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阿兰喜欢给诺埃尔带花,每次诺埃尔出门写生回来,他都会偷偷在卧室里藏一束花。他们不像我,总是忘记在节日给你带鲜花。
卡特琳,又到了爬山虎开花的季节,看到那些黄绿色的小花,我总会想起你,想起有一次结婚纪念日我忘记带花,你站在院子里,我至今记得你当时的每一个神情变化和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那天你披着头发,穿一条嫩黄的连衣裙,比爬山虎的花更动人,笑着对我说:‘克洛德,是你给了我满满的一墙爬山虎啊!’
啊,我晃神了,容许我花费这无聊至极夜晚的五分钟来想你。现在战争很严重,不过我相信诺埃尔和阿兰一定能够等到那一天,战事成为书中一笔带过的过往,而不是每天身边的经历。有朝一日他们会躺在卢森堡公园的草坪上,晒着自由的阳光,仰头就能看见蔚蓝的天空。
夏天到了,我很想你,每一天都是。
爱你的,克洛德。”
江秋凉把画夹在右臂,轻易从休的手中抽走了信纸。
他把信纸对折,弯腰放到了诺埃尔的手中。
休跟在江秋凉的身后,走出了地下室。
窗外是黑夜,将军府中却灯火通明,光线亮到刺眼,满目皆是荒唐。
江秋凉走过诺埃尔的小画室,走过餐厅,走过客厅,踏步上台阶。
蜿蜒而上的楼梯边挂着严肃的面孔,他走到靠近二楼扶手边,早以准备好的位置上挂上了那幅画。
一切,完整了。
灯光在他挂上画的一刻熄灭,只有寥寥月光从外面泼洒进来,犹如老旧舞台年久失修的聚光灯。
有一个坚硬的物件抵住了他的腰,温热的气息说出残酷的话,萦绕在耳侧。
“别动,你知道我手里是什么。”
江秋凉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余光中,月光将他们两个人的影子拉得极长,一直到转角处。两道人影交叠在一起,比起此刻的威胁,更像是依偎。
他仰头望着月光中的画像,轻声道:“原来这就是你说的见面方式。”
休偏过头,抵在他腰侧的力道加深,他鼻尖凑在江秋凉受伤的右臂边,轻嗅猩甜的味道。
“你身上的味道真让我着迷,”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特别是流血的时候,这让我们亲密无间。”
江秋凉唇角扬起一个嘲讽的弧度:“是吗?”
“原谅我的鲁莽,这已经我所能想到的最温和的方式了。是狄奥尼索斯出卖了我,但是我不会再露出破绽了。”
江秋凉笑了一声,在寂静中格外突兀。
“不,你错了。出卖你的从不是狄奥尼索斯,而是你自己。”
抵在腰上的坚硬收回了部分力道。
“你确实帮了很大的忙。你隐瞒了狄奥尼索斯的身世,他不是女神或者女人孕育而成的,而是宙斯孕育而成的,他死而复生,并且接受了两次孕育。你的欲盖弥彰让我想到了希腊人对死亡的信心,进而联想到了诺埃尔身上。但是这无足轻重,可以解释为降低游戏难度的必要环节。”
“哦?”休眯着眼,像是一只潜伏在黑暗中的猫,“那是什么?”
“是杜维恩勋爵。我猜测在战争特殊时期,不会有任何报纸或者书籍细致记载杜维恩勋爵的某一句话。于是趁着你早出晚归时我有好好看过报纸,不出所料,这个世界法兰西的报纸上对于杜维恩勋爵只字未提,毕竟他是个美国商人,这点无可厚非。”江秋凉稍加沉吟,“你是在哪篇后世的报道或者传记中读到的?”
休的表情没有舒展,他维持着沉思的模样,似乎一点也不惊讶于江秋凉说出口的内容。
“一次意义非凡的画展,我把它作为礼物,送给我的……一位朋友。”
他向后一仰,慵懒地靠在扶手上,那片是月光无法抵达的死角。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微微蜷缩着身子,任由不发一言的黑暗将他紧紧桎梏。
“现在我知道你的软肋了。”
“软肋……?”休重复,像是不懂着两个字的含义。
“人无法抑制的有两个,一个是呼吸,一个是情感。你的体温和对那位朋友的情感出卖了你,不是吗?”
