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岩—— by云照君
云照君  发于:2023年08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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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虽只是个卑贱的内侍,可骨子里谢澹的魂却被这些年应王府温柔的时光保存住了,他无法容忍旁人把自己当作玩意儿,肆意搓圆捏扁,肆意揉弄糟践。
可那人若是王爷——
他却茫然不知所措了。
青岩穿着云霞缎子制的里衣——他以前也从未穿过这样好的衣料,坐在床边等了也不知多久,殿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个人的脚步顿在外头,隐隐传来宫女的声音,那人却道:“不必了,本王自会歇下,你们在外头候着吧。”
脚步声由远及近,绕过屏风进了内殿,青岩手心里不知何时出了一层浅浅的细汗,他受惊似的从床上弹了起来,行到王爷身前噗通一声跪下重重磕了个头,直磕的额头传来一股钝痛。
闻宗鸣扶住了他的肩膀,他蹲下身来看着少年内侍不知何时已红了的眼圈,叹了一口气道:“……为难你了。”
青岩以为自己本有许多话想说——
他无地自容。
他为自己的屈服和心底存在的那点阴暗的期冀羞愧难当,可此刻见了王爷,却一句也吐不出来了,青岩十六年的人生中,自七岁那场大乱后便收敛起来的委屈,第一次如山洪迸流一般倾泄,他低着头无声的哭泣了起来,他无法抑制住自己,可却又不敢真的哭出声。
压抑的抽泣声断断续续——
青岩感觉到王爷拉着他的肩,把他揽进了怀里,那股淡淡的墨香充斥了他的嗅觉,他靠在这人宽阔温暖的怀抱里,满腔的委屈像是都找到了接纳的地方。
“好了,别哭了,是本王连累了你,叫你今日受辱……待回了王府,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了,你放心。”
青岩抽了抽鼻子,抬起头来对上他温柔的目光,可却不知怎么的,他心底忽然冒出一股冲动,这股冲动几乎压过了所有的理智,强烈的连青岩自己都害怕。
大约他也是心知肚明的吧……
今日,今晚,或许是他此生唯一的机会。
“小的不是因受辱才……王爷待小的恩深海重,莫说为王爷受辱,即便是赴死,小的也肯。”
他声音极低,可闻宗鸣却显然是听清楚了,男人脸上神情一怔,道:“那你是……”
青岩其实方才话一出口,已经后悔了。
他这是怎么了?
不是已经想好了要把这份感情埋在心底一辈子的吗?他怎能出尔反尔呢?
可今夜的情形……还有皇后看出了自己的心意……以后王爷真的会永远察觉不到么?
青岩心中天人交战。
闻宗鸣见他不说话了,正要再问,外头却传来了两声轻叩。
“搅扰王爷安歇了,奴婢是皇后娘娘宫中的祥嬷嬷,娘娘有东西命奴婢给王爷送来。”
闻宗鸣目光沉沉的望了青岩一眼,用衣袖替他拭了拭泪,无声的用唇语说了句“莫哭了”,才转头语气淡淡道:“进来吧。”
祥嬷嬷身后跟了两个小宫女,各自捧着个白瓷酒壶和琉璃杯子,笑道:“这是西域贡上来的美酒,皇后娘娘特命奴婢给王爷送来的,说是陛下原要在今日宴上赏给王爷,不巧忘了,娘娘说这酒今日喝最合宜,耽搁了不好,故而这才让奴婢送来。”
闻宗鸣顿了顿,道:“皇后娘娘有心了,多谢陛下与娘娘赐酒。”
祥嬷嬷却看向了边上的青岩,笑道:“对了,娘娘还说了,谢都知今日的宴席办的很好,这酒便也赏都知一杯,还望都知莫要推辞。”
她言语间,边上的小宫女竟已经开了壶斟起酒来,语毕那酒杯便已经被端到了青岩面前,青岩看着琉璃杯里晃动的剔透酒液,动作有些犹疑。
祥嬷嬷看着青岩的目光变得冷了些,青岩被她看的忽然想起昨日在那偏殿中皇后的警告,这才惊觉他姐姐和母亲还在皇后手中——
这下他便不接也得接了。
青岩举起酒杯,余光看见祥嬷嬷满意的一笑,便心知这酒多半有异,可此刻投鼠忌器,却也不敢违逆皇后的意思——
不得不说皇后的确是算无遗策,这杯酒祥嬷嬷若是倒给王爷硬要他喝,恐怕王爷未必依从,以王爷的身份,便是拒了说晚些再喝,不给皇后这个面子,皇后也拿他没什么办法,可青岩却不同——
他没有拒绝和抗争的余地。
青岩举杯正要下咽,闻宗鸣却一把拉住了他的手,看着祥嬷嬷淡淡道:“这孩子今日宴上陪本王已喝了不少,恐怕不易再饮了,不知嬷嬷可否给本王一个面子?”
