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岩道:“这位是春晖殿的七殿下。”
那管事内官忙道:“小的狗眼不识贵人,原来是七殿下,这夜里更深露重的,殿下快进堂屋去喝杯热茶,可别着了凉。”
闻楚抬手道:“不必了,我是来看看大嫂的灵位布设的怎么样了,往日大嫂对我多有照料,如今她去的这般匆忙,我做弟弟的若不来敬一柱香,心中实在难安。”
那掌事苦着脸道:“七殿下,实不相瞒,上头已吩咐过了,今晚给大皇子妃封了棺,就要直接发丧了,真不是小的不让殿下进去尽孝心,您看这灵位也没有呀,怎么上香呢?”
闻楚和青岩闻言,倒也并不意外,只对视了一眼,闻楚才转眸看那管事,道:“不知可曾封棺了吗?”
那管事忙道:“封了封了,马上小的们就赶着出宫发丧了,殿下就快回去吧。”
闻楚道:“这么快就封棺了?今晚就发丧,未免也太赶了些……”
他话音未落,管事身后堂中气喘吁吁跑出一个小内侍,道:“师父快来看看,徒儿们重新布置了一番,如此封棺可以吗?”
那管事骤然黑了脸,转身怒斥道:“滚回去,谁让你出来的,不是早就封好了么,胡说什么呢?!”
小内侍显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委屈道:“不是,不是师父您说的重新布置……哪里封好了?”
青岩寒声道:“宋管事为何故意相瞒?难道殓事堂的人办差,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还是说你们对皇子妃玉体做了什么不该做的,难不成是想掉脑袋了吗?!”
那宋管事本就心虚,闻言更是白了脸,道:“这……这说的哪里的话呢,咱们都是依着皇后娘娘的吩咐办差……”
青岩斥道:“既都是依照吩咐,光明磊落,为何不让殿下进去祭拜长嫂?宋管事又心虚个什么?”
他说完,便与闻楚转身往宋管事身后去,却被宋管事冲上来拦住,宋管事一脸的横肉都叠在了一起,满脸写着欲哭无泪,道:“哎呦,殿下,不是……不是小的不让您进去,这……这真的没什么好看的,棺也马上就要封了……”
闻楚淡淡扫他一眼,道:“那你怕什么?”
宋管事说不出个由头,却只是拦在闻楚身前不肯挪步,他长得肥壮,身上衣裳都被崩的不见一丝褶皱,杵在那里像座山一般,却被闻楚抬手看似轻飘飘的一攘,便被推倒在地,宋管事惊叫一声,还要再爬起来阻拦,却没有闻楚主仆二人脚步快。
一进了门,果然见堂中停着灵,棺椁未封,青岩定睛一看,却见里面躺着的女人脸部皮肤全部被烧灼的胡焦,哪里看的出分毫本来面目?
宋管事追在后面进来了,只可惜为时已晚,见青岩与闻楚都看见了,顿时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喏喏,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闻楚道:“这是怎么回事?”
宋管事脸上肥肉抖动,大约是知道今日被撞破这事,他要是说不出个理由,恐怕就要倒大霉。
于是拉过方才那个叫他师父的小内侍,狠狠甩了一耳光,道:“都是这个蠢才,搬运大皇子妃玉体时,不小心打翻了火烛,损毁了皇子妃娘娘面容,小的也是万般无奈,这事若是叫万岁与娘娘知道了,小的等人死无葬身之地呀!殿下!”
宋管事一边说一边哭天抹泪,扑到闻楚脚边抱着他的裤腿道:“殿下就行行好吧,千万别把这事儿捅出去,小的将来当牛做马报答您,殿下饶小的一命,小的转世了下辈子下下辈子也给七殿下结草衔环,求求殿下就网开一面吧!”
