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望舒轻笑,“搞不好,给我们上课,就是他的劫数,上完可以直接原地飞升。”
莱格斯骂了一句,朝岚望舒比个大拇指。
两只虫明目张胆的“悄悄话”,引得身后的学生们一阵哄笑。
张老师站在讲台边,丝毫不见恼怒,只是轻声说:“前面理论知识部分,不要在下面交头接耳,待会佩戴加强器之后,有的是机会好好讨论,各抒己见。”
说罢,张老师转身,将背后的悬浮屏幕调成黑板模式,然后抬手,在正中央写上一句话——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写完以后,张老师转回身,问学生:“知道这句话,说的是什么吗?”
学生们很快回答:“时间。”
“对,”张老师继续说,“你们知道,时间是什么吗?”
学生们的回答此起彼伏:
“时间是矢量。”
“时间有可能膨胀。”
“当超越光速时,我们可以改变时间流逝的速度。”
莱格斯这时压低声音在岚望舒耳边说:“这届学生素质都这么高吗?我就知道一个,时间就是金钱!”
岚望舒说:“那我比你强一点,我还知道时间简史。”
“啥捡屎?为什么要捡屎?不臭吗?”
岚望舒摆摆手,“当我没说……”
张老师这时抬起手,“我给你们一个有关时间的定义吧。”
随着他话音落下,在他背后的悬屏上,出现一段话——
[时间的基本单位,秒,是铯133原子基态的两个超精细能阶之间跃迁时,所辐射的电磁波的周期的9192631770倍的时间](注)
看到这段描述文字,立即有学生调出自己光脑中的记事本,准备誊抄下来。
张老师却笑着阻拦道:“不用记这个定义。”
说罢,他又一挥手,屏幕上换成了一句话——
[这个定义,真的对吗?]
在学生们的窃窃低语声中,张老师这时上前一步,娓娓道来:
“我们知道,宇宙的形成,是一个逐渐无序的过程,宇宙的历史,就是由‘特殊’向‘平平无奇’演化的过程,每一秒都比后一秒更加‘特殊’,比前一秒更加‘平凡’。
“正所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我们通过肉|体来感知这个世界,那么,在我们的眼中,只有过去才会留下痕迹,未来,是不会留下痕迹的。
“这是因为,过去的熵更低。
“熵增定律的存在导致了一个重要结果,过去会在现在留下痕迹。宇宙相对于我们的熵,随热力学时间而增加,我们通过肉|体的感知,发现事物在这个变量里按顺序出现,于是,我们称之为‘时间’。
“如果用现在的这具身体来思考,我们会自然地得出‘因’先于‘果’的逻辑。过去的事件是未来事件的因,如果没有这个因,未来的事件,就不会以完全相同的样子出现在我们的世界里。
“可是,基本的物理法则,不讨论‘因果’,只讨论规律,而这些规律,在过去与未来中,是对称的。当我们聊物理的时候,往往,我们需要抛弃因果。”(注)
张老师平缓的声音在不大的教室里清晰而有力,在岚望舒的脑海中掀起一阵涟漪。
岚望舒意识到,张老师这些话,指向的,是一个结论——时间之矢,并不存在。
过去,未必就是过去,未来,也不一定是我们以为的未来。
这让岚望舒呼吸都滞住。
如果时间没有方向,那他一直在寻找的那个给了他召唤器的雌虫,真的就在过去吗?
