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严肃着一张脸:“各位,听我说。”
一张张好奇的脸冲他转了过来,祁景心念一动,话出口已经变成了:“我给你们看一个好东西。”
他指指柴堆里,几人便纷纷弯下腰去看,这一看不要紧,周伊用气音短促的惊叫了一声,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瞿清白吓得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嘴巴大张,盯着柴堆里的小孩无声的呐喊。
吴敖好一点,只是脸色难看的后退了好几步,陈厝则差点没把血藤放出来。
瞿清白的声音都不稳了:“他……他不是那个安子吗?”
安子像中邪了一般,维持着那一个姿势,非常努力的,惊恐的瞪着眼睛,冲他们发着嘘声,好像一说话就会死掉一样。
谁能想到,在他们自以为躲过了沈大娘的视线放下心来的时候,还有一个人藏在他们脚下?
祁景恰到好处,欠欠的来了一句:“大惊小怪。”
陈厝骂了一句,一把勒住了他的脖子:“我草,又不是你被吓的时候了,啊?”
周伊急道:“小声点,沈大娘……”
江隐道:“她已经进屋了。”
周伊一看,可不是,人已经不见了,只留一地木屑残渣。
祁景没有自己一个人被吓怕,爽了,掰着陈厝的胳膊不让他勒死自己,忍着笑:“谁想到你们那么不经吓。”
陈厝挤兑他:“甭在这装大尾巴狼,我跟你们讲,这家伙就是闷骚,心里不定叫了几百遍了,还在这死撑。”
他蹲下来又看了眼安子,叹道:“我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了,可试想你被人追杀,逃进屋里躲到了床下,以为终于安全了的时候发现你身后还有一个哥们和你胸贴背的躺着,搁谁谁不寒碜?”
周伊都被他逗乐了:“哪儿有那么夸张。”
吴敖看了一会:“你别说,这小孩确实不太正常,不只是弱智,还有点精神错乱的感觉。”
他说的难听,却也一阵见血,这时的安子,就像看到了什么很可怕的东西似的,拼命把自己缩成一团,恨不得原地消失。
瞿清白忽然福至心灵:“他会不会,会不会……”他满脸纠结的停下了话头。
周伊道:“会不会什么?”
瞿清白犹豫了一会:“虽然听起来不太靠谱,但他有没有可能遇到过活死人?”
几人都是一愣,随后看了一眼安子,都明白了瞿清白的意思。
如果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晚上一个人在街上玩,玩到天边都黑了,要回家的时候,忽然遇到了活死人,还算聪明的藏到了柴堆里。
活死人没有发现他,但是夜一点点深了,白雾越来越浓,他抱着头,蜷缩在柴堆下,从枝杈凌乱的缝隙中能看到外面走动的影子,活死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拖拽的脚步声就响在耳边,忽远忽近。
他连妈妈寻找他的呼唤都不敢回应。
这样也很难不疯。
江隐忽然猫腰钻进了柴堆里,一把抱起那孩子钻了出来,另一只手牢牢捂住了他的嘴。
他干脆利落的说了一个字:“走。”
他说完就往相反的方向跑了,估计是怕沈大娘再出来,其他人下意识的就跟上去了,虽然一头雾水,瞿清白边跑边说:“等,等下……你这是绑架吧?”
吴敖说:“你怎么不说拐卖小孩呢?小古板。”
祁景和陈厝都忍不住一笑,吴敖虽然只和他们相处如此短暂的一段时间,却已经摸清了瞿清白在迂腐和冒进间拉锯的脾气,这人也并没有看上去那么莽,反而更像是胆大心细。
跑出不知道多远,周伊都有点喘了,江隐终于停了下来,把小孩往地上一放,那孩子懵懵懂懂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看起来倒不那么怕人了。
周伊撑着膝盖:“江哥哥,你到底要……呼……干什么?”
江隐说:“我想验证一些事情。”
他蹲下来,把安子厚厚的棉服袖子撸了起来,瘦弱的小臂暴露在惨淡的天光下,几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苍白的胳膊上,有好几处青紫的掐痕。
安子嘴里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叫些什么,江隐一松开手,他就把棉服撸了下去,抱住了自己的胳膊。
瞿清白难以置信道:“这,这难道是……”
江隐说:“我刚才就觉得哪里不对,果然是这样。在议事堂里,他并不是自己想‘哭’的,是他妈逼他哭的。”
第175章 第一百七十五夜
陈厝惊诧莫名:“什么样的母亲才会对孩子做出这样的事来?就为了一点粮食?”