休没有回答。
窗外的风撩动树枝,月光掀起波澜。
江秋凉转过身,休平静地盯着他,一双深灰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分辨不出情绪。
“在你眼里,我和诺埃尔有什么不同之处吗?”
休的眼中没有一丝波澜,他的目光近乎冷酷,让人入坠深渊:“显然没有。”
江秋凉扶起休的手,和之前休握着他的手不同,他只是食指用力,缓缓引着休抬高了手。
“为什么不把枪口对准要害呢?你犯了一个和我一样低级的错误。”
休的手很轻微地抖了一下,只是一瞬间的事,江秋凉抓住机会,在枪口抵在自己额头的前一秒钳住休的手腕,顺势一扭,枪借势自然地滑到了他的手里。
江秋凉原以为夺枪要一番争夺,至少休会做出反抗,可是什么都没发生,不过三秒,枪已经被江秋凉稳稳握住,枪口对准休的额头。
休仍然保持着靠在扶手上的姿势,看到枪口对准自己,他的眼中终于浮起了一丝兴味。
“你骗我,你不是第一次碰枪。”
“彼此彼此,你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江秋凉把食指搭在扳机上,挑了一下枪口,“我说过不介意给你留一颗子弹,我从不食言。”
休偏过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唇角居然扬起了一个不明显的弧度。
他举起手,却不是什么正经的姿势,只是懒洋洋地耷拉一下,略表恐惧。
“我现在是不是应该这样?”他很是戏谑地说,脸上笑意更深。
江秋凉搭在扳机上的食指一紧,休恶劣的笑无疑是一种挑衅。
不,他不是休,他只是披着休的皮囊,就像此刻,自己披着阿兰的皮囊。
他们此处站在台阶上,无论是月光还是黑暗都无法照清他们此刻真实的灵魂。
他擅自把江秋凉拖进游戏,打乱了江秋凉平静的生活,此刻却在危机退潮之后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他对江秋凉了如指掌,轻易撩起心底最为隐秘的愤怒。而江秋凉对他一无所知,甚至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你是谁?”
“我是谁?”他扬眉,向着江秋凉走近一步,“你希望我是谁?只要你希望,我可以成为任何人。”
“我是认真的!”
“把枪抵在这里,你只想问这么一个无聊至极的问题吗?”
明明拿着枪的是江秋凉,最后退后一步的也是他,江秋凉的眼中隐隐有燃烧的怒气。
“那你以为我不会开枪吗?”
“哦,那你开枪吧。”他的额头抵在枪口上,手指搭上了江秋凉的食指,“我很高兴你留了一颗子弹给我……要我帮你吗?”
休的眼中清楚映照出阿兰的模样,至于他的灵魂,江秋凉甚至听不到一声回响。
食指的力道逐渐加大,他是认真的!
江秋凉在枪响的前一刻偏开了枪,短暂地闭了一下眼。
没有想象中的枪响,只有很轻的一声咔哒。
江秋凉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睁开眼,难以置信看着手里的枪。
这是一把没有子弹的枪!
休已经下楼了,衣角拂过第一级台阶的扶手,犹如落叶拂过行人的鞋子。
江秋凉趴到扶手上,大门敞开着,门外的落叶有几片被吹到了客厅里,月光在那里拉开了一块梯形的舞台,休整了整自己的衣襟,仿佛正在万众瞩目之下登上领奖台。
指尖有粘腻的触觉,江秋凉一开始以为是自己手上的脏污,足足过了五秒才反应过来这是扶手上的血迹。
扶手上怎么会有血?