岚望舒心情激荡,忍不住想要分享自己的猜想,可一转头,看到的却是一只正在打瞌睡的绿毛虫。
莱格斯张开深渊巨口,打了个哈欠,然后整只虫趴在桌边,“师父,别念了,听不懂,困……”
岚望舒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
莱格斯这时已经将自己面前的光屏调成不透明模式,为他形成一个完美的掩体,然后他将脸贴在桌面,对岚望舒道:
“大哥,我先睡了,下课了喊我,我们去二食堂抢手|枪|腿。”
岚望舒失笑摇头,莱格斯已经闭上双眼。
张老师的课程仍旧平稳地推进着:
“时间,与模糊密切相关。
“模糊,是由于我们不知道世界的微观细节。
“物理学的时间概念,本质上,是我们对世界无知的体现。我们关于现实模糊与不确定的图景,确定了时间这个变量。”(注)
说到这里,张老师顿住,然后认真地将教室里的学生扫视一圈,又说:
“我们的无知,是因为我们受限于自己的肉|体。
“我们的肉|体只能感受三个空间维度和一个时间纬度。
“可是,我们的精神力,是可以感受弦论中的十个纬度的。”
张老师说着,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头顶,触角的位置,
“试着用你们的触角,用你们的精神力,去感知这个世界,你们会发现——”
随着张老师话音落下,他背后的屏幕上,出现一行醒目的标题:
[时间,并不存在。]
这时,每个学生的头顶,掉下来一个头盔。
张老师走下讲台,走到学生们身边,然后将双手抬起来:
“同学们,把精神力增强器带上,我带你们看看,我们误以为的时间这个东西,究竟,是什么模样。”
从天而降的头盔, 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他脸上。
莱格斯从睡梦中惊醒,险些从座位上跌落下去, 此时抬手捂住颧骨, 一脸茫然地看向岚望舒。
岚望舒无奈摇头, 指了指自己手上的头盔,“老师让佩戴好精神力增强器。”
莱格斯坐起来,拿起悬在自己面前的头盔,翻来倒去, 越看越迷茫:
“这玩意怎么用啊?”
岚望舒也将那头盔拿在手里,翻来覆去观察着,然后, 眉头拧起来。
他发现,那头盔上竟然没有印着皇冠的标志,而是在角落处, 印着一排很小的字母——Community of PTG。
这么重要的精神力辅助器械, 竟然不在星源网络覆盖中?
张老师这时一挥手,背后的屏幕中,开始播放精神力增强器的佩戴指南。
“将头盔内的传感器接入你们的触角上, 刚开始可能会有一点不适应,忍住不要让触角缩回,过两秒就好。
“然后,将眼罩、耳塞、鼻夹、手套,全部按指示佩戴好,使用时, 务必保证紧闭双眼,手部保持静止。
“记住, 你们现在是要摆脱肉|体对这个世界的感知,而努力尝试着,只用精神力,来感知。”
岚望舒思忖片刻,还是按照指示将头盔和手套都戴好,触角碰到头盔里的冰冷传感器时,立即传来一阵刺痛,夹杂着麻痒感觉,像被微小的电流击中。
但那感觉很快过去,紧接着,触角被柔软地包裹住,像戳进了棉花糖里。
眼耳手鼻都被包裹住,有一瞬间,岚望舒感到窒息和心慌,但那心慌的感觉,很快就被惊叹取代。
岚望舒“看”到了彩虹,不,不是彩虹,是闪耀着夺目的光芒的星团,可那亮度,又远远高于星团。
而且,那其中包含的色彩,比岚望舒曾经用肉眼看到过的,要丰富太多太多。
岚望舒感觉身体跟着那星团不断旋转,仿佛被卷进漩涡中心。
不知过了多久,旋转逐渐停歇。
眼前的混沌慢慢消失,换作清晰的影像——
岚望舒看到一只雌虫,跪伏在他怀中,将额头抵在他的肩窝,把自己的翅膀触角和腺体,全部展露在他眼前。
岚望舒盯住那腺体上覆盖的阻隔贴,心跳变得又急又重。
他听到雌虫用带着明显颤抖的嗓音,喊他:“雄主……”
他想将阻隔贴撕开,将犬齿刺入腺体中,将雌虫标记……
而这时,影像被打散,又重聚,眼前换成另一幅图景——
寒冷的夜晚,大雨滂沱,一只雌虫单膝跪在他面前,雨水洇湿了他黑色的头发,水珠顺着他发梢,滴入领口,滴在脖颈处的靛青色虫纹上,虫纹闪烁起蓝紫色光芒,忽明忽暗。
雌虫把一只口哨放在岚望舒掌心,告诉他:“不论身在何处,只要你发出召唤,我必将赶回你身边。”
岚望舒看着那雌虫的双眼,想要开口问那雌虫究竟是谁。
然而,他无法发出声音,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感觉到这具身体朝前探出去,用幼小的双手,环住那雌虫的脖颈,用孩童的声音,喊了声“哥”。
影像再次散开,如细小的尘土飞扬,岚望舒静静等待着新的画面呈现在眼前。
然而,这一次,他却没能看到任何画面。
眼前一片漆黑。
他双手抱着膝盖,身体蜷缩着,仿佛置身于一只巨大的水缸里,闷不透气。
他忍不住伸出脚,朝前踢了一下,脚底碰到的,竟是一张柔软的膜。
隔着那层膜,他感觉到了压力,好像有什么东西覆上来,试图触碰他的脚底。
“宝宝,别怕,没事的。”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他的父亲。
“爸爸……”
一瞬间,岚望舒胸口闷得厉害,哽咽着,想要像往常那样喊岚蝶衣,然而身体却并不受他控制,到了嘴边的呼喊,无法发出。
砰——!