他哭求的这一会,青岩已经在棺椁边上打量了那具女尸一圈——
不得不说,的确很像。
身量,脸型,肤色,都几乎如出一辙,但是瞒不过青岩。
那不是周月娴。她果然没死。
所以,她去了哪里呢?
又是谁煞费苦心的设了这个局,甚至瞒过了齐皇后,要让她逃出生天,这样大费周折的狸猫换太子呢?
这个人换走真正的周月娴究竟想做什么?
青岩回到闻楚身后,躬身道:“殿下,夜也深了,宋管事的事还是凭由万岁和娘娘处置吧,咱们也不好多事。”
闻楚一顿,转身看了看他。
那宋管事一愣,一时不知他这话是要七殿下置身事外、别多管闲事,还是打算明日就去告状,有些不知所措。
闻楚却仿佛已经明白了青岩话中意思,转头看了宋管事一眼,道:“管事可要记得自己今日说过的话。”
宋管事这才回过神来,满脸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感激,也不知有几分发自真心,跪下连连磕头道:“小的谢七殿下饶恕,谢七殿下不追究之恩,小的以后上刀山下油锅也报答殿下……小的……”
闻楚却只淡淡看了他一眼,便转身和青岩离去了。
他们走了,方才旁边那小内侍才凑上来忧心忡忡的问了一句:“师父,这位真的不会往外说吗?”
宋管事脸色阴沉,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讨好模样,闻言呸了他一声,喷了那小内侍满脸唾沫,道:“谁他娘的知道?还不是你这蠢才!好生生的怎么就能把大皇子妃的脸烧了,要不是你,哪有方才的麻烦!”
“还能怎么着呢?总归人家是主子,咱们是奴才。”他道,“就是明儿真告到万岁那儿去,咱们全都丢了脑袋也没辙,就求着菩萨保佑,让七殿下发发慈悲吧!”
说罢长长叹了口气。
“一个个的都有吩咐,一个个的都要我们提着脑袋伺候,做奴才——”他喃喃的叹了一口气。
“难呐!”
青岩跟着闻楚除了殓事堂,心里琢磨了一会,始终想不出这个换走周月娴,又买通了宁成县主的高人究竟是谁。
最要紧的,他想不出宫里谁能有这个动机。
要用周月娴扳倒大皇子,只要她死了也就够了,闻远恐怕打的就是这个算盘,所以提点了宸妃这个傻子,替他做了杀人的刀。
可要周月娴活着,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周月娴身上还有什么秘密?
他自己也没察觉的轻叹了一口气,心道,原想着自己来把这潭水搅浑,谁知道根本不用他搅,这宫里的水也已经浑的不能再浑了。
当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闻楚道:“掌事在想什么?”
青岩缓缓抬头,微微一笑,道:“小的还以为,小的在想什么,殿下心里都一清二楚呢。”
闻楚:“……”
若真是那样倒还好了。他想。
两个人正各怀心思,却忽然听见前头灌木丛中传来一声响动,青岩一怔,转头去看,那处灌木却又恢复了本来的模样,安安静静,一动不动。
大半夜的,又离殓事堂这样阴气重的地方不远,忽然来这么一下,难免有点吓人,陪着闻楚出来的除了青岩还有德喜德春,几人一时都不约而同有些毛骨悚然。
德喜咽了口唾沫,小声道:“是……是老鼠吧?”
青岩皱了皱眉道:“我去看看。”
德喜却忽然拉住了他,哭丧着脸道:“掌事,咱……咱们还是不看了吧,快回宫去吧?”
德喜怕鬼,青岩和德春都是知道的,德春见德喜失态,连忙拉了拉他,低声道:“怂货,殿下和掌事都在这里,你怕个什么?”
