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岩—— by云照君
云照君  发于:2023年08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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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岩本就是随口扯的一个谎,根本没想过闻楚会细究,一时有些没答上,正准备硬编一个,那头本在案前写字的闻楚却搁了笔,走到他面前。
“……自江宁回来,我知你不情愿,所以从未逼你,但不是真要纵着你和我疏远。”
青岩半年没听他提过这些事,他自己也只当与闻楚在江南发生的那些……都只是意乱情迷一场幻梦,闻楚回京后半点不提此事,他也只以为闻楚是尝了那事的滋味后,嫌阉人污糟,所以才不再执着于此……
虽然也不是没起过旁的心思,但他潜意识里避讳去想这事,每每起了念头,就只当是自己多心,不许自己再多想。
谁知闻楚此刻却忽然半点不避讳的提起来,青岩这才发觉,闻楚竟然还未死心。
不知怎的,旁的事青岩都能和闻楚侃侃而谈,但一提起这茬,便有些不敢去看闻楚,舌头也好像没平日那么伶俐了,他垂着头憋了半天,才道:“殿下多心了,小的没这个意思。”
闻楚微微蹙了眉:“那你这些日子,为何总避着我,还把近身伺候的差事都丢给德春?”
若不是德春伺候时,目光有异,被他察觉,才吞吞吐吐问他是否和青岩生了什么嫌隙,他都不知道青岩正避着在自己身边当差。
青岩:“……”
“……德春伶俐体贴,难得……难得除夕宫宴,皇后娘娘有赏,殿下也该带带旁人,给他们些出头露脸的机会,免得……免得大家心里有怨言。”
闻楚道:“难道没有皇后的赏,我平日就会少了给他们的赏赐不成,况且这些年来我重用你,德喜德春何曾生过什么是非?”
青岩终于无话可答,只好做了锯嘴葫芦,跟着闻楚前往除夕宫宴赴宴了。
除夕宫宴毕竟是半个家宴,来得颇为齐全,比起当年,诸皇子如今已有大半都出宫封王建府,今日各带家眷前来,场面好不热闹,潜华帝和齐皇后这些日子不知怎么彼此有些不快,青岩先前听说帝后在坤宁宫很是吵了一架,似乎是为了那位姜昭仪的事,今日却半分看不出他夫妻二人之间有什么龃龉。
当年的大皇子,出宫后封了宜王,周氏死后,过了一年帝后才着手替他安排了续弦婚事,只是夫妻二人感情似乎平平,至今仍无子女,宜王妃家世不显,坐在闻越身边,神色很有些拘谨。
至于二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宁王,因他身子不好,与宁王妃也并无所出,宁王妃家世亦平平,但与宁王夫妻二人却情意甚笃,听说每每到了灯节庙会,总能见宁王陪妻出游,王妃生的虽称不上貌若天仙,但也是书香门第出身,言谈语笑间,自有一股书卷气在,十分文秀,与宁王坐在一席,称得上一对璧人。
安王妃则是齐皇后亲自选的,听说也是京中高门,潜华帝膝下诸子唯有他与安王妃得了一个女儿,如今刚满一岁,就已封了县主,也未缺席,由奶母抱着,陪在席边。
不知是不是青岩的错觉,太子自从关了那一个月的禁闭后,看起来倒是没有先前那么意气飞扬了,坐在席间独饮独酌,也不搭理旁边看着他欲言又止的太子妃,隐隐有些消沉之感。
青岩知道太子这半年也不好过,被潜华帝收回去了不少差事,成了半个闲人,除却还有个东宫太子的名头在,其实境遇也没比闻楚强多少,却不知潜华帝这样给太子脸色看,还一给就是半年,有何用意了。
下来五皇子闻迁封的宣王,六皇子闻适封的实王都只带着王妃前来,并无子女,至于闻楚这个即将封容王的,和还年幼的八皇子闻追,则都未成亲。
