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摸了摸陈肴言的额头,还是在持续的低烧中。
然后他小心的将对方后背抱着撑起来,在车上对方偏着头时他就发现了,发现紧紧覆住的阻隔贴下边缘红肿的皮肤。
Omega的分化为什么是件尴尬的事情,就是因为信息素的影响。Alpha和Beta在分化后,即使后颈腺体快速的增殖分化性别化,信息素的释放也是可控且浅淡的,根本没有什么尴尬羞涩可说。
但被自然选择赋予生育重任的Omega不同,某位学者也有观点说,远古时代,一位Omega的分化,信息素的发散就是在告知别人他开始拥有孕育能力。
多数Omega的健康的第一次分化,顺利的话只有两周左右的不可控,甚至可以向学校申请专门的分化假期,但陈肴言的罕见的二次分化却明显不可与之相提并论,腺体似是在追赶过期的进度,再加上他本身的体质原因,他的不可控期在持续的延长。
而陈肴言还需要工作,他需要融入人群,他一直以来都是外人口中的性冷淡Alpha,他的后颈更是永远附着严谨的严丝合缝的憋闷的阻隔贴。
一路上,睡着的陈肴言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温顺的,抱上楼乃至放到柔软床铺,他都沉在睡梦中没有清醒,像是累极。
但此刻,周冽将手轻轻的放在他的后颈,要为他撕掉阻隔贴解放被覆住的腺体时,对方却在睡梦中都下意识的偏头避开来,动作幅度稍大。
陈肴言在睡梦中,模糊光影里,似乎又回到幼时自己躺在病床上被护士控制的无力时期,不管是对方要为他抽血扎针、还是做各种信息测试,陈肴言用力避开来,也只会被另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抱起来控制住然后继续,他的抗拒微乎其微。
陈肴言以为自己又回到幼时毫无反抗之力的时期,然后他就听见有人在朦胧中说话,是个男性的声音,并不是那些男女护士带着浓重消毒水味的故作温柔,而是纯粹的凉质冷感。
有人用手撑着他的后背心,另一只手已经伸向后颈的腺体上方在边缘摩挲着要撕开。
陈肴言偏头要避开,然后那个人轻轻的制住了他,他身上没有消毒水的味道,也没有硬硬的白大褂摩擦着人的脸,更没有味道浓郁的橡胶手套触碰皮肤的冰凉。
“别动,我把这个给你撕了,都闷的肿了,不难受吗…”周冽的声音有点低,带着呼吸就响在陈肴言耳侧。
两个人甚至都没有意识到一位Alpha为Omega揭开腺体阻隔贴是一件多么敏感又隐私的事情。
撕开阻隔贴,周冽看见陈肴言衬衣领下面红肿发育着的腺体,就在颈骨的下方,那块松软区域,周边有冰凉的汗。
周冽并未多看便收回视线,他抬起头来,看见自己抱着的陈肴言的眼睛已经睁开,正静静的望着自己,毫无情绪的一双黑色眼睛,睫毛都没有动荡的弧度。
阻隔贴摘掉,腺体终于开始自在的向外散发信息素,很快便扩散整个室内空间。
但陈肴言似乎并未彻底清醒,像是安全性质的确定一下他是谁,然后很快的又闭上了眼睛,头甚至顺着周冽手臂撑起来的上下高度自然的往他怀里偏,呼吸透过一层T恤直接接触周冽的皮肤,周冽的鼻息间都是对方的信息素的酸甜的味道,而手臂上是对方微凉的皮肤以及些微顺滑的黑色短发。
周冽第一次觉得自己可能需要找个阻隔贴,阻挡住似是蠢蠢欲动的腺体,他还是第一次生动的被人的信息素撩拨到,甚至某个地方恬不知耻的有了些反应。
周冽将陈肴言放回床上,然后快速进厕所洗了把冷水脸,之后下楼去了楼下的24小时商店。
陈肴言现在可能是半睡着半昏迷着,首要是先让人温度降下去,为求安心,周冽又绕路去附近还开着的药店买了些东西。
等再回到家,陈肴言还在他的床上安静的躺着,室内的信息素愈发浓郁,周冽在玄关处对着入户镜给自己第一次带上Alpha专用的阻隔贴。
周冽这次好歹比之前那次有照顾人的经验些,他将走前就烧好的水倒出来,调好温度才端进大开着门的室内。