正说着,那头又传来一声低低的响动。
德喜顿时毛骨悚然,拉着德春的衣袖抖成了筛糠。
青岩正要上去查看,闻楚倒先走了上去,拨开那从半人高的灌木一看,却愣在了原地。
青岩见他神情震惊,正要上前去看,忽然见到一只苍白纤细的手从灌木丛里伸了出来,一把拉住了闻楚的胳膊。
德喜险些没吓得翻白眼闭过气去,张嘴就要尖叫,还好德春眼疾手快,已经给他捂住了,只让他发出呜呜的声音。
德春道:“掌事快去帮殿下看看,那是谁?”
青岩上前一看,却见灌木深处蜷缩着一个女人,目光有些怔愣,脸色苍白,身上穿着的衣服与方才殓事堂里的“周月娴”一模一样——
不对,应该说,这位才是周月娴本尊。
闻楚道:“大嫂?”
青岩也很震惊,虽说已经猜到周月娴还活着,可也绝没想到会这样和她碰面,一时有些失语。
周月娴嘴唇苍白,面色如纸,如果不是有闻楚今日白天说的那些话,她看上去真的就像是一个女鬼了。
周月娴目光怔愣,脸色苍白好像下一秒就会晕死过去,她张口缓缓说了句什么,闻楚和青岩却都没听清。
德春也很震惊,但显然比旁边吓得变成雕像的德喜强得多,竟然是最快回过神的,开口喃喃道:“大皇子妃……竟然还活着。”
又道:“殿下,掌事,咱们……要送大皇子妃回去么,皇后娘娘若是知道了,一定高兴坏了。”
谁知他此话一出,周月娴却全身痉挛起来,死死的掐着闻楚的胳膊,哀戚的看着闻楚,这次青岩听清楚她在说什么了。
周月娴在说“不要”。
她不想回去。
是不想回永仁宫去,还是不想回到闻越身边呢?
闻楚沉默了片刻,忽然道:“大嫂不想回去吗?”
周月娴听到这句话,眼睛又睁得大了些,她似乎努力的在看清楚面前的人是谁,半晌,好像才终于看清了,嘴里声音气若游丝。
“……救我……求你们……别送我回……”
那个“去”字还没说完,人就已经昏死过去了。
闻楚站起身来,对德喜道:“背着回去。”
德喜本来还处于吓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不知所措的状态,闻言倒是一愣,转头看着闻楚道:“殿下……您说什么?”
闻楚道:“背回春晖殿去,动作快点,别磨蹭了,一会叫人发现。”
青岩也很震惊:“殿下,你……”
但他也只震惊了一瞬间,很快回过了神来,心里想着这可是闻楚,他既这么吩咐,自有他的打算。
于是抬头看了看不知所措的德喜,抿了抿唇,道:“罢了,我来吧。”
也不等闻楚说话,上前去就捞起周月娴的胳膊把她背了起来,德喜也反应过来了,想自己上前背人却也晚了,咬了咬牙,干脆脱了身上外袍,盖在周月娴身上,几人就这么护着背着人的青岩快步回了春晖殿去。
一路上不止青岩心跳如擂鼓,德喜德春也都面色潮红,紧张的手心冒汗,生怕被人撞上,只有闻楚还算镇静。
尽管如此,他额头上也沁了一层薄汗。
好在青岩平时虽然不露,当初毕竟是跟着王爷学过粗浅功夫、也通过骑射武艺的,人虽然看着身量小,背着产后身子稍显丰润的周月娴跑了一路,速度却没慢下来半分。
还好此刻是深夜,春晖殿里宫人们都歇下了,今日守夜的又正好是德喜德春,他们带着一个大活人回来了,也无人察觉,青岩先把周月娴放到了闻楚寝殿里,德喜德春又飞快收拾了一处偏殿,这才抱她过去。
周月娴今日刚刚生产完,又经了血崩这等险事,按说此刻正是身子最弱的时候,原该十八般小心、处处被照料着坐月子,谁能想到竟会是这般光景。
周月娴大概是身上哪里还在痛楚,昏迷中也隐隐皱着眉头,德喜把她抱到床上放下时大概手上失了轻重,她闷哼一声,疼的睁开了眼。
青岩本来正想问闻楚,打算怎么处置她,却听德喜德春说大皇子妃醒了,立时跟着闻楚走到床边,周月娴睁着眼愣愣的看了一会帐慢,才好似终于回过神一般,把目光落在了闻楚身上,哑声道:“七弟,是你……你救了我么?”