还有八九个公主,除了下头两个小的,大多都已出嫁,今日也是领了潜华帝的恩旨,带着驸马回宫享宴的。
潜华帝看了看底下乌泱泱的子女,自觉比起先帝,自己膝下真是枝繁叶茂,颇觉欣慰。
帝后说了一通贯来宫宴行前的漂亮话,宴席才算开了,众王公勋贵们言笑闲谈,拖着杯盏碗碟的宫人穿梭其中,这场面倒叫青岩恍惚间回想起当年自己操办的品茗宴,和王爷拉着他时含笑的眉眼。
他又想到了王爷。
闭上眼,王爷的眉目仿佛就在他眼前,这么多年了,他仍然记得王爷的模样,记得他说话时的语调,吐气的温度,和看着自己微笑时微微下垂的眼尾。
只是不知怎的,这次想起王爷,他却不觉得难过了。
还好,还好,他还能记得王爷的模样,还好,他从来没忘记过。
青岩正自神游天外,却忽然感觉到手心被人塞进了一个圆圆的东西,他乍然回神,低头一看,却是闻楚不知何时把一颗剥好的板栗塞进了手里。
青岩低头去看闻楚,却见闻楚已转过了身去,只能叫他瞧见一个后脑勺了。
青岩捏着那颗板栗,一时愣在原地,方才闭上眼回忆的王爷的模样似乎又浮现在眼前,这小小的一颗板栗捏在手里却好像烫手山芋,叫他心乱如麻。
他心不在焉之际,那头席上的安王,却已滔滔不绝的说了快半盏茶功夫的小县主在王府中的趣事,直说得眉飞色舞。
潜华帝初时还浅笑应答,后来不知怎么的,面上笑意渐渐变淡,安王还以为是自己讲的不好,又要叫后面的奶母报着小县主上前去给帝后看。
这时太子妃忽然站起身来,道:“儿臣不胜酒力,想出去散散心,恳请父皇恩准。”
青岩转目去看,才发现太子妃已经眼眶微红,面色煞白。
潜华帝温声道:“去吧,年下天冷风大,叫伺候你的宫女小心着些,别着凉了。”
太子妃这才一揖,转身去了。
她一走,太子也站起身来,道:“太子妃身子不好,儿臣想陪着她同去。”
潜华帝自然也是准了。
太子夫妇刚走,潜华帝便沉了脸,冷声斥道:“没心肝的东西!”
众人都有些品出味儿来了,不约而同目光落在安王身上,却见闻逸似乎也吓了一跳,赶忙出席来跪下,道:“儿臣……”
只是还不等他解释,潜华帝已怒道:“你不知道你弟弟弟妹才刚丧子?你……”
他说到此处,却也记得今日是除夕大好日子,又在宫宴上,王公毕至,只得把后面的话忍了回去,闭目深深呼了一口长气,半晌,才道:“……且回你的位上去,大过年的,不许再聒噪。”
安王当着众人的面讨了个没趣,自然也不敢和皇父顶嘴,应了声是,讪讪回去了。
后来虽有齐皇后和平王出面打圆场,气氛也终究没能活络回去,大好的除夕宫宴,只得这般不咸不淡的不欢而散。
青岩跟着闻楚回宫,回去的路上,闻楚却忽然低声问道:“你说……安王与太子一母所出,何以闹到如今这般难看?”
青岩不知道他忽然这么问是什么用意,只好想了想,道:“自古以来,兄弟之间亲不亲近,本不在是否同胞,同母兄弟未必同心,譬如郑伯克段于鄢,异母兄弟也未必不同心,如刘关张桃园结义,连血缘也没有,一样同生共死惺惺相惜,亲生兄弟尚且不及。”
青岩这番话答得很小心,闻楚问的是安王与太子,他却半点没提这两个主子,答完便垂首道:“小的愚钝,只有些浅见,若有不对的,万望殿下勿怪。”
闻楚笑了笑,道:“哪有不对之处,你说的很好。”
“譬如我与掌事,并无亲故,却也心心相映。”
青岩被他这话吓的心头一跳,他可没有和闻楚自比刘关张的意思,赶忙道:“小的妄言,实在并无此意,殿下抬举了,小的低贱之身,岂能与殿下比之桃园。”
闻楚却看着他,笑了笑道:“自然,你我……当然和刘关张桃园结义不同。”
青岩当然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关张再怎么心心相映,可也没有映到床上去。
一时有些无言。
闻楚却忽然道:“栗子好吃么?”