祥嬷嬷笑道:“王爷真会心疼人,只是谢都知自己也没说什么,恐怕都知倒愿意喝这酒呢?”
“都知,你说是么?”
青岩喉结微动,看了看祥嬷嬷,最后目光落回杯中,举杯饮下——
酒液冰凉,入喉润而滑,涩中微甜,并不难喝。
祥嬷嬷满意的看着他把那杯赐酒饮下,一滴不剩,这才命宫女放下酒壶和杯盏,福身笑道:“那奴婢就不搅扰王爷和都知了。”
这才退出内殿,合上殿门远去。
青岩逐渐感觉到小腹有一团火在烧,他平日从不饮酒,只因王爷教过他饮酒误事,哪怕府中内侍们逢年过节总会在下处小聚饮酒作乐,他却从来滴酒不沾,可今日开了荤,却觉得酒倒并不难喝——
妙倒也不是妙在味道上,只是这样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张开来呼吸的滋味实在畅快,青岩的脑子开始有些发飘,视线里王爷的模样也愈发显得朦朦胧胧、似真似幻。
闻宗鸣微微皱了眉,扶他到床边坐下,便转身要离去,青岩不知哪里来的胆子,竟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低声问:“王爷……王爷要到哪儿去?”
闻宗鸣道:“本王去叫人给你做些醒酒汤。”
青岩摇了摇头,感觉自己的舌头好像都有些大了,道:“王爷别……别去了,他们都是皇后娘娘安排的人,不会……不会去的。”
“况且……况且这不是一般的酒,醒酒汤……没用的。”
闻宗鸣心知他说的不错,皇后送来的这酒青岩只喝了这么一杯,便有如此大的效力,恐怕里头的媚|药厉害得紧,这种虎狼药若不疏解,听之任之是极伤身的,更何况青岩是净了身的内侍,这些年来养在王府里,干净如白纸一般,他便是想要纾解,恐怕也不得其法。
闻宗鸣沉声道:“这酒厉害,如今尚未完全发作,你已这般模样,若再一直忍着,恐怕要坏了身子,本王去替你叫太医来。”
青岩仍不放他走,目色却清明了些,他拽着闻宗鸣衣袖的手一点点内滑,触到了闻宗鸣的手心,然后慢慢握住——
闻宗鸣只感觉到拉住自己的那只有些小的手滚烫却柔软,心头忽然一热,低头却发现青岩看着他的目光如同跳动的火苗一般,炽热而痴迷,他喉结滚了滚,低声道:“你……”
青岩不知自己是如何开的口,可他最后却还是说出来了。
“王爷……不是酒厉害,是……是我自己痴心妄想,是我自己动了念头,我……我对王爷……”
“钦慕……已久……”
他越说声音越低,言及最后两字时,已几乎低不可闻,灯台上的烛苗噼啪跳动了一声,青岩看着闻宗鸣因震惊而微微缩小的瞳孔,心里却觉得……
如释重负。
好像压在心头那块让他喘不过气来的巨石,终于被挪开了。

第6章 恩淡如水
后来的事,青岩醒转后再去回忆,只觉得头痛欲裂,已有些模糊了,但却还是能隐约忆起那一夜不停跳动的朦胧烛光与另一个人皮肤温热的触感。
醒来后,身体隐隐作痛,但浑身清爽干净,显然是已经被人清理过了,衣裳也穿戴的好好的,青岩感觉到身体在微微颠簸,四周隐约有喧嚣人声浮动——
他似乎正在马车上。
青岩缓缓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发现自己躺在铺的柔软舒服的车厢里,对面坐着个高大的男人,一身玄裳,发束黑玉冠,面目俊美而深邃,正举着一本书垂眸细细看着——
不是王爷又是谁。
青岩的身体骤然僵硬起来,闻宗鸣却很快发现他醒了,放下手里的书探了探他的额头,这才似乎松了一口气道:“醒了,口渴了吗?”
