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声长长的嚎叫自山梁上响起,猴群停止了喧嚣,齐齐抬头向上看去,就见一只小山包似的巨猿蹲坐在山头,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势。
这一定就是猴群的头了。
祁景扬声道:“听得懂我说话吗?”
巨猿点了点头。
..居然这么聪明?他还想说点什么,就见巨猿从身后缓缓拖出一个人来,像摆弄个玩具一样高高举了起来。
阿月拉两脚悬空,浑身抖如筛糠,她往下面一看,底下的猴子仰着头张着嘴,滋哇乱叫,群魔乱舞,好像在等着从天而降的口粮。
只要巨猿一松手,她立刻就会被猴群撕扯得七零八落,成为一滩肉泥。
“……救……救我……”
祁景没想到这猴子这么狡猾,他牙关咬得咯咯作响,终于一松缰绳,跳下马来。
“我认输。别伤害她!”
巨猿发出一连串的桀桀怪笑,把阿月拉向后一扔,又一挥手,猴群得到了指令,一拥而上。
祁景浑身紧绷如同弓弦,双拳紧握,忽然听到一句:“不用反抗。”
装死许久的李团结终于上线,语调轻快,没事人一般:“等他们把你带回猴子窝里,不仅那女人有救,说不定你还能找到那些愚蠢的猎手。”
祁景一想,对啊,多少年没开过荤了,这群猴子舍不得立刻吃完。
他任由猴群把他按在地上,有模有样的反剪双手,脸上身上挨了不知几爪子,火辣辣的疼。
祁景问:“什么风把您老吹来了?”
李团结道:“睡了一觉,觉得有些吵闹,就醒了。”
“醒了后,竟然觉得这周围……有点熟悉。”
祁景忍不住吐槽:“……你们俩是来这度蜜月来了吗?怎么每一个小情侣去的地方你们都去过?”
李团结哼笑:“我怎么知道?也许是齐流木非要去的呢。”
“不过有一点你没说错,我们确实来过这个地方,还遇见过这群猴子。看那。”
祁景一扭头,一眼就看见旁边一只猴子手里拿着从尸体嘴里取下来的卷轴,看什么新鲜玩意一样来回把玩,忽然惊叫一声扔了出去——
卷轴又亮了。
第240章 第二百四十夜 金鸾之谜
从这一线天兜兜转转,爬了不知道多少坡,翻过了不知几个山脊,祁景才发现这诀别谷里还别有洞天。
一株株巨大的叫不出名的树同山石长在了一起,夜风拂过,满山树叶飒飒作响,无数窄小石窟如同蜂窝密密麻麻的嵌在山体上,这应该就是猴子的老窝了。
祁景被猴兵猴将们推推搡搡,钻进了不知哪个石窟,有种进了花果山水帘洞的错觉。
里头更加弯弯绕绕,黑黢黢的洞口一个接一个,猴子们用结实的草绳将他们五花大绑,扔进了一个阴冷的石窟里。
巨猿冲猴子们比划了几下,又叽叽喳喳的交流了一阵,就有猴子守在了洞口,有模有样的值起班来。
祁景手脚被缚,只能像一条毛毛虫一样拱到了阿月拉身边,低声道:“……喂,醒醒。”
阿月拉好不容易睁开眼睛,仍旧惊魂未定:“他们要干什么,要吃了我们吗?勒丘呢,他们……”
祁景道:“他们这是拿咱们做储备粮,现在不吃就没事。”
阿月拉惊慌道:“那总会吃的吧??”
“那要看他们什么时候饿了。”
阿月拉一句话噎在嗓子里,盯着祁景看了半晌:“你怎么这么冷静?你都不害怕的吗?”
祁景用手在地上摸索着石块:“不怕,怕什么?这才哪到哪儿啊。”
他终于摸到了尖利些的石块,悄悄推给阿月拉:“帮我割开。”
阿月拉和他背靠背,用石块磨了半天,好不容易将那草绳割出一道口子里,祁景双臂一用力就崩断了。
她松了口气,手一软,石块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到了猴子的脚边。
一只猴子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警觉的窜过来,又扯阿月拉的衣服又揪头发,上上下下的检查了一遍,轮到祁景的时候,他刚一伸爪子,就被一把擒住,下一秒就听——
啪嚓!!