第92章 开诚布公
闻楚这话问得温和而平淡,仿佛他们一个皇子,一个内侍之间谈论方才那颗栗子是件很寻常的事,但青岩毕竟不是木头,不能察觉不到这小小一颗栗子里藏着的暧昧。
闻楚虽然嘴上不说,然而心意却再分明不过。
……可他却偏偏再不可能给出回应了。
冬日的夜风凛冽而寒凉,虽然是在这重重宫墙笼罩的深宫之中,也冻的人鼻头微红,青岩犹豫了片刻,还是觉得他和闻楚之间,不能再这样不清不楚下去,尤其是在闻楚显然并不是待他没有情意的前提下。
他忽然扫了衣摆便跪了下去,闻楚一惊,要去扶他,却已经来不及,只见到青岩在雪地上磕了一个头,额上沾了些颜色已不太干净的冷雪。
“你这是做什么?”
“殿下。”青岩说话的声音本就不重,在冬夜的风里被吹散了几分,更如一根轻轻摇晃,捉不住的羽毛般,“殿下待小的好,小的都知道,殿下无论要小的如何侍奉殿下,小的不敢推辞,但小的是轻薄低贱之人,殿下千金之躯,小的当不起殿下的心意,还请殿下往后……别再这般抬举小的。”
闻楚从他千回百转的话里,听出了拒绝的意思,且这话虽然说得极尽婉转之能事,拒绝的意思却没有半分含混模糊。
他沉默了许久,才轻声反问道:“……为什么?”
青岩愣了一愣,似乎并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反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然后他很快明白了过来闻楚的意思。
闻楚问得,大概是为什么从前应王可以,而他却不可以吧。
青岩早已发觉,自从闻楚知道了谢青岩的皮囊下藏着的是谢澹,以及他当初在应王府的那些过往后,对从前自己和王爷的关系,就一直有一种古怪的探知欲和执着。
他倒也并没有多心。
这大概是少年人的不服输吧,闻楚天之骄子的身份地位,会生出这样的心思,倒也并不奇怪。
“为什么要说自己当不得?”闻楚的声音还是很平和,却伸手替他拂去了青岩额上的残雪,“是因为你我之间身份之别吗?但你与别的内侍是不同的,你与他们……怎能相提并论,何必看轻自己?我并不会因为你的身份……”
青岩本还静默顺从的听着,然而闻楚说到这里,他却忽然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般,轻笑着摇了摇头,打断了闻楚的话:“……不同?殿下觉得我哪里就能和他们不同了?”
“是因为我更聪明,更体贴?还是因为我多看了几本书,懂些即便懂了也没什么大用的道理?所以殿下……便以为我和他们是不同的?”
“可我仍然是个低贱的阉人。”
“七殿下……你这样的身份,又怎能明白,即便殿下自己再怎么觉得我与他们不同,可我到底与这宫里千千万万个内侍,并无什么分别。”他忽地抓住了闻楚正在他额头擦拭的手,垂眸看着闻楚的指尖,“就像殿下手上……这些被人踏过了千百回的残雪,即便曾经从天幕落下时,怀抱着怎样的心情,也还是注定了要被践的失了雪的颜色。”
他伺候闻楚这么些年,即便不说谨小慎微,也着实一向恭敬规矩,从未露出过这般神色,闻楚看着青岩带着讥嘲的脸,一时有些怔愣在原地,眼前的青岩太过陌生,和他一贯以为的那个“青岩”实在是判若两人……无论是前世的那个总是眼带倾慕、聪慧却又隐忍的少年内侍,还是重逢后温和谦顺的青岩都不一样。
他似乎从未见过这样的青岩。
难道……这才是真正的他的吗?
是他这些年来,一直想要一窥究竟的……真正的青岩的模样?
“……残雪亦是雪。”
青岩知道自己有些失控了,他本不该失控。
然而自己终究还是个人,是个有血有肉也有心的人,多年相处下来即便是对着个物件也难免会有感情,何况闻楚抛却潜华帝之子这个身份外,实在是个很好的人,亦是个很好的主子,他对他又有那样的心意,青岩焉能不知,焉能不觉?
所以他还是失控了。
他本以为闻楚会被自己这副模样吓到,但没想到闻楚只是不错眼的看了他许久,最后回了这么一句——
残雪亦是雪。
“依你所说,年年春去花落,也都零落成泥碾作尘,可难道落花成泥,便失了曾经斗艳群芳的过往和花的本质么?”闻楚道,“花终究是花,即便落在泥里,亦为残香,并非败尘,何况古往今来,哪有人规定过,落在泥里的便不是花?失了颜色的雪便不是雪?”
