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争抢搜检,骑兵行军的速度未免大大下降,军纪也渐渐混乱。领兵的颉利可汗心知肚明,但也不能明目张胆违拗众意,只能私下令各酋长尽量约束部众。
但等攻陷武功之后,就连久经沙场的酋长、将领也忍耐不住了——武功城百姓早已逃走,空旷城池中一望而去,竟全是光彩耀眼的金帛珠宝、玉石奇珍!旁边十几辆牛车翻倒倾覆,显然,这应该是官吏在搬运府库时中途翻车,干脆抛弃珍宝独自逃离——
诸位酋长狂喜不禁,立刻喝命亲信全数下马,拾取财物。至于颉利可汗的什么嘱托命令,那直接便抛入九霄云外——开玩笑,大家辛辛苦苦到中原花花世界走一遭,不就是为了金银钱财,粮米奴隶?而今财宝唾手可得,那当然是多多益善!
——颉利可汗野心勃勃,一心要效法当年北魏道武帝,攻下中原做汉人的天子;但诸位酋长各怀鬼胎,可绝不愿为了可汗的雄图伟业牺牲自己的个人享受。而今辛苦南下一趟,难道还能入宝山而空回?
于是各酋长也毫不客气,一边口上呼喝军纪,一边令手下捡大的拿。顷刻间如虎狼争食,武功城内挤作一团。颉利可汗大惊失色,急忙喝命约束部众。还未等突厥军队稍稍整肃,武功城墙上便劈头盖脸射下无数长箭,将骑兵连人带马钉翻在地——原来在众酋长抢夺财宝之时,城外已经有精兵悄悄出击,解决掉了警戒的哨卫后,将数百辆弩车搬上了城墙。
这一下变起突然,突厥军队登时大乱。居高临下的弩车劲道凌厉,每发必中,一通扫射好似屠杀。城中奔逃混乱有如鼎沸,即使有部分突厥精兵想要射箭还击,也很难在干扰下击中数十尺高的城墙。埋伏墙上的唐军早就建筑好了工事,借着遮挡瞄准得从容不迫,甚至还定点带走了几位突厥的贵人。
眼见局势实在难以控制,阿史那苏尼失、执失思力等大将护着颉利可汗拼死逃出,在城中勉强拉拢了一批精锐部队后,终于从城门狼狈突围。还未等这群突厥兵卒喘息休整,埋伏在侧的唐军骑兵立刻杀出,将突厥军队拦腰截断,来回冲突劈砍,一时鲜血四溅,惨叫连连。
唐军以逸待劳,有备而来,虽然人数少于突厥,仍旧将骑兵杀得大败亏输、屁滚尿流。颉利可汗心胆俱裂,赶紧带着败军往来路逃去,片刻不敢停留。
颉利可汗一路奔驰数十里,沿途收拢了不少逃散的败兵,军力稍稍有所恢复。正打算休整片刻振作士气,却听后军厮杀震天,又乱作一团——原来唐军骑兵衔尾感到,又开始冲撞阵势了!
颉利可汗万般无奈,正打算下令回击,却听天空轰隆一声,竟然劈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大雨。突厥骑兵大多依仗弓箭,一旦沾水后弓箭脱胶,战力便算废了大半。而唐军明显有所准备,不但皮甲外披有雨衣,还纷纷抽出长剑铁枪,当头挨个砍去。
不仅如此,当几位突厥将领咬牙要与唐军决战时,刚刚拔出武器,却不觉发出惨叫——原来武功城散落的财宝上早就涂抹上了火硝、硼砂、雄黄,沾染雨水后腐蚀肌肤,将劫掠者的手掌烧得灼痛难忍。
颉利可汗呆呆乘马驻立,周身上下已被雨水浇得透湿。他俯视一片混乱的战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人物设下的计谋?!