瞿清白灵机一动:“难道不是亲生的?”
所有人都是一愣,想了想,又觉得不无可能。瞿清白莫名的又想到了那个穿的像蚕蛹一样冷冷的嗤笑的女人,她唇边尖锐的笑纹像刻在了他脑海里一样挥之不去。
为什么呢?
周伊弯下腰,细细看了看安子,面上似乎有些疑惑,却没有说话。
安子呆愣愣的,抬着头看他们,张大的口角,一点涎水流了下来,周伊帮他擦去了。
她问:“为什么不回答你妈妈?”
安子激灵了一下,练练摇头:“不,不……不行!”
吴敖皱眉:“为什么?”
安子又做出了那个令他们毛骨悚然的动作,把一根手指竖在唇边,长长的“嘘”了一声,然后说:“出出声的话,会被杀掉的——”
周伊追问:“被杀掉?谁要杀你?”
安子没有回答,高高的举起手来,重重的挥下来,嘴里胡乱发着不知所谓的“啪啪”“咔哧咔哧”“噗呲”之类的拟声词,听的人莫名其妙,吴敖道:“这小子在干什么?”
祁景模仿了两下他的动作,手臂从空中划出一个弧度重重落下,他犹豫了一下:“……砍柴?”
“砍柴……”陈厝沉吟片刻,忽的一拍手,“是沈大娘家里的那把柴刀?”
他们都想起了那把钝的一批却闪着诡异得寒光的柴刀,如果是这把柴刀的话——
瞿清白咽了口唾沫:“难道说,他看到的杀人的是沈大娘?”
陈厝打了个寒颤:“越说越离谱了,不会吧……”
没有人回答他这句似是而非的问话。
在静默中,安子忽然开了口,用一种很清脆和稚嫩的语调大声唱道:“……捉迷藏,捉迷藏,大家一起捉迷藏!我来躲,你来捉,我才藏,你来找,我们一起笑哈哈——”
“笑、哈、哈!”
他一边拍手一边结束了歌唱,大声的笑了起来。咯咯咯的童声本来应该是天真欢快的,他们却听的脊背发凉,陈厝声音都不稳了:“这小鬼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吓人呢?”
这里离沈大娘的房子也不算远,周伊怕他再这样笑下去引来人,不停的对他比出安静的手势,急急道:“别笑了,小声点,小声点……”
刚才还一声不敢吭的安子这时候却仿佛傻了一般,只知道咧着嘴乐,好像真要玩一个游戏一样,满心期待的手舞足蹈。
远处,传来了一声长长的呼唤:“安子——是你吗——”
几人对视一眼,不用商量,就非常一致的落荒而逃。
他们躲在了几十米远的一栋房屋后,就见沈大娘奔了过来,一把抓住了安子,像揪着一只小鸡子:“又跑哪疯去了,叫也不应?混小子!”
安子这时却像不怕她了一样,大声道:“捉、捉迷藏!”
沈大娘啐了一口:“净瞎说,村里的小孩都死绝了,哪来的人和你玩捉迷藏?”
安子嗬嗬直笑,那双还属于孩童的,黑亮的怕人的眼睛往他们的藏身处转了一下。
祁景的心几乎是瞬间就提了起来。
安子说:“没瞎说!等……等我去找,找到了,找到了……大家一起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大娘拧了把他的小脸:“又开始说疯话了!你和鬼玩的不成?走,跟我回家了,妈今天给你做顿好的!”
她拖着安子走了。
几人这才从房屋背后绕出来,瞿清白摸了把额头,竟然出了层薄汗。
他都有点绝望了:“什么啊,这里的人就没有一个正常的吗?”
现在想想,就算是下墓他也没这么难受过。那种环境是知道肯定会有什么诡异的东西出来,不管是机关还是鬼魂,快刀斩乱麻,横竖死个痛快,但现在他们面对着的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却又一个个都不像人,还不能打不能杀,只能束手无策。
果然死人斗不过活人。
周伊轻声道:“她刚才说的……我们猜对了,镇上果然除了安子以外没有其他孩子了。”
吴敖道:“可是这些孩子是怎么死的?”
