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口水已经涎不住了,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好孩子……婆婆这就来吃你……”
祁景几乎要叫出声来了,跑啊,快跑啊!
但江隐并没有动。他看着眼前的东西从慈祥的婆婆变成青面獠牙的怪物,面容仍不似活人一般悄无声息。
就在老妇人把手伸向他的脖子上的时候,不知从哪里伸出来的一只手将她抓住了。
手的主人是个一身短打,腰间缠着布袋的男人,看起来像庙会上做杂耍的艺人,眉眼端正精神,不修边幅。
这下连祁景都被吓了一跳,这男人是从哪里出来的?竟连他都没有发现!
男人道:“我就知道这样热闹的场合一定会有婆怪来拐小孩,所以从刚才就一直跟着你,果然——”
他手上一用力,那婆怪就啊的大叫一声,伸手朝他脸上抓来,男人往后一躲,一拳打在了她的肚子上。
婆怪干呕的踉跄了几步,那人一绊她的腿,就将她撂倒在地,一张黄符自衣襟中抽出,贴在了婆怪的后背上。
这一系列动作加起来不过几秒,干脆利落,行云流水一般,一看就是练家子。
祁景眼看他往那抽搐着不动的婆怪身上洒了一把什么,就有一团火忽的起来,由青转绿,直到把那婆怪变成了一堆灰烬。
男人嘴里念叨着什么,等烧完了,又扔下一张除晦的黄符,一阵风过来,灰烬随着黄符一起被吹走了,一切消弭于无痕。
江隐看在眼里,转身要走,却被那人叫住了:“等等!”
他赶了几步上前:“小孩,你家在哪里?父母呢?”
江隐不答,他便说:“难道是个小叫花子?”
江隐充耳不闻,要绕过去,谁知那人却再次拦住了他的路。
男人蹲下来,仔细打量着他的脸孔:“小鬼,不要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你刚才,其实是想吃掉她的吧。”
“那婆怪以为我要害她,殊不我是在救她,如果不是被我度化,她现在恐怕已经在你的肚子里了。”
江隐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啊……”
男人呼出口气:“幸好幸好,我还以为捡了个小哑巴。”
下一秒,江隐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手伸向了他的面颊,男人反映奇快的一把挡住,就见那细小的五指深深陷入了他的皮肉之中,不断加深,他终于变了脸色——
等到他挣开的时候,江隐竟已生生从他胳膊上撕扯下一块不小的血肉来!
男人勃然变色:“好厉害的小鬼!”
他不知从怀中掏出什么来,拿手指一抹,刷刷往江隐的脸上画了三道,随后一条坠着碎絮的麻绳自腰间窜起,左右开工,将江隐捆了个结结实实!
江隐被抹了满脸的朱砂,浑身法力被制,表情似乎有些扭曲了。
他的眼白慢慢变窄了,水墨一般的黑流泻开来,麻绳寸寸脱线折断,男人感觉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浓重的鬼气黑云压境,扑面而来。
他面色沉凝,好像做了什么决定,忽然自布袋里取出一个黑沉沉的盒子来,并指在上面一划,盒子应声碎裂,两只闪闪发光的银镯落到了他的手中。
他立刻将一只扣于自己手腕上,另一只扣在了江隐手上,银镯自动缩小,牢牢卡住了细瘦的手腕。
江隐动作一滞,鬼气在惊愕之下如烟尘般四散开,银镯牢牢制住了他,好像水之于火,相生相克。
男人趁机往他身上贴了几张黄符,随后划开自己的手掌,抓了把朱砂,混着血一起塞进了江隐的嘴里。
“挺脏的,但为了防止你再攻击我,只能委屈你了。”那人道,“现在我们算立下血誓了,你再伤我,这伤就要同等的反作用到你身上。”
江隐落到地上,立刻爬起来伸出手去,那人叹了一声:“不听劝。”
果然他刚一出手,就被重重反弹了出去,啪的一声像快破布袋一样砸在了墙上。
反复几次,男人笑看着他,江隐爬起来,头也不回的跑了。
男人在后面叫:“我劝你不要跑——”
江隐顶着风跑出几十米去,他要笑不笑的在原地站着,好整以暇,果然不过几秒,就有个小小的身影被拉了回来,重重撞到了他怀里。
男人挑眉道:“看吧。”
他对江隐道:“你身上的鬼气太重了,明明这么小,怎么好像积攒了几辈子的怨恨憎恶一样,偏偏还没有被同化到失去理智……实在是太奇怪了。”
他放下不断挣扎的江隐:“总之,我不能再放你自己在外面了,你迟早要惹出乱子来。跟我回家吧,我叫江逾白。”
他想了想,咧嘴一笑:“……以后就是你的师父了。”
祁景心里一动,江逾白……江逾黛……江隐的师傅竟然是江家人!