电光石火之间,他想起来之前爆炸时,有人把他抱在怀里,用后背替他挡住了大半飞溅过来的碎片。
一直有很浓烈的血腥味萦绕在他的鼻前,他以为是自己右臂上的味道。
所以刚才他把下巴搭在自己肩膀上,还有靠在扶手上……
江秋凉惊愕地注视着休走到月光之下,他踏在光中的脚凭空消失了,只有陷在黑暗中的部分还在。
只有黑暗才是他的归宿,他和所有的光亮格格不入,即使是最不足为道的月光。
“你……”江秋凉开口生涩。
休回过头,望着江秋凉的方向,突然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
他笑得很好看,柔软的长发拂过耳侧,江秋凉记得他在煤油灯下安静地看书,抬眼时也对自己露出过这样的笑容。
“下次吧,如是有下次,我会告诉你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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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世界2档案解锁
名称:易碎收藏家
国家:法国
字母:I
故事:《夜莺》
剧情:还是有那么多易碎品啊。一不小心人就会崩溃,同样容易的还有梦灭与心碎。
——尼尔·盖曼
感情:爱是想触碰却又收回手
——《破碎故事之心》
开启世界3,等待解锁……
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夜色中寂寥的月光和覆盖着爬山虎的三层建筑。
黑暗再次覆盖了一切, 剥夺了视觉。葡萄酒和血腥味越来越浓,迎面穿过江秋凉的灵魂。哭声萦绕在耳侧,逐渐扭曲成了模糊不清的笑声,越来越远。
又成了他一个人了。
江秋凉在黑暗中伸出手, 抓住的只是一望无际的虚无。
和无数个夜晚, 他午夜惊醒时, 伸手想要抓住什么一样,从来不会有任何回应。
好在,这么多年,他早就习惯了。
他眼中的黯淡只是一瞬之间,很快又恢复如常。
葡萄酒的味道又把他拖回了很多年前的宴会, 宾客如云, 浮华和虚伪升腾而起, 灼烧着他的呼吸。他在黑暗中无力地垂下手臂, 不料这一次, 竟有一个人抓住了他的手腕。
“别想跑, 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你拐出来。”
抓住自己手腕的力道似乎照顾着自己的感受,不是牢牢的钳制, 而是温柔地把他引向前路。江秋凉忍不住跟着他的指引, 冲向了绚烂的光亮。
从黑暗到光亮, 没有任何的过渡。江秋凉被突如其来的灯光照得眯起眼,下意识抬手覆盖住眼睛, 缓了足有五秒才再度睁开眼。
光线的昏黄, 灯牌的深红, 打光的冷白, 暧昧的幽暗,黄昏和清晨交融, 旭日和夜幕融合。整齐的酒瓶摆在架子上,诉说着经久不衰的古老诗歌,威士忌与碎冰碰撞,各式各样的酒杯调制成了动人心魄的当下。
江秋凉从来没有来过酒吧。
他有些无措。
这里是被世俗浸润到分不清白天和黑夜的角落,冷白的灯光轻易割裂开两个世界。灯下,留着大波浪的麦色皮肤女孩正弹着吉他,耳朵上大到让人不敢相信的银质耳环随着她的动作摇晃,耀眼到根本移不开目光。昏暗中,看不出面目的人们啜饮着手中的酒杯,安静地听着她此刻哼出的旋律。
“到如今年复一年,我不能停止怀念。
怀念你,怀念从前……”
唱到动情处,她的眼中隐隐有泪花闪动。
江秋凉靠在吧台上,注视着一幕,像是在看一张泛黄的老照片,他不属于这个画面,也不想惊扰画中的人。
“哟,新奇啊,你居然带人了!”
还是一声惊呼把他拉回了现实,画里有人向着这个方向投来了嗔怪的目光。
说话的是吧台后面的男人,他也立刻感觉到了自己的失礼,对着那个方向双手合十,做出一个极其抱歉的手势。
那边的人收回了视线,男人的话音也轻了很多,他放下手里的酒杯,对着江秋凉伸出手。
“你好,我是比尔,”他的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眼中的八卦快要溢出来了,“你是凌的朋友吧。怎么称呼?”
“江秋凉。”江秋凉握住比尔伸出的手,“你好。”
显而易见,比尔不是中国人。他皮肤很白,鼻梁高挺,五官有明显的西方轮廓。他的眼珠是碧蓝色的,眼中盛着海洋。
江秋凉能够看清他的五官,但是转过头,坐在他身边的凌先眠却怎么也看不清面目,从江秋凉的眼中,只能看到他垂下的碎发和漆黑的眼眸。
“这是比尔,酒吧老板。”凌先眠对着江秋凉做了个手势,“这是江秋凉,我和你提过的……那位朋友。”
江秋凉对于“朋友”这一词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熟悉感,可是麦克风里姑娘的歌声和吧台上各种酒精翻涌而上的气味让他头晕脑胀,思考能力被活生生从身体里抽离,他只能机械地点头。
比尔把两杯加冰块的威士忌放在他们面前,又在江秋凉伸手时飞快拿回了他面前的那一杯。
“抱歉,江,我忘了要送你一个礼物。”
“礼物?”江秋凉不解,“什么礼物?”