青岩哑然,半晌才道:“……殿下若要强辩,小的浅陋,并无辩才,无话可说。”
闻楚笑了笑,道:“我无意一定要辩倒你,不过只是说说我的想法罢了,你方才说,无论我怎么想也没用,我亦觉得无论你怎么想于我也是无用的,我的心意同样不会轻易改变。”
“天冷风大的,快起来吧,德春他们见你这么跪着,还不知要怎么想我们呢。”
他这个“我们”,说得极为自然,仿佛他本就该与青岩称“我们”,青岩却听得很不自在,但也只得站起身来跟他回了春晖殿,一路忍着没再作声。
等回了春晖殿,德春德喜俱都退下,服侍闻楚准备睡下时,他犹豫了再三,还是觉得事已经到如今这步田地,闻楚油盐不进,他要走这事,与其旁人忽然告知弄得闻楚措手不及,届时不知他惊愕意外之下会作何反应,还不如自己亲口告诉他。
所以虽然难以启齿,他还是硬着头皮说了。
闻楚本来正在宽衣准备睡下,闻言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过身道:“……你说什么?”
青岩垂目道:“小的说……待年后殿下出宫入府,养心殿那头便会调小的回去,小的往后不能再侍奉殿下,还请殿下珍重。”
闻楚这次听清了,此事完全在他意料之外,他气血翻涌之下一时竟觉眼前有些发晕,半晌才道:“……养心殿怎么会忽然想要你回去?”
青岩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不骗他。
“……是小的自请的。”
闻楚方才问出口时,其实心中隐隐便已有预料,但亲耳听他承认,还是没能控制住翻涌的情绪。
“……为什么?我待你不好吗?”屋里烛火已被内侍们灭了大半,只剩下床帏前灯台上盖着琉璃灯罩的一盏,火光在半明半透的灯罩里跃动着,把闻楚的面目的一半投入了阴翳里,而他灯光下的那半边脸却眉峰高蹙,唇线紧绷,脸部轮廓的线条被勾勒的锋利明显,再没了少年人的顿感,有些带着攻击性的咄咄逼人,“……你要走为什么不告诉我?”
闻楚的愤怒在预想之中,他本应有对策,青岩却还是有些不敢去看闻楚的眼睛,闭了闭眼,低声道:“……请殿下恕罪。”
闻楚一声不出的看了他良久,那目光仿佛有了实质一般叫青岩如芒在背,他几乎要忍不住说话时,闻楚道:“我去面圣。”
青岩道:“殿下,已经子时过了,皇上早就歇了。”
闻楚脚步顿了顿:“……那就明天去,我不同意你回养心殿。”
青岩无言,只好道:“这是万岁的意思,殿下何苦违逆?我已经把能交代的事都跟德春交代了,以后他也会好好照料殿下……”
闻楚却不等他说完,已经一手抓住了青岩的肩膀,一手掌住了青岩的后脑,青岩被他这么紧紧锢着,居然动弹不得,头一次直面闻楚长成一个成年男子后的力量,这才发现原来他竟真的已经长大了——
闻楚的呼吸有些急促,尽管他有意克制,青岩仍能感觉的到他灼热的气息近在咫尺,闻楚看着他低声道:“为什么?是为了躲着我吗?”
又道:“……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青岩想说不是,可惜还没等他回答,闻楚就已经吻了上来。
如果说先前他们两人的亲近中,闻楚还有些小心克制的意味,那这个吻就再没了半点那样意思,青岩被他牢牢掌控住身体的自由权,只能被迫的接受这个吻,他在这个吻里感受到了全然陌生的闻楚,几乎要被他亲的喘不过气来,他想推开闻楚,可却半点不是如今体型已经大了他整整一圈的闻楚的对手。
青岩几乎没法呼吸,感觉到后脑都开始有点发昏,时间一久几乎要站不住,他知道自己无法反抗对方,一种难言的屈辱感却涌上心头。
闻楚在失了理智般、报复一样的进攻里并没有沉沦多久,就对上了青岩的眼睛——
哪怕已经不是同一张脸,可那样眼神的青岩,他却很熟悉。
闻楚蓦地一惊,终于结束了这个漫长的亲吻,他抬起头来,极低且急促的喘了两口气,强迫着自己恢复冷静,再对上青岩的目光,却发现青岩已经恢复了平静。
青岩衣衫凌乱,半开的领口露出比白玉的颜色还要细腻的一小片皮肤,颈骨交接之处的线条,带着一种少年人才有的纤细分明感,衣衫虽然不整,却没半分狼狈感,只是目光平静的看着闻楚。
“……”
闻楚为自己又一次的失控生气,可他也同样生眼前这个人的气。
他平复了许久,才低声道:“你是为了躲着我,还是我对你不够好?或者我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青岩坐起身来,却没去系开了的衣带,只是摇了摇头,道:“……都不是。”
闻楚有些意外,道:“那为什么……”
青岩抬目看着他:“……殿下要听实话吗?”