江隐明显是知道的,他在进入江家的,看到江逾黛的时候,又是怎么想的呢?江家的人竟然根本不认识他,而他竟然也丝毫没有表现出来!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祁景越来越迷惑了。
第170章 第一百七十夜
祁景跟在小江隐的后面,不远处就是江逾白悠然自得的背影,江隐几乎是在被拖着走,脚在地上蹭出深深的痕迹。
他好像还不死心的挣扎着,但路人看这场景着实有些诡异,就算有想要上前问的,也被他发了癔症一样的动作给吓退了。
江逾白走了一会,离主街越来越远了,这里似乎也是个偏僻的小县城,除了热闹一点的地方人就不多了。
眼前越来越荒凉,几栋矮矮的平房连成一片,墙上的伤口袒露着暗红砖块的腐朽内里,屋顶的瓦上还有燕雀垒下过的窝,已经只剩碎草和凝固的烂泥了。一看就是被遗弃在人群外的老房子,即便是这样的小县城也不屑于与之为伍。
江逾白停了下来,说:“到了。”
窗框上碎玻璃的茬还在发亮,里面黑洞洞的看不清楚,看起来阴森可怕,祁景心下生疑,几乎以为江逾白也要拐小孩了。
江隐站定了,里面一阵细微的声响,有个胖子掀帘子走了出来:“老白,回来了?哟,怎么还带了个小孩?”
江逾白道:“捡的,以后就是我徒弟了。有没有吃的?”说着就拖着江隐走了进去。
这破房子里面帷幕重重,仔细一看,竟然还是座废弃已久的小破庙。灶台一样的案上供着两尊泥菩萨,褪色的黄红衣饰长长的拖在地上,和菩萨一样埋没在被光影分割的尘埃里。
除了胖子,还有一个人面朝下趴在吊在两根柱子间吊床一样的帘子里,只耷拉着一只瘦骨伶仃的手臂。
江逾白在地上的一个大包里翻吃的,江隐被迫栓在他旁边,胖子想要拉他到近前瞅瞅,被他一眼定住了。
他还算识相,就在远处瞅了瞅:“老白,你捡的这小孩眼神真凶,像个小煞星。”
江逾白翻出来一块干巴巴的干粮,塞给江隐,说:“不这样我还看不上呢。”
胖子嘿嘿笑道:“你实话跟我说,真是捡的?不是你的种吧?”
江逾白失笑:“我年方二一就生了这么一大小子,是什么时候作的孽啊?”
没等胖子说话,那边就传来一声沙哑的应和,好像嗓子不清亮似的,嗬嗬的咳了好几声。
“醒啦?睡一天了。”胖子说。
那瘦骨伶仃的人从吊床里起来了,一抬头,说不出多老,但是皮挂不住肉,连带着表情都臊眉耷眼的,一张长脸像是要拉到地上。
那一副衰相的人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过午了?”
他眼角还含着泪呢看到了江隐,霎时眼前一亮:“哪来的小娃娃?我喜欢。”
胖子说:“老白新收的徒弟。”他故意挤兑他,“不怪你喜欢,大的小的长得一样寒碜。”
江逾白不高兴了:“说什么呢?我收的徒弟能跟你们一个倒霉相?”
三人你一句我一句开始斗嘴,江隐拿着那块干硬的干粮,好像因为没见过这么新奇的场景,抬着头看戏似的,也没再逃。
等他们说够了,江逾白指着两人说:“这是胖的是张达,那个瘦的是鲁日一,叫叔就行。”
鲁日一也不知道对江隐哪来的好感,逗他:“来,叫鲁叔——”
江隐开始没什么反应,被他揉了两把头,终于不耐烦了,一把打开了他的手,眼神开始不善起来。
鲁日一一眼就看出了他身上的煞气,也不惧,疯子似的嗬嗬直笑:“哈哈,狗崽子!”
胖子摇摇头:“行了,给这孩子擦擦脸吧,瞅这埋汰的。”
祁景听出来他的北方口音,连带着江逾白都被带的有点跑偏了,明明是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
不过,这几个性格迥异的人为什么会聚在一起呢?