林杉打了个哈欠,咕噜喝下最后一口豆浆,随手将纸杯扔进了垃圾桶。
今天公司休假,学校那边却打来了电话,说是最近有支宣传片需要修改,想请他来帮一帮忙。林杉从老师同学手中拿到过不少独门资料,现在母校有求,自然义不容辞。再说休息日懒得点外卖,顺便到学校食堂也能蹭一顿饭。
他背上包下楼,出门时却被看门的大爷叫住,递来一张单据:“林杉是吧?你的包裹,要亲自签收的。”
林杉匆匆签下姓名,看到大爷从身后拎起一个长条状的包裹,哐当一声砸在了木柜上。大爷咕哝了几句:
“啥玩意儿啊这是,死沉……”
林杉同样是一头问号。他提起包裹,看到了背面历史直播间网站的logo,还附着一张小小的贴纸,声称这是某位“高净值客户”打赏给他的礼物,根据双方签订的条款,由直播间负责包装运输。
当然,为了保护隐私,直播间网站不会泄漏任何客户消息。林杉只能抱着这根长棍迷惑不已:
——这啥呀这是?高净值客户会打赏这种玩意儿吗?
不会是根拖把吧?
林杉提着那根长棍进了学校,与几位打理宣传的师兄师姐在活动室碰头。片子的问题不算麻烦,聊几分钟后就理清了思路,倒是林杉提着的包裹引起了大家的注意。林杉也不藏着掖着,交代来历后撕开包装。打开木盒后寒光刺眼,里面竟然是一把三尺来长的利剑!
活动室里的诸位师兄师姐被寒光刺得直眨眼,盯着这把超乎想象的礼物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一位姓白的师兄反应过来,小心摸了摸这把闪亮的长剑:
“三环云首、镶嵌草纹……这是仿的唐初铸剑的形制啊。“
他又摸了摸剑尖,随后缩回手来:“——好像还开过刃的?”
众人一齐抬头,望向了林杉。
林杉满头黑线,只能勉力解释:“这真的是粉丝送的礼物。我当时播的是唐朝的视频。大概——大概他对唐朝特别感兴趣?”
白师兄的导师搞的就是唐朝刀剑的研究,看到这柄长剑登时见猎心喜,忍不住上手仔细把玩,啧啧称奇:
“剑尖应该是用覆土烧刃的工艺锻造的,剑身上的条纹明显是包钢法,但隐约已经有炒钢的影子了……啧啧啧,这把唐剑仿得实在是好。和考古实物几乎相差无几了。我勒个去,三儿,你这位粉丝的水平真的很高——不,不能说很高,这仿得都接近完美了……“
林杉不由尴尬一笑。他也听说过某些民间刀剑爱好者的狂热,为了打一把仿古的好剑耗资无数——但这玩意儿能有啥用啊?他又不收藏刀剑!
难道还要在家里摆着这把凶器么?话说这不会招来派出所吧?
林杉的额头不觉渗出了汗珠。
白师兄爱不释手,反复抚摸,忍耐片刻之后,终于期期艾艾开口:“三儿啊,你也知道,我博导对这些课题特别感兴趣,你看,既然这把剑仿得这么好,能不能……”
他话还没说完,林杉迅速接口:“师兄你这叫什么话?我拿这把剑又有什么用?你看得上眼就拿回去研究研究嘛,也算我给学校做个贡献。你什么时候研究完了,什么时候再给我也不迟,是吧?”
——妈呀,得赶紧把这烫手的山芋甩出去!