闻楚沉默了片刻,道:“你说。”
青岩自嘲般的笑了笑:“其实,当初是小的骗了殿下,谢青岩……没有那么志趣高洁。”
“小的想要的……很简单,可惜殿下偏偏给不了,或者说,小的等不了了。”
闻楚一瞬不错的低头看着他:“……你究竟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
想要杀了你那皇帝爹,为王爷报仇雪恨?
他可还没有狂妄自大到以为闻楚对他一个太监的喜欢,能够盖过这样大逆不道的愿望的地步。
他摇了摇头,低低道:“小的想要的,只有坐在那个位置上,才能给,殿下给不了,请殿下看在这些年来小的尽心服侍的情份上,容小的回去吧。”
闻楚涩声道:“你怎知你要的,我就给不了?”
青岩沉默半晌,淡淡道:“……小的并无此意,也或许殿下将来真能有那一天,如真如此,小的打心眼儿里替您高兴,但如今……小的确实没法等了。”

没法等?
既然没法等,当初为甚么又肯从养心殿出来,为什么肯对身为“闻楚”的他也那样好,为什么给他许多希望,如今又忽然收回去?
闻楚想问,可心里却有个声音告诉他,够了,青岩都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还有什么可问的呢?
原来他想要的,真的是那些。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若真如此,他想离开,也不奇怪了,毕竟他想要的,自己从来没有真的给予过他,甚至连给予的能力也没有,从前是应王时没有,如今仍然不行。
也难怪青岩想要离开。
……若真如此,命运原给过他两次机会,他却一次也没有给过青岩他想要的。
可是青岩难道就这么笃定以后自己也给不了吗?
他就那么着急要做那另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商大伴吗?
可他给不了的,终究是给不了。
所以,他不过是个无法给予青岩想要的东西的主子,对青岩来说,自己是不是应王,又有什么大不了?
……是啊,即使青岩知道了,也肯相信自己就是应王,但那又怎么样呢?
应王……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护不住自己,更护不住青岩的无能之辈罢了。
“……你走吧。”
青岩闻言一怔,着实有些意外,他本以为闻楚肯定会质问许多,没想到对方最后只是面色晦涩的看了他许久,就这么轻巧的放过了他。
其实他的确很怕闻楚追问,质疑为什么当初自己肯跟着他,如今却又忽然等不得了。
这问题的确很难回答,除了实话以外,怎么编都让人觉得荒谬,像在骗傻子——
可惜实话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告诉闻楚的。
无论他肯不肯承认,他如今的想法的确和当年已然不同了,继续跟着闻楚对他来说已经会耽误正事,他也的确不想再把闻楚牵涉到那件事里。
这样才是最好的。
无论是为了闻楚,还是为了他自己。
春晖殿上上下下忙了十来天,七皇子终于从宫中迁出,入主容王府。
德春做了容王府的都知太监,其他内侍宫人,仍在亲王定例中的,则跟着一道去了王府当差,超过的则由内务司点了几个留在宫中,继续发往别处当差。
青岩没跟着闻楚出宫,而是回到养心殿当差这事,却是叫许多人大感意外,毕竟从养心殿里拨出人手去别处当差这种事,他虽不是头一个,可是去了居然还能回来,这却委实是头一件了。
一时宫中许多人都有些好奇这位曾今的春晖殿掌事内官究竟是何方神圣。
毕竟旁人削尖了脑袋要进的养心殿,他倒是和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如此来去自如,只能说明一件事——万岁定然十分倚重他,否则当年不能非让他亲自去照顾年幼病弱的容王殿下,如今容王殿下长大成人,又舍不得叫他出宫,一定给他开个特例,要他继续留在身边。
不过这许许多多惊讶探究的目光里,却不包括商大伴的。
青岩回了养心殿头一日,就亲自去向他道谢,只是这位年老成精的老狐狸却果然在意料之中的并不领情。