陈肴言感觉自己似是坐在摇晃的汽车里飞,晕头转向又疲累,明明在躺着休息却是累极,外面似乎是炎热的夏季,车里没有空调也不开窗户,憋闷、窒息、烧灼一起朝他袭来,然后就有人手臂将他从座椅里撑起来。
“来,先把药吃了睡。”那人的手明明也并不凉,却像是能将他从这辆往天上飞的汽车里面解救出来似的,他下意识靠近那股力量。
第27章 island
然而某些药的味道于陈肴言而言甚至比某些食物的味道熟悉, 下一秒他就感觉有药片喂到了嘴边,他偏开头想要避开,甚至挥开了放到自己嘴边的药片。
药片被挥开洒落到床单上, 周冽的手也被打开, 周冽单手将陈肴言揽住,将他一只手放在自己身后, 又将他另外一只手控制住, 再次拿了药片喂到他嘴边, 甚至没察觉到自己出口的话语里不自觉的带了点哄:“先退烧。”
他的手在接触的过程中不可避免的碰到陈肴言的脸, 甚至指尖接触到对方被烧的有点苍白的嘴唇。
陈肴言重重的皱了皱眉, 周冽眼见着他平直的眉心长起来褶皱,看他不耐烦的睁开眼睛。
陈肴言嘴巴微张,似乎在说话, 周冽凑的很近才听出几个词语。
“…现在…不能…药”周冽看着对方似是累极的面容罕见的愣了一下,头顶的灯光在黑夜里显得亮度很高,照的陈肴言躺着的被直射的脸就格外的白皙剔透,周冽甚至觉得自己能透过他薄薄的脸看清楚里面的血管脉络。
话连在一起就很好理解其中意思, 孕妇/夫的用药禁忌其实一直是孕者的入门注意事项, 不止这些, 还有化妆产品、洗漱用品、护理产品以及所有入口的、上身的、日常使用的, 孕者都需要注意避免。
周冽其实已经默认陈肴言会打掉这个孩子, 那次在医院的走廊, 陈肴言罕见的温柔的对他说自己感受到腹中胎儿的存在,他也看着对面粘贴的那张图片许久,他甚至觉得陈肴言的“温柔”应该只有那一瞬间才是合理的, 他并不觉得陈肴言强硬的剥夺腹中胎儿的生命是件错误的事情。
胎儿才是陈肴言生命之中突然出现的错误, 周冽是理解的, 他也不会有任何责怪的。
但可是,可是现在的陈肴言在高烧,在难受,一片药片就可以缓解他的痛苦让他之后进入整夜好好的休息,然后更高效的在第二天投入他为之加班到深夜的工作里。
周冽突然在此刻,后知后觉的感受到陈肴言的那种父性、那种温柔,沉默的温柔,陈肴言的温柔都带着他一贯的强势,却严丝合缝、密不透风。
陈肴言对这个孩子最终的决定周冽目前都有点猜不出来了,但他知道,在当下,陈肴言是在保护这个孩子。
周冽的发烧药是找医生拿的处方药,专门绕路就是去找孕夫能吃的中成药,但陈肴言不吃,周冽没再强硬的喂给他。
周冽飞快的下床去了浴室,拿来冷水浸泡的冰毛巾,叠好轻轻的压在平躺着的陈肴言的额头上。
漂亮规整的衬衫和休闲西裤并不适合睡觉,周冽去衣柜找了件自己的宽大棉质T恤,将卧室的暖气调高,然后给陈肴言一颗一颗解开纽扣脱了衬衣,他移开视线飞快的为对方套上宽大T恤和短裤,陈肴言像是被重物坠着,换了衣服就融入床被里。
陈肴言的衣服裤子掉在床边,兜里的东西掉出来,在地上砸出清脆的碰撞声,是一板黄色的小颗粒药片,药片的铝箔板中心是个绘制的孕者卡通形象,周冽翻过来,后面是排列整齐的“叶酸片”字样。
周冽将药片收好放在床头,衣服裤子挂上,又转去客厅拿来刚买回来的棉签和医用酒精,略有点笨拙的捏着陈肴言的手心、脚心为他涂抹酒精。
之后周冽又用温水毛巾擦拭他的手脚脖颈,到后颈腺体的时候,周冽看着下方微微肿胀着的腺体,下意识的用微凉的手指碰了碰,但却引来陈肴言反应有点大的躲避,周冽不太熟练的隔着陈肴言身上自己的衣服抚了抚他的后背心。
如此反复循环几次,陈肴言身上的温度明显降下来,某次周冽拧干毛巾一回头的时候,就发现陈肴言又睁开眼睛正安静的盯着他。
陈肴言的发际被水打湿了些显得格外的黑,整个人都有温度降下来的苍白,他的眼睛其实稍有点狭长,收尾干净利落,像是画师精心计算好下笔位置才敢勾勒出来,没有一丝一毫的不顺和多余。
他此时以一种仰躺着的姿势盯着人,睫毛平直稍密,T恤的领口稍大,明明是一种被动的或是有点弱势的姿态,但陈肴言只要睁开眼睛,就让人可以直接忽略他目前的处境,周冽看着他,问:“盯着我干什么?”