瞿清白猜测着:“生病?还是被活死人……”
“等下。”陈厝脸色有点难看,“难道我们关注的不应该是这个问题吗,如果镇上的孩子都死光了,谁和这小子玩的捉迷藏?”
众人又沉默了。
祁景心想,太多谜团了,安子看起来也不是完全听不懂话,等以后找到机会,还要好好问一下。
他们往回走的时候,周伊忽然道:“我觉得沈大娘好像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
祁景:“怎么说?”
周伊道:“你们看到安子身上穿的衣服了吗,虽然很旧,但针脚密实,又厚又暖,比其他人穿的都好。如果沈大娘对他真的那么差,为什么还会给他穿这么好的衣服?”
瞿清白回想了一下,好像是这样:“刚才她还说给他做顿好吃的……”
吴敖不明白:“那是怎么回事,我们出现幻觉了吗,难道那掐痕不是她弄的?”
祁景说:“确实是她掐的,但背后原因也许不是我们想的那样。”
陈厝恍然大悟:“难道是为了给孩子吃上一口饱饭,故意做的戏?反正安子也只会哭,没人看得出来,只会怜悯他们娘俩。”
祁景接道:“再把骗来的吃的给孩子,这妈当的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瞿清白想了一下,忽然道:“也不一定没有人看出来。”
那个冷冷笑着的女人。
他们边说边走回了江家,正要进去的时候打侧门忽然出现了两个人,穿着江家的衣饰,弯着腰正往外拖一个长长的包裹。那包裹包的严严实实,像个放大版的古筝,瞿清白看着那布料熟悉,不禁多看了两眼。
忽然,江隐在他耳边道:“不对。”
瞿清白:“什么?”
“那是裹尸布。”
瞿清白背上都毛了:“裹、裹尸布?”他又仔细看了一下,是有点像。
这样的布料据说经过尸油熬制,滑不沾手,触之润滑,用来包裹尸体,就算有血的话,也会像塑料布一样兜住,几乎不会渗出来。
瞿清白禁不住上前了两步,想看看那里面是什么,却见门里又走出一个人来,李魇和他们一照面就是一惊:“怎么哪儿都有你们?”
祁景发现他不着痕迹的挡在了那被包的严严实实的东西前。
瞿清白探了探头:“你们在搬什么?”
李魇皱了皱眉:“别多事!和你们没关系。”他回头使了个眼色,两个门人赶紧拖拽着那东西走了过去,就在这时,变故陡生。
一个门人忽然踉跄了一下,啊的一声跌倒在地,东西脱了手,头重脚轻的随着他一起一头扎在地上,祁景眼角余光瞥到了吴敖收回去的脚。
裹尸布松散开来,一道细细的,红黑的线涌了出来,随后越来越多,好像拔了瓶塞倒在地上的水壶一样汩汩涌动,地面转眼就被泅湿了大片,浓烈的腥气在空气中弥漫了开来。
周伊忍不住轻呼一声,往后退了一步,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这里面装着的还真是具尸体!
那门人也吓的脸色惨白,手忙脚乱的收拾残局,他的手都浸泡在了那泊血水之中,肉眼可见的发着抖,越是这样越捡不起来。
李魇骂了句:“没用的东西!”
他一脚踹开门人,弯腰自己把那东西抬了起来,转头已经是目露凶光:“都走开!”
吴敖向来是个不怕死的:“那里面是谁?”
李魇还没说话,他就抬头望了望:“这不是我们住的地方吗?我们住的楼里有人死了?”
李魇已经不回答他了,直接撞过去往外走,瞿清白却再次拦住了他:“喂,你说句话啊!这栋楼里住的都是我们的人,是……”他已经非常不安了,还是问出了那句,“……是谁?”
李魇显然已经不想和他们交谈了:“臭小子别挡路!”
祁景慢悠悠的走上前,李魇一看他两腿发软下身发紧,想到这小子不动声色的狠劲,嘴里的狠话忽然放不太出来了。
祁景道:“事关生死,也别把我们当小孩子了。住在这里的都是和我们相熟的人,我们只想知道出了什么事。”
李魇被他们围住,面色青红不定了一会,终于长出了口气,放弃般松了手,东西又摔在了地上。另一个门人也不明所以的放了手,李魇阴恻恻道:“你们要真想看的话也可以,但是别后悔。”
吴敖轻嗤道:“别废话了,谁还会怕这个?”他想起了什么,问周伊,“喂,你怕不怕?”