白师兄愣了一愣。他本来只想请小师弟介绍介绍那位水平高得离谱的粉丝,却不料喜从天降,竟然硬生生被塞了一把宝剑。他又惊又喜,赶忙开口答应下来,又连声感谢小师弟的慷慨大方,承诺一定请一顿大餐。
林杉长长松一口气,心中比白师兄更为喜悦;他连声答应师兄的邀约,一边悄悄抹了一把汗水:
——也不知道是哪位粉丝,未免太脱线了……
脱线的李二凤浑然不知道这小小礼物惹下的麻烦。自六月被皇帝册封为太子、总揽军国一切政务后,他便搬入了承乾殿,日日批阅奏章至深夜。
玄武门动荡方息,国中诸事繁琐冗杂,千头万绪难以梳理。但最为李世民所看重的,却是北面突厥的军报。每有急递送入,必定连夜批览。
奉命抵御匈奴的行军总管李靖一向谨慎小心,拟定军略规划之后,便将用兵大略逐一写下,以快马送往长安。这份军略连篇累牍、极尽详细,接到奏报的李世民却只草草翻阅几页,随后便笑着告知左右:
“李药师赢定了!该筹备有功之臣的犒赏了!”
天策上将的预判丝毫不差,自七月末在武功城中吃了大亏之后,连夜逃窜的突厥颉利可汗便仿佛陷入了永无休止的噩梦。武功大败以来已经突厥军队已经狂奔数日,但无论逃到何处,都躲不开紧随其后的唐军。只要突厥军队稍稍表现出休整的意思,精锐的唐骑便会迅速发起冲锋,将阵型搅得一片大乱,不得不再次亡命逃奔。
——逃跑,交战;逃跑,交战;逃跑,交战;如此不眠不休反复数日之后,即使最精锐的突厥部队也支持不住了。越来越多的骑兵脱离队伍不知所踪,残存部队的士气低迷,甚至爆发了好几次哗变。颉利可汗疲于弹压,内心也近乎崩溃。
被这些骑兵锉磨了这么几日,他也算是渐渐摸清套路了——唐军必然是预备了数支极为精锐的骑兵部队,轮流替换,互为犄角,这样才能不知疲倦的反复冲击突厥军队,并屡屡以少胜多,丝毫不留喘息的时间。
但要做到这一点,必须对突厥撤退的路线了如指掌,对时机洞若观火;而数队骑兵要在急速奔驰行军中轮流替换掩护,调度与分配更要妙到毫巅,便仿如在狂奔的野马背上穿针引线、刺鸟绣花,容不得一丁点的差错——
这是人力可以做到的吗?!
驱马奔逃的颉利可汗猛地打了个寒战。他记起了汉人奴隶曾给自己念过的那些汉文的史书,这些史书中似乎记载了某个唤做霍去病的少年将军,此人便曾率领骑兵奔袭三千余里,沿途连续闪击匈奴营帐,追亡逐北,直至狼居胥山而止。
当时他听完这史书后曾哈哈大笑,命人将这汉人奴隶鞭打数十,以此惩戒他的妄言——突厥人生来即与骏马为伍,骑术弓箭了如指掌,尚且不能远隔千里调度骑兵,何况文弱不堪的汉儿?!
但现在,但现在,现在颉利可汗心惊胆寒,终于恐惧中意识到了一个现实:
顶级名将,他是在与一个举世无双的顶级名将作战!
汉人的史书并没有撒谎,如卫、霍一般的将领,现在正隐匿于那些奔袭不休的骑兵之后!
作者有话要说:
以李元吉的作为(射杀活人取乐,冲入家宅公然奸、淫),自尽算便宜他了。现代部分就尽量简写啦,主角多半是背景板而已。
这里捏他了一下。借下雨进攻的战例来自于李二凤,二凤判断下雨后突厥弓箭脱胶无法拉开,因此冒雨进攻,大获全胜。丢弃珠宝金帛的战例来自于李靖,李靖曾在道路丢弃金帛,突厥骑兵纷纷下马争抢,于是李靖趁机掩杀,大获全胜。连续闪击则是霍去病封狼居胥的经典战术——不断以骑兵高速冲击,不给敌人任何反应喘息的时间,持续突破直至敌人全线崩溃。当然,李靖破突厥时也用过这个战术。但他曾经明确在兵书警告过,说这种骑兵冲击的战术只有最顶尖的将领才能用,能力不够千万别玩这个,否则结果难说。
所以啊,所以这波是三大顶级名将来伺候他颉利可汗一人,这福气小得了吗?
