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雀扶着青岩,不由看的有些目眩神迷,一时沉醉在这般美景中,心道清平馆里的景色已然很好,谁知天外更有天,都说江南园林一绝,如今亲眼看了果然名不虚传,若能在此处终老一生,当真是件妙事。
穿过这片梅园,小厮领着几人进了一座两层小楼,小楼如亭如阁,檐有八角,微曲而上,势若飞天。
门前两侧题诗。
上曰:似逐春风知柳态。
下曰:如随啼鸟识花情。
青岩见状微微挑眉,这是柳中庸听筝的名句,果然一踏进小楼,便听得楼上传来徐徐筝声,时急时缓、似泣似诉,弹得却是这些年来风月之地最为时兴的那首《千万端》。
这王子旋倒是好雅兴。
上了楼,迎面而来一股暖意,方才在外头感受到的凛冽寒意散了个干净,原来房中烧着炭火。
小炭炉上煨着酒,旁边桌上布着丰盛菜肴,琳琅满目,足有二三十道之多,青岩在宫中多年,什么山珍海味不曾见过?竟也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当真是大开眼界。
除王知府之外,在座还有三四个打扮风雅的文士,弹筝的是个十六七岁的粉裙少女,长得明眸皓齿、丰腴娇俏,身上纱裙领口极低,胸前露出一片白生生的皮肤,甚是惹眼。
傅松亭见状,险些没被口水呛着,暗道这姓王的,该不会是想对谢掌事用美人计吧??
色|诱一个太监,也真亏姓王的想得出来……
傅松亭一边腹诽,一边转头看了看旁边也带着帷帽、侍卫打扮的七殿下,只可惜有帷帽遮着,一时也看不见他是何神情。
王知府明显也被青岩带来这两尊看不见脸的门神吓了一跳,道:“这……不知这二位是……”
青岩笑了笑,道:“小人不通武艺,一人出门,想着若是遇上个什么不测,那就不好了,所以便叫了他两个跟着一同前来,王大人不会介怀吧?”
“放心,他二人的嘴是极严的,回去必不会和七殿下胡说什么的。”
王知府岂能听不出对方这话是在警告自己,别想对他动什么歪心思,又暗自惊讶于七皇子身边随从的侍卫,这掌事内官竟然都能轻易调的动,且还肯为了他守口如瓶,看来他在七殿下身边真是很得脸面,能说得上话的。
王知府想着,给那弹筝的少女使了个眼色,少女见状立刻款款挪步上前来,扶住青岩的胳膊,柔声道:“妾来服侍公子用膳吧。”
青岩想了想,也没拒绝,只从善如流的让她扶着坐下了,王知府和旁边那几人见他并不推拒,俱是松了一口气,心下暗喜。
少女扶着青岩坐下,给他斟了杯酒,布起菜来,那头王知府等人也一道坐下,道:“不知谢掌事以为,下官这园子如何?”
青岩抬目看他一眼,道:“甚为雅致。”
又道:“小人一介内侍,并无官身,当不起大人如此抬举,还请大人万莫如此自谦。”
王知府方才那句“下官”本来就是有意为之,眼下见马屁拍在了马腿上,倒也不尴尬,只叫那少女给他斟了杯酒。
他举起杯来道:“谢掌事跟着七殿下不远万里,一路奔波劳碌辛苦了,好容易到了金陵,我也该略尽地主之谊,今日咱们难得相聚,客气来客气去,实在没意思,照我看咱们也别大人小人来回谦辞了,我虚长掌事几岁,掌事若不嫌弃,不若称我一句王兄如何?”
这下饶是青岩也愣了一愣,万没想到这王知府如此没脸没皮,竟然连和个太监称兄道弟,也做得出来,当真是为了保住头上这顶乌纱帽豁出去了。
他既说了,青岩当然也不会推辞,勾勾唇角,举杯笑道:“既如此,王兄盛情,谢某焉敢推辞?”
王知府一饮而尽,这才放下酒杯,他倒沉得住气,半句不提今日要求之事,旁边一个蓝衣文士笑道:“谢掌事既然自京城来,不知可否听过一句话?”