青岩想,的确是闻楚救了她,可也不尽然,背后还有一位不知是何方神圣的。
闻楚道:“嫂嫂为何不愿回去?母后若知道嫂嫂还活着,一定很高兴。”
周月娴闻言,却忽的落下豆大的泪珠来,喃喃道:“回去?回去继续做他的大皇子妃?继续强颜欢笑?继续这么一辈子?不如让我现在就死了罢……”
闻楚和青岩闻言,皆是默然,德春倒是乖觉,从旁不知哪处摸了块小手帕递过去,周月娴接了手帕,反而不哭了,只呆呆的看着床顶,摸了摸肚子,道:“我的孩子……已经没有了吗……我又为什么还活着呢……”
闻楚道:“嫂嫂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到那花丛里去的吗?殓事堂里那具女尸又是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青岩心觉闻楚问的有些太不温柔了,周氏毕竟是个刚刚才失去孩子的母亲,但周月娴听了,却只是缓缓转过头来,看着闻楚,低声答道:“我不知道,有人……有人把我换了出来,换进了另一口棺里,我不知道他们要把我抬去哪里,我很害怕,就跑了出来,但是太痛……太痛了……我跑不远,只能躲在草里,我不能被发现……我不能被带回去……我不要回去……”
这次连青岩也忍不住问道:“跑出来?您是怎么跑出来的,难道旁边就没有人看着吗?那些换走了人的,到底是谁?可是这宫中哪位主子的下人吗,您能认得出来吗?”
周月娴却只是摇着头,不断地呓语着:“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去……不要把我送回去,七弟,不要把我送回去……”
德喜忍不住道:“这……这大皇子妃是不是疯了呀?”
德春道:“胡说什么,不是还认得咱们殿下吗?”
但是周月娴现在看上去,确实很像是疯了。
闻楚问道:“嫂嫂不想回去,那嫂嫂想去哪里?”
周月娴闻听此言,转过头来看着他,眼里却倏地落下一行泪来,她嘴唇动了动,半晌才无声的哭泣了起来,她越哭越急,最后哭的伏在床边几近干呕,吓得德喜连忙上去给她顺气,她才低不可闻的喃喃道:“回家……”
“我要……我要回家。”
嫁入宫中的女人,生是皇家的人,死是皇家的鬼,哪里又有还能回去的道理。
只是周月娴说完这句话,便又昏死了过去,大约是大量失血让她即便只清醒片刻,也十分疲倦,青岩上前探了探周月娴的鼻息,确认人还活着,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照顾周月娴的差事,暂时落到了德春身上,青岩一再和德喜德春二人叮嘱,若是还想活命,今日之事便半个字也不许说出去,这偏殿也得日日夜夜、时时刻刻的小心盯着,不能让人靠近,更不能让人觉出端倪,这才回了寝殿。
只是尽管如此,周月娴刚刚生产完,身体虚弱,且瞒着潜华帝和齐皇后把她藏在这里,总不是回事。
闻楚明知大嫂没死,却隐而不报,只这一条就是欺君之罪,周月娴在春晖殿里,无疑是个随时可能爆炸的隐患,让人悬心。
青岩跟着闻楚进了寝殿,终于忍不住问道:“殿下打算如何处置她?大皇子妃刚刚生产完,正该好好调养,如今殿下也不可能替她请来太医……这样在春晖殿藏着人,终究不是回事。”
“我知道。”
“但难道掌事甘心,就这么把她送回去吗?”