青岩缓缓坐起身来,垂着眸子,脑袋埋得老低,小声道:“小的……小的不渴。”
闻宗鸣看着他没说话。
二人便这样回了王府,除却王府下人见到他两个从同一个马车厢里出来时,有些惊讶,一切如常。
那日后,闻宗鸣还是他日理万机忙的脚不沾地的摄政王,青岩也还是那个沉默寡言却做事仔细周全的王府都知太监。
可青岩心知肚明,一切都不一样了——
王爷虽不明说,却不再让青岩守夜,而是另叫了一个小内侍代劳,某日黄昏饭后,青岩如旧在书房候着,他许久才来,见了青岩似乎有些犹豫,但也还是说青岩这三年来已经学的很好,近日朝上事忙,以后就不必再来进学了。
青岩感觉的到这有意无意的疏远,府上其他下人自然也看在眼里。
但他们想的却不一样,那日品茗宴上发生的事早已传回了王府,谢都知和王爷的关系大家也心知肚明,若说以前他们听了那些无稽之谈还能怒骂一句谣传,如今却比府外那些谣传的人还清楚,王爷和谢都知之间的风流事恐怕是确有其事了。
青岩某日去瞧完了厨房新采买的食材,嘱咐了两句入了夏王爷有些上火,这几日可添些清热消火的药膳,回来路上经过花园一处回廊,却听的几个女孩子虽有意压低,也仍清脆如黄鹂鸟般叽叽咕咕的议论声。
“那日搞不好真有什么!我表姐的大姑母在宫里做嬷嬷的,听她说皇后娘娘那天还赐了酒呢……那种酒!”
“可是你们没瞧见么,近日王爷都不大爱搭理都知了呢,若是那日真有什么,现在他两个岂不应该……干柴烈火?怎会这样的?”
女孩子们的笑闹声传来,其间夹杂着几声“不知羞”的嗔闹,又有人道:“外头传也就罢了,王爷的性子,咱们府里的人还能不知道么,莫说是什么酒了,只要王爷不愿的,天上下刀子也没用,再说了,生的再好看,不也是个没根儿的奴才么,王爷何许身份,他是何许身份?”
“王爷那样持重端方的人……怎会碰他?如今不搭理了,倒也是情理之中,毕竟想也知道,王爷可不是那档子玩小倌喝花酒的花花太岁……岂会……”
青岩站在廊后静静听着,一声不吭,如一尊雕像般动也不动。
正此刻,身后却有人道:“谢都知安。”
青岩这才木木的转身,朝着行礼的几个婢女点了点头,一行端着杯盏碗碟的侍女这才鱼贯离去。
花廊后却已经没了人声,像是那几个叽叽咕咕聊天的小丫鬟也听见了这边问安的声音,青岩绕过去,园中已然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人影?
想也知道,那几个姑娘说曹操曹操到,多半都吓得花容失色,肯定已经作鸟兽散了。
傍晚时王爷有事出门,青岩把全府上下的内侍婢女、嬷嬷小厮都叫到了花厅里,沉着脸道:“近日来有些传言很不像样,我原想着,不过都是些无人理会的浑话疯话,这才不曾过问,只是近日你们实在愈发忘形了,在府中议论也便罢了,这些话若从咱们王府传出去,叫外人听了,成何体统!”
青岩毕竟年少,刚开始管事时王府上下也因他面嫩,有人不买他的帐,只是后来见识了他说一不二,从不留情面、也不怕得罪人的做派后,众人才都渐渐歇了心思,不敢再和他对着干,因此此刻他有发怒迹象,花厅里王府上上下下几十个仆从,人数虽多,却一片寂然,落针可闻。
“有些嘴碎的,是打量着近日府中事忙,还是打量着王爷冷落了我,以为我不敢将你们发落了?前些日子在宫中办宴时,娘娘宫中有不妥当的奴婢,我也一样发落了,怎么难道还奈何不了你们?便是今日我不发落你们,王爷也不发落你们,难道这些话传出王府去,传到贵人们耳中,太后娘娘、皇上皇后娘娘,能饶了你们?”
青岩说着,目光在人群里逡巡,立刻发觉后排有三个小婢女灰白了脸,咬着唇肩膀微微有些颤抖,心下当即了然,寒声道:”李嬷嬷。”
一个浑身圆胖的嬷嬷走了出来:“奴婢在,都知唤奴婢何事?”
青岩道:“后面那三个,罚两月月钱,你带回去好生教过规矩,若是教完了还不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便从何处来回何处去吧,应王府容不下这样的大佛。”
李嬷嬷看了看他目光的方向,心领神会,连连点头称是。
青岩看向众人冷着脸道:“你们平日嚼舌根,议论我也便罢了,若是再让我发现有谁嘴里不干不净,攀扯王爷,传出府去,一旦叫我发现,严惩不贷!”