江逾白翻出来个脸盆,架在三条腿的木头架子上,把脏兮兮的毛巾在水里投了投,拧干净了,把不停往后退的江隐捞起来了。
祁景不知道江隐这时知事了多少,但能肯定他有种野兽一样的直觉,伤了疼了也会避开,因此并没有再攻击江逾白。
他小小一个,被放在江逾白腿上,用汗巾子粗鲁的呼噜着脸,本来就不干净的毛巾上更黑了。
江逾白一边给他擦,一边说:“瞅你脏的。”
江隐被他的手劲弄得颠来倒去,祁景看着都心疼,这是擦脸还是搓澡呢?
张达和鲁日一也围过来看,张达也跟着臊他:“哎呀妈,这造的!都成小泥猴了,羞不羞?”
鲁日一:“擦干净了好,又臭又脏的娃娃人嫌狗憎,我都不想要的。”
“谁说要给你了?”
祁景一边看,一边心想,这几个糙老爷们是真不知道怎么带孩子。得亏这是江隐,普通小孩这时候嗓子都该嚎破了。
好不容易擦干净了,几人都是一愣,鲁日一说:“哎唷,这娃子俊得嘞。”
江逾白捏了把他的脸蛋:“你怎么长这个样子?”
张达说:“长得好还不好?观众都爱看年轻漂亮的小伙子,以后教出来了,你小子捡到大便宜了!”
江逾白把挣扎的江隐扔了下去:“行吧,一脸福薄相。”
祁景牙根一痒,这江逾白有什么资格说别人不会说话,自己还不是个嘴臭的!那句女生常骂他的话叫什么来着……是……
对,臭直男。
江隐一下来就跑远了,祁景不知为什么,感觉到了他身上的一点惶惑。他忽然明白了,江隐之前所以能自然在人流中穿梭,是因为他从未真正融入进去,仍旧和古宅时一样游离在外,可现在这短短的相处,让他体会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那是真正的烟火气和人情味。
他仿佛从这一刻才真正的落到了人间,并为此感到不安了。
鲁日一也掰了点干粮吃,就着个叶子包着的粑粑,一边吃边看一眼江隐:“这娃子是不是不会说话啊?”
江逾白:“可能吧。”
张达说:“你带他回来,是因为你干的那档子事?”
江逾白点点头。
鲁日一唏嘘了一声:“好可怜的娃儿,这么小,跟着你万一沾上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怎么办?”
江逾白道:“你可别小看他,他厉害着呢。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可压不住他。”
张达好奇:“比你还厉害?”
江逾白咧嘴一笑:“那哪儿能。”
祁景好像听出些苗头来了,这三人似乎不是一路人,江逾白干的收鬼的事,他们并不了解,也并不掺和。
江逾白道:“先别说这个了,吃饭要紧,晚上的活几点?”
张达道:“七点,天黑下去了就开始,后面还有一个唱戏的和舞狮的,这次办的老热闹了,也不知道这些人哪发的横财。”
冬天白天短,说了一会话天边就暗了下去,黑暗开始挤进小破庙的每一个角落,江隐缩在角落里,看围坐着的三个人影子被拉得老长。
张达站了起来,活动了下筋骨:“走着吧?”
鲁日一去案台下拖出来一个大大的包,里面不知什么东西,叮铃锵啷的作响。他又扛起一个像经幡似的巨大的杆子,因为之前都放在角落里,和这些旧物陈朴的颜色太相似了,祁景竟没看出来。
江逾白环顾四周,搓了搓胳膊,叫道:“达子!你那件特别厚实的棉服呢?”
张达也在收拾东西,闻言头也不回道:“我那包里呢!你啥时候这么不禁冻了?”
江逾白没做声,把那件军绿色的大衣翻出来,冲江隐说:“过来。”
江隐没有动,一双眼睛在黑暗里发着幽幽的光。
江逾白:“行吧,山不就我我来就山。”
他走过去,兜头把江隐罩住了,像裹着一个小婴儿一样抱了起来,嗨哟了一声:“暖和吧。”
“这可是你达叔的传家宝,浑身上下就这么一个值钱的玩意了。”
张达耳朵灵的像兔子:“别在孩子面前磕碜我!”