ps:写到李建成被囚禁于少林寺时,我总是幻视到甄嬛传熹妃从甘露寺回宫的桥段去……
——“刚进宫的建成已经死了,臣现在是钮祜禄建成,皇上您忘了?是您亲手杀死他的。“
太诡异了……
第9章 后续(四)
整整六日接连不休的大逃杀后,八月五日,颉利可汗终于退回了唐朝与突厥的边界上。南下时突厥军队足足二十万之众,而今退回草原的不过七八万人,折损将近三分之二。损失之惨烈难堪,前所未有。
残存的突厥士卒心胆俱丧,看到熟悉的土地不由放声大哭,瘫坐不起。但这哭声很快变成了惊恐的叫喊——唐军那追魂夺魄一样的马铃声又在耳边叮当作响,再次追杀而来。
眼看家园就在面前,突厥士卒战意全无,几乎转身就想逃命。几个突厥大将竭力控制军纪,亲手射杀好几个逃兵才弹压住骚动。唐军骑兵在阵前奔走展开,却并未发起攻击,反而是立起了一柄绣着“李”的大纛。
眼见对方似乎并无战意,颉利可汗咬牙思索,终于派了个懂汉话的亲信在阵前呼喊,请唐军的统帅出面一见。
“李”字大纛徐徐移动,两个乘马的大将自军中驰出,一前一后停于阵中。勒马在后的壮汉豹头环眼,雄壮魁梧,俨然万夫不当的猛将;策马在前的则是一个年过五旬的瘦高男子,须发斑白,皱纹纵生,默默如不能语,仿佛乡野街巷间随处可见的老头。
那壮汉面目冷厉,杀气淋漓,正是万军中取上将头颅的猛士,见之令人生畏;但颉利可汗眯眼打量那瘦高的老头,背后却蓦地生出一股毛发耸立的恶寒——某种在草原上磨砺出的直觉在向他拼命示警,传达明确无误的警告:
——就是这个人!能调动骑兵千里奔袭的顶级名将,就是这个人!
颉利可汗压住心中的寒意,跃马奔向阵前。喝问来将的姓名。虽然两国敌对,但唐军还是表示了应有的礼数,那两个将领在马上拱手行礼,告知自己的身份。
“在下定襄道总管,将军李靖。”老者平心静气,文质彬彬,仿佛只是个白发的书生。
“某是泾州总管,唤尉迟恭的便是。”壮汉草草行礼,一双环眼紧盯着颉利可汗。
颉利可汗心头一惊:先前与唐军交战时,他已经听说过尉迟恭的名号,的确是当世罕见的猛将。但这李靖……
是了,去年八月时自己也曾领十余万部众南下,沿途州县无不望风披靡,唯独在这李靖李药师手上吃了大亏,最终无功而返——据说当时李靖手中的兵力,仅仅不过一万有余。
而今冤家路窄,但攻守之势却已截然相反了!
再次见到克星,颉利可汗面无表情:“李将军果真好军略,好谋划!”
李靖拱手:“不敢当。可汗领军治兵之才,亦大大超乎在下的预料。以在下的估计,可汗本来是不该全身而退的……”
——虽然在下只有五六万兵马,而突厥足有二十万之众;但突厥可汗居然能从在下的谋划中逃出性命,那着实匪夷所思,令人惊异,足可见可汗的才华了……
此语一出,围聚在后的突厥将领不由一片哗然。但面面相觑之后,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回骂这须发花白的老头。这老头说话时一板一眼,面目平静,却叫人不能不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实在驳斥不得。
——当然,要是再迟五年,这些武将就该明白,能在李药师手上保住一命,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一件事了……
如若是在平日,面对如此羞辱,颉利可汗必然大怒。但现在环顾呻、吟哀号的残兵败将,他再也没有反唇相讥的心气,只能冷声开口:“
“李将军想与本汗说什么?”