这时,外界传来房门被撞开的声响,接着是脚步声靠近过来。
背景音里,隐约能听到机械臂转动时轴承发出的声响。
他所在的这具身体,明显瑟缩了一下,朝后退去。
“……马克阁下?!”
岚蝶衣的声音中,透着浓重的惊讶和惧怕。
“蝶衣,你配合一点,很快就会过去。”
马克的声音听起来,和他在宣讲会上没有什么区别。
岚蝶衣倒抽一口冷气,声音颤抖得更厉害了,“您……您要……割掉我的触角?!”
马克的声音再次响起:“蝶衣,我保证,这期间,你感觉不到任何痛苦,只是睡一觉,醒来,就都过去了。”
岚蝶衣又朝后躲了一步,背重重地撞在墙上,颠得岚望舒跟着颤了下,岚蝶衣慌张抬起手,托住自己的肚子,又安抚性地在肚子上摸了摸。
“马克阁下,我、我不能没有触角……没有精神力,我的宝宝,他会死的……马克阁下,求求您……”
马克这时冷笑出声,“你现在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还在想着肚子里那团死肉?
“你想活着从这里走出去,就最好乖乖配合。”
马克话音落下,机械臂吱吱转动着,靠近过来。
岚蝶衣开始剧烈反抗,带动岚望舒的身体跟着左右摇晃。
天旋地转之际,岚望舒身体猛然下坠。
他惊得睁开眼,覆盖在触角上的头盔弹了出去。
胸膛起伏着,岚望舒平复住呼吸,转过头,看向身边的雄虫。
就见莱格斯把头盔甩出去,怔怔地回望向岚望舒。
莱格斯双眼通红,泪水蓄满眼眶,沙哑着嗓子说:
“胖胖死了!”
岚望舒眉头轻轻蹙起,“胖胖是谁?”
“我的狗,它躺在地上,浑身是血……”
莱格斯说着,慌张调出光脑账号,给自己雌父打了个视频电话过去。
对面很快接通,李家祖传的大嗓门,从画面中清晰传出:
“儿子,怎么现在想起来打电话,不用上课吗?”
莱格斯舔了舔双唇,喊声“爸爸”,“胖胖是不是出事了?”
“出什么事?胖胖好好的在我旁边,我刚好带他出来遛弯呢,来,胖胖,跟你哥哥打个招呼。”
画面中,一只健壮的比格犬跳起来,朝镜头清脆地叫了一声。
莱格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没事就好,吓死我了。”
同一时间,学生们刚从精神力增强器的世界里出来,都兴奋地叽叽喳喳地讨论着。
这时,张老师低头看一眼手环,脸色骤变。
他抬起手,将所有学生的增强器全部收回来,然后突然宣布:“今天的课先到这里吧,同学们,我们下节课再见。”
说罢,在学生们的高声抱怨中,张老师头也不回地匆匆往教室外面走。
几个好奇心重的学生慌忙起身追出去,围在张老师周围,不断问着各种问题。
岚望舒正想要站起身,和那几个学生一同追出去,这时,耳边传来莱格斯的一声哀嚎:
“胖胖!胖胖死了!”
岚望舒转回头,看向莱格斯,“什么?”