猴子被石块正中头顶,砸的脑浆迸裂,红的白的一起飙了出来,好似在地上开了个染料铺,阿月拉吓得尖叫起来,还没等她叫完,祁景就将另一只猴子也解决了。
阿月拉呆愣愣的看着他走过来,一张俊美面庞沾了飞溅的血,看起来格外阴冷邪佞,跟之前的样子判若两人。
祁景随手在草叶上擦了擦血,那轻描淡写的动作,让阿月拉看的心头一颤,这个人,怎么会这么狠?
祁景没意识到她的走神,看着出口:“我们得赶快走,这群猴子一定很快就会发现,他们没吃我们,其他人一定也被关在什么地方……你不是想找勒丘吗?走吧!”
“啊?……嗯。”
阿月拉总算回过神来,两人一起出了洞窟,望着形形色色的石窟犯了难。
“从哪条路走?”
阿月拉一拍掌,好像想起了什么:“我知道了!”
她从身上掏出一个精巧的小香囊,打开后是一个六棱形的方盒,再打开,居然是一只巨大的蜘蛛,背上长着人脸似的花纹。
祁景一愣:“人面蛛?”
他上一次见到这种阴间玩意儿,还是在云台山雒骥的手中,现下这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也若无其事的捧着一只,难道是他大惊小怪了,人面蛛还是一种流行的宠物不成?
祁景迷惑了。
阿月拉:“这种蜘蛛会循着香粉走,我……恰巧在勒丘的衣物上撒了些。”
祁景狐疑的看着她。
阿月拉被他看红了脸,终于咳了一声:“好吧,是我为了知道他在没在外面找别的女人,所以故意洒的。怎么了?还不许我考验一下他吗?”
祁景打了个冷颤,他忽然相信那句话了,千万别惹女人,每一个恋爱中的女人都是名侦探柯南。
人面蛛一落地,停了一会,就往前爬去,它除了花纹以外通体漆黑,又爬的飞快,在黑暗中远望去只有一张脸在地上飞快的爬,让人又好笑又惊悚。
不多远,就来到了一处洞窟,这里与关押祁景和阿月拉的地方相连,竟也没有别的猴子,刚一进去,就见好几个人躺在地上,昏昏沉沉的不动弹。
阿月拉立刻扑了上去:“勒丘!”
勒丘被扶起来,又拍脸颊又掐人中,才悠悠醒转过来,看到阿月拉还在呢喃:“……我是在做梦吗?”
“你没有在做梦,是我,阿月拉,我来找你了!”阿月拉双眼噙泪,和他紧紧相拥在了一起。
祁景比了个暂停的手势:“琼瑶剧等会再演,先出去是正经。”
勒丘如梦方醒,这才意识到这是真的,连忙去踢身边的同伴:“喂,驽赤,桑铎,醒醒了!有人来救我们了!”
两人嘟囔着爬了起来:“怎么了……”
祁景心里突得打了个颤:“等等,你说谁?桑铎?”
勒丘道:“对啊,我们不是一起出来打猎了吗,因为追一只鹿误入了诀别谷,然后就被这群猴子暗算了……诶,你干什么?”
祁景一把抓住那迷迷糊糊人的领子,对着有限的光线一看,不错,是桑铎!
……那刚才为他们报信的人是谁?
阿月拉也被吓白了脸:“不可能……明明刚才是桑铎骑着马回来报信,我们才能来救你,他怎么会是桑铎,寨子里的才是……不……到底谁是桑铎?”
桑铎醒转过来,对眼前的情景迷惑不已:“你们在说什么?我一直在这里,怎么可能回去报信?你们看走眼了吧?”
“不可能!”
祁景忽然一把钳住桑铎的脸,揪起脸皮就开始来回拉扯,疼的他嗷嗷大叫:“你干什么!”
怎么扯也没破绽,是真的。
勒丘制止了祁景:“他一直和我们在一起,是真的桑铎。”
那叫驽赤的汉子也爬了起来,人如其名,脸膛通红,好似烧红了的猴屁股,一看祁景就道:“你谁啊?怎么这么面生?”
祁景张口就来:“我是北寨的猎手。”
驽赤狐疑的看着他,扭头又看见了阿月拉:“圣女??你怎么也会来这里?”他看着勒丘和阿月拉如胶似漆的样子,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们原来是……”
勒丘赶忙摇头:“请你千万不要说出去,要是被神婆知道了,我和阿月拉死无葬身之地。”
驽赤审视的看着两人,没有说话。
桑铎明显是知情的,和勒丘关系也更近一些:“都什么时候,还扯这些有的没的的!你们刚才说的什么意思,有人冒充我去了寨子里?”