“你怎么在这?”陈肴言的声音有点烧过的干和哑,带起来一丝憔悴和被高温折磨的蔫。
冬夜似乎永远都是安静的,最开始还有周冽在浴室来回往返洗涤毛巾的水声和脚步声,但陈肴言睁开的眼睛似是某道开关,将周围的一切声音全部关闭。
周冽停在原地,坐在床边安静的看着陈肴言,他似乎、甚至、奇怪的听到了身后时钟转动的规律的“哒哒”声,就响在寂夜里,周冽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身后墙壁上的挂钟,时间指示现在是准点的凌晨两点。
他收回视线,没说多的,看向依然安静望着他的陈肴言,对方剔透的黑色眼眸正定定的看着他,周冽只将手轻轻搭上陈肴言被冰毛巾透的微凉的额头,同时也覆盖住他的眼睛。
“继续睡吧。”周冽说。
睫毛只是短暂的扫了一下掌心,然后就缓缓的重归安静。
陈肴言早上醒过来的时候感觉身上有种罕见的轻松,入冬以来,断断续续缠绕在头顶鼻腔之间的那种重量和堵塞突然消失,最强烈的感觉便是没有睡够的困和没有吃东西饮水的饥饿干渴。
积累的工作将压力给到生物钟,早早的让陈肴言清醒过来。此时外面天都还是暗沉的,陈肴言睁开眼睛就感觉有风淡淡的拂过自己的耳际,陈肴言转头看向睡在被子上的、躺在自己身边的Alpha。
周冽甚至还穿着昨天在停车场的那一套衣服,只不过脱了外套,一只手隔着被子压着陈肴言的上半身,越过去捏着他另一边的手心,似乎是一直在试探着温度。
陈肴言莫名觉得这个姿势有点熟悉。
一个多月前,他从疲累中醒过来,周冽也是一条胳膊横着重重搭在他身上,那时还有周冽的腿,肌肤相贴中间没有任何的阻隔,两个人甚至还呼吸可闻的相互搂抱着。
而此刻,周冽睡在他旁边,头发凌乱面色憔悴,却与他隔开了安全的距离,Alpha的腿脚似乎放的有点不舒服,但却仍旧规规矩矩的放在被子上方的床侧边,他的一只手臂轻轻的越过他的上半身压着深色棉被,和陈肴言露出被沿的一点手心相贴,那也是他们身体唯一接触的地方。
陈肴言收回手,周冽下意识的转过头睁开眼,先打了个哈欠:“嗯…怎么了?”他收手揉着眼睛,声音有点干哑和不自觉的黏,下意识的问陈肴言。
陈肴言好些天身体没有这么通畅舒适过,他掀开被子盖到那边睡在被子上方的周冽身上,与此同时,他低头就看见了自己身上宽大的T恤和短裤,昨晚的场景缓缓连成线条在脑海中组成清晰的记忆。
“没事。”他回头看了一眼周冽,然后说。
周冽似是困极,藏在被子里,只闭着眼睛呐呐的“嗯”了一声。
周冽显然是个完全没有做过家务的人,陈肴言的衣服被他挂着,但也只是毫无形状的搭在那边衣架上,根本都没有抻开,该起皱褶、毁坏版型的地方一点没少。
陈肴言穿着拖鞋取了自己的衣服,推开卧室门的时候,周冽突然从被子里撑起来冒了个头:“楼道冷,过去的时候记得把外套披上,衣服不着急还…晚上下班我来接你…”
像是睡梦中被这点意识支撑着,话落,不待陈肴言回答,周冽又已经倒下融入棉被中。
陈肴言看了一眼,挺大的双人床,周冽像是怕压到他似的,挺委屈的只睡了个边,有条腿甚至还搭在床沿外。
陈肴言又走回去,略微使力将周冽推到了床中央。
陈肴言回隔壁自己的家先给自己做了顿挺丰盛的早餐,吃完后他去浴室洗过澡又换了套衣服,等收拾完,蔡雨已经把车开到楼下等他。
上车,蔡雨从驾驶座转过身来,看着他似乎愣了愣:“陈律…”
陈肴言从手机页面抬起眼睛:“怎么?”
