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再怎么故作坚强,这个噩耗被证实,年幼的岚望舒还是在一瞬间就红了眼眶。
他依旧垂着脑袋,小声说:“那个大哥哥,他有兄弟姐妹吗?”
对于年幼的岚望舒这没头没尾的问题,男人怔了怔,如实回说:“有。”
年幼的岚望舒又问:“那他有好朋友吗?”
男人再次点头,“有。”
年幼的岚望舒最后说:“那个大哥哥,他有兄弟姐妹,有好朋友,他们都可以陪他的。
“你能不能,不要回去找他?
“哥,我只有你。”
最后“只有你”三个字,年幼的岚望舒讲得很艰难,因为哽咽得厉害。
男人抬起手,将年幼的岚望舒拦腰抱起来,揽进怀里,摸着他的头说:
“那个大哥哥身边不光有兄弟朋友,还有很多坏人,很坏很坏的坏人。
“大哥哥需要我回去,回去帮助他。
“哥哥答应你,等坏人都被消灭干净了,哥哥就回来找你,好吗?”
年幼的岚望舒把脑袋埋在那个男人的胸膛里,滚烫的泪水把对方衣服都浸湿了。
这样的姿势,让他的声音变得很闷,他带着哭腔说:
“哥,那我怎么办,我遇到坏人,怎么办?”
男人很深地叹息出声,许久讲不出话来,最后,半哄半骗地说:
“哥哥不是教了你一套剑法,哥哥再给你做一把桃木剑,这样就算遇到坏人,我们望舒也能用剑把坏人打跑了,好不好?”
岚望舒后来没有拿到那把剑。
那个男人离开得是那样匆忙,岚望舒拼尽全力也没能追赶上他的步伐。
男人离开得又是那样决然,年幼的岚望舒摔得手脚都破了皮,脑袋磕在地上,血水流进眼睛里,模糊了视线,撕心裂肺地喊他求他,也没能换来男人的回头。
那把岚望舒没能等到的桃木剑,时隔十一年,被送到了他手中。
小木剑只有小手臂那么长,对于成年的岚望舒来说,实在太短了。
但岚望舒还是很小心地把那支木剑收起来,朝林书笑着,轻声说:“谢谢。”
午后,送走岚望舒和容玉烟之后,林书独自坐在床边,静静看着窗外,陷入沉思。
他的手中,紧紧捏着自己的手环,那上面,屏幕始终停留在一条短信上。
那是岚望舒离开之后,发过来的一条短信——
[林书阁下,有关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无论是什么事,包括一些奇怪的、非自然的、难以用科学解释的现象,如果您有任何疑问,无法自己解决,若您愿意选择相信我,请随时与我联系,我恭候您的消息]
这条短信,林书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了。
林书可以确定,岚望舒的字里行间,都在暗示林书,他已经猜到过去发生的事,如果林书愿意向他敞开心扉,他可以竭尽全力,为林书解惑。
林书现在确实很疑惑。
堡垒中的十年闭塞生活,还有十年前那次任务,让他对过去,对现在,对未来,都感到非常迷茫。
是否应该和岚望舒敞开心扉地聊一次?又或者,索性带着心底的这些疑惑,彻底抽身出来,离开亚特兰军部,离开首都星,从此隐姓埋名……
正想着,房门外的动静,将林书的思绪拉了回来。
先是利维亚的高声质问,接着,一个林书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来。
是吴刚,自己那个许多年不曾见面的师弟。
林书的眉头轻轻蹙起。
“我家将军交代过了,林将军现在是星际军的军雌,他的安全,由我们全权负责,没有我家将军的允许,或者内阁的批文,一律不能进去。”
利维亚双腿叉开,横在门前,将进入病房的路,堵得严实。
这整个圣保罗医院,此时被星际军的军雌层层看守着,负责守卫工作的,竟然还都是星际军里精神力等级相当高的军雌。
看得出来,容玉烟对自己新换过来的这位将军的安危,十分在意。
以吴刚的性格,此刻挡在他面前的,如果换了其他任何一个编制的军队,他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硬闯,但此时挡在他面前的,是容玉烟的副官,他便不得不有所收敛。
容玉烟毕竟是他多年的顶头上司,哪怕他因为私心转投了西北军,容上将的面子,他还是要给的。
而且,温特公爵事先交代过,让吴刚暂时不要急着来找林书。是吴刚自己沉不住气,想要先过来试探一番。