祁景还在评估他这张脸的真实性:“没错,如果你是真的的话。”
“那还等什么,我们快点回去吧!”
他们刚解开了绑手脚的草绳要走,祁景耳朵一动,忽然听到了一阵极细微的嗡嗡声,从不远处传来,这声音特别熟悉,就像……
班纳若虫!
“怎么又是他们!”祁景眼看着一波虫从小洞穴里飞了出来,好像一条飘扬的光带,真有种想要放火烧山的冲动。
“快跑吧!”桑铎一拉他,几人慌不择路,哪儿有洞往哪儿钻,直逃的灰头土脸,别提多狼狈了。
祁景边跑边说:“你有火没有?”
“火?”桑铎一摸怀里,“有..有一些火折子和松油!”
他扔了一只过来,祁景伸手接住,用力一吹,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火上浇油,随后冲着身后的班纳若虫一甩,就听呼啦啦一声,无数焦黑的虫子尸体劈里啪啦的掉在了地上。
桑铎大惊道:“你……你怎么能……班纳若虫是灵魂的使者,不能烧的!烧死了,人的灵魂该放在哪里?”
祁景又一火炬挥过去:“你省省吧!别人的灵魂怎么办我不知道,再不烧死这些虫子,我就知道你我的灵魂会放在哪了!”
桑铎一咬牙,也吹燃了火折子,两人边跑边挥舞着火折子防身,身边的班纳若虫越来越少,终于,他们气喘吁吁的停下了。
“这是哪里?”
他们转头四顾,发现不足一人通行的狭窄洞穴中除了他们两个,只有火折子熄灭后幽微的光,桑铎试探的叫道:“勒丘?阿月拉?……驽赤?”
他们跑丢了。
两人只能继续向前走,这里暗无天日,根本路在何方,桑铎越走越慌:“我们不会被困死在这里吧?”
祁景想着刚才出现的班纳若虫,还有这熟悉的阴冷洞窟,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这里,会不会就是万古寨的禁地?”
桑铎脸色一变:“什么?不可能!禁地怎么会在这里……金鸾怎么可能生活在这种地方?”
“实话说,我上次闯入了关江隐的地方,混出来的时候,神婆神神秘秘的说那洞窟涉及傈西族禁地,非要我们蒙眼不看。而且那里,也有班纳若虫群飞进飞出,可见和其他洞窟是相通的。”
祁景转头看向桑铎:“你不是和阿勒古来过吗?即使只守在外面,你也应该有点印象才对。”
桑铎古铜色的脸从未像这一刻一样苍白,他看着祁景的眼睛,嘴唇动了动,忽然“啊”的一声叫了出来,狠狠甩了下手。
祁景吓了一跳:“怎么了?”
桑铎自己也不明白:“刚才……好像有什么东西咬了我一下,非常疼……不,不应该说疼,就是很难受,好像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扯出来了一样。”
祁景翻过他的手掌,撸起袖子一看,一只小小的班纳若虫正咬在皮肤上,一定是刚才趁他们不注意勾住了衣物。
“别动,我给你弄下来。”
他眼疾手快的掐住班纳若虫后边的小翅膀,将这只虫子从桑铎皮肤上扯了下来,桑铎嘶了一声,搓了搓手,这虫子却在祁景的手中颤了两颤,一张口,吐出一篷沙来。
祁景将虫子扔了,凑近了看:“这是……”
和上次在花海中见到的一样,这银色的沙是什么?