李靖的口气依旧平静:“末将冒昧求见可汗,是有两件事要请可汗俯允许。”
他道:“突厥部的阿史德乌没啜与康苏密、吐谷浑邪几位贵人尚在末将营中做客。请可汗放还历年掳掠的中原百姓,我等也会将两位贵人礼送回突厥,以做交换。”
颉利可汗嘴角微微抽搐。这十几日来突厥骑兵一败再败,在混乱中被唐军俘虏了不少大将。其余人也就罢了,如康苏密、吐谷浑邪等都是他的亲信,其部众在草原极有势力。哪怕为了安抚手下各个部族,他也不得不咬牙做这个交换。
他僵着脸点头,又道:“还有呢?”
“其二,便是可汗留下六千匹马。”李靖道:“此处离草原已经不远,想来可汗的部众步行亦可返乡,也用不着这么多战马了。”
颉利可汗:?!!!
——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当然,因为李靖强得实在不像凡人,即使他说出的并非人话,惊惧不安的突厥人也绝不敢当面驳斥。颉利可汗咬牙切齿,正思忖着该怎么宛转回话,却听李靖又平平开口:
“可汗也不必忧虑路途遥远。突利可汗同样送了末将六千匹马,依旧带着部众安然返回漠北,并无太大损失。”
什么?!
颉利可汗先是惊骇,随机便是恍然大悟的狂怒——奶奶的,突利那小子居然已经先投了!
怪不得他一路败退一路逃命,派出求救的使者从没有带来任何援兵。原本还以为是唐军截杀了使者,结果突利这老小子早就倒戈卸甲,举手投降了!
想想自己这一路被唐军捶得屁滚尿流的惨状,再想想突利那贱人投降后还能安然返程,颉利可汗的心中怒火腾腾万丈,真恨不能将突利剥皮削骨,食肉饮血,其愤恨犹在李靖之上。他目眦欲裂,恨声道:
“你什么时候与突利见的面?”
——突利这狗贼什么时候投的?
李靖微微一笑。
“五六日前吧。”他平静道:“想必此时突利可汗已经快要返回王帐了。”
眼见着李靖的微笑,颉利可汗忽的打了一个寒战。
他猛然意识到,如果突利已经及早投降返回,那么所属的部众必定保留了极大的实力,如若自己继续与唐军纠缠,那么突厥王庭的局势便可能会生出意料不到的变故——
如此思索再三,颉利可汗终于狠心下了决断。
“下马。”他冷声道。
身后的突厥骑兵惊愕茫然,但终究已经没有了反抗的心气,只能乖乖翻身下马,将马匹赶出军阵。李靖目的达成,正要拨马回阵,他身侧的尉迟敬德却突然开口:
“末将奉大唐太子殿下谕令,有一句话要请教可汗。”
这话来得颇为突兀,连拨转马头的李靖都不觉回望了一眼——此次出兵以来,尉迟敬德曾经提供大量与突厥有关的消息,每一条都是若合符节,毫无差错;这一次能克建奇功,这些消息出力实在不少。而李靖每每问及,尉迟敬德都只说是奉的太子殿下谕令。现今又有一条谕令,不知交代了什么?
颉利可汗面无表情:“什么?”
“我家殿下想请问可汗。”尉迟敬德认真发问:“可汗会跳舞么?”
八月十二日,前线大捷的消息终于传回了长安,行襄道总管李靖于泾州大破突厥,阵斩六万有余,俘虏不计其数;又于颉利、突利二可汗处俘获战马近万匹,突厥兵力耗竭无余,国中上下为之一空。
奉太子世民谕令,李靖以所俘突厥贵人赎回历年被掳的中原百姓,遣军各自送回家乡。这些汉人奴隶流落异乡数十年,踏上故土时跪伏痛哭,涕泣不已,乃至于双目皲裂出血,将草叶染得殷红。护送的官吏亦不由哀伤。
唐朝建国以来与突厥交战多次,此般大胜前所未有。长安城中登时一片欢腾,喧哗喜悦之声充盈耳目。十年来被夷狄荼毒的百姓张灯结彩、敲锣打鼓,肆意庆祝,甚至在街头巷尾张设灯烛,祭拜枉死于突厥马蹄下的长辈亲眷。
便是宫变后避世于太极殿的皇帝李渊,接到喜报后亦不觉慨然,回顾左右道:
“这正是如古时韩信、白起、卫青、霍去病一样的名将啊!想不到我朝也有这样的人物!”