青岩心知道这些人都是王知府请来陪玩的清客,于是笑道:“哦?还请指教。”
那蓝衣文士道:“北有清平郎,南有映月娘。”
青岩笑容淡了淡:“这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蓝衣文士笑道:“北地盛男风,清平馆声噪一时,但咱们江南最出名的却是瘦马,其中尤以扬州映月楼教养的姑娘闻名,尊驾既然从京城来,方才听了一曲,不知心下以为,两相比较,孰高孰低?”
言下之意,那方才弹筝,现在正伺候他的少女,想必便是映月楼出身的姑娘了。
他转目看了看少女,问道:“叫什么名字?”
女孩粉面微红,轻声道:“妾明叫袖莲,衣袖的袖,莲花的莲。”
青岩沉吟片刻,道:“好名字,争弄莲舟水湿衣,觉来香盈袖。妙极,妙极。”
袖莲是读过书的,哪能听不懂这话什么意思。
一时羞红了脸,偏过头去,不敢再看他。
王知府等人也愣住,万没想到此人满脸清正,一张□□|词艳|曲倒是信手拈来,调笑的这般脸不红心不跳。
蓝衣文士正要吹捧,却忽然听得咔吧一声,这声音是从那谢掌事身后两个侍卫身上传来的,他扭头去看,两个带着帷帽的侍卫却分明纹丝不动,哪有什么动静?
文士还以为是自己听错,倒也没再多心。
王知府已经笑道:“贤弟好文采,不想贤弟久居宫中,竟也是个风流人物。”
青岩道:“王兄过奖,不过拾人牙慧罢了。”
几个文士本来碍于那两个凶神恶煞跟在背后的侍卫,不敢太放肆,这么一来一去间,反倒慢慢放松,自觉和他亲近了许多,酒过三巡,席间氛围一时火热,袖莲又到筝边坐下,弹拨起来。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一时争论词曲高下,一时又讨论起是京城清平馆的小倌身段好,还是映月楼的姑娘腰身妙,醉言醉语,逐渐不堪入耳。
青岩最初只是静静听着,并不打断他们,后来开始跟着附和两句,众人才发觉,他竟对那些男风的门门道道,似乎颇有研究——
小倌们生的何样身段、何样眉眼,甚至万种性情风韵,嗔痴怒骂神态,都说的头头是道,那几个文士听他说得心痒,竟然撺掇着叫他略学一学,好让他们也领略一二,王知府见状蹙眉,暗觉不妙,正要喝止,谁知不等他开口,那谢内官倒半点不见恼怒,真应下几人所求,学了起来——
他本来生的凤眼薄唇,言笑间情绪甚淡,但谁知学起那些矫揉卖笑、或痴或怒的小倌儿揽客的模样,虽然只一个眼神,半言片语,竟也活灵活现。
看得那几个文士一愣一愣,最后竟然隐隐觉得喉咙发干,心中动念,都不敢再去瞧他眉目了。
青岩倒没想太多。
他记性好,不过是复述和模仿了一下那日在清平馆时,何老板的所言所行,还有众小倌们的做派,打算借此加深自己在王知府心中贪花好色的形象。
正学到那个形容清冷、目光里却隐带媚意,举手投足间都在勾人的——
忽然听得后面闻楚轻咳了一声。
青岩一愣,转头看他。
王知府恍然大悟道:“是愚兄的不是,只顾着和贤弟说话,却忘了给几位贵客奉茶,这屋中炭火烧的干燥,诸位可是口渴了?”
语罢忙叫了几个小厮上来奉茶。
闻楚却不接茶盏,只压低声音说了句:“掌事,时辰不早了。”
他有意改了声线,王知府倒也没听出这声音耳熟,只是见他催促,终于也不再和青岩东拉西扯,话题渐渐转到了七殿下要他清查江宁上下大小官员,收受织造局贿赂的事。
王知府苦着脸把自己的难处和青岩倒豆子般说了一遍,才道:“不是愚兄不肯好好去办这差事,实在是无法可办。说句心里话,织造局是织造局,我这个江宁知府是江宁知府,他们的事我管不着呀!哪里能查的清其中钜细靡遗呢?”
青岩又从袖莲手里接过酒杯,仰头饮下,叹道:“的确如此。”
他只这么说,却半点不提要帮王知府和闻楚说情的话头,那王知府见他也不知喝下多少杯下肚,竟还半分不见醉意,酒意也半点不上脸,浑似个没事儿人一般——
反倒是自己陪着他喝的头脑昏昏,一时竟没管住嘴,道:“贤弟……难道就不能帮愚兄一把吗?”
