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以后那林家再来为难,届时没有七殿下相帮,又该怎生是好?
难不成……搬离金陵?
这些年来,漕帮在辽东的生意,做得还不错,惹不起总躲得起,此倒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可他们汪家祖业在此,如今却要被个脑满肠肥的林二逼得搬离故土,想来也实在叫人憋屈。
青岩见他面色变来变去,心中不由暗笑,知道自己只需点那么一句,不必明说,汪二哥心有牵挂,便不能不担心林府这一后患。
他也不等汪二哥开口,便笑道:“二哥总说自己不过一介江湖草莽,可当初在江上初见我家公子功夫俊俏,也顽笑着劝公子投军去谋一番事业,如此看来,二哥心中倒未必甘于这么永远只做个江湖草莽罢?”
汪二哥深深看他一眼,忽然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叹道:“贤弟这般能洞察人心,又有如此的好口才,汪二一介莽夫,自然说不过你。”
“可漕帮毕竟是汪家的漕帮,不是我汪二一个人的漕帮,我不能不顾漕帮这许多随汪家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还有上下老小,公子厚爱,汪二心领了,但请恕汪盛不能从命。”
他话音刚落,便见谢内官忽然冷了脸色,道:“汪二哥!”
这谢内官平素一贯和颜悦色,汪二哥却也是第一回见他如此神态,心下不由一突,暗自有些后悔起来,对方毕竟是皇子之尊,自己方才拒绝的也太过不留情面了。
只是他本以为对方要发难,却忽然见那“谢贤弟”一副恨铁不成钢痛心疾首模样,道:“二哥担心将来连累了漕帮帮众,这才畏首畏尾,小弟倒也不是不能体谅,可二哥却又可曾想过,当年邢帮主倘若也似二哥这般前怕狼后怕虎,优柔寡断,焉能将你们漕帮势力扩及辽东?漕帮又焉能有如今的兴盛局面?”
“二哥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胆魄却还不及邢帮主一介女流?二哥不妨想想,自古以来,若只知固守者,有几个真能尽守得住祖宗基业?岂不闻‘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如此步步退守,换来的清净安宁,又能得几日?”
汪二哥猝不及防之下,被他放炮竹般劈头盖脸训了一通,其他的来不及细想,却只听清了那一句“二哥二哥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胆魄却还不及邢帮主一介女流”,当即面色涨的通红。
欲要开口反驳,心中却又不由想道:他说的却也不错,若论聪明才智,论统管漕帮之能,我皆远远不及莺莺,帮众从前多服莺莺,如今虽也肯服我,可我是爹的儿子,莺莺当年接管漕帮时却不过年纪轻轻一个守了寡的女流之辈,其中难处,我与她岂能比得?
只是才智不如也便罢了,谢贤弟却说我连胆魄亦不如莺莺,着实气人。
可想及此处,又不由暗道,今日若谢贤弟找的不是自己,而是莺莺,想必以她的性子,即便知道投靠了七皇子要冒风险,可往后能在江南再不受朝廷掣肘,她倒还真未必不会答应——
这么一想,谢贤弟说自己胆魄不如她,倒也没甚么不对……
汪二哥一把年岁,不曾嫁娶,他哪里知道,自己这却是陷进天下间所有单相思的痴男怨女大都难逃的自怨自艾里去了,这下子他对邢夫人那点爱而不得的憋闷中,又陡然生出些自惭形秽的意思来,顿时只觉更没脸面面对心上人了。
青岩虽是有意使的这激将法,但此刻见了汪二哥这么一副脸色,却也实在没想到这激将法的效果竟然这么好,一时促狭心起,憋笑之余,却还强自正色道:“罢了,小弟也不为难二哥,此事既然二哥拿不定主意,我改日约了邢帮主出来再行商议就是了。”
汪二哥一听这话,酒意恼意一齐上头,哪还能忍?
当即梗着脖子道:“罢了罢了,这事我应下了!不过是做几桩生意而已,又何必特意去问夫人?贤弟想替你家公子做什么生意,说来便是!”
青岩笑道:“二哥好爽快!”