众人俱都应是,此事这才罢了。
青岩自这日以后,挑了几个伶俐小内侍亲自教习过,便把伺候王爷用膳、文墨的近身差事统统交代了出去,再不近身伺候闻宗鸣了,平日里也几乎不再出现在他面前。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那日发生的一切,都是情非得已,他酒后乱智开口胡说,已很不该,王爷这些日子对他的冷落便足够说明王爷心中是不快的,王爷那日肯委身救他,已是大恩了,他不该再奢求什么,而是应好好做他识大体知进退的王府都知太监。
只是除此事外,青岩也心知肚明,宫里煞费苦心的弄了这么一出,绝不是为了羞辱自己,那边肯定还有后话——
果然没多久,关于摄政王宠爱内侍佞宠的传闻就流入了坊间,其间香艳靡丽细节更是传的有鼻有眼,叫人想入非非,便是青岩每日把王府上下盯得密不透风,也阻止不了这消息如长了脚般,飞遍整个京城。
摄政王这三个字逐渐不再是昭朝战神、和贤明英武的代名词了,军中如何暂且不提,民间提及这三个字,市井坊间头一个想起的,却都是那些绘声绘色的话本子。
这传闻毕竟有伤风化,青岩听闻几个御史弹劾了王爷几回,说是王爷放浪形骸,不修私德,有失体统,损了皇室颜面云云,不过倒都被天子驳回去了,皇帝还发了一回火,问这事原是他做的主,他们弹劾摄政王,难不成是对他这个皇帝也有意见?
于是言官们偃旗息鼓,可没几日,摄政王便在朝会上和皇帝请辞,说自己身上旧伤发作,如今也不如当年年盛,陛下已根基稳固,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应当不再需要什么摄政王了。
他便这么干脆利落的交还了几处镇守大营的虎符兵权。
一时朝野称颂应王贤明忠君之声不绝,皇帝也大为感动,许诺便是皇叔不掌兵权,只要他还在这皇位一天,应王就永远都有摄政王之名,任何人也不许怠慢了他——
青岩得知后,心中却叹了一口气。
但愿王爷此举,真能让陛下放下对他的戒心吧。
可惜天不遂人愿。
后来青岩某日进宫办差,半路被人拦住,说是皇后娘娘请他去坤宁宫一趟,有话要和他说。
青岩心中一紧,一股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
皇后并没有亲自见他,见他的仍是祥嬷嬷,她把一个小瓷瓶放到了青岩手里,目光幽深的看了他半晌,道:“这是娘娘的意思,也是陛下的意思,内官可得警醒着些,万莫会错了主意。”
青岩接过那小瓷瓶,打开来闻了闻,瓶里的粉末却并无气味,他心底渐渐烧起一团怒火,脸上却不敢露了颜色,只忐忑道:“嬷嬷,这事……娘娘是要我……”
祥嬷嬷道:“你如今得王爷爱重,想必王爷的饮食,也都是你过问吧。”
“毒害皇亲可是死罪……我如何敢?”
祥嬷嬷却笑着摇了摇头,道:“看把内官吓的,难不成以为这里头是什么毒药么?内官对王爷一片情深,娘娘既已成全了你,难道还会害王爷不成?只是前朝事重,娘娘自有考量,这些东西坏不了身子,只是需要卧床一阵罢了,待前朝事了,王爷也就好了。”
“陛下已承诺厚待王爷,届时王爷仍是我朝的摄政王,你仍是王府的都知,娘娘也会把你姐姐和母亲送回京城,让你们母子团聚,这不好么?”
青岩听完,心中却只有冷笑。
卧床一阵?
皇后是真把他当成了不知世事的蠢人不成?