那套蛛网捕蝶阵里,缺失的一块,始终是他的心病。
想到这里,吴刚难得地摆出一副笑脸来,送了张批文过去,
“我代表的是代理摄政王,这是内阁的通行批文。”
利维亚将那批文拿过来,仔细看了一遍,眉头拧住,“这是执法通行证,批文里并没有明确写你可以以内阁成员的身份过来见林将军。”
吴刚本就不多的耐心,眼看快要耗尽,可到底顾及到容玉烟的面子,没有当场翻脸,只是抬手指了指屏幕中的一处,
“批文里明确写了,我可以全权代表代理摄政王,行使他的一切职能权限。”
利维亚盯着吴刚指的那句话,陷入沉思。
这批文倒是确实给了吴刚权限,让他可以假借内阁成员的身份,可问题是,这怎么看,都像是在玩文字游戏,钻内阁规章的空子。
等了一阵,见利维亚仍旧不松口,吴刚不耐烦地将光屏收起来,
“批文你也看到了,规定你也清楚,如果这样还不能放我进去,那我只能去内阁投诉你,投诉星际军,滥用职权了。”
涉及到星际军的荣誉问题,利维亚不敢再坚持,只得侧过身,将门口让开。
在吴刚迈步正要走进去的时候,利维亚又再次抬手将他拦下来,
“等一下,麻烦将身上的所有武器都摘除了,再进去。”
吴刚眯起眼,转头看向利维亚。
僵持片刻,吴刚再次退让,将腰间配枪军刺和靴子里的匕首尽数拿出来,重重放在门边的桌上。
面上配合,吴刚在心中暗骂,利维亚回去应该烧高香,庆幸今天吴刚不打算真的为难林书,否则利维亚现在应该已经是只红毛死虫了。
病房门被半推半踹地打开,吴刚冷着脸走进去,又用精神力将房门死死关上。
一眼看到床上的林书,吴刚朝对方点了点下巴,“林师兄。”
林书镇定地看向他,神情冷淡而平静,“吴师弟。”
吴刚用精神力随意拿了张椅子到床边,自顾自坐下来,也不废话,开门见山地说:
“林师兄大难不死,真是可喜可贺。
“只是,听闻林师兄从堡垒里出来以后,脑子坏了?
“这真是太可惜了,我原本还想来和师兄讨论讨论,师父的作战平台的问题。”
吴刚没有指明他想讨论的是哪一套作战平台,可是一瞬间,林书的脑海中,便浮现出了一张图——蛛网捕蝶阵。
这套阵法,像一把钥匙,一把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
顷刻间,林书脑海中,有关十一年前的那段记忆,喷涌而出。
触角上的刺痛,心房传来的绞痛,让他的面色变得异常苍白,双手紧紧握成拳,许久后,才又缓缓松开了。
脸色重新归于平静,林书定定望着吴刚,斩钉截铁地回他:
“那套作战体系,会跟我一起,埋进土里,从亚特兰,永远消失。
“我绝不会再告诉任何一只虫。
“不要说你,就是师父再世,也别想再从我口中,听到有关那套体系的一个字。”
吴刚不过是想来试探一下林书的口风,万万没想到,对方竟是对那套作战体系到了如此深恶痛绝的地步。
吴刚不知道林书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不关心这个。
林书是精神力等级高达 S 的顶级雌虫,又是受过帝国最顶级的专业训练的军雌,普通的审讯手段对他根本没有用。
而且,就算那些审讯真的有用,林书现在是容玉烟的下属,有容玉烟护着,容玉烟背后站着的,是国王陛下,吴刚也不可能莽撞到对林书刑讯逼供。
所以,在听到林书的回答之后,吴刚很快确定了一件事——想要补全蛛网捕蝶阵中那缺失的一块,从林书这里套话这条路,肯定是走不通了。
他是利益和结果至上的,为达目的不罢休,一切和他的目的无关的多余的事,他都不会浪费时间和精力。
所以,确认了这个事实之后,吴刚片刻也没有停留,很快从医院撤离了。
病房里重新回归平静,林书将岚望舒的那条消息调出来,又看了片刻。
最终,他回了一条消息过去。
他想,有关过去,他欠岚望舒一个解释。
午时,星际军作战指挥基地,统帅休息室里,容玉烟和岚望舒坐在餐桌边,正在吃刚从楼下餐厅里打过来的饭菜。
岚望舒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一只手拿着餐具,另一只手拿着那把桃木做的小剑,放在腿上,垂着头,翻来覆去地看。
容玉烟则坐在一边,冷冷看着岚望舒的样子,眉头越拧越紧——