当即斟酒站起身来敬了汪二哥,才又坐下,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
汪二哥沉吟片刻,道:“这有何难?贤弟放心便是,包在我身上,只是贤弟替七公子对漕帮承诺的,也希望不是空话。”
青岩笑着拱手道:“那是自然,二哥放心就是。”
这桩“生意”虽说是半哄半骗着成的,但总算也真谈成了,汪二哥大约后头也反应过来自己是中了对方的激将法,虽没有和青岩生气,倒也报复般的狠狠灌了青岩几杯,等到日头西斜,两人用完酒菜,告辞之际,青岩才道:“其实二哥方才大可不必担心,这桩‘生意’,公子不欲张扬,亦不会叫你我之外第三个人知晓,二哥只当是在替你汪家自己张罗产业就是,公子若有吩咐,我自会使人告知二哥,二哥若有事要和公子禀告,便遣人把书信放到汇南钱庄丙字柜最上层,我得了消息,便会给二哥回信。”
汪二哥一怔,回过神来方才笑骂道:“好哇,既如此,你这促狭鬼方才却要拿我消遣!”
青岩也哈哈一笑,自罚了一杯,汪二哥这才作罢。
两人告别后,青岩便回了闻楚歇脚的驿站。
今日天气晴好,因此到了傍晚时,虽即将要入夜,天色却不昏暗压人,残阳的夕光浸透万里层云,直映得晚霞如血。
青岩平日甚少饮酒,也知道自己酒量实在不怎么样,因此从前在这方面,一向甚为克制,但今日与汪二哥这种性情中人相谈,若还拘束不饮,却是不美,二来那酒楼卖的也不知是什么酒,入口甘冽,回味清甜,喝着倒有些像是姑娘家们喝着玩的果酿清酒之类,哪知后劲却大,远胜常酒。
回来路上,他便觉得有几分头重脚轻,待到了驿站,打开房门,看人时却已有重影了——
只见窗外傍晚霞光落进房中,窗下书案前却站着个长身玉立、玄衣金冠的男子,正执笔在案上写着什么,听见有人来了,才抬起头来——
青岩就这样怔愣的望进了一双灰眸里。
他脑海里一片空白,心道:王爷?
然而眼前的人却突兀又变得模糊重影起来,青岩欲看清而不得,只好猛地晃了晃头,却只见那书案前站着的分明是眉宇微蹙的闻楚,哪里是什么王爷?
一时心中又是失望,又是酸涩,甚至还有几分怨怼——
怨这眼前的人为甚么不能再骗他一骗,不能让他真的醉一回?
想及此处,却觉眼眶发涩,鼻头微酸,竟就要落下泪来。
闻楚见他面色绯红,还未走上前来,便立时闻到一股酒味,顿时眉头轻蹙,道:“……你喝酒了?”
青岩不答,只是扶着门框,仰起头来,仿佛那天花板上有什么东西叫他挪不开眼。
闻楚见他这副模样,心中也觉纳罕,不禁随着他目光抬头去看,却只见那天花板上空空如也,哪有什么值得青岩那般聚精会神注目的东西?
青岩这么一副反常模样,闻楚猜出他大约是喝醉了,有些无奈,走上前去,扶住他肩膀道:“方才松亭遣人给我送信,说已经截住了汪家上京传信回来的那伙人,你这又是去了哪里,怎么喝成这副……”
语及此处,却见被他扶住的青岩低下头来,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双眼却已蓄满了泪水,甫一对上他目光,立时扑簌簌的落下两行泪来。
水渍顺着青岩略显清瘦的下颌“啪嗒”一声落在衣襟上,浸润出一小片深色的水痕。
闻楚一惊,道:“这是怎么了?可是在外面叫人欺负了?”
虽然完全是两张不同的脸,可青岩这副神情,几乎是让他立时便想起了当年品茗宴罢,不堪受辱的小谢澹,这才第一反应便觉得他是叫人欺负了。
青岩却不回答,只是目光定定的看着他,半晌,才喃喃自语似的道:“你是……七殿下?
顿了顿,又道:“……为什么是你?”
只是后半这半句,声音却已经轻的只有他自己听得到了。
闻楚心道:还好,倒是还能认得人。
眉头却不自觉皱得更深了几分,他不答青岩的话,只是要搀他进屋,哪知青岩脚步虚浮,走不了两步,便似要从闻楚肩上滑下去,闻楚干脆把他打横抱起,进了内间,将他放在床上。
他本欲走出门去,叫人进来伺候青岩洗漱更衣,可转念一想,青岩一贯好强,这副狼狈模样,只怕不愿叫旁人瞧见,便又把踏出去了一半的左腿收了回来。
倒是隔壁大约听见了声响,不敢贸然进来,在窗外走廊上叩了叩窗檐,有人轻声问道:“公子?可是有什么要小人们伺候的么?”