青岩一怔,瞳孔猛地一缩——
方才他被周氏的死而复生冲击,震惊之下一时忘了思考,此时被闻楚提点,才终于恍然回神,明白了闻楚话里的意思。
若把周月娴送回永仁宫,闻越的危机无疑将会迎刃而解,而整件事里,无论是闻远的算计、宸妃的替人做嫁衣而不自知、还是青岩暗地里给闻越递信,等着他自掘坟墓的推波助澜,所有人的努力,都将会尽数付诸东流。
青岩和闻远、宸妃当然并未事先一同谋划,甚至这两人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整个事件中,也有青岩这另一方力量的存在,但既然闻越是他们共同的敌人,无形之中,他们也便成为了盟友。
——真的要送回周月娴,让这一切白费,让这一切都付诸东流吗?
可若是留下了她,他又与为了帝王之位、为了荣华富贵,不惜卷进无辜之人性命的闻远和宸妃,还有什么分别?
留下周月娴,无非是不想让闻越抓住这颗救命稻草罢了,他甚至都无法保证,能给这个刚刚流产的女人请个大夫。
青岩想及此处,不由喉头发干,抬目对上闻楚的眼神,却发现他远比自己平静、也笃定的多——
“留在宫里自然不是长久之计,既然不能让周姑娘回去,她想回家,为何不助她一臂之力?”
青岩闻言一愣,喃喃道:“……助她一臂之力?”
“助人亦是助己,宫里不是个好地方,若真能出去,也是她的福气。”
“何况帮着她的,原也不止你我,那背后之人始终不曾露面,他在暗,我亦在暗。”
“若把人送回永仁宫,此人便会知道我早已猜到周氏未死,过早被他盯上,倒未必是件好事。”
青岩听完,恍然片刻,明白了闻楚的意思,低声道:“殿下的意思是,倒不如就着此人的算计,顺水推舟的做个周家的人情?”
闻楚道:“人情做不做得成,还要先看看周家愿不愿意领情,毕竟冒着险的事,即便是血亲,也未必肯担这样大的干系,周老大人愿意,周家其他人却未必愿意。”
“倘若周家不愿领情,也不能怪我们不肯帮她了。”
闻越果然没有辜负青岩的希望。
漱石被打得奄奄一息,即将断气时,他满脸焦急的推开了拦在坤宁宫宫门前的宫人们,管也不管的冲了进去。
行刑的老太监看见他吓了一跳,刚叫了声大皇子,就被闻越一把推开,摔倒在地,闻越红了眼眶,低吼道:“不许打了!不许打了!谁再敢动他一下,不如先来打死我吧!”
那行刑的老太监被推的摔了一个屁股墩,手肘撑着地,不可置信的颤巍巍道:“大殿下,这……这可是万岁的意思,难道您是要抗旨不成?您推小的没有关系,可小的也是奉旨办事,万岁和娘娘可还在里面呐!”
果然那老太监语毕,潜华帝便和齐皇后出了殿门,潜华帝沉着脸道:“谁让你到这里来的?”
齐皇后也觉出不妙来,对旁边站着的玉有荣斥道:“本宫不是说了!叫大皇子在永仁宫好生呆着,不许放出来一步!你们究竟是怎么办差的?!”
“是谁告诉他……”
闻越却红了眼眶,疾声道:“不用谁来告诉儿臣!儿臣却也知道,母后定是要打死漱石的,娴儿和孩子没了,母后气恼儿臣可以,要处罚儿臣,儿臣也都认,可漱石是无辜的,母后有什么火,冲着儿臣发也就是了,何必牵连了他!”
“母后若真要怪,也该怪儿臣纠缠于他,今日之事,都是儿臣一人所为,也是儿臣一定要追着漱石不放的,儿臣不知道那时娴儿也在……也在千鲤池,儿臣一人做事一人当!”