小虫现在看起来像个在课堂上偷玩手机的学生似的,不好好吃饭,脑袋埋得很低,所有注意力都被桌下那把小剑吸引了,脸上还不断浮现出很浓的笑意。
这样的画面,让容玉烟内心没来由的烦躁,比内心的烦躁更让他难过的,是胸口的窒闷。
岚望舒并没有注意到身边雌虫此刻的复杂目光,他全部心思都放在那把意外得到的小木剑上了。
岚望舒以前小学有手工课,手工课上老师让每个同学交一个自制的手工作品。
那时候,年幼的岚望舒想到父亲在家里各种日用品上绣的那些蝴蝶,最终放弃了请父亲帮忙的念头,转而去求助了他认的哥哥。
是那个被他称作哥哥的男人教会了他怎么做木雕,他送给国王陛下的那串桃木手串,就是用的那样一套雕刻手法。
雕刻手法其实和书法很像,不同的师父会有不同的风格,他的哥哥的刀锋果断,做出来的木雕线条锐利,毫不拖泥带水,就像……容玉烟的剑法一样。
岚望舒此时盯着那把小剑的剑柄上雕刻的花纹,仿佛看到了容玉烟挥剑的样子,唇角忍不住便翘起来。
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做的这把剑?从地球离开后,在星舰上吗?那时候,在地球上,他虽然走得毅然决然,但其实是非常舍不得离开年幼的岚望舒的吧……
正想得出神,下一秒,他手中的木剑被抽走了。
容玉烟抽得很急,很用力,木剑的剑身快速划过岚望舒掌心,剧烈地摩擦,让他掌心变得很烫,有点麻,还有一点微微的刺痛。
岚望舒茫然抬头,看向容玉烟,对上对方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怔住,“……舅舅?”
容玉烟“啪”地一声,将那木剑重重扣在远离岚望舒的那一侧的桌上,沉声说:“这木剑是从地球带过来的,可能有问题,我要做个全面的鉴定。”
岚望舒觉得这话简直毫无道理,首先,他从未听说过地球上的东西要做检查的规定,他从地球上带过来的那只背包就从来没有做个任何检查,而且——
“这就是一根木头,用精神力随便感受一下就能知道,里面没有星源素,连金属成分都没有,能有什么问题?”
岚望舒对这意外得到的礼物,是很在意的,所以反问的话,讲得有些急切。
容玉烟转过头,用有些清冷的声音说:
“望舒,有些毒素和机关,不是精神力或者金属探测器可以检查出来的。”
听到容玉烟的话,岚望舒一时有些出神。
他已经不再纠结容玉烟为什么要检查他的木剑的问题了,他的思绪,很快飘到另一件事上——
容玉烟喊他“望舒”,和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任何一只虫,都是不同的。
容玉烟大多数时候,讲话都是一板一眼的,有一点点像个 AI,咬字非常清晰,丝毫不会有一般口语中吞音的情况。
“望”字,他会讲得清晰有力,“舒”字,他会将舌头卷得很深,发出一个字正腔圆的翘舌的 shu 音,而不是像大多数人那样,直接发出介于 su 和 shu 之间的某个音节。
岚望舒很喜欢他喊自己名字,所以将他的发音方式,记得很清楚。
岚望舒想,之前在圣保罗医院的特护病房里,林书听到容玉烟第一次喊出“望舒”两个字的时候,之所以会露出那样像见了鬼一般的惊讶神情,应该也是听出来,容玉烟的发音方式,和某个人,或者说,某只雌虫,非常像吧。
这边,岚望舒想得出神,对面,容玉烟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只当他是被收走了心爱的礼物所以不高兴了,这让容玉烟心中越发愤懑了,偏偏又无处发泄,只得冷着脸,拿指尖轻轻敲了敲岚望舒那边的桌面,
“赶紧吃饭,菜要凉了。”
“哦……”
岚望舒收敛了思绪,抱起碗,闷闷地扒饭。
容玉烟将身边小虫气鼓鼓的模样看在眼里,心中叹息着,最终什么多的话也没说,只默默陪着对方吃饭。
岚望舒扒了一会饭,脑海里回想刚才的对话,突然意识到什么,手上动作停下来,转过头,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一双琥珀色的眼瞳,直勾勾盯着容玉烟的脸看。
容玉烟被他那带着诡异笑意的双眼盯得浑身不自在,好看的眉头拧起来,冷声问:
“不吃饭,盯着我做什么?”