蔡雨笑了笑:“感觉好久没看见您精神这么好了…好像从那次地震后,您状态一直不太好,其实我私下里还一直担心您上次去医院是不是检查出什么不好的结果。”
陈肴言只嗯了一声,然后摇摇头结束这个话题:“先直接去看守所。”
明天开庭,时间赶得及,陈肴言预约到的与自己当事人见面的时间也只有最早那班。
手铐与金属桌面相碰,撞出清脆的回音,陈肴言抬起头来,晨间的日光爬上他的脸。
自接受案件以来,陈肴言总共见过自己这位当事人三次,毕敏方憔悴过、颓唐过、油盐不进过、赖皮过,但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急迫过,她甚至第一次表现出强烈的想要会见律师的请求。
她一坐下,刚被固定在位置上,便焦急的叫了一声:“陈律师!你好。”
陈肴言微点头嗯了一声,并无寒暄便直入主题:“你好。明天就是法院第一次审判开庭,今天过来,主要是告知当事人也就是你,我作为你的代理律师明天会替你辩护的方向,以及估量到时候法官大概会判决给你的量刑,但只是估计。”
陈肴言翻开面前的文件,掠过案情重点精简的直入主题:“9月27日案发当晚,你驾驶摩托车突然故意出现在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蒋阳瑞面前,想要诱导其心脏病发作以失去行为能力然后伤害对方。你主观有杀人意图且证据确凿事实可靠,即使因为在你实施杀人之前死者已经死亡,但却已经实施全部犯罪行为,所以你的犯罪未遂罪是确实的。”
“你的犯罪行为系案件另一位嫌疑人舒羽诱导欺骗所致,但你年过18、身体健康、分化完全,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所以并不能依靠这一项减轻罪状。”
“公诉期间你几次翻供,延长检察院的取证审核时间,并且试图隐藏舒羽的犯罪事实并且替对方顶罪,干扰案件进程,已经被某位检察官在起诉项中加上干扰司法程序罪。”
毕敏方刚刚脸上的光彩已经黯然,像是被人兜头泼下冷水,他的嘴唇完全失色甚至覆上一层灰白。
陈肴言抬起头来:“你的代理人,即毕方男士你的Omega父亲已经全部知情了解,他的要求是希望我们尽量能为你做无罪辩护,甚至免除你的刑事责任。”
陈肴言看着他,口吻不改语调不变:“我同意了他的提议。”
毕方倏然抬起头来,看向自己对面的这位代理律师。
陈肴言只与他隔着一层透明玻璃,光线无法被玻璃切割遮挡,直直的照向对面的人,他与陈肴言的几次约见,陈肴言都是这副平静的模样,足够自信、足够的游刃有余,似乎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外在上毫不泄露出动荡情绪。
毕敏方抿了抿干裂的唇,望着对面过于年轻的男人:“…你是说,你会替我做无罪辩护…”
“我会尽力一试,然后我现在需要与你核对一些信息,还有你明天在法庭上的发言。”
毕敏方的眼睛似乎有点红,她望着陈肴言的眼神有很明显的惊讶和劫后余生,但更深处却又有一种决绝,陈肴言没有仔细去看,他也如往常那般,没有那种探求精神。
陈肴言今天的状态很好,虽然收尾和需要准备的事情繁杂,但他甚至比昨天更早的离开办公室。
他起身穿外套的时候,一直抱着热水杯静坐角落的毕方也缓缓的站起了身,他跟着朝这个方向走了几步。
陈肴言回头看向他。
对方却朝他深深的鞠了个躬,说话的声音很低,字句吐出的很慢:“陈律师,不管明天结果如何…我都,都非常感谢你。”
陈肴言看了一眼旁边弯腰站着还在整理文件的蔡雨,对方过去扶起来毕方,陈肴言微微朝对方点头:“这是我的工作。”
话落,他拉开办公室的大门出去,有阴影斜斜的投射在脚下,陈肴言抬起头,看向靠着门边听见声音随之转过头来的周冽。
周冽收起手机:“走了?”