“我要为你调配一杯独一无二的礼物,只是送给你一个人的。”比尔坏笑了一下,转过身,指尖掠过写着各种文字的各色酒瓶,停在了一杯贴着绿色法文贴纸的棕色酒瓶上。
“就是它了!”
比尔故意挡住了制作过程,像是一个处心积虑调制绝世毒药的巫师,这种迎接未知的兴奋让他看起来充满活力。
江秋凉倒也乐意成全他的秘密,移开了视线。
昏暗的灯光中,有人朝着他们这个方向举了一下酒杯,是陌生的面孔。没等江秋凉反应,坐在他身边的凌先眠已经举起酒杯,彬彬有礼地回礼。
凌先眠站起身:“抱歉,我很快回来。”
凌先眠走到了昏暗中,比尔把调制好的酒放在江秋凉面前。
“尝尝?”
江秋凉有些抗拒,他对酒精实在没有什么好感。为了锻炼他的酒量,父亲曾经一次又一次强行给他灌酒,每次遇到酒精,他只有两种结局,吐,或者又吐。不过他从不在人前吐,只有在不为人知的角落,他会尽可能把所有下肚的酒都吐出来,自虐性的一直吐到胃疼,然后昏昏沉沉好几天。
对着比尔期待的目光,他不忍拒绝。反正都吐了这么多次了,也不差这一次了。江秋凉把酒杯抵在唇边,灌下去一大口。
和想象中的辛辣不一样,比尔给他的这一杯意外的清冽甘甜。
江秋凉讶异地抬眼,对上了比尔含笑的脸。
“杏子酒,怎么样?”
江秋凉又喝了一口,说:“很不错。它有名字吗?”
“还没有,如果你乐意,也可以给它取一个。”
“难倒我了……我还没想好。”
比尔靠着吧台,似是被他的表情逗乐了,笑得前仰后合。
“凌和我说了很多。”比尔眼角笑出了泪水,他抬手抹去泪水,“我知道你对于酒精有偏见,这里的很多人都曾对酒精有偏见。我们把它看成十恶不赦的恶魔,谈判的必要条件,不是这样的,江。”
江秋凉扫视了酒吧里的人。
他们端着酒杯,眼中闪烁着亮光。
“很多人?”
“嗯,很多人。比如我,”比尔敞开双臂,“我曾经痛恨酒精,很长一段时间都用它来麻痹神经,但是我现在放弃了高薪的工作,成为了这个酒吧的老板!江,世事无常,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痛恨它只是因为我们本身存在偏见,如果你能放下偏见,换个角度来看待它,会发现它还是很可爱的。”
江秋凉轻轻抿了一口,让甜味在舌尖萦绕,望向唱歌的女郎,点了点头。
“我追了她好久啊……”比尔趴在吧台上,手撑着下巴,看着女人闪闪发光的耳环,“可是她有个贝斯手男友,简直伤透了我的心。”
“不能换一个人喜欢吗?”
“不能,我感觉失去了她,我的生命毫无光亮可言。”比尔捂着自己的胸口,做出心碎欲绝的样子,“你说,她看起来是不是很悲伤,她和贝斯手男朋友是不是要分手了?”