闻楚听出这声音是那名叫红雀的少年,却忽然想起这少年平素看青岩的眼神,牙关微微一紧,面无表情道:“无妨,不必你伺候什么,去打一盆水来即可。”
外头少年声音一顿,继而道:“是。”
很快红雀打了水回来,闻楚开了房门让他将水盆放在架子上,才道:“好了,你回去吧。”
红雀垂着头道:“是。”
余光却有意无意的往屏风掩着的内间扫了扫,然而视线终究无法越过那道屏风,也不敢违抗闻楚的命令,躬身退出去了。
闻楚关了门,取了帕子洗干净,又回到里间,却见床上的青岩闭了目,似乎已经陷入浅眠。
他弯下腰替青岩把脸上泪痕轻轻擦干净,又替他脱了鞋袜,这才在床边坐下,看着青岩的睡颜沉默无言。
也不知看了多久,终于没忍住伸出手,然而指尖还未碰到青岩脸颊,却又忽然如梦初醒般缩了回去,谁知青岩却在此刻睁开了眼,看着他道:“……殿下,你在做甚么?”
闻楚大窘,一时颇有些做贼心虚之感,他活了两辈子,行事一贯光明磊落,甚少有这般偷偷摸摸鬼鬼祟祟之举,然而便就有这么情难自已的一回,却偏偏叫正主抓了个正着,一时解释也不是,狡辩也不是,满面窘迫。
青岩其实也是朦胧中感觉到似乎有人在替自己擦脸,这才睁眼醒来,其实他仍自醉着,神志也并不十分清明,却只见闻楚一张俊脸憋得微红,坐在自己床前不知在干什么,他脑海里一时了悟,醉里话出口竟也不经脑子,恍然大悟道:“殿下,你这是……想同我睡觉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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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楚:“……”
其实倒不是青岩故意要叫闻楚难堪,他真是喝的醉了,把这几日与闻楚因那一夜露水情缘而生的尴尬和暧昧,都忘了个干净,却偏偏鬼使神差的记住了自己答应过伺候他这件事,这才不暇思索的脱口而出。
闻楚刚才望着他睡颜而生的旖旎心思,此刻却被青岩这句直愣愣的话给搅了个干净,两人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半晌。
闻楚只好道:“……并无此事。”
青岩的表情明显不太相信。
“果真么?”
闻楚:“……”
“……你喝醉了,早些歇息吧,过两日咱们便动身回京。”语罢就要起身出去。
青岩见他要走,本能的便问道:“殿下要去哪里?”
闻楚脚步一顿,这才想起来,这个房间本就是自己的,青岩才是在隔壁与蔓郎红雀同住的,他若把这里让给青岩,自己却要无处可去。
只得顿住脚步,又折返回来,在床尾坐下。
青岩见他坐下,倒是忽而想起自己似乎才是那伺候人的奴才,然而现下却是他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闻楚这个主子直挺挺的坐在床尾,这情形实在古怪。
他又扭头看了看窗外,却见外头天光已暗,想是已入夜了。
“殿下,还是你睡床吧……小的起来伺候你。”
闻楚见他忽然起身,先时吓了一跳,听他言语,还以为青岩是醒酒了,有些无奈,上前便眼疾手快的把他按了回去。
“不必,叫你躺着,你躺着就是了。”
他久居上位,惯于发号施令,连自己也没察觉到,这句话里无意识的带上了点命令的意味。
青岩却对这种语气再敏感不过,虽然潜意识里觉得自己躺着却叫闻楚坐着,大大不妥,然而身体的本能却立刻选择了服从闻楚的命令。
只是身体虽然服从了,眼神却不大老实,一双凤眼因酒意醺的眼尾湿润微红,乌黑的眼珠子却骨碌碌的定在闻楚脸上,这毫不掩饰的目光,倒硬生生把闻楚看得觉出了几分燥意来。
他喉结滚了滚,终于还是把目光移开了。
这人喝了酒,倒不比平时那么规矩谨慎。
其实在汪府那一夜,闻楚后来忆起,颇觉后悔。
青岩待“闻楚”始终有心结,他也始终不曾把转世之事告诉青岩,两人之间远远谈不上心意相通,更不必说情意通达,且自当初青岩与他坦白,说他从前与应王欢|好,不过逢场作戏,闻楚心中也生了些芥蒂,他实不想自己与青岩再重蹈当年应王和谢澹的后尘。