青岩顿了顿,扭头看他,微笑道:“喔?王兄要我怎么帮?”
话既出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王知府狠了狠心,道:“听闻……听闻殿下甚是听从贤弟意见,最是信你不过,不知贤弟可否替我等美言一句?这次那林五和李裘不是东西,冲撞了殿下,实非我本意,我已把他们绑了,殿下若觉得不解气,只一声吩咐,说怎么发落他们,便怎么发落他们!”
“只求殿下别迁怒到咱们江宁这么多同僚身上,给我们留条活路吧,那林家、汤家他们的龌龊事,殿下要查,尚且还得费不少功夫,何必把心思耗在我等身上呢?”
青岩放下酒杯,脸上仍挂着笑,声音也很温和,却字字不留情面:“我竟不知,王兄如此高看于我,难不成是以为只需我一句话,便能盖过整个江宁官场上下勾结、贪赃枉法,罔顾朝廷律例的罪过了吗?”
“王兄要保住自己也便罢了,还想保住其他人,是不是胃口大了些?”
王子旋头脑也逐渐清醒了过来,他额上出了一层细汗,隐隐有些后悔,道:“愚兄也知,这原是个不情之请,只是……如今除了厚颜相求贤弟,我实是不知该怎么办了……”
“贤弟若能帮这个忙,要什么只管开口,愚兄若能给的,绝不推辞,以后也承贤弟这恩情一辈子,如何?”
青岩不答话,放在桌上骨节分明的修长食指轻轻敲了敲桌子,似乎在思考要不要答应他的要求。
王子旋手心里都渗出汗来,心跳一声比一声快,只觉得度日如年——
半晌,才终于听他淡淡道:“倒不是不可一试,只是……我替王兄开口求这个情,万一一个不好,惹恼了殿下,我不过是个奴才,到时便是身首异处、杀身之祸。”
“要我如此冒险,王兄不拿出点诚意来,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
王知府沉默片刻,道:“贤弟说个数吧。”
青岩笑了笑,拿起桌上的一副筷子,在碗上敲了敲,又放了回去。
“两……万两?”王知府道。
青岩轻笑一声,站起身来,拱手道:“时辰也差不多到了,殿下若是见我一直不回去,恐怕要起疑,就此告辞,王兄,咱们改日有缘再聚吧。”
说罢起身就要走。
王知府哪能放他离去,立时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道:“……二十万两?”
青岩没答话,只是转头看了他一眼,笑得人畜无害。
王知府心头滴血,心中大骂这个阉货趁人之危,狮子大开口,但也只得道:“好,二十万……就二十万,三日后……”
“三日?”青岩笑着打断了他,摇了摇头,“王兄玩笑了,三日后,说不准殿下都要动身往杭州去了,我只等王兄到明日天昏,酉时末刻,月泉巷口,若是王兄不来,此事往后还请王兄休再提起,我也只当从没听过。”
语罢也不等他阻拦,便带着红雀等人头也不回的施施然离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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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汪家的路上,青岩坐在马车里出神。
金陵是个好地方,八、九年前他来过,那时王爷刚死,十六岁的他终日神志恍惚,装着满心满肺的情伤心伤,日日闷在屋里,不曾出来看这座城是何模样。
少年时,王爷教他读诗,他读到“山川过雨晓光浮,初看江南第一州”,只觉得心生向往,以为那定是人间至盛繁华之地,想着若是有朝一日,能亲临亲见就好了。
他这么想,也这么说了,王爷听了只是摸了摸他的头,温声笑着道:“以后定会亲见的。”
能亲见固然很好,若是能和王爷同见,就更好了……百死也无憾。他想。
可惜后来,他被绑在王府里,王爷被绑在潜华帝眼皮子底下,他们俩一个被摄政王的壳子紧紧束缚着,一个被应王府都知太监的壳子紧紧束缚着——
想要离开,片刻不得抽离。
想要相爱,半点不能逾矩。
如今终于亲见,却注定再不能同王爷一起了。
青岩微微怔神,外头却传来闻楚的声音:“红雀,你先出来一下。”
红雀钻出去了,进来的人换成了摘下帷帽的闻楚。
青岩道:“殿……殿下。”
他还没从方才的出神中回过味儿来,抬起头来看着闻楚,表情有些呆呆的,比之平日,反差颇大。
这副样子,倒让闻楚想起少年时的他——
小谢澹也总是爱在无人发觉的地方,躲起来出神。
“在想什么?”他忍不住问。
“……”
青岩当然不可能和闻楚说自己在想王爷,于是随口编了个借口。“……在想王知府,不知他明日能不能凑得够二十万两。”
“想他作甚?”闻楚面色微冷,“咎由自取罢了。”
“是啊。”青岩道,“殿下找我,可有什么事吗?”