祁景心头一暖,江逾白虽然看着那样,也是个粗中有细的人,江隐穿的太单薄,他注意到了。
三个男人就这样扛着大包小包,抱着个孩子出门了,越往主街走人越多,渐渐汇成小溪一样的人流,熙熙攘攘的,远处传来橧棱橧棱的锣鼓声,满目是喜庆的红色,人们都穿着新衣服,脸上挂着和气的笑。
到处都有声,有色,到处都喜气洋洋,热火朝天,只有几个打扮的像流浪汉似的男人,扛着怪异的家伙什,叫着:“让一让——让一让——”
人太多了,张达都磨蹭出汗来了:“这么着,什么时候能到地?”
有个小孩指着他们,用漏风的嘴磕磕巴巴的说:“是……是耍大刀的叔叔……”
妈妈赶紧把他拉了回来,不让他被淹没在人流里,一边尖着嗓子喊:“别挤了,哎呦,多少年没看过耍把戏了似的……别挤着孩子!”
有小孩在,旁人都自觉地让出了点空,江逾白灵机一动,搂着江隐:“借过一下,借过!别挤着孩子,大冷天的!”
江隐从他怀里探出个头来,旁人见了,果然都不好意思往这边来了。
他们几个趁着这功夫,赶紧杀出一条路来,好不容易到了搭好的台子下,绕去了后台,才松下口气来。
鲁日一擦了把汗:“这年头,挣点钱太难了。”他觑着张达,“你那一身肥膘干什么吃的,关键时刻怎么不顶用了?”
张达还有些气喘,学着南方口音骂了他一句:“衰鬼。”
江逾白把江隐放下来,棉服掖了掖:“老实在这等着,听到没有?跑了也能给你抓回来。”
鲁日一忍不住说:“你温柔点行吗,看着像拐卖小孩的。”
江逾白指指自己:“你看咱俩哪个像拐卖小孩的?”
张达:“别贫了,过来操家伙上场了!”
祁景看他们飞快的在凌乱的后台换上了戏服,一身短打扎好,刚才还邋里邋遢的几个人一下子就精神起来了。
祁景不知道江逾白为什么会和几个手艺人混在一起,在这里吃苦受累的走江湖,江家这时候应该还没衰落才对。
台上灯火明亮,和台下的人们一样,简陋中有朴实的欢喜。张达和江逾白在旁边敲锣打鼓,鲁日一扎了个马步,把那巨大的经幡似的东西顶在了头上,那高度至少有三米,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迎来了一片叫好声。
先是头,然后是手,胳膊肘,从三根手指,一根根松开……最后只用一根大拇指,就把那摇摇欲坠的大家伙稳稳立柱了。
鲁日一瘦的肋骨都能从戏服下看见,却好像天生神力一般,这样的反差带来了喝彩不断,他颓丧的脸上这才展开了一点自得和喜悦的笑容。
张达是第二个上,果然就像那小孩说的,一套大刀耍的虎虎生风,那么大的块头,辗转腾挪好不灵活,祁景都看呆了,直觉民间艺人的功夫还真扎实,更别说从没见过这些的江隐了。
这样的光亮,声色,喜悦,热闹,和他至今为止所经历过的人生截然不同。
他黑沉沉的眼映出了这片红火,好像有光在其中流动。
张达从幕布后下来,浑身热腾腾的汗,看到江隐也不惧了,给他换了个清楚点的位置,亲亲热热的坐在一起:“看看吧,你师傅才厉害呢。”
江逾白长得年轻,精神小伙一个,上台就招人待见,他先耍了一套棍,棍子两头都燃着火,转起来仿佛一个火圈一般,会动一样从他手上滑到背后,又从头顶过来,抛高了,坠下来的时候火星四溅,好像要砸到脸上,看的底下人一阵阵惊呼,他自己却游刃有余。
放下棍,鲁日一将几个圈连着的杆子推上来,扎扎实实的锲住了,祁景好像知道了,这是要表演“猴子爬杆”。
江逾白活动了下手脚,蹲下来一窜,就像个猴子似的攀上了高高的杆子上连下来的圆环,猴儿一样乱看,引来一片笑声。
他在这些圆圈之间又是翻又是跳,越来越高,惊险度也随之增加,祁景的心都跟着高高提了起来,等到了最高处,他蹲在了只有一个点的杆头,然后——双手顶住杆,竟就这么在空中倒立了起来!
底下人的呼吸和祁景一样一窒,缓过气来就用力的拍起手来。
“好!”“漂亮!”
“再来一个!”