他们二人如今,实在远远没到可以如汪府那夜……那般亲密的程度。
其实这些,闻楚都心知肚明。
只是他偏偏忘了,自己终究不过是个凡人,一个肉|体凡胎,又爱又恨的凡人。
他想的再好,然而那日青岩只稍稍一勾,他意乱情迷之下,便把什么都忘了,等最后已将那人从头到脚吃了干净,才如梦初醒。
却已什么都晚了。
果不其然,那夜以后,青岩待他的态度,便成了当初小谢澹待应王似的,那种奴婢式的柔顺——可又偏偏不全一样。
比起当年,如今这份柔顺里少了爱意,多的却是几分疏离和不以为意。
闻楚后悔之余,却也不由扪心自问,若是在当年他还是闻宗鸣时,自己决计不会干出这种黄毛小子拴不住裤腰带的短视行径,也不知是不是人的年纪活回去了,定力理智也会随之跟着回去……纵然如此,闻宗鸣是他,闻楚总归也是他,这口锅再怎么甩来甩去,也甩不到旁人头上。
世上没有后悔药吃。
闻楚不欲再如那日一般稀里糊涂的碰他,便强逼着自己,不去看青岩眼下那张因为酒意显得不很规矩的脸。
心道,小不忍则乱大谋。
却不知青岩方才虽然那么问他,其实酒意半点没醒,只是看着好似清醒了,整个人还处于一种说完了上一句,下一句就断片儿的状态,脑子里一团浆糊。
他哪知闻楚已在心里为了他演练了一遍孙子兵法?
只是看着对方坐在床尾,离自己老远,也不看他,还以为自己哪里得罪了闻楚,顿时忧心忡忡起来,酒醉的人当然也不会掩饰情绪心思,于是张口便又问道:“殿下,你做什么坐的那样远?可是小人有什么得罪了你的地方么?”
这话一出口,立时便想到,得罪了闻楚,这可不妙,他好容易兢兢业业伺候他长大,如今两人正要好聚好散,以后自己在宫里也可仰仗着从前伺候过皇子这事谋划来日,要是临分手时把闻楚得罪了,岂不白忙活这么多年,实在冤枉。
若是闻楚将来真在这几个兄弟中胜出,或是成了个有实权的王爷,他岂不是沾不上半点光,又要哪年哪月,才能替王爷报仇?
这么一想,青岩顿时真切的着急了起来,呼吸也随之急促了几分,忽然坐起身来,抬手便去捉闻楚的手腕。
闻楚方才本就有些心猿意马,猝不及防之下被他拉个正着,顿时一惊,正要开口,青岩却又忽然发力把他往自己怀里拽,闻楚没半点防备,上半身立时失了平衡栽将过去,正要伸手撑在床铺上,鼻翼间却又嗅到青岩身上那股淡淡的木香和不知什么酒微微有些发甜的气味混在一起,顿时感觉身上一软,后脑发昏,等回过神来,已经被青岩如抱小孩子般抱在了怀里。
青岩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肩窝里,在他耳边梦呓般喃喃自语,那语气像在哄小孩子,却又有些蛊惑的意味。
“殿下……殿下,小的是看着您长大的,这么多年来……小的心里只向着殿下一个主子,若是有什么做的不好的,殿下尽可以可以罚,打也好,骂也好,小的都受着,没半句怨言,但只求您别生小的的气,千万别不睬小的,好么?”
这么多年来,闻楚哪曾听得青岩这样柔声细语、满是讨好的和自己说话?
即便是当初两人刚在前徽殿互相不知其根底时,他带自己这个“新主子”也一向都是疏离而谨慎的。
闻楚几乎是立刻察觉到了青岩的不对,却没法说得出半个“不”字。
青岩仍是醉着的,并未酒醒。
闻楚咬了咬牙,想要推开青岩,可是对方分明仍在酒醉,身上却不知哪来一股大力,闻楚心思杂乱间,一推,竟没推开。
这下可好,青岩顿时急了,眼尾更红几分,“殿下别生小的气,殿下要什么?是要书……还是要玩的?小的都从宫外找人替殿下带回来好不好?还是殿下不想去太学堂念书?那小的就去和吴先生替殿下告假……”
闻楚哑着嗓子打断了他:“掌事看清楚,我已不是孩子了,现下是贞宁十三年!我早已不在太学堂读书了。”
青岩一怔,把闻楚从自己怀里扒拉出来,定睛一看,果然怀里这分明是个成年了的俊美男人——好吧,至少也是个将近成年的俊美青年,哪里是那个瓷娃娃般脆弱漂亮,好似一碰就碎的小闻楚?