周伊摇头:“怎么会。”她虽然是女孩子,可是既然修习药石牵丝之术,千奇百怪的死法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见众人都将目光盯在了那茧一样的包裹上,李魇伸手一抽,那东西稀里哗啦的摊开了,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黏黏糊糊的声响。
祁景只看了一眼,就有什么东西冲上喉咙,连忙闭了闭眼睛,才把那种呕吐的欲望压下去。
裹尸布里的东西与其说是尸体,不如说是尸块,除了脸之外,其他地方都不成人形,仿佛一滩烂泥兜在布里。
江隐看了两眼:“这不是我们认识的人。”
李魇哼道:“只不过是守楼的一个门人罢了。”
祁景道:“怎么会这样?”
李魇说:“我也想知道。”他把布盖上了,“现在,总能让我们走了吧?”
几人都被那血肉模糊的尸体震住了,没人再拦,李魇重重撞开江隐的肩膀,和门人一道走了。
他们的身后,淋淋沥沥一路的血。
沉默了一会,瞿清白惨白着一张脸道:“怎么会这样……难道活死人也能进到这里来?”
祁景沉吟片刻:“不一定。”他想到了在四楼看到的那个身份不明的人影,想到了和江隐在院中看到的白衣人。
瞿清白看了又看那滩黑红黑红的血,捂着嘴说:“我们走吧,我……我有点……”
陈厝赞同的点点头,如果用一个词语来形容他们俩现在的脸,肯定是一青二白。
谁知他们才走几步,迎面就过来一个人,魏丘不知从哪冒出来,一打照面就问:“李魇他们呢?”
陈厝道:“往那边……”他顿了一下,“你找他干什么?”
魏丘的眼中含笑,陈厝和他对视片刻,忽然明白了:“你知道……早上你说的那些疯疯癫癫的话,就是因为这个!”
像待宰的猪猡一样……被圈养……可笑……
陈厝一把拉住他:“你知道什么?那个人是怎么死的?这栋楼里有什么东西?”
魏丘轻轻巧巧的甩开了他的手,故意卖着关子:“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陈厝像吞了口苍蝇,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周伊都有点急了:“死的是守楼的门人,我们都住在一栋楼里,若是这里真有什么东西,等天黑一落锁,谁也跑不掉!你就一点也不怕吗?”
魏丘哈哈大笑起来:“我怕什么?你们这帮小孩满嘴胡言乱语,有什么可怕的?”
吴敖冷冷道:“也不知道胡言乱语的是谁。”
魏丘没有理他,又问道:“那门人怎么样?”
祁景看了他一眼:“死状十分凄惨,不成人形。”
魏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脸上又浮现出一种意味深长的笑意,转身扬长而去。
周伊还要说什么,江隐却冲她摇了摇头。
“他既然这么有恃无恐,就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筹码,他不会告诉我们的。”
陈厝都无奈了:“难道他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我们去死?没有一点人道主义精神?”
吴敖笑了:“你和那个活泥鳅讲人道主义精神?如果人道主义是明码标价的倒还有希望。”
说话的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楼前,瞿清白看着那漆黑的砖和雪白的墙,想到了刚才那具尸体青灰色的脸。
他长叹了一声:“真不想进去啊。”
祁景道:“前有狼后有虎,活死人还是它,你选一个吧。”
瞿清白以一副英勇就义的神情,大跨步走了进去。
几人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今晚就待在屋子里,楼里有什么东西还是未知,保命要紧。周伊想把事情告诉姐姐,但祁景觉得没什么用,周炙不会向他们透漏更多的,她和白五爷一个鼻孔出气。
转眼就至深夜。
祁景听到落锁的声音,把窗户开开一条缝往外看了一眼,一张雪白的脸转了过来,两只豆子般的眼睛突兀的镶嵌在上面。
祁景心脏停跳了一下,反手关上了窗,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傻鸟。
这猫头鹰长的还能再磕碜点吗!
