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他轻声道。
江隐愣了下,很久过去,祁景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却听到了他的声音,格外平静:“他死了。”
祁景好像忽然从高空往下掉,他应该从昏昏欲睡中惊醒,却被什么拉扯着般坠入了更深的梦境中。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漂浮的像无根之萍,在一连串的光怪陆离中游荡,他拼命的想,让我去江隐的梦里,让我去江隐的梦里——
但是意识恢复的时候,他的眼前全是刺目的白光。
好不容易能看清了,漫山遍野都是鹅毛纷飞的大大雪,周围枯枝烂叶干干巴巴,被寒风吹的瑟瑟作响。
看来齐流木又换了个副本打。
一片白茫茫中只有两个小小的黑点,路上深一脚浅一脚走着的两个人穿的球一样厚重,好像踹一脚就能骨碌碌滚下山坡。
齐流木费力的把遮住眼睛的狗皮帽子拨开,戴着皮手套的手指艰难的拿着罗盘:“这个方向……为什么会一直定不下来?”
李团结道:“就让你别来这里吧,早说了混沌不会在这种地方养伤,那家伙被我打的半死不活,一定会去春暖花开的地方,怎么还会来这种极北之地找罪受?”
齐流木没顾得上搭理他,拿着罗盘左三圈又三圈的转,像只没头苍蝇一般,李团结在旁边冷眼瞅了他半晌,忽的一脚踹在他屁股上。
就听“啊”的一声,齐流木扑向了山路旁的斜坡,一路滚了下去,期间撞断了无数灌木枝杈,才一头栽在了沾满了雪的杂草中。
对上面人的哈哈大笑充耳不闻,他摸索了一阵,终于找到了被埋在土和雪里的罗盘,这才松了口气。
他打开看了一眼,目光忽然凝住了。
李团结还在上面喊:“喂,不会摔傻了吧?”
齐流木应道:“你下来一下!”
李团结大概猜出发生什么事了,三两步顺着斜坡滑了下去,大衣里顿时盛满了一捧又一捧得雪。
齐流木拿着罗盘,不知是兴奋的还是冻的,满脸通红,指向被枯瘦树枝掩映住的景象——
眼前出现了一道宽阔的冰河,冰河对面的冰瀑止于坠势,岩石间凝着无数坚硬冰晶,张牙舞爪的向外支愣着,呈犬牙差互之势。
天地间仿若一色,高洁的白和蓝镜面一样相映,碎雪点点,不似人间。
齐流木指着的是冰晶间的一处黑黢黢的洞隙:“也许,我们要找的东西就在那里!”
李团结讽刺他:“你知道自己要找什么吗?”
说归说,他还是在齐流木像兴奋的公牛一样向前冲的时候为他一手挥去了旁逸斜出的路障。
冰面上有些滑,齐流木也不得不慢了下来,脚下打着出溜,李团结却走的稳健,看笑话似的看着他,笑的开怀。
忽然,一阵细微的震颤由远及近的传来,好像冰面都在颤动,齐流木脚下一个不稳,跌坐在了地上,余光瞥见冰下有什么巨大的东西一晃而过。
李团结也察觉到了,那黑影远远的去了,却没有妖兽的气息。
齐流木喃喃道:“难道是什么远古的大鱼?”
他们终于越过了冰面,在那被钻石般的冰晶簇拥着的黑黢黢的洞口前止步。
齐流木在犹豫,李团结道:“怎么?想要叫你那些没用的同伴过来?”