他嗟叹良久,终于招来了自己仅存的心腹,裴监裴寂。
“昔日国力孱弱,朕屈膝侍奉突厥,蒙受的耻辱不可数计,至今深以为恨。而今二郎任命的部将能追亡逐北,大破北狄,已经足够洗刷朕的耻辱。”皇帝吩咐裴寂:“青出于蓝,子胜于父,朕托付得人,没有什么可忧虑的了。为朕拟一道禅位的诏书吧!”
作者有话要说:
控制一下字数。明天更新大肥章,进入第二个视频,吹一吹巨唐,嘿嘿。
说实话,吹自己写的原创人物总觉得尴尬,但吹历史上的猛人就完全不觉得了——人家本来就这么牛批,该担心的是不要污蔑了他们的功绩,减损他们的光辉。
《倚天屠龙记》吹张三丰时是怎么吹的呢?说玄阴神掌果然天下第一,居然可以和张三丰张真人对一掌后没有当场暴毙。但这种吹法,到李靖身上就不是吹了,而是写实————颉利可汗果真是当世名将,惊才绝艳;为什么呢?因为他与李药师正面交战之后,居然还能逃得一条性命!
——以新唐书的记载看,在五十余岁巅峰时期的李药师手上逃一条命,那绝对可以吹一辈子了……
ps:初唐的东亚真是究极怪物房,新手噩梦区。以突厥当时的国力,要是向西或者向北,那不得打得欧洲人中东人鬼哭狼嚎,雅号上帝之鞭?但偏偏一头撞上了巅峰时期的李药师李二凤。
颉利可汗:为什么新手区会有这种级别的恐惧魔王?!我要投诉!地球ol的游戏体验太差了!
相较于欣喜的父亲李渊,执掌政务的李世民却要忙碌得多。八月十六日,李靖已经将作战的经过整理完毕,报入朝廷。在奏表之中,他极力称叹尉迟敬德送来的诸多情报,称其精准细密、切中要害,用处极大;因而请求太子重赏查探消息的谍人,以此激励有功之臣。
读完奏表后,奉命议论军务的长孙无忌向太子下拜称贺:“天音所言,果然是字字珠玑,绝无虚假;所谓微言大义,精妙渊深,殿下,这上天所赐下的这万字天书,正需钻研再三,体会深义……“
李世民欣然点头,却瞥见烛光下大舅哥眼眸灼灼发亮,俨然激动难耐。他心中微微一动,出声发问:
“无忌,你有什么心得么?”
长孙无忌当即拱手行礼:“臣这几日反复思索天幕玄音,的确有一点粗浅的见解。”
他探手自袖中取出一卷白麻纸,在几案上小心铺开。白麻纸上笔墨纵横,勾勒的俨然是一副详密细致的舆图。而且线条精细转折如意,竟与天幕上曾经展现的地图相差无几。
李世民上下打量一回,心下不由暗暗惊异。当日他曾令长孙无忌与张公谨摹写舆图,但两人的画工聊胜于无,涂抹出的图像只能算初具形状。现在怎么会有这样精密的手笔?
“这是……”
“这是天策府库直阎立本临摹的舆图。”长孙无忌叉手禀告:“臣与张公谨、阎立本等揣摩许久,以管窥天,渐有一孔之见。”
他侧身跪坐,揽袖指点舆图:“殿下请看。”
李世民凝神细观,眼见长孙无忌手指移动,正勾勒出了舆图中黄河的形状。而蜿蜒曲折的黄河河道之下,却标注着隶书的小字:
三五四,溢;
五九八,大水;
六零二,大水;
…………
李世民微微蹙眉。在仰观天幕时他也曾留意这些小字,但思索之后也不得其解:
“这又是?”