他凑得太近,一不留神,吸进去了一点,顿时打了个喷嚏,电光火石之间,眼前却闪现过一出画面。
他看见了一张苍老的,如同核桃般沟壑蜿蜒的脸,还有一双挤出皱纹的,精光四射的眼睛。
那是神婆的脸。
祁景猛得打了个哆嗦。
“他”似乎还很小,很矮,呆呆的仰着头站着,任由那张脸凑到鼻尖,那双眼睛……那双可怕的眼睛……
像刀子一样剜着他的肉,要把他砰砰直跳的心脏从胸膛里挖出来。
神婆干瘪的嘴唇在他眼前机械的动着,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你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
祁景感觉自己的全身都在颤抖,他的腿肚子发软,好像立刻就要跪下去,他的眼珠动了动,在神婆的背后,一个瘦小的孩子被捂住了嘴,瞪大了眼睛拼命的挣扎着。
他向他投来了哀求的目光。
青筋虬结的手按在了他肩上:“看着我!”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眼睛……阴冷的像要吃人的眼睛,鼓囊囊的瞪着,这个老太婆佝偻的身躯,鸡皮般的皮肤,像一座大山一样笼罩了下来,比这世上的任何东西都更像一个怪物。
她的眼睛有一种奇特的,邪恶的魔力。
“他”嗓子眼发堵,舌头发直,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的家雀,张大了嘴无处呼救,把血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他用最大的意志力抵抗了那股坦白的冲动。
“……什么也没有。”
他说给神婆,也告诉自己:“我什么也没看见。”
祁景愣了好久,直被叫了好几声才回过神来。
桑铎在他眼前挥着手:“你是怎么了?突然一动不动的,像入定了一样。”
祁景摇摇头,把那张可怕的老脸赶出脑海:“没什么。我看到了一点……”
他忽然停住:“桑铎,你被班纳若虫咬过吗?”
桑铎摇头:“这是第一次。要是被虫群缠上,哪还能活命啊?。”
祁景道:“我看到了一些不属于我的记忆,‘我’面前是神婆的脸,她一直在问‘我’看到了什么。”
桑铎一顿:“那‘你’是什么回答的?”
“‘我’说我什么也没看到。”祁景皱了皱眉,“但我总觉得,‘我’其实是看到了一些东西,但是因为害怕神婆,所以埋在了心底。”
桑铎的脸色不太好看,不知是骇的惊的,左右看了看道:“我们还是快点离开吧,这里总感觉有点邪门。”
两人只好按下这一段不提,继续摸索着往前走,到最后,洞窟低矮到只能供人爬行,祁景在前,桑铎在后,匍匐前进了一会,总算看到了一点亮光。
到了近处,竟然只是一个巴掌大小的,通气孔似的圆洞。
祁景往外看去,底下竟然是一处巨大的洞穴,他们应该是处在穹顶侧方的位置,往下一看,有数个身着白衣的人跪坐成一圈,正中一只熟悉的玄铁冰棺,绑着一个熟悉的人。
祁景的心怦怦跳起来,他万万没想到能这么快就再见到江隐,明明是去诀别谷,进了这劳什子猴子窝,七拐八绕,竟这么回来了这个地方。
江隐头低垂着,似乎没什么意识,祁景向周围看去,小白会不会也在这些人中?
桑铎挤了过来:“怎么了?”
正巧这时,有个带着兜帽的人走了过来,看身形是男子,手上擎着一柄铁夹,将烧红的石块从火堆里扒拉出来,咣啷扔在了地上。
这男的动作不是很熟练,有个白衣女子站起来训斥了一句:“怎么回事,毛毛躁躁的。”
那人退开了,桑铎却“咦”了一声。
“这个人……怎么看着那么像阿勒古?”
祁景又看了一眼:“大哥,他戴着帽子呢。”
“当然不是说脸!我和阿勒古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我们一起捉火蛐蛐,他被烫了后总会像那样甩一下手,这个习惯我记得特别清楚。这种小习惯骗不了人的。”
祁景觉得也有可能:“如果阿勒古来了,也一定是小白撺掇他一起的。”
“那他在哪里?”
祁景也在找,怎么说瞿清白也是个大老爷们,身高肯定和这些圣女们不一样,但都跪着,实在看不出来。
有几人把那些烧红的石块堆在了江隐旁边,围成一圈,祁景的心提了起来,他想到阿月拉说过的洗清罪孽,所谓的净化仪式,到底指什么?
跪坐在地的白衣人面前都放着一个小小的香炉,低着头,念念有词的吟诵着什么。
终于,刚才的白衣女子说:“可以了。”
站着的汉子抬过一瓮水来,一股脑倒在了烧红的石块上,只听刺啦一声,蒸汽和浓烟滚滚升起,将江隐的身形遮掩住了。
祁景心说,这是在干什么,蒸桑拿?