也许今天在这里的是旁人,听了祥嬷嬷这些威逼利诱的话,可能会依言照做,可青岩的见识和学识远非普通内侍可比,前朝多少祸乱都是起于内宫他们这些最不起眼的奴才,这瓶里的是什么东西,他可不会听信皇后的说辞。
青岩闭了闭目,额角青筋跳了跳,似乎心中正在天人交战,半晌才咬了咬牙,低声道:“小的若果真做了,娘娘……真的会放过小的娘亲姐姐么?这事若是往后查起来……”
祥嬷嬷肃容道:“皇后娘娘还能骗你不成,必然保你周全就是了。”
青岩沉默许久,终于应是,把那小瓶收回袖内,回了王府。

晚上用膳时,青岩难得没让旁人侍膳,自己亲自伺候。
闻宗鸣见到他时目光顿了顿,整个晚饭视线都落在青岩身上,饭后青岩跟着他到了书房,屏退了左右奴婢。
又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书房,若有偷听的,一经发现即刻杖毙,闻宗鸣见状,便也知青岩有要事要和他相商,二人进了书房,青岩关上门,才在房中跪下,叩首道:“这些日子王爷忙于朝政,本不敢搅扰,只是有件事事关重大,小的不敢不与王爷禀报。”
语罢从怀里摸出那个小瓷瓶来,把今日在宫中祥嬷嬷和他交代的话,一字不差的跟闻宗鸣转述了。
闻宗鸣听了两句,虽然似乎并不意外,但脸色却很不好看,听到后面,面如寒霜,神情已凝的似乎能滴水,他从青岩手里接过那个小瓷瓶,打开瞧了瞧,道:“你可找人验过,这里面究竟是什么药。”
青岩摇头,道:“事关重大,小的怕走漏了风声,不敢擅专。”
闻宗鸣看着他,半晌才道:“你做的很好,这件事多亏你告诉我。”
青岩动了动嘴唇,想说小的跟了王爷多久,又承了王爷多大恩情,又不是没心没肺,他怎会轻易背叛。
可最后还是没开口,只垂首跪着一动不动。
闻宗鸣道:“你起来吧。”
他这么说着,目光却在看别处,青岩站起身来,发现他目光有些空洞,瞧着的却是案上一个精致的绘彩烧蓝笔洗——
青岩目光一顿。
这个笔洗王爷已用了多年,爱惜非常,青岩也知道这是当初王爷年幼时,先皇后——也就是如今卧病不起的太后替他开蒙时,赠与王爷的。
青岩心底一紧,他心知王爷对这位养大自己的皇嫂十分敬重孺慕,若非如此,当年也不会冒着偌大风险干系,弃树大根深的前大皇子不扶,却千里迢迢从京城赶去林州烧今上的冷灶。
——不过是因为,今上虽行五,却是太后娘娘自被立储的前二皇子夭折后,唯一的亲生儿子罢了。
闻宗鸣把那小瓷瓶放在桌上,仰头闭目长长出了口气,俊美的眉目笼罩着一股淡淡的疲倦和阴翳——
青岩见他如此,竟觉得有些揪心。
都说今上年富力强,可其实王爷年纪也并不大,今上二十有六,王爷也不过只比他大了四岁,如今正好三十罢了,可却要因身子不好这等缘由交还兵权,其实谁又看不明白?
不过是硬找的托词罢了。
摄政王到底是旧伤复发,还是年纪大骨头松了都不重要,只要虎符交还,皇上就会龙颜大悦。
显然王爷自己也是心知肚明的。
可如今兵权交还,皇帝竟也不肯饶他,还要他卧病在床,如此才能心安,这等作为,实在有些令人齿冷——
应王,毕竟是护着他千里奔袭,登上帝位的亲叔叔啊。
青岩知道王爷待今上之心何等赤诚,他在应王府当差,和王爷相处时日不短,如今数来也已有近十年之久了,青岩心知谁生了反心都有可能,可却独独不会是王爷,王爷如此一片忠心,到头来却发现帝后对自己一再算计,无论如何也不肯罢休,岂能不伤心?
他忍不住低声劝慰了一句:“王爷,哀大伤身,还请王爷珍重。”
闻宗鸣闻言,转眸看向青岩,这些日子他休息的并不好,眼下隐有两片青黑,下巴也生了些细密胡茬。
“我并非因陛下的算计寒心。”
青岩一怔——
那王爷是为什么……
“皇上起了疑心,我早有察觉,自你被叫入宫,我便知会有今日祸事。”
闻宗鸣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
“我只是想通了一件事。”
“当年我未曾离宫建府,先太子染了痨病夭折,皇嫂伤心欲绝,我那时安慰皇嫂,没了太子殿下,还有五皇子,也是皇嫂的亲骨肉,皇嫂却说,她的幼子心性狭隘,又一向短视,并非为帝之才,因此即便当年皇兄与皇嫂伉俪情深,一心要立皇嫂的孩子为储,皇嫂却深明大义,还是和皇兄请辞,说幼子不堪为储君,兰妃所生的大皇子,倒可堪雕琢。”
“可我却没有把皇嫂的话听进心中,仍一心记挂着被贬至林州的今上,这才有了后头的……”
青岩见他神色黯然,轻声道:“王爷,这不是您的过错。”
闻宗鸣沉默了片刻,道:“今上回京后,皇嫂把我训斥了一顿,说我不该如此任性,又见了今上一面,可自那之后不知为何,皇嫂便一病不起,如今仍然缠绵病榻。”
青岩听了这话,先是愣了片刻,而后忽然扫到了那书案上的小瓷瓶,顿时瞳孔一缩,想明白了什么,浑身上下不寒而栗。
“王爷是说……太后娘娘的病是……”
这……这……可那是皇上的亲娘啊,怎么可能呢?