陈肴言看着自己面前的周冽,宽松的浅蓝色牛仔裤,上半身黑色的薄款轻羽绒敞穿着,里面似乎是件棉质短袖,干净清爽的就是个大学生的模样,与这栋大楼里面的人其实都有点格格不入,甚至前来实习的那位大三Alpha每天都严谨的制式正装标配。
“怎么了?不舒服?”说着话周冽手就往自己面前来,似是要触碰额头。
陈肴言偏头避开:“没有。”
下地下车库,两个人坐在后座,还没出停车场,后座一片漆黑,陈肴言在黑暗中嗅到身边浅淡但具体的海盐味,他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周冽像是打了个哈欠:“9点多吧,我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下班。”
陈肴言没听出来这句话里面更深的一层意思,也或者是他听出来了,但并不打算顺着回应:“你没必要在这里等着,浪费时间。”
陈肴言感觉周冽似乎是偏头看了自己一眼,黑暗中对方视线的存在感也并不减弱。
车平稳的驶出地下停车场,外界的红黄灯光交错投映进车窗,在周冽的黑色外套上一闪而过,润出蜂蜜一般的光泽。
“陈律师,你自己的时间精打细算,吝啬于花费。但我的时间,我想怎么就怎么。”
陈肴言微闭眼睛,靠在车椅背上:“我有司机,有助理,你没必要来接我。”
周冽像是有点不耐烦,头很明显的偏向了窗外:“我昨天晚上说的挺清楚,实在不行,你就当我乐意,我和你们这种高效率的精英不一样,我就乐意浪费时间做无用功,行吗?”
之后一路无话,两人都在沉默。
老实说,周冽的这种程度的“靠近”,其实让陈肴言非常不习惯。
但陈肴言冷声拒绝画清界限的话却没出口,昨晚的突如其来的软弱让他自己在潜意识中答应周冽,陈肴言严苛的审视着自己——这种从未有过的软弱是为什么?那算不算是一种隐藏很深举白旗的求助?自己其实也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强硬?还是说自己也是需要依赖别人需要别人的帮助?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是幼儿园小朋友入园后的第一门课,但却切实是陈肴言的行事写照。
自有意识以来,他连父母的帮助关照都不会期待,更遑论别人,陈肴言从不等待别人,也从来不将砝码放在别处,自己的一切都是自己来掌控。
所以对于强势的想要闯进自己生活中的周冽,陈肴言才会无视,然后排斥。
后排是宽敞的两座,但两人的胳膊仍然会随着车的转向偶尔摩擦一下,温度被层层衣物过滤,但触感却是实际存在的。
陈肴言坐在平稳奢华的黑色轿车里,却想起昨晚高烧时像是被关在闷热飞天的那辆破旧面包车里的窒闷潮热感。
周冽是除去护士保姆唯一一个在他两次生病时照顾通宵的人。
陈肴言闭上眼睛,呼吸中是永远充斥在身边浅淡但持续的Alpha信息素的味道,他想起昨晚迷蒙中看见的周冽的脸,眉心蹙着,用一块很大的毛巾整个裹住他的额头,奇怪又诡异。
整个晚上的周冽像是停不下来似的,一直在更换毛巾棉片或是手心耳后一会一次的凉意。
然而温度却降低的奇异的快并且彻底不再反弹。
远处的大楼溢出流彩灯光,像是炸裂的烟火,在建筑外墙体上绚烂。
周冽突然回过头来,问道:“真的不舒服?”语调有点板着的僵硬。
陈肴言突然将对方放在旁边的手臂拿起来,将周冽的手心贴上自己微凉的额头,“你觉得呢?”
只短暂的触碰就分开,陈肴言又问:“你一定要每天我下班来接?这件事的意义是什么?”陈肴言是真的不明白不理解,他有司机有助理,周冽大费周章的来来回回又是耗着等待,他在认真的和对方探讨这件事情的必要性。
但话落,周冽突然非常冷淡的朝前座司机叫到:“停车!”
司机第一次在车里发散出存在感来,语调诚恳:“小周老板,这里是禁停路段…来来往往都是车,前面马上上立交桥,实在是很危险。”
周冽低低的骂了一声,趁着车在车流的队伍中降速,直接就要拉开车门下去了,但车门没有被拉开,胳膊却被人重重拉回去甚至带的他整个人弹了一下。
灯光渐次滑进车内,周冽的目光冷冷的定在陈肴言身上,出口的声音有点显而易见的凶:“你要干什么?”
有点没救,周冽在心里想,他本来是在发火憋闷觉得陈肴言养不熟的,但被拉回来这个动作明明毫不留情,周冽的怒意居然有点被对方奇异的安抚了。
他甚至说不出来更凶的话。
但陈肴言说的出来,陈肴言皱着眉头,声音里终于明显的带上怒气:“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周冽第一次直面陈肴言的怒意而不是冷漠。
周冽冷笑一声,脸色嘲讽,说话都是在呛人:“我不是多余么?”