圣女圣子纷纷打开那小巧的香炉,围了过去,将其中燃烧殆尽的香灰泼洒向烟雾中的江隐。
那白衣女子大声道:“罪人杀害金鸾,理应处以火刑,但是登天节未到,不能随意处置。”
“玄铁冰棺森冷入骨,滚石泼水热气蒸腾,罪人身处其中,一会如同身处万丈冰川下,一会又如同在炼狱中焚烧,冰火交替的折磨,代替了火刑,是对你可耻罪行的惩罚。圣子圣女们亲手烧成的香灰,具有圣洁的力量,会从骨子里洗清你的罪孽。”
“忏悔吧!为你做过的一切,发自内心的悔悟吧!你杀害了这世上最纯洁的生灵,我们为你卑劣的灵魂祈祷,祈求有一天能得到神明的原谅。”
她跪伏下来,换了种语言,又开始念咒。
祁景气的想杀人:“什么冰火两重天,屁话说了一堆,就是要变着法的作贱人呗!损不损啊,杨永信都没你能耐,在那装什么圣母……”
桑铎吓得捂住了他的嘴:“你怎么回事?小声一点,等会被发现了!”
祁景扯下他的手,骂出了最后一句:“……老巫婆!”
终于,浓雾慢慢散去了,在白衣女子的带领下,圣子圣女们离开了。
这个洞口只有巴掌大小,祁景扳着洞口的石块晃了晃,竟然有些松动。看来在虫群长年累月的撞击下,这条路也在不断被拓宽。
他往后退了退,用力一踹——
咔嚓!!
落石哗啦啦的往下掉,原本小小的洞口像摔破了的瓷碗,露出了尖利的茬。
又踹了几下,祁景纵身一跃,落到了地上,桑铎也跟了下来。
祁景把那还冒着烟的石块胡乱踢开,一碰江隐,就感觉他的皮肤滚烫,汗涔涔的,但因为身处玄铁冰棺中,又很快结起霜来,所以摸起来诡异的又冷又热。
江隐缓缓睁开眼睛:“……你怎么又来了?”
祁景额角一跳:“你能说点好听的吗?”
江隐观察着他的神色:“外面发生了什么?你看到傈西族的典籍了吗?”
“看到了。”
祁景把他从冰棺中拖出来,小声嘟囔:“你能不能不要一门心思搞事业,好歹也问问我啊……”
“没什么。”
桑铎远远的看着他们两人,皱着眉头,满脸防备。江隐目光触及他,忽然微微一顿:“你是……”
桑铎一愣:“你认识我?”
江隐看着他的脸,还没说话,桑铎就道:“哦,对了,你来过这里。”他神色有些复杂,“在你杀了金鸾那一次。”
祁景用双手搓着江隐的手,想给他暖一暖,闻言看向江隐,想知道他对这句话的反应。
到底,他是不是被冤枉的?
江隐对上他的目光,肯定道:“没错,我确实杀了金鸾。”
他说这话时神态平和,毫无一点愧疚之意,一派光明磊落,桑铎都不知道摆什么表情了:“怎么会有这样厚颜无耻……”
忽然,一个尖利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你们是什么人?竟然这样大胆,敢擅闯禁地!”
在场的人都吓得一激灵,扭头一看,竟然是刚才的白衣女子,身后跟着几个人,横眉怒目,气势汹汹的向他们走过来。
桑铎脸色铁青:“不好,是圣女西哆,她最爱向神婆打小报告了……”
祁景心说,还真是同一个世界同一个小报告。
西哆气的不轻,指着桑铎的鼻子骂:“你个吃里爬外的东西,竟敢包庇外人,等我告诉神婆,看她怎么发落你!你……你们,都等着被烧死吧!”
桑铎的脸色很难看:“西哆,你听我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
“来人,把他们给我绑起来!”
祁景上前一步,做好了正面刚的准备,谁知道就听嘭的一声,西哆叫都没叫出声,就软软的倒了下去,剩下的人在没明白什么时候的时候就被撂倒了,劈里啪啦的像多米诺骨牌似的倒了一地。
最后,只剩下两个人还站着。
那穿白衣的“圣女”撩起兜帽,咧嘴一乐:“我扮的怎么样?”
他面颊还带着点婴儿肥,皮肤白皙,两只眼睛又黑又灵,骨碌碌一个劲转,一个闪神就让人认成了狡黠可爱的少女,仔细一看,不是瞿清白是谁?
祁景直竖大拇指:“女装大佬。”
桑铎盯住了瞿清白身边的人,那人掀起兜帽,两人一打照面,桑铎锤了他一拳:“我就知道是你!”
阿勒古一脸震惊:“你……你不是在寨子里吗?”
“那是个冒牌货!”