闻越从前一贯乖顺,即便犯了错,也是听教训、知悔改的,无论齐皇后如何责备斥骂,他也从不曾顶撞违逆。
因此齐皇后虽然对这个长子的天资,其实并不那么满意,也觉得闻越仍是可堪雕琢的。
谁想今日,他却竟敢当着他父皇的面,这样顶撞自己?
齐皇后气的指着闻越的手都颤抖了起来,却半天没吐出一个字,祥嬷嬷连忙在背后替她顺气。
齐皇后怒极之下,没说出话来,旁边的潜华帝倒是把她那只手挡了回去,看着闻越沉声道:“混帐东西!”
“你母后当初替你苦心寻觅,又劳动你皇祖母亲自替你和周家说媒,你才得了这桩好亲事,你倒好,半点不知珍惜,却同个下贱的奴才纠缠不清。”
“你自己不嫌腌臜,瞒着朕与你母后做出这等丑事,累得你的结发之妻和亲儿子一尸两命,如今你母后要替你处置了他,那是在帮你收拾烂摊子,你可知今日这事若是传出去,周家还会好生生的给你陪笑脸吗?届时连朕也没法和周老大人交代。”
“朕还没有追究你的不是,你倒是先来兴师问罪了,还敢怪朕与你母后迁怒于他,若不是你不知轻重、狂悖浪荡,他又何必一定要死?他纵使真的无辜,却也是你自己要朕,要你母后取了他的性命!”
“朕倒还没问你,如今你连朕宫里的人也敢碰了,倒是好大的本事,朕看你这些年在太学堂,该学的廉耻礼义是半点没学到,胆大包天、狂悖忤逆却是学了个十成十!果真是……果真是愈发长进了。”
齐皇后闻言,却吓了一跳,她虽然心里也恼恨闻越忤逆,不知轻重,但是却不能眼睁睁看着潜华帝对闻越动真火而袖手旁观,短短几息功夫,便在眼里蓄了泪,颤声道:“万岁息怒,越儿……越儿年少轻狂,不知世事,才会被这没根儿的下贱奴才蓄意勾引了去,他也是受人设计,否则今日,怎就那般巧遇上了娴儿?”
“只恨那设计之人,好生歹毒的心肠,要臣妾的儿媳和孙儿一尸两命,真正该死之人,却是那居心叵测的,越儿也是无端尝了丧妻之痛、丧子之痛的啊……”
商有鉴跟在潜华帝身后,闻言眼睑微微一动,却也没有出声。
宸妃站在边上,倒是忍不住道:“皇后娘娘何必指桑骂槐?臣妾今日本是看着大皇子妃一人招待郡王与县主辛苦,这才作陪,后来怕大皇子妃走的累了,才请她在池边小坐歇息,谁想到就能撞见了大殿下的丑事?这难道也要怪臣妾……”
只是她话还没说完,潜华帝便沉声斥道:“你闭嘴!”
宸妃吓了一跳,也不敢再说了。
齐皇后却被她方才那几句话激怒了,道:“好一个好心作陪!你若不是别有居心,娴儿大着肚子,你为何要阴阳怪气激她顶着烈日同行?她七个多月的身子,千鲤池离御花园那般远,你又为何非要叫上她走这么远,你安的什么心?”
甚至这个女人,搞不好早就从哪里知道了儿子和那奴才的丑事,这根本就是她有心设下的毒计。
齐皇后心里恨极,可却又碍着闻越是自己和那奴才纠缠不清,不好当着潜华帝的面说出来,一时气的双目赤红,瞪的宸妃看了也气短三分,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了。
潜华帝怒道:“够了!你们都给朕闭嘴!”