……眼前这个,是长大了的闻楚。
方一思及此处,脑子却又忽然一下子断了片,忽的又想不起前面了,青岩眨巴眨巴眼睛,低头看了被他掌着后脑勺的青年微红的俊脸半晌,表情仍然有些愣怔,也不知在想什么。
闻楚如今早已长得高了他近一个头,这么大一个人,长手长脚,偏偏却被个十来年少年身形不变的青岩按着后脑勺抵在怀里,这姿势不可谓不难受,却偏偏没再挣扎一下,只任由他这么难受的抱着,任由他慢慢的想。
青岩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一般道:“噢……你长大了啊。”
闻楚想点头,然而脑袋还被青岩捧着,没点成。
青岩这才察觉到他这姿势不太好手,终于松开手来,却转而在闻楚头顶摸了摸,又喃喃道:“……真是快啊。”
闻楚都长大了,他却还是没能给王爷报仇。他想。
自己终究还是个普通人,是个除了伺候人没什么长处的内廷奴婢,是个身子残缺……连爱人的资格也没有的阉奴。
他还是什么也没有。
目光落在闻楚脸上,又心想,就连眼前这个,也是王爷仇人的儿子。
若不是……若不是巴望着他将来能帮自己,替王爷报仇,他原不该靠近这人半步的。
闻楚哪知青岩在想什么,只见对方盯着自己,眼神变得叫人有些毛骨悚然,一边看他,一边还拍了拍身旁。
闻楚一怔,半天才有些回过味儿,对方这是叫自己过去,那随性的架势,哪里像是在对主子招呼,倒好像是在呼喝一条听话的黄狗。
闻楚:“……”
他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起身坐到了青岩拍的地方,遂了这酒鬼的愿。
青岩见他过来,竟还点了点头,一副满意的模样,只是满意了没多久,不知想起什么,面色却由晴转阴,一声不吭了许久,才阴沉沉道:“……殿下,什么时候才能赢呢?”
闻楚被他这一会打雷一会下雨的阴晴不定弄得摸不着头脑,只得无奈道:“你喝醉了,别闹了,快睡吧。”
这次,终于不由分说把青岩给按回了被褥里去,心想这副模样,夜里却也不能放着他一个人在此处,无人照应。
便去外间书架上,取了几本杂书回来,打算一边看书一边等青岩睡着。
等他取了书回来时,青岩已经躺在床上闭了眼,闻楚见状这才放心,只是刚一坐下没多久,又听见青岩睡梦里嘴里却还不知在念念有词,凑近了听,却都是什么“漕帮”、“不够”之类不成语句、颠三倒四的话。
闻楚转念一想,倒也猜到他多半白天就是去和汪二哥喝酒了,只是却没多想,尽当他是感念当初汪二哥与邢夫人救命之恩,如今故人重聚,却不能以真实身份相见,觉得自己无法报恩,遗憾罢了。
等青岩的呼吸声终于绵长均匀,闻楚才在床边侧躺而下,和衣而眠。
青岩醒来时,只感觉后脑灌了铅般,眼皮子也重逾千斤,好容易睁开眼来,扭头却见身边背对着自己,躺了个大活人,不是闻楚又是谁?
当即大惊,坐起身来,便要回忆昨晚发生了什么,只可惜想了半天,却只觉得头痛欲裂,昨晚发生的事虽能零零星星回忆的起来一切,却都是断断续续并不连贯的。
……昨晚自己可真是发了好一通酒疯,和闻楚一顿胡搅蛮缠,丢脸倒也还罢了,最要命的是……他眼下实在没法完整的回忆起,自己胡言乱语之间,有没有和闻楚提及汤夫人与漕帮之事。
若是提了……
青岩咬了咬牙,好容易才忍住,没狠狠地抽自己一巴掌——
王爷当年说得果然半点没错……
饮酒误事,饮酒误事!
谢青岩啊谢青岩,你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呢?