“你别他妈瞎矫情,听不懂人话就滚去学校多上几节课。”陈肴言的声音像利器,击破碎冰。
他似乎是真的在生气,周冽想,周冽还是第一次听见陈肴言话语里连续的脏话,周冽看着路灯光眷恋不舍的停留在陈肴言分明漂亮的脸上,看他刚合上的淡粉的唇。
他居然从其中听出来陈肴言的另一种性感。
周冽的喉结微动,声音有些发干:“我怎么矫情了?”语气是已经完全平静下来毫无怒气。
前座的司机不着痕迹的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周冽,他为他们周家工作十来年,这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仅仅用一句话便能收住这个无法无天的小少爷。
陈肴言看了看前面的常大的校门,对身后的周冽说:“下车。”司机很有眼色的在校门口停车区泊停。
车里空调一直烧着的,其实有点闷热,所以下来走几步反而觉得透气。
绕过常大的东南门,过两条临荫街和一个十字路口,就是陈肴言和周冽的公寓。
“周冽,”陈肴言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在积雪的路面走的不快,他微微侧头说:“你讲讲你带着司机两个人来公司楼下接我,和我自己找司机回家的区别与不可替代性,如果你能说服我,那我之后不会再多问一句。”
“陈肴言,我是你的工作吗?在你面前对你开会然后讨论出个planA、planB,再加两个备选?优胜劣汰?然后您来决定最终选择最有性价比最有前瞻性的?”周冽的声音又冷了。
“那我就告诉你——我这个方案费事费神不划算还浪费您宝贵的时间,不是我,你今晚肯定早就回家了是吧?我又在缠着你浪费你的时间了是吧?你看你现在还耗在大马路上和我扯皮呢!”
周冽甚至没有给陈肴言回话的时间:“那我他妈的就告诉你,我为什么一定要来接你!我晚上但凡见到你你都挺争气的在发高烧,你自己身体怎么样没点逼数,昨天晚上烧成那副傻逼样又不吃药,我腿不方便只能找个司机来开车,你加起班来不要命你那司机你那助理敢问你敢送你去医院你又愿意去?你带回家那Omega又知道你的情况吗?”
“我带着司机来等你接你,在你眼里毫无效率,但我认为——最有保障。”
“我现在大费周章搬的去你家附近、天天在你眼前晃、像他妈犯贱的狗一样,是因为你现在这副样子我要负责任,是因为你肚子现在怀着我的孩子,是因为现在除你之外我是第二个最清楚你身体情况的人。”
第28章 Jasmin
道路两旁是四季常青的香樟, 两侧树顶勾勾缠缠交相连接,是天然的吊顶,叶片终于承受不住细雪的堆积, 慢慢下倾, 然后在地上砸出朵朵雪花。
环境清悠静谧,寒冬冷夜, 路上人都少有, 但两人之间的氛围却针尖相对, 不可相让。
陈肴言听懂周冽的意思, 但他的思维并没有转换过来, 他的下意识反应仍旧是——自己的事情并不需要他周冽来参与负责,多年来形成稳固的基石,并不能在一朝一夕之间改变。
他甚至情愿这只是工作, 情愿周冽没有照顾过他,不然他现在连拒绝都有些不能利落出口。
陈肴言对外人的凑近冷漠而抗拒,但并不是不懂得感恩,有些事情发生, 像是亚马逊的蝴蝶扇动翅膀, 它就是在一定程度上偏离了既定轨道。
陈肴言不喜欢这种感觉, 前后左右都不能利索的走过去直达目的的感觉, 他将手从兜里拿出来, 挥开肩膀上落下的碎雪:“周冽, 你想多了,我是律师,并不需要选择项目评定预测。只不过, 这就是我的行事作风, 我就是不喜欢做无用功。”
陈肴言淡淡的看着对方, 已经冷静下来,他想说,他甚至最开始就不需要周冽的所谓“负责”、所谓“关照”,他想说最好直接结束这种莫名其妙的关系,但最终还是没有出口。
周冽看着走到前方去的那个背影,当然猜出对方未尽的话语——他陈肴言就是那种行事作风,你不服、不习惯、不爽,那是凑上去的周冽你自己的事,那甚至是种暗含的逐客的意味,让周冽最好受不了赶紧滚。
两个人之后一路上都再没有交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