岚望舒的笑意变得更浓,唇角恨不能要翘到天上去,
“舅舅,你是不是,在吃醋啊?”
容玉烟心头咯噔一声,嘴上却是无论如何不肯承认:
“我是担心你的安全。”
“哦。”
岚望舒没有追问,重新吃饭,可是脸上的笑容却变得更深了,每一根头发丝上都写着:我不信。
这时,岚望舒的手环里,收到一条消息,来自林书。
岚望舒的笑容顷刻间收敛了,将消息调出来,里面只简短一句话,说自己现在正在办理出院手续,问能否约岚望舒去他家,有要事面谈。
岚望舒盯着那条消息,看了一阵。
看起来,对方是想通了,愿意和他聊聊过去了?
岚望舒这样想着,迅速回了个好过去,对面立即将自己家的住址发过来。
“怎么了?”
容玉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岚望舒正在和对方约见面的时间,没过脑子,照实说:“是林书,约我去他家。”
讲完了,岚望舒就后悔了,一抬眼,对上了容玉烟那目光复杂的双眼。
容玉烟:……
岚望舒:……
四目相对,尴尬的沉默持续了一阵。
最终,容玉烟问:“你要……直接去他家?”
容玉烟的内心,对林书现在的行为,是有些不齿的——在医院见面的时候,看起来还挺生分,现在刚出院,就公然约小虫去他家……所以不是不想叙旧,只是想要等一个合适的时间和地点罢了?
岚望舒将容玉烟的神情看在眼里,陪着小心说:“我只是去和他聊聊有关过去的一些事,很快就回来,可以吗?”
岚望舒口中的“聊聊过去的事”,在容玉烟听起来,和叙旧没有任何区别,可他也不可能阻止岚望舒去找林书,他没资格这么做。
所以,容玉烟点点头,站起身,一边拿军装外套,一边说:“我送你去吧。”
岚望舒见状,心中涌起万分愧疚,朝容玉烟笑着,“不用了,舅舅,我自己开飞行器过去吧,你下午不是还要为陛下部署星舰舰队?”
容玉烟看一眼时间,“还有三个小时,足够……”
他原本想说足够把你送过去再送回来,可话到了嘴边,突然意识到什么,改口问:“你们……需要聊很久?”
既然林书决定敞开心扉,岚望舒当然是希望能一次把那段过去事无巨细都聊清楚,所以他料想,没有三五个小时,他们应该是聊不完的。
“嗯,”岚望舒只能如实回,“或许要聊到晚上去了。”
“哦……好。”
容玉烟点头应着,目光有些涣散,心中想,这么重要的雌虫,约去家里,就算夜不归宿,恐怕也不为过,“那我不打扰了,你们……聊得尽兴。”
“我刚想起来,指挥室那边有些事情要提前处理,我先过去看看。”
容玉烟说着,手中提着外套,转身往门外走。
刚走了两步,他的手臂倏忽被岚望舒用力攥住了。
“舅舅,”岚望舒认真说,“我很快回来。”
容玉烟转头,朝他挤出一个笑,“好。”
然而岚望舒口中的“很快”,和容玉烟以为的,似乎不太一样。
直到下午的星舰舰队部署工作全部完成,回到统帅休息室,独自坐在沙发上等了许久,容玉烟也没有等回岚望舒的任何消息。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容玉烟盯着自己和岚望舒的聊天框,看了许久,心想,小虫连一条消息也没有发过来,恐怕是要在林书那边吃晚饭了?