瞿清白的目光转向江隐,眼眶几乎是立刻就湿了。
江隐道:“我竟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癖好。”
瞿清白没理会他的直男发言,扑了上去:
“江隐,我好想你啊!”
江隐被他扑的一愣,瞿清白已经开始抽抽嗒嗒:“那天在雨中我好像看到你了,我以为自己死定了,但我活过来了,我,我怕你用命换了我一命……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祁景哭笑不得:“别乱抱……你怎么回事,见到我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黏糊呢?”
瞿清白放开了江隐,也不太好意思:“我、我也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这样依赖江隐,江隐对他来说,最开始是打破规则的反叛者,后来是个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大佬,最后是生死与共的兄弟。
他的古板、弱小,和江隐的叛逆,强大,看似格格不入,其实殊途同归。
无论怎样凶险,只要江隐在,他就能安下心来,好像后背靠着一堵坚实的墙。但是后来,没有了江隐,没了祁景,连陈厝都没有了……无论是最可靠的后盾,还是最温暖的港湾都消失了。
无论是挡在前面的人,还是鼓励他的人,又或是一起插科打诨,依偎取暖的人都不在了。原本最黑的墓都因为有了他们明亮一些,如今只有更深的黑暗,更惶恐的风声鹤唳,东躲西藏。
他终于只能独当一面。
他憧憬成为江隐那样的人,最后他被迫成为江隐那样的人。
这种复杂的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心理,瞿清白根本说不清楚,只能用面纱抹了抹脸,掩饰性的埋下了头。
忽然,一只手按上了他的后背。
江隐轻轻拍了拍他:“没事了。”
瞿清白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没憋回去,他用力点了点头,破涕为笑:“你都这么说了,那一定没事了。”
“现在怎么办?”
“既然被看到了,此地不宜久留。把他们捆了,我们找路出去。”
说干就干,找了草绳就开始绑人,忽然就听桑铎惊呼一声:“她手上拿了什么?”
几人回头一看,就见西哆半阖着双眼,神智仍不清醒,手却已摸向了腰间一个长条状的东西,露出了瘆人的笑容:“你们完蛋了……”
祁景眼疾手快,冲上去一脚踢开,但是晚了一步——
那线香似的卷筒一接触空气就刺啦一下点燃了,转眼就化成了一抹轻烟。
西哆被江隐一个手刀劈在脖子上,怨恨的翻着白眼倒了下去。
他们面面相觑,瞿清白不解道:“发生了什么?我还以为会是什么冲天炮信号弹……就这?”
祁景道:“也许这是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传信方法?”
“快走吧。”
他们来不及想太多,捆好了人丢进角落,就向来时的路跑了过去,桑铎边跑边问阿勒古:“你们记得路吗?”
阿勒古说:“我们不是和这群人一起进来的,我们在小路上洒下了药粉,沿着班纳若虫飞的方向找到了洞窟,但是一进来就好巧不巧碰上了西哆他们,差点露了馅……我带你们去!”
瞿清白说:“为了防止忘记,我们还一路做了记号,就在……咦?”
他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怎么没了?”
阿勒古也急了:“不可能啊!一定有的!”
他们在一个长得像大脑回路似的岔道上找来找去,始终没有找到,桑铎都不耐烦了:“你们是不是记错了?”
“没有!”两人异口同声。
江隐忽然道:“你们用什么做的记号?”
阿勒古道:“我们身上只有阿月拉给的药粉,就用药粉做的记号……”
“那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班纳若虫会跟着药粉走?”
“……”
江隐指指地上的粉屑:“因为贪吃。”
瞿清白一拍脑袋:“对啊!”
他和阿勒古对视一眼,一阵悲从中来,我们两个为什么会这么憨批……
阿勒古掏出来一个小罐,脸色通红,强辩道:“这是什么好吃的东西,我怎么不知道?”
江隐说:“班纳若虫以吸食人的灵魂为生,这罐药粉可能是人的大脑磨成的吧。”
阿勒古脸色大变,吓得手一抖,罐子就脱了手,被江隐一矮身接下,在眼前翻看了两遍。
他的神色忽然有些奇怪,好像发现了什么端倪。
阿勒古还在那边愣神,祁景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怕,他唬你的。”
别人是一本正经的讲冷笑话,江隐是一本正经的讲鬼故事,还是似真还假,似假还真,真假难辨的鬼故事。要不是被唬过,谁想到他还有这样的恶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