他这么问了,闻楚才忽然想起自己的来意。
……方才只顾着觉得青岩可爱,竟险些忘了。
于是他又沉下脸来。“你猜不到吗?”
“……”
“小的愚钝,还请殿下明示。”青岩认输,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闻楚对于和他心心相印、自己能猜到他的想法、做他肚子里的蛔虫这件事,好像总有谜一般的执着。
闻楚问:“红雀和蔓郎是从哪里来的?”
青岩心里咯噔一声。
他怎么察觉了?
“是人伢子……”
“还想骗我?”
“……”看来是真糊弄不下去了。
青岩的沉默无疑等于默认,闻楚眉毛拧成了一团。“……你果真去那种污糟地方了?”
虽然是问句,但语气是肯定的,所以不需要青岩承认,他就又追问道:“什么时候去的……你碰他们了?”
青岩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小的只是为了挑人回来伺候殿下罢了,殿下多心了。”
闻楚闻言,脸色却更差了。
青岩只好又解释道:“小的只赎了蔓郎和红雀便离开了,不曾做什么,小的是什么人,殿下难道不知道吗?”
况且他也不具备作案条件啊。
“……”闻楚沉默了一会,“我一想到你去了那种地方,心里便难受。”
……有什么可难受的?
青岩忍不住腹诽。
“……你不答应我,也就罢了,何必如此气我?还找人往我床上送,我就这样叫你讨厌吗?”
“小的怎会讨厌殿下?”青岩试图让闻楚理解自己的想法,“小的去找人伺候殿下,只是怕殿下到了年纪,气血方刚,憋坏了身子,殿下又不肯碰女子,小的实在没了办法,这才……”
“我的确一直憋着。”闻楚低声道,“可我憋着是为了你,不是为了旁人,你到底明不明白?”
“……”
车厢里一片寂然,只听得外头街市喧嚣。
闻楚看着青岩,胸腔里一次又一次被按捺下去的、拥抱和亲吻这个人的冲动,如同野草一般,烧之不尽,灭而复生。
他其实想过,如今青岩已经足够信任自己,若是把重生的事和身份和盘托出,想必青岩就算不肯全信,也未必会全然不信——
他一直想知道,若是青岩得知自己就是闻宗鸣,七皇子闻楚就是死去的应王,会是什么反应?
他可会念着自己从前待他一点半点的好?又可会记得他们曾经一分半分的情?
可每每想起那句“逢场作戏”,他又会觉得心肝脾肺都被揪在一起,痛的几乎不能呼吸。
当日听见这句诛心之言,闻楚甚至想,若是自己没有重生就好了——
起码那样,他也不必听见这句话。
也不用体会得而复失的感觉。
他从前还是应王时,总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人生有太多值得追逐和坚持的东西,一个小内侍的仰慕和情爱,对他来说,就像是菜肴上的浇头,有了——锦上添花,没有——也无关紧要。
可如今,从前的山珍海味全没了滋味,他寻遍满桌菜肴,只为了找那一点无意中品尝过的小小浇头的滋味,却被告知原来厨子放错了调料——
他忍不住问自己,若是坦白一切后,青岩根本不在意他究竟是闻楚还是闻宗鸣,又甚至……要离开他,他可能接受吗?他有半点足以挽留的筹码吗?