这样想着,容玉烟倚靠在沙发扶手上,手肘撑着额头,视线依旧盯着聊天界面,不知不觉,竟是睡了过去。
一片炫目的光团在容玉烟眼前浮现,他的身体仿佛在深渊中不断旋转,下坠……
最终,他的身体落地,视野逐渐清晰起来。
眼前浮现的,是一个陌生的房间,而坐在他身边的,却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小虫的漂亮脸蛋。
“晚上,要不要就在我这里吃饭?”
容玉烟听到讲话声从自己的身体里发出来,是林书的声音。
坐在对面的岚望舒没有回答,只是垂头看一眼时间,然后似乎是调了一张聊天框出来。
这时,容玉烟听到林书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自己做了碱面,你如果不介意,我去简单做一锅番茄鸡蛋炒面,我们两个一起吃?”
这时,岚望舒将视线从聊天框上移开,有些诧异地看向林书,问:“你居然会做碱面?”
林书点头,“以前在地球上,因为喜欢吃,所以专门去学了配方和做法。”
眼前的画面逐渐模糊,身体重新下坠,再落地时,容玉烟蓦然睁开眼,发现自己仍旧坐在统帅休息室的沙发里。
刚才那个……是梦吗?这么真实的梦境……
容玉烟坐起来,抬起手,想要揉按鼻梁,看到手环上晃动的屏幕,才想起来,自己睡着之前还开着和岚望舒的聊天框。
正要抬手将聊天框关闭,视线瞥过去,发现上面多出来两条消息。
是岚望舒两分钟前刚发过来的,只有两个表情——
[狐狸探头.jpg]
[舅舅,饿饿,饭饭.jpg]
容玉烟看着那两个火狐的Q版表情包,忍不住笑起来,可笑容很快又收敛。
如果刚才的梦是真的,那这两个表情,就是在林书约岚望舒一时吃晚饭的时候,岚望舒中途发过来的。
这让容玉烟的神色,立即冷下来。
静静想了片刻,容玉烟把岚望舒的联系方式调出来,拨了一通全息通话过去。
容玉烟也不清楚,他此时为何会这样头脑发热。
而事后,很长一段时间,容玉烟都不愿意去回想这段黑历史。
如果他事先知道自己在这通电话里,会做出怎样反常到离谱的举动,那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拨打这个电话。
林书的住处在市区的某一片住宅楼群里。虽然坐落在市区, 但四周的环境却很清幽。
这一片住宅区是专门为那些没有王公贵族身份的帝国高|官要员而修建的住宅区,所以附近守卫森严,每一层门禁处, 都有特警把守。
岚望舒穿过层层门禁, 最后来到林书所在的那栋居民楼的顶层, 停好飞行器,来到指定的房门前,远远就看到一排星际军的军雌守在门外走廊上。
利维亚站在门前,看到岚望舒过来, 热情地和他打招呼,然后迅速放对方进去。
和门外的守备森严不同,此时的房间里, 只有林书一只虫。
林书独自坐在客厅沙发里,听到开门声,起身迎出来。
他头上仍旧包着纱布, 身上穿的不再是病号服, 换了身深色的休闲服。
岚望舒环顾四周,注意到在房间的不同角落里,放置着几个不同型号的反侦察装置。
或许, 相对于病房那样的公共场所,林书在自己的家中,才更安心,这也是为什么他执意要提前出院。
“请坐吧。”
林书说着,指了指沙发,然后弯腰去给岚望舒倒茶。
他仍旧无法使用精神力, 所以只能亲自动手去拿茶壶。
“谢谢,我自己来吧, 可以吗?”