闻宗鸣看着桌上的瓷瓶,疲倦的揉了揉眉心,道:“是与不是……如今也都不重要了,皇上都已容不下我了。”
青岩急道:“那王爷该怎么办……”
他忽然停住,意识到这话并不是自己该问的,闻宗鸣却抬眼看着他,眉间阴翳一散,道:“……你母亲姐姐都在皇后手上,你却把此事告诉我了,便不怕皇后害了她们吗?”
青岩沉默了一会,道:“母亲和姐姐固然重要,但王爷待小的恩深似海,小的……小的不能背叛王爷,母亲和姐姐……小的会再想办法,可也不能因她们害了王爷……”
闻宗鸣看他的眼神却是以前从未有过的,那目光温柔而宽厚,又带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青岩被他看的耳热,声音也愈发小了下去。
“不必担心你母亲和姐姐,既然如今已知道她们在皇后手中,我会替你想办法。”闻宗鸣道,“难为你宁愿不救她们,也并不屈从皇后的意思,你今日对我的情谊,我都记得了。”
青岩讷讷,道:“王爷……王爷言重了,王爷早知此事,便是……便是小的不说,王爷也定不会中计的。”
闻宗鸣却摇头道:“那却未必。”
青岩不解:“为何?”
傍晚天光昏黄,闻宗鸣的侧脸逆着光的一边笼在阴影里,他低声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青岩睁大了眼睛,忍不住道:“可王爷并未对不起陛下……”
闻宗鸣转头看着他,笑了笑,却不接青岩的话茬,道:“过来。”
青岩一呆:“啊?”
“本王说,让你过来。”
青岩心跳骤然加快,但还是如龟爬一般缓缓挪了过去。
“那日回府后,我因前朝事忙,也有未曾想好如何面对你的缘故,冷了你许久,你这些日子都不再近身伺候,见了我也是能躲就躲,半句话都不肯多说,是不是心里怨了我了?”
青岩闷不吭声。
闻宗鸣见他这样,却仿佛心情好了些,低低笑了几声,拍了拍自己的腿,道:“本王是叫你到这里来。”
青岩又呆住:“这……这怎么……”
闻宗鸣看着他,低声道:“你不记得那晚的事了么……你我已有肌肤之亲……”
这下青岩听不懂也得听的懂了,他脸上忽红忽白,好不精彩,半晌却好似下了什么决心一样,伏在地上砰砰磕起头来,嘴里闷闷道:“那日……那日小的是昏了头,又……又喝了那酒,王爷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小的都明白,王爷救命之恩,小的没齿难忘,粉……”
“又要粉身以报?”闻宗鸣却先一步含着笑打断了他。
青岩讷讷:“小的……小的上刀山下油锅也不辜负王爷的深恩厚泽……”
闻宗鸣道:“我不要你上刀山下油锅。”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摇动的烛光里,青岩看不清他的神色。
“你那日说,对我钦慕已久……可是真的?”
青岩难堪的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他实没想到那日自己说的浑话,王爷竟然听清了,不但听清了,还一直记得,只觉得无地自容,结巴道:“小的……小的痴心妄想,小的那日吃醉了酒,后来已反省过了,以后再不敢有这种念头。”
闻宗鸣没让他磕下去,扶了他起身道:“拒欲不道,恶爱不祥……你待我的心,如今我已知晓,左右以后我亦不会娶妻,又已要了你的身子,你若愿意,便陪着我吧,我会好好待你的。”
青岩一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猛地抬起头来,却发现王爷的目光温润似水——
这一切简直让他觉得如同做梦一样,不敢相信,他想说自己如此卑微,怎么配服侍王爷?
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倘若这是个梦,让他这些年的爱慕和妄念成真,他又怎么忍心打破?
……他开不了口。
原来他竟是这样贪心的。
“怎么,你不愿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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