齐流木摇摇头:“算了。”他知道如果真有危险,叫人来也不过是送命。
他们的人此刻还在山脚守林员的木屋里,这里的旅馆太少,临近过年都关门了,加上大雪封山,陈山只能闷在屋子里喝酒。但他并不很苦恼,大雪同样送来了一个白姓女子,漂亮大方,喝起酒来千杯不倒。
只有齐流木这样的人会在这样的天气里坐不住,也只有李团结不会阻止他,就这样一路看戏似的跟在他身后。
越往里走越黑,不管穿了多厚的棉鞋,脚底下也一样冰凉,周遭的空气逐渐让人连呼吸都觉得费力,好像连肺被冻住了一样。
终于,前面有了些亮光,齐流木本以为要到出口了,谁知却见到一片平滑的冰壁,攀附再料峭的岩石层上,在黑暗中散发着神秘柔和的蓝光。
齐流木把手贴在冰壁上,一种熟悉的震颤感从指尖传到心底,他说:“有东西在这后面。”
他回身看李团结,那人抬了下眉,没有说话。
齐流木道:“我们走吧。”
延原路返回,李团结走在后面,慢悠悠道:“你求求我,我说不定就帮你了。”
齐流木说:“明天叫人过来,将这里凿开就行了。”
李团结没再说话。等他们终于返回了小木屋,夕阳早已耗尽了最后一抹余晖,沉冷的夜色将积雪映衬得更加洁白。
远远的,守林员养的狗就冲他们大声吠叫,齐流木安抚的摸着它的头,将鞋上身上的雪都抖落下去,包裹在毛皮手套里的手已经没知觉了。
屋门刚一打开,一阵冷风夹杂着积雪就吹了进来,把围在暖炉前的人的眼光都吸引了过来。
陈山扭头便道:“你这一走就好久……”他看到了门口的人,话头又止住了。
齐流木拉扯着李团结的衣服,低声说着什么,陈山把目光转过来了,有意思似的盯着火炉,其他人也沉默不语,耳朵倒是各个竖了起来。
“你这几天都没和我们一起待着,外面太冷了,你到底去哪里了……”
“你怎么这么啰嗦?”
“进来吧,里面暖和。”
“你以为我和你一样?”
“别拽着我。”
“……”
这样僵持了好一阵,两人才穿过胡乱堆着一排背包的低矮玄关走了进来,陈山咳嗽了一声:“快来这暖和暖和。”
李团结似笑非笑的看了齐流木一眼,被拉着坐下来,手脚暖了,气氛还是有点僵。在坐的大多都是差点被他活埋了的那一拨人,隔阂已是不能消除,更别说……
陈山想到就在前不久,他们正面对上了混沌。即使在最凶险的时候,那男人也是袖手旁观,好像无事人一般。
左支右绌中,小五终于忍不住急道:“你和我们是一起的吧,为什么还不出手?”
他却眉毛都不动一下:“我说和你们一起走了,说要帮你们了吗?”
最后那场硬仗,他们这边死了三个人。小五哭的泣不成声。
齐流木说了明天的打算,他们并不知道冰壁背后有什么,但是罗盘从未出错过。陈山担心的是补给,长途跋涉,有人的衣物已经露了棉絮,真称得上捉襟见肘,守林员这边没什么可指望的,他们还有未痊愈的伤员。
还在商议的时候,小五忽然开口了:“为什么不把他的衣服分给老杨?”老杨是上次伤的最重的一个,半只胳膊差点被现出了原形的混沌一口咬掉。
小五的声音有点不稳,但确实是对着李团结的。
“我说的没错吧,你根本不需要穿这么厚的衣服。”他一字一句的说,“你是个妖兽。”
遮掩了许久的窗户纸终于被戳破了,在座的人都默默无语,他们一直自诩为正道人士,却在与妖兽为伍,但又有什么办法呢?要不是最后李团结出手,混沌会将他们杀的一个不剩。
李团结道:“不错,我确实不需要。不过,我就是想要,你待如何?”
小五一下子愣住了。
他憋了半晌,一双眼睛已经有点红了:“到底还是妖兽,不比人有情义,上次也是,你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明明只要你出手,他们可以不死的!”
这件事已经憋在他心里很久,终于说出来了。有人拉小五,却被他挣开了。
李团结好笑似的看着他:“你以为是我不救人他们才死的?错了。”
“他们是因为你的无能死的。”
小五好像嘴里被塞进了什么东西,狠狠的噎住了。
李团结又道:“话说回来,我凭什么救他们呢?我只是个妖兽而已。”
“一边把我当作‘异类”,一边又要我为你们舍生忘死,人类啊,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这么无耻。”
他的眼光让小五浑身冰寒,那是一种没有情感的冷酷和嘲弄。最重要的是,他无法反驳他的话。
陈山终于能插进话去:“咳咳……天晚了,都去睡吧。”
众人得救般纷纷站起,却忽然听到一声惊呼:“小五!”