莱格斯把光脑屏幕推到岚望舒面前去。
屏幕仍旧停留在莱格斯和他雌父的视屏通话界面。
但画面处于倾斜状态,只能看到嘈杂的街道的一角,那角落处此刻挤满了围观的看客。
莱格斯的雌父显然已经无心顾及和莱格斯的视频通话了,从话筒中可以听到他正高声和一只雌虫争吵着。
“就在刚才,”莱格斯泣不成声,“胖胖,出车祸了……我用精神力增强器看到的画面,不是过去的,是未来还没有发生的……”
这时,教室外传来一阵骚动。
几个学生受到惊吓,发出尖细的叫声。
岚望舒循声望去,见外面走廊上,不知何时挤满了身穿警服和保安制服的雌虫。
身穿警服的雌虫,手中高举着枪,枪口全部对准张老师。
岚望舒和莱格斯对望一眼,暂时也顾不上胖胖的死了,一起往教室外冲去。
待到他们赶到走廊上,两名刑警已经朝张老师送出一副电子镣铐:
“张硕,你涉嫌非法聚众研制、使用及传播违禁器械,请跟我们走一趟。”
张老师平静地抬起双手,任由刑警为自己戴上电子镣铐,全程不曾讲一个字。
“老师,发生什么事了?”
“警察叔叔,能给我们一个解释吗?”
张老师正被一行执法的雌虫押送着往楼梯口走,听到学生们的质疑声,他转过头,脸上依旧挂着云淡风轻的笑,声音平缓:
“同学们,记住今天课上讲的知识点,试着用自己的精神力,去感知这个世界。”
他说着,抬起被镣铐束缚着的双手,指了指自己的一对触角。
执法的雌虫一左一右压着他的肩膀,迫使他转回身,往前行去。
有学生低声说:“张老师……他好像,是 PTG 的成员吧?”
学生话音刚落,立即引得虫群一阵惊呼:
“PTG 的虫?!不会吧……”
“对,我也注意到了,刚才他给我们用的精神力增强器,不是星源网络科技的,那上面,好像是写着 PTG 的标志。”
“啊?怎么会这样,我们刚才还傻傻地戴了那增强器,想想都后怕。”
“竟然是 PTG 的成员吗?这就难怪会动这么大阵仗被抓走了。”
“PTG 的成员,居然明目张胆混入圣保罗来了?也太无法无天了吧!”
岚望舒盯着张老师消失在楼梯口的身影,正出神,头顶的触角倏忽不安地颤动两下。
他感受到了一股精神力波动。
像是一根细小的发丝撩过他头顶的触角。
岚望舒眉头轻蹙,朝头顶看过去,那里除了一片粉刷成白色的房顶和几处墙皮的裂痕之外,什么也没有。
岚望舒没怎么犹豫,直接转身,从另一侧的楼道口往地下三层奔去。
他收着脚步,敛起精神力,将自己的身影掩藏在楼梯口的阴影中,然后,将地下三层的走廊扫视一圈。
很快,他在走廊尽头,电梯口旁边的电井箱附近,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那一头醒目的蓝色头发,配合上那身军事管理学院的军装校服,让岚望舒一眼认出来,是巴布韦.风,摄政王法尔亲王的小雌子,莱格斯口中那只最不随便的雌虫。
风并未察觉背后的岚望舒,他此刻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电梯口方向了。
刚才押送张老师走入地下四层楼道口的那一行雌虫,很快出现在视野中。
风在看到张老师出现的那一刻,不由自主朝前走了半步,想要迎上去。
眼看他就要从藏身的角落暴露,张老师这时脚步微顿,向着风的方向很细微地转动脖颈,然后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风立即会意,退后半步,重新缩回阴影中。
他双手握拳,头颅微微垂下,看起来,像是在努力压抑着怒火。
押解张老师的那一行雌虫走进电梯间,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走廊重新陷入黑暗中。
风抬起拳头,重重砸在电井箱上,发出一声闷响。
接着,他转过身,径直往岚望舒所在的楼道口方向走来。
岚望舒立即退后一步,将身体完全藏进楼道边的墙壁后面。
这时,就听风开口:
“出来吧。”
岚望舒没有动。
风冷笑一声,“你以为你这样拙劣的藏身技术,能逃过我的精神力感知范围吗?”
岚望舒有些无奈地抬手摸了摸头顶触角的位置,然后转身,从藏身的阴影中缓缓走出来。
两只虫在黑暗的走廊对峙一阵,风冷冷开口:
“你刚才都看到了?”