“或许吧。”
江秋凉一向来不擅长安慰别人,应声淹没在女郎沙哑的唱腔中,化作了杯底漂上来的一个小气泡。
昏暗中,凌先眠坐在椅子上,舒适地翘着二郎腿,斜背对着江秋凉。从那个角度,凌先眠注意不到江秋凉的目光,江秋凉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对面坐着一男一女,男人看起来得有三四十岁,穿着得体的西装,女人穿着称身的礼服,身材很好。
男人原本叼着一根烟,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根,毕恭毕敬递给凌先眠。凌先眠对着他摆了摆手,男的忙不迭把手里的烟按灭了,于此同时,陪着男人的女人拿起酒杯,趁着喝酒的空闲偷看凌先眠。
他们这一桌的紧张和气氛的缓和颇为格格不入,江秋凉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比尔注意到了江秋凉的分心,用指节轻叩吧台,问:“你觉得凌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们离得很远,女郎的歌声是无形的屏障,江秋凉认真想了一下,指腹无意识摩挲过冰凉的酒杯。
“优雅,得体……”
比尔的手指缩回到吧台的后面,像是缩回到了龟壳里。
江秋凉轻摇着酒杯,碎冰碰到杯壁,发出一声轻响,回荡着盛夏的余韵:“你肯定以为我会说这些。”
“实际上,我看得见他,却看不透他。”江秋凉眯起眼,看着酒杯中细碎的浮冰,“他身上有理想的痕迹。”
比尔趴在吧台上,身体前倾,双臂交叠。
他向着昏暗中扫了一眼,笑道:“我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
“凌重视你的原因,他和我说了很多的话,关于你的,”比尔点头,肯定道,“对,我从来没有听他说过这么多关于某个具体的人的话,我一直很想见见你,你没有让我失望。”
比尔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不喝,只是握在酒杯:“凌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有很多巴结他,你知道,因为他的家世,所有他想要的都有人愿意双手捧给他。但是他是我见过最清醒的人,他分辨得出真话假话,获得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与之相应,他很孤独,他没有一个真心实意的朋友,一个都没有,即使我也不是。”
江秋凉摩挲着酒杯的手指一顿。
“他和我谈起你,是他主动谈起的,你之所以让我印象深刻不止是因为这一点,凌在谈话中形容你,用了一个很奇怪的词。你知道什么什么吗?”
“虚伪?”江秋凉开玩笑。
比尔摇了摇头:“他说,见到你的第一眼,你给他了一种‘易碎感’。”
江秋凉唇角的弧度僵住了,酒吧的光影从灯罩上照下来,沉到酒杯里,被冰冷的酒气吓到,随即飞旋而起,映照在江秋凉的眼中。
凉薄的,带着酒气的光。
比尔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凌说,他感觉,你们是同一类人。现在不只是他一个人这样觉得了,我赞同他的观点。”
同一类人?江秋凉不知道凌先眠到底从何看出他们属于同一类人。
于是江秋凉僵硬地扯了一下唇角,随口应答道:“或许吧,毕竟我们的酒量一样差劲。”
余光中,凌先眠从椅子中站起来,在昏暗和明亮并不清晰的界限中走来。
比尔的眼中闪过不加掩饰的惊讶,几乎能够用活见鬼来形容了。他手中的酒杯砸在吧台上,洒出来的酒在灯光下发出晶莹的亮色。
很快,比尔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只是眼底多了一抹狡黠。
“完了,江,你被他骗了。”比尔怜悯地看着江秋凉,目光有些幸灾乐祸,“凌是出了名的千杯不倒,这里没有人见过他喝醉的样子,除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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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到如今年复一年,我不能停止怀念。
怀念你,怀念从前……”
——邓丽君《恰似你的温柔》
第32章 短暂的现实
江秋凉的心脏撕裂一样的疼, 有一根细线穿过针头,在他的心间编织细细密密的纹路。
在昏暗中,凌先眠走到了他的身边,坐在他身边, 身上有威士忌的清香, 一阵阵幽幽传来。他偏过头, 指尖捏着酒杯,笑得很好看,好看到让江秋凉心颤。
“你们在聊什么?”
“聊一些无关紧要的,”比尔的声音很远,像是从暴风雨中的船帆里传来, “没有在说你的坏话, 我们在想给酒起名。”
凌先眠笑着摇了摇头, 仅剩的小半杯威士忌闪动着迷人的色彩, 却比不上他眼中哪怕一丝光亮。
“介意我给个建议吗?”他骨节分明的食指指着江秋凉手中的酒杯。
手指上很干净, 没有任何金属饰品。
“哦, 老天,他是个荒诞的妄想家。”比尔摊手, “江, 你要习惯他的异想天开。”
江秋凉笑了:“当然不, 你有什么想法?”
“破碎故事之心。”细碎的光照在凌先眠眼底,像是盛在威士忌酒杯里搁浅的碎冰, “怎么样?”
女郎慵懒的嗓音和吉他声相得益彰, 从远方飘过来, 一头栽倒在敞口的酒杯里, 湿漉漉地烘烤在黯淡的灯光下。这一刻所有的听觉、嗅觉、视觉都在逐渐淡去,江秋凉的眼中只有凌先眠。
Love is a touch and not yet a touch.