陈山看去,就见小五满脸通红,身上的棉服不知为为什么膨胀了几倍有余,好像充了气一般,将他压的跌倒在地。陈山用力去扯他的扣子,却怎么也扯不开,那衣服反而一层一层的长,保暖的棉服变成了刑具,将小五的脸憋成了成了紫绀色。
他拔剑去砍,却被看不见的墙壁震麻了手脚。
他猛地回头:“是你做的手脚?”
李团结道:“既然他那么喜欢穿衣服,就趁现在穿个够吧。”
陈山急道:“你快放开他!小五失言在先,我替他向你道歉,这总行了吧!”
李团结说:“这样吧,我们各退一步。”
还没等陈山松下一口气来,就听他道:“我杀了他之后再给他说一句对不起好了。”
陈山大惊道:“……你!”
李团结却突然示意停止一下:“不对……”他大笑道,“我不会说的!”
陈山被他的反复无常搞得张口结舌,半天做不出反应,终于有人忍不住了:“他不过是说了几句话,你却要杀了他,未免太过分了吧!”
“你快放开他,不然我们就要动手了!”
“这妖兽终于要…………”
“我就知道!”
橧棱棱是拔剑的声音,对峙之间空气仿佛凝滞了,李团结的神色却称得上兴致缺缺。
在他缓缓抬手之前,几张揉皱的符忽然飞了过去,像利刃一样切入已经变成球的小五身上,就听“嘭”的一声,棉絮飞满了屋子,好像外面的鹅毛大雪也下到了这里。
小五发出了长长的嘶声,终于喘过一口气,剧烈的咳嗽了起来。立刻有人扑过去将他护住,李团结将他们眼中的畏惧和仇恨一览无余。
他笑了:“你们应该庆幸我脾气好了很多,以前冒犯过我的人,坟头草已经两米高了。”
他好像是在和这些人说话,余光看向的却是出手的齐流木。
陈山真怕他再做出什么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来,赶紧让人把小五抬上去。齐流木则拽了下李团结,示意他一起出去。
“不是你让我进来的吗,怎么又要出去了?”
齐流木道:“太热了。”
李团结低声笑道:“虚伪。”
关上门,将刚才的混乱和仇视一并隔绝在屋内,只剩檐下如水的月光,和越下越急的飞雪,打着旋的钻入领口脖颈。
层层乌云翻涌如浪涛,忽聚忽散,月光也就时有时无,天地间朦胧阴翳,忽明忽暗。
两人看了一会,齐流木忽然道:“那时……如果我没有说出让你满意的答案,你真的会活埋了他们吗?”
李团结反问:“你说呢?”
齐流木沉默片刻:“会。”
李团结动了一下,他低头的姿势将齐流木困在了墙内。他们之间的距离呼吸可闻,李团结的声音也很轻,带着笑:“你知道吗?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
齐流木没有说话。
他的身影渐渐淡去了,好像融入了月色之中:“……看在我心情还不错的份上,就不追究偷听的小贼了。”
齐流木打开门,陈山果然在门后,满脸复杂的看着他。
齐流木将大衣脱下,他向来沉默寡言,只知道与那一沓沓的草稿和符纸作伴,好像那玩意比女人都有意思。陈山时常在深更半夜醒来,发现他还在豆烛般的灯光下埋头苦写,侧脸有种纯然的专注。
但这次他却先开口了:“那个女同志呢?”
陈山反应了一会:“哦,你说白小姐啊,她走了,说是明天还有事。”
齐流木点了点头。
陈山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说:“我知道你有你的考量,但是那个人一定要留下吗?他厉害不假,但毕竟是个妖兽,还是个喜怒无常,难以驯服的妖兽,如果不能为我们所用,最后只会变成隐患。”
齐流木道:“现在,是我们能让他走就走的情况吗?”
陈山一愣,才想起来这茬来,李团结当初为什么要活埋他们?他的脸色难看了起来,好像所有人都忘了,其实到现在为止,他们还在他的“胁迫”之下。
“他不是能够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齐流木说,“何况……要让他离开,也许对我们的威胁会更大。”
陈山没太听懂这一句,只觉得越来越头大:“那现在怎么办?”