祥嬷嬷不动声色的拉了拉齐皇后,齐皇后才深吸了一口气,侧过头去不吭声了。
潜华帝面无表情的走到闻越身前,看着扑在那已昏厥过去的内侍身前的儿子,道:“你既不懂事,朕和皇后是你的亲长,自然该替你料理残局,让你以后还能捡的起脸面,做这个东宫储君。”
闻越闻言,嘴唇微微颤了颤,却没回话。
潜华帝冷冷道:“把大皇子拉开,行刑。”
内侍们领了命,上前去架住闻楚的胳膊,道:“大殿下,得罪了。“
老太监又抡起了扁杖,要开始行刑。
闻越看着已经昏死过去,面如金纸、嘴角渗出血迹的漱石,眼眶却红了,身上不知哪里涌出来一股大力,把按着他的两个内侍都挣脱开来,推倒在地,匍匐着上前去趴在漱石身上,哭喊道:“父皇要打死他,不如先把儿臣打死吧!漱石若是死了,儿臣……儿臣也不活了!”
潜华帝闻言不语,只是静静的看着闻越,齐皇后见到他这副模样,心里却是咯噔一声,连忙上前道:“万岁,越儿这是不清醒了,万岁千万别和他置气,臣妾这就叫人把他带回永仁宫去……”
潜华帝却沉声道:“不必了!皇后也不用一再的替大皇子求情了,皇后总说他年少轻狂,朕看着倒不是如此,大皇子心里分明是有主意、有担当得很。”
“你倒是说说,为什么不让朕打死他,他只是奴才,你却是朕和你母后的长子,一个奴才,凭什么能连累了你的前途,你若是能说出个道理,朕就饶了他。”
潜华帝面无表情的如是道。
闻越一怔,不想父皇竟果真被他说动了,君无戏言,既然父皇都这么说了……那漱石是不是真的不必死了?
他这么想着,紧张之下,手心都冒出汗来,后来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镇定了许多,半晌,才咬了咬唇道:“儿臣……儿臣自小,便知道儿臣是父皇和母后的长子,父皇对儿臣……寄予厚望,所以儿臣从来不敢松懈,父皇和母后要儿臣做什么,儿臣就做什么。”
“先生说儿臣的功课不够好,儿臣就拼了命的学,比二弟、三弟他们都费更多功夫的去学,就是不想让父皇和母后失望。”
“儿臣自小……便被教诲不能有喜欢的东西,儿臣小时候和三弟玩蛐蛐,儿臣的那只比三弟的勇猛许多,三弟输了,便去找母后哭诉,母后知道了,命人弄死了儿臣的蛐蛐,告诉儿臣……儿臣是将来的储君,不该玩物丧志,儿臣虽然很伤心,可还是听了母后的教诲。”
“后来无论是儿臣身边的什么东西,但凡儿臣露出一点喜欢的模样,若是死物,母后就一定要收走,若是活物,别管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母后也一定要弄死,就连儿臣十二岁那年,喜欢吃一道鸳鸯鸭子,母后发觉了,也一定要换了那掌勺的厨子……”
闻楚说着,却好像被牵动了伤心事,语音竟隐隐有些哽咽:“儿臣知道儿臣是父皇和母后的长子,和其他兄弟都不一样,所以儿臣从来没怨过母后,从来不敢有一点不满,也从来不敢求什么,可是……可是父皇,儿臣也是人啊,儿臣也有自己喜欢的人,喜欢的东西,儿臣就求您一次,就求您这一次……不要杀了漱石……儿臣求您了……”
“儿臣什么都不想要了,只想要漱石,若是……若是漱石死了,儿臣……儿臣……”
潜华帝却打断了他,问道:“你要如何?难道也跟着他一道死不成?”
闻越一愣,沉默了半晌,闷声道:“漱石若是死了……这世上便再没什么是儿臣想要的东西了,儿臣不敢求死,可对儿臣来说,活着……的确也再没半点意思了。”
他说罢,跪下磕了个头:“儿臣求求父皇,就网开一面吧,儿臣以后一定勤勉孝顺,儿臣知道漱石只是个奴才,儿臣心里也是有分寸的,不会让他乱了纲常,再说……再说当初皇叔祖不也是和一个内侍……还是父皇亲自将人赐给皇叔祖的,父皇不是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