作者有话说:
……也不是特别的误事。感谢在2022-08-10 16:53:21~2022-08-12 00:48: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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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是没后悔药可吃的。
闻楚很快察觉到青岩的动静,也醒转过来,只是刚一醒来就见青岩脸色不大对,正看着自己不知在想什么,见他睁眼,便立刻膝行着退至床尾,结结实实的伏首磕了个头道:“小的饮酒误事,昨日对殿下大不敬,请殿下责罚。”
闻楚心中叹了口气,面上只好平静道:“无妨,你既是去与汪二哥谈事,他是性情中人,你作陪多喝两杯,也是情理之中。”
青岩听他提起汪二哥,心中先是一突,但听他话里意思,又仿佛并不知自己与汪二哥昨日所谈之事,想来他昨日喝醉后虽然失言,应当也并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心下这才稍定。
只道:“谢殿下宽恕。”
闻楚看着他这副模样,倒不知怎么的想起昨晚青岩喝醉的模样,不由心头一跳,耳后微热,竟不知怎的,有些不敢去看青岩。
两人各怀心思,倒不曾再多言。
闻楚差事已了,傅松亭也已捉了那替汪家给宁王传话的信使回来,只是青岩当初设局,并没想到会有汤云乘低头,汤夫人投诚一事,他们直接低头,这几个原要用来叫他们知道厉害的把柄,自然也没了用,但若要这么把人放了却也不妥,留着回京掣肘宁王,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于是只将几人按下不提。
倒是汤大人那边,虽然听了妹妹的话,投了七皇子,暂且解去一时燃眉之急,可后来想起那封送进京给宁王殿下的信,真真悔青了肠子,生怕宁王从中觉察出什么来,若宁王察觉有异,只怕汤家即便过得了七殿下这关,也过不了将来宁王那关,他连日忧心,左思右想均无法可解,好在汤夫人还未回杭州,这才给哥哥吃了一颗定心丸。
“哥哥就放心吧,此事咱们怕走漏了风声叫二王爷知道,难道七殿下就不怕?”
——况且还有那位内官吩咐给她的事。
只是她也知道,这事还暂时不能告诉哥哥,所以并不提及,只道:“哥哥只把一百个心放回肚子里,且不说我瞧着七殿下并非妄言失信之辈,既然答应了咱们,必有法子保得汤家周全。”
“……况且,就算宁王殿下收到了哥哥那信,会不会装着没收到,也还两说呢。”
汤夫人话虽如此说,心里却知道,宁王这次即便不愿收拾他们两家弄出的烂摊子,但却应当不至于连信也不回,只是这么多日没收到回信,这信……只怕多半已经到了七殿下手中,如今他们投靠了七殿下,这信对他虽说已然没用,但终究是个祸患,若是自己两家听话还好……
汤夫人知道自己这位兄长脾性急躁,可每逢大事,却又总踌躇不定,谋而无断,若叫他知道宁王殿下的回信在七殿下手中,指不定又要出什么昏招,到时候若是叫七殿下觉得汤家首鼠两端,这把柄毕竟还在他手中,只怕汤家反要大祸临头。
故此,她也只能选择骗了兄长这一回了。
三日后,闻楚青岩等人动身回京。
临别时在江边码头,江宁大小官员尽都来送,汤家兄妹自不必说,连漕帮众人也都来了。
汤大人倒也还罢了,但林家与汪家因林有路之事结了梁子,如今却能和平相处,倒并不是碍于闻楚的面子的缘故——
原来汤夫人到了金陵,没几日后,便把那二弟林有路也从杭州绑了来,亲自带着他上门给汪家道歉。
林家世代官宦,汪家不过一介白身,纵然有漕帮毕竟也只是江湖草莽,汤夫人如此诚心道歉,半点不怕林家失了脸面,汪家兄弟并非气量狭窄之人,自然不会为难汤夫人一个女流之辈。
回去的船是德喜德寿请漕帮的人准备的,汤大人本想借此事献殷勤,只可惜闻楚不欲受他好处,这才罢了。
七皇子南下巡查这小半年,虽说冲着的是江杭两府织造,但被牵连其中的可远远不止林汤两府,如今终于要送走这尊大佛,满码头的许多乌纱帽底下,想来大多都松了口气。
闻楚目光环视码头上垂首的大小官员一圈,最后落在汤大人身上,淡淡道:“此番我回京,会将两府织造亏空如数回禀皇上,林有道不知悔改、瞒上欺下,暂且押送回京,听凭圣上裁度。”
“至于你,汤大人,万望好自为之,往后仔细经营织造局,填补亏空,若能将功补过,圣上宽仁,或许还可饶恕你这些年的错失之处,若如林大人一般,误了朝廷丝税大事,还放任家奴横行霸道,届时皇上自会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