齐流木道:“我说过,只要他不再滥杀无辜,我就容得下他。”
陈山直摇头:“你这人,怎么只认死理,杀不杀人,杀几个人有关系吗?根本不是那个问题。他今天的样子你也看到了……”
“人妖殊途,这个道理你还不懂?要我看,迟早的事儿。”
齐流木说:“那就等到那一天。”
陈山愣了一下,看他的表情,非常平静而坚定,说完就自己上楼了。他心里暗叹,看外表谁能看出齐流木是个这么离经叛道之人,说邪气都不为过了。
怪不得能和李团结走到一块。
次日一早,天蒙蒙亮就出发,他们背着收集到的工具,沿罗盘指引的方向走,再次进了森寒的冰窟。
小五追上齐流木:“我还是把衣服给你吧。”他的棉衣昨天彻底报废,如果不是齐流木将自己的分给他,今天就要穿着单衣上山了。
齐流木道:“不用了。”
小五咬着唇:“是我不好,我不该跟他起争执……但我就是不服,凭什么我们要看一个妖兽脸色行事?”
齐流木停下了脚步:“如果没有他,我们所有人都活不到现在。”
小五没话了。
冰壁就在前方,所有人都拿出了锤子凿子,像矿工一样敲打了起来。冰屑纷飞,大块大块的冰块掉落下来,进度比想象中的快很多,冰壁后的光越来越亮,他们的手都冻得通红。
陈山道:“休息一下吧。”
一壶烈酒传着喝,在这样的环境下,就连齐流木这种原本滴酒不沾的人都要破戒,实在是不喝点就撑不下去。一股热流烧暖了肺腑,他揉了下萝卜般的十指,耳边忽然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轻微的震颤感从他们坐着的地方传来,电光火石之间,他的脑海里闪过冰面下一闪而过的庞然巨物——
“不好!”
第185章 第一百八十五夜
震天撼地的碎裂之声之后,冰冷的湖水劈头盖脸的卷来,好像下了一场瓢泼大雨,又好像山洪泄顶,一瞬间就将所有人都埋没在了洪流之中。
齐流木吞了满口的冰水,寒冷带来了针扎般的刺骨之痛,他好不容易浮出水面,却眼见一张血盆大口兜头而来,生死危机前他只来得及拼尽全力朝旁边一扑,堪堪避开了。
一声又一声惨叫响起,有同伴被吞入了怪物的腹中。
齐流木大喊:“陈山!陈山!”
远远的有微弱的回应传来,他心下一松:“往外游!”
所有幸存者掉了头,用吃奶的力气拼命往来时的路游,但寒冷麻痹了腿脚,不断有人被冰水吞没,背后的怪物仍在翻天搅地,他们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
陈山体力最好,最先到了洞口,抬头一看,他从头到脚凉透了:“没路了!”
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重重冰晶封上了,前有狼后有虎,他们一时不知如何自处,只能随波逐流。
齐流木在被水浸透了后重如铅石的大衣里胡乱摸索,终于摸到了薄薄一张符,幸好独这一张涂了厚厚的油,没有被泡软揉烂。
他回头看了一眼,终于看清了这怪物的真面目,好一个庞然大物,龙首鱼身,长着鲇鱼一样长长的触须,牛一般的犄角,浑浊的大眼和肥厚粘腻的嘴唇。
齐流木明白它为什么只会横冲直撞了,在黑漆漆的湖底待了不知多久,这妖兽的眼睛已经看不清了。
他有了主意,但摸遍全身也没有想要的东西,只能大喊:“火折子!”