但还没完,鲁日一上前,划着了一根火柴,只听刷的一声,相连的铁圈都燃烧了起来。
江逾白真像是猴子被困在了树上一样,抓耳挠腮,在嘈杂声和不安发酵至最大的时候,他忽然一张双臂,像鸟儿一样从杆头一跃而下,在火光中翻了两个身,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
喝彩声排山倒海的响了起来,节日的气氛被推上了高潮。
祁景好像知道江隐那身功夫是和谁学来的了。
之后,张达又上了台,几人一起表演了上刀山,二鬼摔跤,大变活人之类的节目,等到终于结束,几人都出了一身汗,在冷空气里像刚出炉的热包子一样热气腾腾。
接到后台的人递过来的钱的时候,鲁日一的手都有点抖,嗬嗬咳了两声,叹道:“年纪大了啊。也不知能再干几年,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终究不是一辈子的。”
张达豁达一笑:“有一天算一天,哪顾得了以后。人生在世,吃好喝好我就满足了,这不也拿到钱了,搓一顿去?”
鲁日一笑他:“饿死鬼投胎。”
他们看向江逾白,江逾白摇摇头:“我还想看后面唱戏的,你们先去吧。他跟着我。”
俩人空着肚子,急着去吃夜宵,裹上棉服就走了,江逾白抱着江隐,在后台选了个好位置,搬了个小凳子,在微渺的黑暗中看台上的五光十色。
流光溢彩的戏服让舞台更加明亮了,来来往往间,八仙戏、跳魁神生动活泼,趣味十足,但是随着夜深,热闹渐渐下去,人也慢慢散了。
戏班子拿了钱,有一个人看都要唱,江逾白就那么安安静静的坐着听,到后来周围只余婉转的唱腔,悠扬的回荡在曲终人散后一片狼藉的庙会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抓住了江隐的心肺,他看着那孤独的表演者,听着江逾白跟在他耳边轻轻的哼唱,张了张口,发出了一个无力的气音:“啊……”
江逾白低头看他:“喜欢?”
“我也喜欢。”一出群英会唱到最后,他也跟着抑扬顿挫,“……人生聚散实难料,今日相逢叙旧交,群英会上当醉饱,畅饮高歌在今宵——”
“好!”唱戏的在橧棱棱的锣声中退场,江逾白毫不吝啬的股掌叫好,抓着江隐的手拍的啪啪作响,寥落的掌声混着鼻尖爆竹的硝烟气渐趋于无,一年又结束了。
江逾白紧了紧衣服,抱着江隐从小板凳上起来,舞台上的灯火映着满地瓜果碎屑的狼藉,只有很高大的一个黑影立在灯火辉煌中。
他们离开了,江逾白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江隐望着他,没有说话。祁景看着他稚嫩的脸蛋,终于有了些光的乌黑盈润的眼睛,心都软成了一片。
江逾白:“我想你也不知道。我给你取一个吧,就跟我姓,叫……叫江白泽好了。”
“家有白泽图,鬼怪自消除。愿你新的一年祥瑞护体,否极泰来。”
江隐不知道听懂了没,他仍旧看着江逾白,好像没见过他似的。
他咳嗽了声:“冷死了,走,咱蹭吃的去。”
不远处的小吃摊上,一个小山般的身影和一个竹竿般的背影相映成趣,张达嗦粉嗦的稀溜吸溜,满头大汗,回头一看他们,招呼了一声:“老板,再来一碗!”