岚望舒:“看到了一些。”
风紧紧盯住岚望舒的脸,沉默片刻,然后——
一只银白色的月牙形的飞镖从风的腰间飞出,直直地向岚望舒眉心戳刺过来。
岚望舒下意识侧身躲避,那飞镖锋利的刀刃堪堪擦着他颧骨边缘掠过,将他额角的发丝都扬起。
岚望舒抬手护住脸颊,眉头拧起来,看向风。
而风这时候已经举起手臂,掌心朝向岚望舒。
岚望舒背后再次传来利刃划破空气的声响,他下意识弯腰躲避,刚才飞出去的月牙镖遽而回到风的掌心。
不给岚望舒喘息的机会,风直接送出飞镖,再次朝着岚望舒眉心而来。
岚望舒目光沉沉。
他不想暴露自己的精神力等级,考虑到风的精神力等级太高,想要骗到这雌虫,并不容易,所以岚望舒不愿意与他正面交锋。
奈何岚望舒一再忍让,对面却不讲武德,暗器不断往他脸上几个要害处招呼。
岚望舒意识到,继续躲避下去,他或许能守住自己精神力等级的秘密,但是,想要全身而退,怕是不可能了。
权衡一番后,岚望舒索性站直身体,抬起手,预备在尽可能收敛住精神力的情况下,迎面接下那飞镖。
这时,风的目光却越过岚望舒肩头,看向岚望舒背后。
在看清岚望舒背后倏忽出现的那只雌虫的时候,风周身裹挟的冷冽杀意,顷刻间散去。
飞向岚望舒的那只月牙镖,堪堪在岚望舒的掌心处悬停下来。
风的脸上,一扫之前的阴冷狠厉,换作了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和风短暂的几次接触中,岚望舒还从来没见过风流露出现在这样的神情。
就在岚望舒困惑之际,这时,风轻声开口,喊道:
“师父……”
岚望舒满脸不解地转过头,然后怔住。
容玉烟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正冷冷注视着风和岚望舒的方向。
顷刻之间,岚望舒好像明白了什么。
堂堂巴布韦.风,骄傲孤僻的亲王之子,在容玉烟面前,摆出一副无害小绵羊的模样,垂着眼喊“师父”……
这样的画面,刺激得岚望舒胸中一团不知名的火气冒上来。
岚望舒顷刻收敛了精神力,放弃了对掌心那只月牙镖的控制权。
然后,他五指收拢,任由那飞镖锋利的刀刃,划破自己的指腹,血珠顺着细小的伤口冒出来。
“嗷……”
岚望舒捏住自己被飞镖划破的手指,委屈地看向容玉烟。
第19章
看到岚望舒手上冒出的血珠的那一刻, 容玉烟眉头轻蹙,有一瞬间,他抬起脚, 想要朝岚望舒冲过来。
但那瞬间的冲动很快被他压下去, 转而看向了不远处的风, 目光变得阴冷。
而风这时看向岚望舒,眯起眼,
“我根本没想伤到他——”
“——风!”
不待风继续争辩,容玉烟开口打断他, 声音很沉,透着明显压抑着的愠怒情绪,
“向岚望舒阁下道歉。”
听到容玉烟的话, 风的眼底写满的,都是难以置信。
风不是皇宫里的几位殿下,有关岚望舒的身份, 他并没有明确的答案, 可他祖父是巴布韦.法尔亲王,他有两位嫡亲的表兄弟皇子,从他们的只言片语里, 风也能猜到岚望舒到底什么来头。
他能猜到岚望舒的身份,却无法料到,容玉烟会这样偏袒这只雄虫。
今天确实是他动手在先,他有过错,可对面那雄虫刚才分明是在碰瓷,在装可怜, 这么拙劣的演技,容玉烟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哪怕明知道对方在演戏, 容玉烟却还是心甘情愿地配合了?
再想到刚才容玉烟看到岚望舒手指上的血珠的时候,眼底流露出的那一瞬间的关切担忧神色,风毫不怀疑,如果不是他在场,容玉烟可能直接就冲到对方身前去了。
以风对自己师父的了解,这事如果放在其他皇子身上,容玉烟至少会先向双方询问刚才事情的经过,之后再做出判断,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什么也不问,就先做定夺。
风不明白,为什么容玉烟要这样偏袒这只雄虫。
他望向容玉烟,沉声喊:“师父……”
他双手攥成拳,牙关紧咬,并不愿意松口。
他是巴布韦家的小少爷,是整个圣保罗精神力最高的雌虫,何等骄傲,哪怕是面对真正的皇子,他也从不曾矮下半分,凭什么让他向一只尚未公开身份的雄虫低头认错。
这时,容玉烟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如果不愿意,那我只能将此事转交给院长和你雄父——”
“——不用!”