塞林格《破碎故事之心》中, 林语堂先生将其翻译成“爱是想触碰却又收回手”。
江秋凉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一种很想哭的冲动,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在酒吧的灯光一点点淡下来,凌先眠近在咫尺的脸消失在他的眼前消失时达到了巅峰。
他从未像这一刻那样厌恶无边无际的黑暗,浑身上下撕裂一样的疼,好像看不见的角落有无数只手伸出来,想要把他活生生撕成碎片。他不能呼吸,因为连呼吸都是痛的。
江秋凉猛地惊醒,周围还是一片漆黑。他恐惧地伸出手,手臂撞上了硬物。
像是抓住了唯一的稻草,江秋凉急忙去摸面前那个东西的形状,圆的,熟悉的,是方向盘。
他这是,在车里?
江秋凉凭借印象打开车内的照明灯,一道柔和的暖光从头顶照下来,在这一刻却无比刺眼,江秋凉眯起眼适应了一下眼前的光亮,这才再次睁开眼。
他确实在车里,还是在自己的车里。车子没有停在路口或者被拉到警署,而是稳稳停在他家的院子里,可是江秋凉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他的脑海中近乎一片空白,只有拐进索克达路的印象,完全没有回家的记忆。
江秋凉的第一反应是摸过手机,打通了许恙的电话。
过了很久,电话才被接起,许恙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含糊而朦胧。
“喂?”
江秋凉打断他:“你认识一个叫凌先眠的人吗?”
电话的另一头沉默了足有五秒,江秋凉听到许恙在电话那头的呼吸声,却没有听到任何的回音,以为是信号不好,又重复了一遍。
电话那头似乎终于听清了,慢半拍回道:“不认识,怎么了吗?”
江秋凉狐疑,不回反问:“真不认识?”
“真不认识。”许恙在另一端打了个哈欠,“刚刚没听清,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江秋凉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很多话堵在喉口,他呼出一口气,胸口却依旧沉闷:“就……突然想问问。”
“别想了,想太多了对身体不好。要不我明天陪你去走走卡伦·约翰街道,再到国家美术馆去走一圈,好久没去了,《呐喊》该想我们了……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看看艺术作品,总比一个人困在家里来得好……”
许恙的声音越来越轻,后面快听不清了。
“不了,我约了西格蒙德医生,要去他那里。”
江秋凉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解开安全带,空着的手提着几个大袋子,从车里走到家里,拍开了灯。
“哦……”许恙的尾音拖得很长。
“你怎么了?”江秋凉皱眉。
许恙平缓的呼吸被惊扰,他无奈的叹息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
“秋凉,我求求你抬头看看时钟吧。现在是凌晨四点十三分!”
挂了电话,客厅时钟的秒针划过五十九。
四点十四分。
江秋凉发愣地看着秒钟一圈又一圈转动,他的脑中有短暂的一片空白,他发现,自己刚才明明有很大的冲动要做什么,此刻却一点也不记得了。
他一直站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分针终于指向了三十。
江秋凉慢半拍晃了晃身体,把买来的物品一股脑从购物袋里倒出来,开始了漫长的收纳。
纽厄尔医院四楼。
西格蒙德医生推了推自己的无框眼镜,笔尖在纸上记了几笔,他用一个巧妙的角度挡住了他书写的内容,江秋凉听到他书写的声音,突然回忆起昏黄灯光下专注看书的休。
水笔似是快没墨了,西格蒙德在纸上用力划了两道,拉开左边最上面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只崭新的水笔,顺手把用完的水笔扔到了垃圾桶里。
刚才还被他握在手中的水笔甩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带着他指尖的余温,被成团的废纸包裹。
在很短的一瞬间,江秋凉产生了一种错觉。在水笔被西格蒙德医生扔出时,笔尖是有墨水的,只要他轻轻甩一下,这支笔至少能用到晚上。
江秋凉视线久久停到垃圾桶上,即使从他的角度根本看不到那只可怜的水笔。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毫无意义的想法,一只水笔而已,世界上多的是水笔,谁会在乎呢?
“所以……你近期梦到了从没有见过的人,而且梦境还很真实,让你产生了曾经真有这段过往的错觉?”
掐头去尾的总结,很精简。
江秋凉双手交叠在胸前,沉默了片刻,他总觉得错觉这个词有失偏颇,却懒得开口反驳。
“嗯。我总感觉……他们就在我身边。很悲伤,没有来由的悲伤,平时很淡,梦醒时很浓烈。就好像,它们存在在我的呼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