岚望舒用精神力将那茶壶接下来,客气地问对方。
林书点点头,在岚望舒旁边的另一张沙发里坐下来。
待到岚望舒坐定了,林书开门见山地说:
“望舒,我喊你过来,是想……和你聊聊,有关过去的一些事。”
岚望舒点头,轻声应着,耐心地等对方继续开口。
林书先看了一眼岚望舒沙发边上的扫描装置,那是林书在岚望舒过来之前刚从卧室里取出来装上的。
扫描装置上的指示灯从红色转成绿色,象征着岚望舒身上并没有佩戴任何监听监控装置,也没有开启手环中的类似功能,到这时,林书才卸下戒备,缓缓开口:
“十二年前,我随西北军及星际军联合作战部队前往地球,去参加一次特派任务,这件事,你应该已经有所了解。
“有关那次任务的内容,是帝国最高机密,我不可能告诉你。
“不过,剔除掉那些任务内容之后,有些事,我......想要和你探讨一下。”
林书斟酌着字句,最后用了“探讨”这样的词汇,因为他大概能够猜到,有关过去的那段记忆,到底真相是什么,岚望舒其实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
“这件事,要从另外一名西北军军官说起,抱歉,我无法告诉你他的名字,只能用军官A来代替。
“军官A,他曾是我生命中极为重要的一只雄虫,可是,在我和他一同参与这次秘密任务的过程中,我们出现了非常严重的分歧。
“有关那次分歧的具体内容,我不能细说,但是,因为那次分歧,军官A不再信任我,可他又需要确保我在最后关头,不能临阵脱逃,所以,他用了一些龌蹉的手段——
“他给我下了药,将我困住,试图强行与我签订3级契约。
“我那时候拼死反抗,可对方是有备而来,装备优良,精神力又与我不相上下,又有雄虫对雌虫天然的信息素压迫,所以,我哪怕是费尽全力挣扎,3级契约的星源素注射液,依然还是注入了我体内。
“不过,在最后关头,我用精神力挣脱了身上的束缚,奋力往外逃去。
“军官A自然不会任由我逃跑,我刚从冰冷的实验台上跳下来,下一刻,便被他用利器砸在了头上。
“随着后脑勺的刺痛,我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我倒进军官A的怀里,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恐怕,从此再也没办法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
“那之后,我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昏迷,我好像被困在一个黑暗的盒子里,无法动弹。
“昏迷中,我隐约听到军医和军官A的争吵声,军医告诉军官A,因为他砸在我脑后的那一下,很可能导致我永远陷入昏迷中,再也醒不过来。
“再后来,迷迷糊糊中,我感觉到军官A坐在我身边,深情地握住我的手,告诉我,他请求我醒过来,如果我能醒过来,他一定对我忏悔,但是,如果我无法醒过来,他将帮我结束我的痛苦,了结我的生命。”
说到这里,林书停顿下来,收回视线,看向岚望舒。
岚望舒听得极为认真,此时顺着对方的故事停顿的地方,问:“所以,你醒了过来?”
林书点头,又摇头,“我也不确定,那算不算醒过来。”
岚望舒眉头轻蹙,联想到自己的那个猜测,隐约猜到林书的意思,又不太确定,只默默等对方讲下去。
林书继续说:“我在军官A的呼唤中,睁开了眼,但是,那不是在我的意志的操控下的苏醒。
“用你们地球人的话来说,就是,我那时候,觉醒了第二人格。
“我想,那时候,以我自己的求生欲、意志力和精神力,我是无法从那样的困境中苏醒过来的,或许,如果没有这个第二人格的存在,我那时已经永远沉沦下去,最终被军官A杀害。
“但是,我的第二人格,在那时出现,并且及时地拯救了我。
“那是个非常强大非常坚韧的人格,他的精神力比我高出许多,行动能力也在我之上。
“在苏醒过来的第一时间,那个人格便用精神力挣脱了手脚上的锁链,并且一脚踢在军官A的鼻梁上,不出两招,便将对方击晕。
“对方甚至在近身格斗的技巧上,都比我厉害得多——
“我之前拼尽全力也没能从军官A手中逃脱,我的第二人格,却轻松地做到了。
“他控制着我的身体,从军官A身上将武器和3级契约召唤器搜走,然后迅速逃离了联合作战部队的基地,彻底摆脱了军官的控制。”
说到这里,林书直视着岚望舒的双眼,认真道:
“再后来,我的第二人格,找到了年幼的你,一步一步地靠近你。
“我没有记错的话,那时候,你应该是八|九岁的样子?所以,我的第二人格在接近你之后,做的那些事情,我想,你应该还记得?”
岚望舒点头,“记得。”
他记得一清二楚。
聊到这里,林书忽然变得有些局促,他将视线收回来,不再和岚望舒对视,然后轻声说:
“我说有问题想要和你探讨,其实,就是有关我脑海里突然冒出的这个第二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