听容玉烟将他雄父搬出来,风终于松口,无论如何,他都不希望这事最后传到法尔亲王耳朵里去。
风恨不能将后槽牙咬碎,却也只能转身走向岚望舒,朝他恭恭敬敬躬身行礼,低声说:
“对不起,阁下,刚才是我冒犯了,还望阁下可以原谅我刚才的莽撞行为。”
岚望舒看一眼风的头顶,又转头看向容玉烟,最终摇头,回说“没事”。
风又一板一眼地回:“感谢阁下海涵。”
说罢,他抬起头,看向容玉烟。
容玉烟公事公办地说:“回去写五千字的检讨,将今天的事和自己的过错详细写清楚,邮件发给院长,抄送给我。
“是否记过,如何处分,由院长决定。”
风听到这样的安排,越发气闷,可到底是师父的安排,他不敢违逆,而且低头认错这最难的第一步都已经走出去了,没有这时候回头的道理,便只能压下火气,应声,然后转身,匆匆往电梯口走去。
走进电梯间,风冷眼看着岚望舒,直到电梯门关上的最后一刻。
岚望舒站在原处,回望着电梯方向,出神。
这时,他的手被另一只手握住了。
岚望舒蓦地回神,转过头,发现容玉烟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旁,正握着他受伤的手。
幽暗的走廊里现在只剩下他们两只虫,容玉烟便不再刻意收敛,岚望舒甚至隐约闻到一丝淡淡的雪松味道。
两只虫挨得很近,岚望舒的肩膀几乎碰到容玉烟胸膛,他看向容玉烟的侧脸,见对方正拧着眉,垂下眼,仔细检查他指腹处的伤口情况。
容玉烟的发热期已经结束,皮肤重新变回微凉的温度,手指柔软微凉的皮肤和岚望舒温热的皮肤接触,带来异样感觉。
他捏着岚望舒指节,很小心地避免碰到岚望舒被划破的那两根手指的位置。
岚望舒赧然笑笑,“没事,只是划破了一点皮。”
容玉烟却不觉得划破皮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为了增强控制力,风的月牙镖上,嵌入了高浓度的星源素,你的伤口里有一定可能会感染星源素,引发自身免疫。
“跟我回飞行器上去,我帮你检查一下,把伤口清理干净。”
去了停靠在楼顶的飞行器上,确认岚望舒的伤口没有感染星源素,容玉烟帮他给指腹缠上胶布的时候,缓缓开口:
“风……他平时不是这样冲动的性格,以我对他的了解,刚才就算我不出现,他应该也不会真的伤到你。”
容玉烟讲出这些话的时候,视线始终放在岚望舒受伤的手指上,从岚望舒的方向,看到他浓密的银白睫毛,在脸颊上打出两片浅灰色的阴影。
“舅舅。”
岚望舒开口喊他。
容玉烟正要把岚望舒手指上医用胶布的最后一处边缘压好,听到岚望舒喊他,他指腹微微弹动一下,之后又继续手上的动作,同时等着岚望舒把接下来的话讲完。
可岚望舒却并没有继续,而是固执地又喊了声“舅舅”,像是一定要得到对面的回应。
容玉烟只好抬起眼,与他对视,“嗯?”
岚望舒大概能猜到,风刚才不会真的对他下狠手,风的行为,更多的,应该是想要趁机试探他,想要看看他的精神力等级究竟有多高。
可是,容玉烟专门提起这件事,让岚望舒总忍不住觉得,他是在袒护自己的徒弟——
风的身份再尊贵,也尊贵不过一位皇子,而且刚才又是风先动手挑衅,容玉烟其实是担心岚望舒会因此记恨风吧?
还有刚才容玉烟对风的处置方式,让风向岚望舒道歉,然后回去写检讨,最后交由院长处置,这样的安排,无可厚非,但是岚望舒总觉得,其实容玉烟是在暗中帮风开脱。
不管风是有意无意,他对岚望舒动手,是事实。而将风交给院长,以院长对巴布韦家族的忌惮,这事很可能会像温特家的小少爷仗势欺虫那次一样,最后不了了之了。
容玉烟的做法没错,但岚望舒总觉得胸中憋闷。
岚望舒想了想,觉得与其自己在心里生闷气,不如向对方敞开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