答案是否定的。
坦白就像是一条掩藏在迷雾中的路,路的尽头是什么,闻楚既不知道,也不敢去赌。
马车仍在颠簸着前行,闻楚心乱如麻,一时不敢再去看青岩的脸,却忽然感觉到对方凑了过来,只有两人的车厢里,青岩的五官在他眼前一点点放大,然后温热的唇瓣整片贴了上来,柔软的触感让闻楚的心跳几乎都停住了,短暂接触后,复又分离——
青岩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温柔、亲切但又隐隐带着几分疏离的浅笑,这笑容像是他的面具,又像是他的盔甲,他温声道:“……好吧,那今日回去,小的伺候殿下。”
闻楚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怔然后回过神来,只觉得嗓子干涩,头脑里嗡嗡作响——
他很想拒绝,想说我才不是为了你的身子,想保持住自己最后一丝的理智,但是话一次一次到了嘴边,又一次一次的被咽了回去。
触碰这个人、亲近这个人、占有这个人——
这些欲望,太强烈了,它们在叫嚣,在占领和蚕食闻楚的理智。
八年了——
他抬起手,修长的五指顺着青岩瘦削的下颔慢慢向上抚去,最后紧贴着他的皮肤,哑声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青岩笑了笑,抬手按住了他的手,温声道:“小的和殿下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过了脑子,深思熟虑的,自然知道。”
闻楚没再说话,只用修长的食指一遍一遍描摹他的眉眼。
后来回了汪府,冬日天昏得早,汪大哥派了人来,说白日里他们不在时,有姓林的来府上说要见他们,被汪二哥打出去了,闻楚也没多问,只把那传话的小厮遣回去了。
然后卧房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门一关上,青岩就被闻楚拉了过来,按着他的肩膀把他抵在门板上,目色沉沉,哑声问他:“我最后问你一遍,你方才说的,现在后悔了没有?”
又道:“一回你若再后悔,可没用了。”
他言语间,修长的手指已经顺着青岩的肩膀、脖颈、还有整片整片的光滑肌肤挪到了他的颊边,温热的指腹在青岩微凉的唇瓣上游移,青岩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张开嘴用舌|尖舔了舔他的指尖——
这自然就是回答了。
闻楚呼吸粗重起来,青岩觉得他那目光十分复杂,只是还不等他思考闻楚究竟在想什么,就已经被闻楚按住吻了上来——
这个吻和在杨府那晚、还有离京前在春晖殿那次,都不一样,青岩没有再推拒抵抗,只是任由着闻楚越缠越深,最后他俩的呼吸一起乱成了一团,再难分你我,只剩下交|缠的气息难舍难分。
后来青岩累了,很想推开闻楚喘一口气,闻楚却似乎要从这一个吻里找补什么似的,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开他,青岩感觉到大脑晕眩,等他终于被对方放过一马,能喘口气的时候,已经躺在榻上,衣|衫|半|退了——
汪府不比皇宫,有地龙可烧,只能烧炭炉取暖,离了卧房中央的炭炉,难免有点冷,青岩缩了缩肩膀,闻楚看着他,分明是浅灰色的眸子却不知怎么显得黑沉沉的,问他:“冷吗?”
青岩眼角隐有泪意,薄唇微张,泛着莹润水光,鼻尖微微发红,一贯梳的一丝不苟的鬓发罕见的凌乱,散下了额边半缕,越发衬得他目色迷离,有种受人支配、无法抽离的无力和脆弱感。
他声音也有些沙哑,抬眸失神似得看了闻楚片刻,才动了动嘴唇,道:“……不打紧。”
又低声道:“小的……小的伺候殿下。”
闻楚在青岩耳边道:“一会就不冷了……还有,不许再说这种话,否则……你会后悔的。”
青岩目光却倏地清明了起来,他无声的笑笑,忽然一把拽下闻楚的衣襟,两人呼吸近在咫尺。
“那倒不会……既是小的自己选的,小的绝不后悔。”
作者有话说:
写的很孩怕,大家且看且珍惜_(:з」∠)_
可能嘎的一下,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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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觉得自己好像从这具身体里抽离了出去。
闻楚身上的气味、呼吸、指尖的温度,还有自己光|裸的肩膀和胸膛暴露在空气中的凉意——
身体的感知从未如此鲜明,每一寸皮肤好像都在传达给主人自己的感受,可是青岩陷落在这样灼热的情|爱里,头脑却愈发清明起来,最后清明的近乎冷静,和身体的兴奋完全迥异。
他觉得自己像一颗漂浮在空气里的尘埃,高高在上的冷眼旁观着这一主一奴的痴缠,这让青岩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噗通……噗通……
心跳声也一点点平缓了下来,平缓得好像他只不过是躺在榻上,下一刻便会陷入沉眠。
闻楚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来一言不发的看着青岩的脸,那张一贯瞧不出什么太大情绪起伏的面庞上,难得带上了几分被情|欲熏腾的迷|离,一抹淡淡的绯意,让那张原本寡淡的脸忽然灵动了起来——
就像是静止的山河图上,河流开始奔腾,日月开始轮转,云聚云散,万物有了生机。
闻楚一向知道,青岩善于控制他自己的表情,旁人的嘴会骗人,他却还要远胜于此,连一根头发丝,也不说实话。
可有一点——
他没法控制,即便面上装的再像。
心跳骗不了人。
闻楚想,青岩一定是在偷偷的、用什么叫他察觉不到的法子,企图从这场情|事里抽离出去,他知道,青岩不肯放弃自己的立场,不肯放弃捍卫那道他看不见的墙,即便这种时候,也不例外——
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闻楚几乎是恼怒的想:他休想。
青岩本想开口问句怎么了,忽然感觉到身|下衣裳骤然一轻,脑海空白了片刻,双眼瞬间睁大,瞳孔缩紧,半晌才哑着嗓子道:“殿……殿下……别这样,小的担待不起……”
看不见闻楚的表情,只能听见他平静的声音。“哪里担待不起?”