第171章 第一百七十一夜
祁景醒来的时候,眼前仿佛还残留着那一片灯火辉煌,在本该显得寥落的散场中,三个男人围在桌前的背影平凡又温暖,他还看到小小的江隐用两只手抓着筷子,在笑声中江逾白握住了他的手。
“瓜儿娃!”鲁日一嗬嗬笑着说。
然后他睁开眼,看到了灰扑扑的天花板,身上有些重,祁景动了一下,脸颊一片温热,他立刻僵住了。
江隐闭着眼,睡得很沉,昨晚两人手拉着手睡的,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一起,祁景一翻身,直接跟人来了个脸贴脸。
江隐温热的鼻息轻轻吹在他脸上,祁景的心跳都要停止了。
他睁着眼瞪了半晌天花板,感觉每一秒都是享受,也是折磨。偏偏江隐还不老实,直把头往他脖子里钻,好像贪恋温暖的雏鸟。
祁景荡漾了一下,回过味儿来,应该是闻着血味的狼。
江隐已经很多天没有喝过他的血了。
他手往旁边摸了摸,摸到桌上的外套,扯啊扯,外套掉在了地上,他也拿到了兜里的师刀。
祁景用力握了一下刀刃,手上一刺,细细的红线顺着刀柄流下,他把手凑近了江隐的脸,原本想直接滴下去,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的换了个姿势,用拇指轻轻抹了下江隐的下唇。
江隐的唇鲜有血色,却非常柔软,被他一按,蹭上了一抹鲜红的艳色,好像女儿妆上了胭脂。
那么的……那么的……
祁景垂下了眼睛,他好像被迷惑住了,用拇指恶趣味似的揉按着江隐的嘴唇,把那总是冷淡得抿着的唇蹂躏得微微张开了,从里到外透着嫩生生的红。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动作的意味逐渐变了,江隐睡梦中对发生的事更是一无所知。
他好像闻到了一股非常香甜的味道,那是他渴求已久的东西,能暖了他的胃,热了他的血,让他的饥肠辘辘得以平复,连灵魂最深处都生出颤栗的满足。
他无意识的张开了口,舔了一下那救命的甘霖。
祁景呼吸一窒。
江隐睡梦中微微皱起了眉头,好像连这时都在抗拒似的,但已经把脸埋进了他的掌心,用力的撕扯,舔咬着那明显对他来说有点吝啬的馈赠。
这点疼痛对祁景来说微不足道,反而是舌头在掌心中滑过的湿湿热热的感觉让他像打摆子一样发起抖来,浑身却热的发烫。
好热……太热了……
他的眼睛专注而深暗,没有光似的,明明是江隐在喝他的血,他的喉结也跟着重重的吞咽了两下。
恶念一经滋生,便像泅湿了宣纸的墨迹一样不断扩大,祁景深吸了口气,手轻轻收起,拢住了江隐的两颊,重重的按住了。
几乎要窒息一般的感觉刺激了江隐的血性,他更加用力的咬着祁景的皮肉,祁景捂着他的嘴,把他拉到怀里,紧紧的扣住。
两个人亲亲密密的,一点间隔都没有,如果不是顺着江隐的下颌淌到枕上的血腥气,还真像一对热恋中胡天黑地的情侣。
祁景绝望的想,这谁顶得住啊。
江隐在暗无天光的梦里挣扎着,他觉得不对劲,但哪里不对,是——
那种一直伴随着他的饥饿感,短暂的消失了。
他猛地挣开了眼睛。
要一个人一醒来就接受这样的状态确实有点困难,江隐感到有人重重的压在他身上,像榫卯一样严丝合缝的卡在他的腿间,和他接触的地方像在发烧。
他急促的喘息着,鼻尖萦绕着甜美的香气,想叫人名,但被捂着嘴,满脸湿湿黏黏的,鼻息蒸汽一般热烫,说不出话来。
祁景的呼吸也很急促,他们贴合的那么紧,好像两颗心脏在比赛着失速狂跳,他不用看就知道江隐醒了,他的眼睛一定惊诧的睁大了,丝毫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处于这样境地。
祁景心想,看起来就像我真要对他做些什么似的。
老子可是无偿献血,还没有营养费的那种。也不知道江隐怎么就那么轴,他都想问问了,饿死你自己对我有什么好处?
纷繁的念头又兜兜转转的回来,祁景想,做些什么。
有那么一霎那,整个大脑忽然为这个没有来由也没有去处的想法颤抖了。
只要一偏头,他的唇就能碰到江隐温热的颈项,那具看起来瘦弱却有力的身体就在他身下,没有任何反应,好像也无措般的微微发着抖。
祁景不由自主的,又更近的贴紧了他。
江隐忽然弹动了一下,被他捂住的口发出一声闷闷的哼,祁景脊背一麻,像过了电一样,骨头都酥了半边。
江隐忽然挣扎了起来,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是贴的太近,他顶到江隐了。
腿跟贴着腿跟,灼热的硬度让人无法忽视,这样血气方刚的年纪,又是晨起,没点反应才不正常。
祁景的手松了,江隐终于把脸掰了过去,因为长时间的呼吸困难剧烈咳嗽了起来。
残留的血迹在他脸上抹开,好像脸谱劣质的油彩,又好像他咳出的血沫,看起来有点恐怖。
祁景终于因为他的咳嗽惊醒了,好像他自己刚才也做了场梦一样,那点暗色从他眼底褪去了。
他跪坐起来,手忙脚乱的拍着江隐的背:“没事吧,没事吧?”
他一边拍,一边帮江隐擦嘴角的血,因为这一通折腾,不仅衣衫不整,脸也弄的乱七八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