“殿下。”长孙无忌俯身道:“这十几日来,臣与张公谨等一起查阅了府中诸多典章,自《水经注疏》、历代地理志中寻出了一些似乎有关的记载。”
他指向第一条“三五四,溢”,背诵前秦苻健传的记载:“东晋永和十年,前秦皇始四年,大雨霖,河、渭溢,岁有凶饥。”
——这条小小的隶书,正是书写于舆图黄河、渭水之间。
长孙无忌手指下移,点出河南、河北两侧的“五九八,大水”几个小字:“隋开皇十八年,河南八州大水,漂没数郡。”
不必再说下去了。李世民常与文学馆学士议论典籍经纶,对历史掌故极为熟稔,仅仅一愣之间,已经意识到了关窍:
“莫非这年份——“
“是的。”长孙无忌道:“臣已经仔细核对过。前秦皇始四年与隋开皇十八年间相差二百四十四年,正合这‘三五四’与‘五九八’间的差额。正因如此,臣等才大胆揣测,猜想这舆图上标记的数字,恐怕正对应的是历年的年份。”
他停了一停,又低声说出自己的发现:
“臣等猜出这数字的用意后,随即便按对应的年份,一一查检史籍所载的灾异,想不到记录竟与这舆图彼此吻合,毫无差错……不仅如此,臣还依照这数字的规律逐次推算,算出今年对照的正该是‘六二六’。”
长孙无忌移动手指,指向了河北界内,那里同样有一行小字:
“六二七,旱。”
太子李世民霍然起身,在殿中来回踱步。
“说下去!”他断然道。
“是。”长孙无忌俯首奉命,继续解释:“若臣等愚见不差,则依天幕所示的舆图,明年春、夏时分,河北、山东将各有一场旱灾;至秋季,关中当有一场涝灾;至后年春夏,关内又当有旱灾,乃至波及关东等地……“
说到此处,长孙无忌也不觉有些紧张。这灾异祸乱来得太多太频繁,即使以他的定力,一时都颇为心惊。他稳一稳心神,再度开口:
“此外,天幕舆图上标记的文字都以不同的颜色点燃,似乎也别有深意。以臣等的愚见,这些靛蓝的文字当是水灾、涝灾,玄黑的文字当是山崩、地动;朱红则多半是旱灾、火害。整整有法,各分门类……”
长孙无忌讲述完自己这十数日来所有的发现,随后正襟危坐,俯首不语,默默等待主上的决断。
而李世民依旧大殿中来回行走,心胸激荡不平——毫无疑问,这是一份珍贵到无可言喻的消息!一旦把握住了天灾祸殃的规律,那么施政时便是事半功倍,占尽先机,必能开凿盛世的发端!
——李世民蓦地停下了脚步,负手伫立于几案之前。他的衣衫巾带被夜风吹得飘舞鼓动,面容却在烛光起伏下晦暗不明,似乎正在长久思索。
如此沉吟片刻之后,太子轻声感叹:
“天灾无常,民生多艰。”
——如果长孙无忌所言无误,那么自此往后整整四年,水旱蝗涝此起彼伏,大唐竟无一日安宁。如此灾异频生祸乱纷起,民穷国乱天下板荡,朝廷要面对的压力更将无可预料,不能不令人心生惧意。
长孙无忌立刻下拜,语气沉着:“多难兴邦,殷忧启圣,此天之所以命殿下也。人强可胜天,神明赐下舆图,用意正在于此!”
上苍为什么要降下这份标记灾异的舆图?不就是想让殿下您承担起这份抚民安邦、以人力胜天的责任么?
——既然如此,又何惧艰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