于是青岩的安宁分崩离析。
他并不是初经人事的人,也不是什么身娇体贵、清名在外的千金小姐,一个奴才,连性命都值不了什么,更不必提身子了。
他当然不会因为和闻楚有了皮肉关系,便觉得对方有什么特别,亦或者他便该死心塌地的,从此只忠于闻楚一个人。
在此之前,自然也并不认为他的安宁,会这般脆弱,如此轻易,便被闻楚击个粉碎。
可现实往往出人意料。
王爷从前待他,一贯温柔宽厚,王爷包容了他所有的自卑、爱慕、还有所有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
他从前说不点灯,不想被看见身子,王爷便果真从不点灯,也从未在灯下看过他那副残缺丑陋、耻于示人的身|体。
可闻楚却显然不是这样的善男信女。
闻楚像一头猎豹,还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就准确无误的咬住了猎物的咽喉。
身体处于极致的欢愉里时,泪水却冲破眼眶,青岩双目睁大,每一寸皮肤都紧绷着,头脑一片空白,但潮水一般的羞耻感却淹没了他,青岩张嘴想要说话,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失控的开始,往往在意料之外,忽如其来,但防线一旦真有了溃口,全面沦陷,也就是转瞬之间的事了。
红雀一宿没睡好。
大约是临睡前因心绪烦乱,喝了太多水,天不亮他便憋醒了,好在起身时,不曾惊醒同屋的德喜德寿和蔓郎,轻手轻脚的打算去解手。
不想这么早,天色尚且昏暗,鸡犬不鸣,他走到院子里,却发现正房的灯是亮着的。
男子披着发的清瘦人影,恰好投在窗纸上,暧昧的灯影勾勒出那人修长的脖颈、直如流瀑般的垂发、流畅漂亮的肩臂线条,还有精瘦却并不显得过分羸弱的窄腰——
分明只是一个影子罢了,竟显出万千风流意态。
红雀看的怔了神,只觉那人穿衣束发、投在窗纸上,像是副会动的美人图。
然后灯火忽被吹灭,人影消失,正房的门打开,站在门边的,却是穿戴整齐的谢掌事。
他看见自己,似乎有些惊讶,道:“红雀?怎么是你,这样早就起身了?”
红雀感觉到自己脸上微热,还好天光尚且不曾大亮,仍旧昏暗着,不至于叫青岩这么远就发现他的脸早已烧得通红一片,他小声道:“嗯,我……我想起来解个手。”
“那快去吧,怎么站在院子里发呆?”谢掌事仍是那样温和的语气,“小心别着了凉。”
红雀看着他,想起方才那个投在窗纸上,赤|裸着上半身的旖旎人影,一时心跳快如擂鼓,再不敢去看对方的表情,只闷声道:“嗯。”
然后便逃也似的走了。
青岩看着他略显狼狈的背影愣了愣,心里忽然想到,既然他如今真和闻楚有了一腿,若再叫红雀蔓郎去服侍他,不仅闻楚要着恼,他自己也觉得这么干很不是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