他躺在床上,原本以为自己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谁知一会就睡熟了。
他来到了久违的六十年前。
很奇怪,这次他并没有处在李团结的视角,甚至没有看到李团结,他仿佛一个旁观着一切的局外人,看着齐流木背着大包小包,在汗流浃背着跋涉着,他头顶是酷烈的日光,周围黄沙漫天,不见前路。
他身边还有几个人,走的最近的是一个高大的年轻人,面目英挺中带着清秀,正气凛然,只不过一张脸已经被晒的黑红黑红的了。
他们闷不做声地赶路,不时交换水壶喝口水,那年轻人问:“还有多久?”
齐流木拿出一个罗盘看了眼:“快到了。”
祁景有点看不明白了。
他前情回顾了一下,上回书说道齐流木和李团结分道扬镳,拿着张宁远道长留下的罗盘去寻找同道和凶兽……这是找到大西北来了?
不过一会,前方的黄沙稍小了一点,露出湛蓝的天空来,一行人都松了口气,看到了在天空下整齐排列着的窑洞——有人家了。
年轻人抹了把汗:“总算有落脚的地方了。”
他们走进了院子里,一个穿着打扮都特别粗犷的老人走了出来,一边抽烟斗一边警惕的瞧着他们:“谁啊?”
齐流木解释了几乎,无非是学生来做田野调查一类,和他们撒的谎如出一辙。
老人吧嗒吧嗒抽着烟袋,听了后摇摇头:“你们还是走吧。”
年轻人被晒得有点急:“为什么?我们可以给钱。”
老人摆摆手眯缝着的眼睛亮了亮,又道:“不行,不是我不愿意留你们,最近不太平。”
齐流木和年轻人对视了一眼,脸上都出现了些喜悦神色,祁景知道是为什么,他们循着凶兽而来,要的就是不太平。
年轻人说:“三块,一个晚上。”
老人又抽了半晌烟袋,活像个吞云吐雾的大烟枪,然后挠挠袒露着古铜色的胸膛,说:“成交。”
“你们自己非要住的,出了什么事可不能怪我。”
他回头冲院子里喊了声:“老婆子!”
一张风吹日晒下通红的脸从昏暗的窑洞里探出头来,老人冲她道:“打点热水,来客了!”
女人的脸又缩了回去,齐流木几人跟着她进去,把行李放在了地上。这样的地方,连地上都铺着一层黄沙,呛着人的嗓子喉管,老大不舒服。
一束束细细的光从拱形的窗户外打进来,照在黄泥塑成的土墙上,显得亮的地方越亮,黑的犄角旮旯更黑,割裂出一屋冷暖分明。
女人道:“喏,就这几张床,你们自己分吧,我给你们打热水去。”说着就快快的出去了,带着北方女人特有的爽利。
齐流木环顾了一圈,道:“陈山,你们先选吧,我哪儿都可以。”
他心思不在这里,说着就坐在了门口的小板凳上,拿出那个宝贝罗盘看了又看。
祁景却是一惊,陈山?难道这个年轻人就是陈家的先祖,陈厝的爷爷陈山?
他仔细打量着他的脸,良久,终于瞧出了几分相似。他们去云台山时也只与陈山见过一面,那时他已是耄耋之年,须发皆白。
何况,他又那样快就死在了自己亲儿子的手下。
祁景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陈山在死前看着他说的那一句“齐流木”,就是这句话把他板上钉钉成了齐流木的传人,现在想来已恍如隔世。
死前仍挂念着,想必两人从前也是很好的友人。齐流木第一个找到的人是他,也在预料之中。
陈山和其他几个人把行李整理好了,选好了床,过来往齐流木身旁一坐:“你整天都看那个罗盘,也不知道有用没用。”
齐流木眼仍旧不离开罗盘:“它指引我找到了你,自然是没错的。我猜想下一步就是混沌了,可它却在这里不动了。”
陈山摩拳擦掌:“好啊,要是找到了混沌,我一定要大干一场,也不枉吃了这半月的黄沙!”
齐流木笑了下,门帘一掀,女人端着个印花盆放在洗脸架上:“毛巾给你们一条,将就着用吧!我可忙着,不管你们了啊!”
她转身就走了,齐流木从门帘下看去,她还端着一盆水,进了对面的窑洞。
陈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他们还有客人啊?”他站起来,“咱们去打个招呼吧?”
