然不是回应臣下的口气,而是在仰面观天,上告苍穹:
——天命如此艰难,如此沉重,小子不能不战战兢兢,惊惧忧虑;虽然如此,小子又怎么敢推辞自己的使命?
房玄龄垂首聆听,立刻摘下发冠,深深叩拜了下去:
“臣愚驽庸钝,唯愿效犬马之劳,以图殿下之志。”
伏拜的群臣随之起身,摘下发冠同时匍匐,向着秦王俯首敬拜——也向着大唐的天命俯首敬拜。
行礼之后,众人整理衣冠,又跪坐于长案两侧。房玄龄端坐在长孙无忌、杜如晦之后,以眼观鼻,默默无言,仿佛只是拙于口舌的寻常老者。但诸位学士将军暗自窥伺这位秦王府参军,心中却大感钦服——这才是真宰相!仅仅寥寥数语之间,便为主上定下决心,指明新朝“天命”,厘定了往后一切政务的方向,这样的当机立断、提纲挈领,便是古之萧何、武侯,想必也不过如此了!
秦王府人才济济,当然不只房玄龄独美于前。很快,坐于前列的杜如晦便出班行礼,语气沉着:
“殿下,九层之台,起于垒土。‘天命’固然宏大,也须从小处着手。而今当务之急,还在于细细梳理天书,防患于未然。”
秦王微微点头:“还请杜卿教我。”
“不敢。”杜如晦俯首道:“以臣之见,建成、元吉的余党不足为虑,只要慑之以刑,抚之以恩,数日间便能平定。当下的腹心之患,在于突厥。”
他拱手禀告,思路极为清晰:“突厥在长安埋有不少暗子,时时窥伺大唐消息。而今京师动荡,人心不宁,突厥可汗必然兴兵南下。天书所言‘渭水之盟’,想必便因此而起。”
突厥能一路突进至渭水,实在是大唐莫大的耻辱,杜如晦言语恳切。秦王稍一沉吟,出声发问:
“杜卿有应对之策么?”
杜如晦以善于决断而闻名,开口之前早已胸有腹稿。他语气平和:
“那要看殿下的意愿,究竟是喜静还是喜动了。”
秦王稍稍抬眉:“如若喜静,应当如何?”
“若殿下愿镇之以静,那请派一忠贞能言的大臣出使突厥,折冲斡旋,消弭战端;并于边境坚壁清野、盛设兵马。突厥不知大唐虚实,必定不敢贸然南下。”
秦王道:“如若喜动,又是如何?”
杜如晦拱手下拜:“天与不取,反受其咎,良机已现,不容错失——殿下岂无意于突厥乎?“
一瞬之间,君臣二人对视一眼,彼此了然,不觉同时露出了微笑:
——上天已经将突厥进攻的路线与时间都泄漏了个底掉,凭什么还要坐视不动,仅仅勒兵自保?天赐良机,岂容错过?正该痛下狠手,打得突厥心惊胆寒,再无南下之力,为中原争取最多的时间!
秦王笑容满面,抬手轻轻击掌,以此表示对杜学士的赞赏。而随侍的文武群臣随之微笑,神色之中光彩熠熠,尽是对军功的向往。
——颉利可汗,您这下可是来得正好啊。
敲定了对突厥用兵的决策后,接下来便该议论领兵的大将。这人选似乎毫无疑议,长孙无忌第一个便出列奏告,请求以尉迟敬德为泾州道行军总管,奔赴泾阳料理防务,预备迎击突厥。
天书载有明言,称尉迟敬德曾大胜突厥,而今调任泾州筹备军务,自然是位得其人,极为恰当。秦王点头应允之后,尉迟敬德立刻出班谢恩,却又拱手行礼,求问主上的心意:“兵法云,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两国交战,关系非小。不知殿下此次出兵,是要大胜,还是小胜?“
秦王微微皱眉:“求上得中,既已劳师动众,自然是要大胜。”
“如此,则臣实难胜任。”尉迟敬德下拜道:“以天书所言,突厥南下的兵卒足有二十余万,骑兵不计其数;而泾州、武功一带的守军不过数万,辎重也有不足;即使调兵充实守备,一时也难以与突厥交锋。以臣的能耐,可以设伏小胜突厥,护卫边境;但要与突厥疆场争锋,正面邀战而大胜之,则非得天下无双的名将不可!“
他说得郑重其事,坦然奏对,秦王的脸也立刻有了肃然之色。孙子云:“五则攻之,倍则分之”,突厥兵力数倍于唐军,即使有天音泄漏的机密,一时也难以与之争锋。正如尉迟敬德所言,要想大获全胜,就一定得有一位超世脱俗的顶级名将!