“咱家何曾提携过你?”老内侍半眯着眼坐在小院里的藤椅上,“这事儿,还得是你自己出息,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和万岁求来的,咱家可没搅和。”
青岩笑了笑,也不点破,心里却暗暗记住了他这份情。
除了商大伴,薛漱青也很高兴。
“你回来了真好,当初咱们一批的,说到底没留下几个,自漱石……”他语及此处,却忽然顿住,心知不该提起这个名字,赶忙改口道,“……总之,如今漱雪也走了,好在你回来了,倒能与我做个伴,咱们互相照应着,可别因为分开这些年生分了才好。”
青岩自是笑着应了。
回了养心殿第二日,商大伴就亲自和他交代了要他负责的差事,如今养心殿里才被打发走了几个新来的没眼色的小内侍,下头内务司重新挑上来的人又还没调|教好,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因此青岩虽是刚刚回来,但因着以前是从养心殿里出去的,知道这里的规矩,又是宫中的老人了,也不用重新教他什么,便叫他紧着入内伺候了。
年关前后,本就是政事繁忙之际,加之太子与安王两党在朝中明争暗斗,潜华帝下了朝,日日都要批许久折子,虽说倒也有商大伴和司礼监其他几个秉笔太监随侍左右,但几个秉笔太监一般只在文安阁议事时上值,虽说也不是不能把他们招呼到养心殿来帮把手,但一来养心殿还是皇帝生活所居之处,几个秉笔太监虽然协理奏拟批红之事,但却并不负责养心殿里其他庶务,多有不便;二来潜华帝大约也是一看见他们,就会想到近来在文安阁几个支持太子和安王的老臣吵得鸡飞狗跳的事,所以不愿再把他们几个招呼到养心殿来。省的看着闹心。
只是今年格外事忙,商大伴毕竟又年事已高,潜华帝怜悯这个老奴,长时间处理政务时也不忍心叫他在旁久站伺候,但又的确需要人帮把手,所以之前便在那几个小内侍陪侍时点了他们帮忙,谁知道只是读个奏折,帮忙誊写些文书,这几个人也频频搞出错来,潜华帝安能不恼火。
青岩回来倒正好补了这个缺儿,他有从前打理王府的经验,又在户部跟着闻楚观政许久,这些庶务对于内廷其他内侍来说或许有些难度,但对他来说却偏偏算不得什么,比起伺候人,倒要让他觉得轻松自在的多,当然不会把这么些简单的差事弄出什么错处来。
潜华帝本来险些都要忘了他回养心殿这事来,结果某日从堆成山的御案前抬起头来,忽觉近来伺候奏拟文墨的内侍好用了许多,这才注意到伺候的是老七身边回来的谢青岩。
当晚齐皇后来了一趟,不知和皇帝说了些什么,临走前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承乐便唤了青岩过来,抓了沉沉一把金锞子赏给他,道:“万岁前些日子事忙,人也憔悴了许多,娘娘一直忧心着,今日看着终于好了些,娘娘高兴,问了知道是你伺候的好,这是娘娘给你的赏。”
青岩连忙跪下领了赏,承乐等他起来,才又笑道:“公公回到万岁身边伺候,可是旁人羡慕不来的好福气,皇后娘娘也夸公公在七殿下身边时,就是一等一的伶俐人。”
青岩和她客套了两句,承乐才轻声道:“对啦,娘娘叫我吩咐公公,公公既然伺候万岁文墨,近来万岁多为了太子殿下与安王殿下之事烦心,若是有什么关于两位殿下……不妥当的折子,请公公替万岁念折子时委婉些,别叫万岁为此气坏了身子。”
青岩闻言笑了笑,道:“这是应该的,请姐姐告诉娘娘,咱们在养心殿伺候的,没有不提着一百个心的,娘娘只管放心就是了。”
他才刚刚回养心殿报道没两日,齐皇后的人就马不停蹄的来给他上眼药了,看来如今两个儿子相争,并非齐皇后愿意看到的局面,她大约也知道潜华帝近来很是为此心烦,只是那头安王和太子都已经各自成家,不再是当初的半大少年,会有各自的心思,不肯全听她这母后的吩咐,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青岩嘴上答应归答应,日常随侍圣驾时折子却还是原封不动的该怎么念就怎么念,他倒也不怕皇后知道了找他的麻烦,此事毕竟事关政事,他只说语气已经很委婉了,但自己一个小小内侍,不敢修篡大臣奏折一字一句,齐皇后就是气恼也不能真的因此寻他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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