齐流木不知可否,他们一起出去,等那女人急匆匆的走过,便去敲那边的门,可没等敲,门就开了。
一张白的近乎透明的脸从门帘后浮现出来,那是个细眉长眼的青年,斯斯文文的,嘴角带着笑:“你们是?”
陈山被他吓了一跳,哦了一声,大大方方的说:“我是陈山,这个是齐流木,我们来借宿的,你也是吗?”
青年点点头,还带着笑,跨步出来,反手把门掩上了。
齐流木看了眼门,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不由得多问了一句:“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青年看了看他,似乎惊讶于他的敏锐:“不是。屋里是我的一个友人……”他笑了笑,“他在睡觉,脾气不太好。”
他们便在阳光下聊了一会,才知道青年是学生,来这里只是旅游,问他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就笑说漫天风沙的景色也别有风味。
过了一会,青年回去了,又细心的带上了门。
陈山摸了摸后脑勺:“我当是什么,原来是个酸书生,好无趣。”
他半晌未得到齐流木的回答,一回头吓了一跳,那人的脸色极为难看,在阳光下额头汗意涔涔,正盯着手上的罗盘。
陈山凑过去,就见那罗盘的指针像疯了一样乱转,最后震颤着指向的方向——正是那紧闭的房门。
第177章 第一百七十七夜
是夜,月光照进窑洞里,和衣而卧的人脸上一片皎洁,这间屋里没人睡觉。
陈山倚在齐流木旁边,侧耳倾听着窗外的声音,这对老人还在活动,也许在洗刷什么,外边传来锅碗瓢盆的声响。
他悄悄道:“你说,如果那人就是混沌的话,会不会已经看出我们的来意了?”
齐流木心里也没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其他人都是陈山的人,在房屋的另一侧埋伏在门边,一个脸颊犹带稚气的少年坐的腿麻了,变换了下姿势,头磕到了桌子一角,砰的一声。
陈山训斥了句:“小五!屁股上长毛了?”
小五委委屈屈的揉了揉后脑勺,回头一看,这桌子怎么放的这么碍事?他随手往上一摸,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灰,好像不久前才用过。
小五把手放到鼻尖嗅了嗅,一股熟悉的味道。
这是香灰的味道。他们搞这一行的,这点总不会认错。
他探过头看了看,桌上留着一些印子,能看出不久前还应该摆放着各路神佛观音菩萨之类的供奉,可现在去哪了呢?
没等他想明白,一溜白烟像细细的线一样,探入了他的口鼻中,小五眼前一黑,忽然被抽了骨头似的啪的倒了下去。
他旁边的人吓了一跳:“喂,你怎么了!大哥,小五他——”
没等说完,他也啪唧一声倒了下去。
陈山和齐流木急急跑了过来,便见屋里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倒下了,一阵刺骨阴风吹过,门户大开,黄沙迷的人睁不开眼睛。
两人用手挡了一会,再睁眼,一个青年背对着大西北苍凉的夜空,立在窑洞的门口。
青年微微笑道:“算上半月前来的那一队,你们已经是第三拨了。看来即使道教式微,这世间也不缺少不怕死的人。”
陈山艰难道:“你是……混沌?”
青年道:“凶兽都不太喜欢自己的名字的。”
陈山横眉立目,咬紧了牙关,一柄软剑从他身后抽出,符文金光闪闪,一剑荡开几重杀气,被疏忽而至的白雾尽数吞了进去。
混沌轻叹了口气:“我有点厌倦了。人类总是这么悍不畏死,我却不是用来塑造英雄的工具,一个个自投到我这里,我哪有都成全的道理?”
他挥一挥手:“还是让他们和你们玩吧。”
陈山顿觉而后风声赫赫,连忙回身挡住,被一双白生生的眼仁儿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原来是小五,但显然已经失了神智,只知道凶猛的攻过来,陈山不敢下狠手,一时间手忙脚乱,差点绊倒在地。
正在这时,一道金光闪过,陈山抬头一看,就见一张闪闪发光的大网兜头罩了下来,他就地一滚避开了,再看去小五和另一个人已经被紧紧绑缚在了一张网中,在他们对面,一张符咒虚空漂浮着。
齐流木一把拉起他来:“还行吗?”
陈山深吸了口气:“行!”
“那就帮我把这符贴到他身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