秦王稍稍沉思,终究叹了一口气:
“可惜。”
众臣随之一起默然。
是啊,的确可惜。现下的大殿里正有一位举世无双的顶级名将,横扫无敌的天降军神。但玄武门后乾坤骤变,天策上将秦王殿下是绝不可能再领兵出征了。
想想往日纵横沙场的时光,秦王也不由微微有些怅然。
但所幸,此时的大唐并不只有一个军神。朝堂之上,还有一位被天书钦定为可以与天策上将媲美的绝顶人物,同样超凡脱俗的将领。
秦王转头询问长孙无忌:“李药师的身体还好么?“
长孙无忌叉手作答:“李药师年过五旬,但体魄尚且强健。”
秦王点一点头,做了最后的裁决:
“那就烦请房、杜二位先生,给李药师寄一封信去吧。——先让尉迟敬德料理着泾州军务,等李靖到任之后,再行交割。”
“对了,再将天书上突厥的消息抄录一份,随信一并送予李靖。”
杜如晦俯首记录命令,听到最后一句时不由挑一挑眉——以李靖的本事,外加这提前泄漏的情报……
突厥还是自求多福吧。
议论数个时辰之后,秦王府各大臣起身告退。偌大正殿空空荡荡,只留下了秦王夫妇二人。
长孙王妃跪坐于侧,全程默然不言。眼见臣下已经离开,她才出声呼唤:
“殿下……”
秦王微微一愣,却不觉躲开了妻子的目光。在透露这天象的机密时,出于某种矛盾暧昧的心态,他与长孙无忌一起删掉了最刺激、最可怕的内容——即嫡子悖逆,而长孙皇后早逝、长孙家族被牵连的段落。但以观音婢的明、慧聪颖,自然能从字里行间猜出一二。
可是李世民思忖再三,却实在心如乱麻,难以处置。现在面对妻子的面容,他只觉纠结痛苦,再也没有先前慨然承担天命时的豪气。
“观音婢……”他低声道。
长孙王妃窥伺丈夫的神情,心下已经渐渐了然。但她只是跪坐于丈夫身侧,奉上一杯热茶:
“殿下一直与诸位大人们议论政事,还没有去见一见大郎呢。怕不是承乾也想阿耶了。”
李世民接过热茶,嘴角不觉微微抽搐:虽然不知天音所说,彼此相争的嫡子究竟是谁;但以身份年岁判断,其中必定有自己的长子李承乾!
他顷刻之间便下定了决心:
“孤正要去见见承乾。”秦王缓缓道:“大郎也要八岁了,我这做阿耶的是该上上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写出了天策府君臣百分之一的风采吧。不过大唐真是好运啊,居然一把摸出了李二凤与李药师两张军神卡!

第8章 后续(三)
六月初九,皇帝以秦王“宏图夙著,美业日隆。孝惟德本,周於百行”,种种嘉言懿行,难以备述,因此下诏褒扬秦王功德,立为皇太子,总揽军国一切机务。
六月十二,奉皇太子李世民谕令,以尉迟恭为泾州道行军总管、李靖为定襄道行军总管、领大将军,筹备边境防务。
六月十五,皇太子召见太子府旧臣魏征、薛万彻等,言语欢洽,百般抚慰。薛万彻谢恩跪拜,魏征却兀自站立,抗声质问:
“不知废太子何在?”
太子微笑:“大哥自觉罪重,发愿于少林寺面壁修行,忏悔自己的过失。”
这是他与李建成之间的默契。少林寺地处洛阳,又与秦王府关系极为紧密;李建成投降认负之后,自愿居住于此地,闭门不见外人,也是方便李世民遣人监视,彼此都能放心。
但魏征却不觉愣了一愣。他设想过废太子的诸多下场,可万万没料到对方居然会直接摆烂,出家了事……
这结局是不是不太对啊?
魏征沉默片刻之后,又出声发问:
“敢问齐王何在?”
太子李世民镇定自若:
“齐王被陛下囚禁于宫中,昨夜子时已经投缳自尽,其余家人则尽数流放黔州。”
太子殿下示臣下以诚,所言绝无虚假,只省略了一点小小的细节——在齐王被关押囚禁之时,废太子李建成曾夺过马鞭,劈头盖脸抽了自己四弟整整五十鞭,抽得血肉横飞,惨叫不绝。大概在废太子看来,相比于公然与自己为敌的二弟李世民,这个暗地里背刺的弟弟更要阴损可恶百倍。
魏征稍稍默然。他当然知道齐王是怎么样的货色,实在说不出替这位喊冤的话。他踌躇片刻,开口道:
“可惜。废太子若早日采纳臣的谏言,不至于有今日。主辱臣死,请殿下赐臣鸩酒。”
这话已经近乎于悖逆,薛万彻站立一旁,险些惊出满头冷汗。太子则微微而笑,浑若无事:
“我们兄弟之间的家事,何劳魏卿费神?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魏卿是国家的大臣,自然当为社稷效力。而今百姓困苦,天下多事,如若贤人袖手旁观,置之不顾,又是谁的过错?”
——眼见社稷动荡,难道你这个贤臣忍心坐视不理吗?这合乎仁义么?
对魏征这样以天下为己任的士人而言,这种道德绑架总是百试百灵。魏征愕然少顷,终于躬身行礼,再也没有多说一句。
七月二十五日,长安城发生的变故终于传入了突厥王帐。盘踞夏州的“解事天子”梁师都劝说突厥趁机南下,借内乱痛击唐朝,并愿为突厥提供向导,直取长安。
东西突厥突利、颉利二可汗闻之心喜,遂分兵于夏州,以二十万兵力南袭泾州,直奔武功而来。
或许是梁师都的消息打探得实在准确,攻入泾州后竟没有遭遇什么抵抗。虽然沿途州县的百姓都已逃遁,却已来不及收拾杂物辎重,在道路边遗留下了不少布帛粮米、牛羊牲畜。突厥本就以劫掠为生,眼见珍贵的物资散落满地,登时欢呼雀跃,纷纷下马抢夺。即使各部落的酋长百般喝止,也不能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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