这种特殊的火折子在水底也能燃烧。
不知从哪里一只火折子被扔了过来,明亮的火光划过怪物浑浊的眼睛,仿佛流星倏忽而逝,齐流木一把抓住,它的注意力就被完全吸引了过来。
齐流木深吸一口气,潜入了水中,放任自己越沉越深,怪物果然紧追过来,在血盆大口将要触及他的前一秒——
巨大的旋风从深潭里刮起,湖水被搅荡的如鼎中盈沸,形成的漩涡可以吞并一切,这是上次用来对付混沌的符咒,风系妖兽的精魂炼制而成,一共两张,他宝贝得很。
陈山等人被浪涛卷上了天,冰晶轰然碎裂,炸成漫天冰花——出口通了。
这震动一直绵延向远方,大地,山体,甚至连飘落的雪花都被搅成了一团团飞絮旋涡,越来越大的喀拉拉声中,冰冻三尺的湖面竟然从中间裂开了一条缝隙,由细到粗,最后深蓝的湖水喷涌而出,将大块的碎冰卷入漆黑的深渊,看起来就像是湖水在大口吞入山河,让人汗毛倒竖。
洞穴中,齐流木和怪物一起被漩涡卷入了湖底。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背靠在石壁上,满脸的水几乎结成了冰,他用手一抹,细碎的冰碴子掉了一地。
外面的水幕隐隐约约,这竟然是个湖底洞穴,有空气注入,这才救了他一命。
一个冷冷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在看哪里?”
齐流木一惊,脱口而出:“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团结道:“我怎么不能在这里?”
齐流木回头,这才见他浑身上下不仅一点水迹也无,穿着也不同以往,是一身宽袍广袖,头戴碧色高冠,黑发齐束,几缕散于肩上。
齐流木瞧了半晌,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他心中浮现出了一句非常不恰当的话,但确实如此——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齐流木道:“你并非在我身边。”
“我的魂魄在。”李团结道,“你闹出来这么大的动静,不就是想引我出来?”
齐流木没有回答,反问:“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哪里?”
李团结当然不会告诉他他又将一缕神魂粘在了他的衣角上,只说:“自然是因为我神通广大。”
齐流木道:“那现在怎么出去?”
“不知道。”
李团结闲闲的坐下:“难得你我二人能清净一会,不如就在这里待到天荒地老吧。”
齐流木动了动胳膊,棉服已经被冻的铁板一样:“如果你想要一座冰雕和你作伴的话,我也没什么意见。”
李团结笑了,把手伸了过来,齐流木握上,就觉一股暖流从相连处源源不断的传过来,不一会,他身上已经开始冒出腾腾蒸汽,好像武侠小说中用内力驱寒的武林高手。
两人交握了许久,久到齐流木已觉身上滚烫似火,对方却始终没有放开。
李团结道:“为什么不看我?”
齐流木没有说话,李团结轻轻捏了下他的手,他就用力的甩了出去。
李团结见他把手缩回了棉服袖子里,便用余光将他一遍又一遍瞧,好像兴味盎然,好像秤斤称两,又好像什么也想。
寂静了一会,齐流木的开口都显得有些突兀了:“……你是穷奇吧?”
李团结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你先说是与不是。”
“是。”他挑眉道,“怎么,我是凶兽就不行了?”
齐流木摇摇头:“其实我早就有猜测了,都说四凶之中,穷奇的性情最为乖僻,喜怒无常,我就觉得是你。”
半晌,他又加了一句:“如果是你,做出帮助我们对付凶兽的举动也不足为奇了。”
李团结道:“你在试探我?”
“只是有点好奇。”
“我和那些家伙不是一路货色。我是穷奇不假,难道就因为造物天然,因为世人强加的名头,我就应该帮他们?千百年来,四凶之间的争斗从未停止,我本就有杀尽那些家伙的念头,非要说的话,我和你才是一个阵营。”
齐流木道:“杀光了他们,之后呢?”
李团结看了他一眼:“这是我要问你的问题。”
“之后呢?”他凑近齐流木,低声道,“……是不是要对我动手了?”
第186章 第一百八十六夜
齐流木看进了他的眼睛:“只要你永远不害人,我就永远不会伤害你。”他加了一句,“我发誓。”
李团结退开了一些,懒懒道:“人类的誓言总是听起来很甜蜜,可是一旦翻脸无情,一百句也不作数。”
齐流木沉默了一会:“你听说过血盟吗?”
李团结道:“饮下对方的血,约定永结同盟,若伤害了对方,自身就会反受其害。”
“你知道吧,我可是凶兽,血盟表面是交换血液,实际上是交换魂灵,你的魂魄上会永远打下我的印记。”
齐流木说:“怎么想也是我比较占便宜。”
李团结却笑了:“不一定。”
齐流木道:“我只用一点血,就换得你永远不能对我出手,难道不是……”
榆——唽——
他忽然止住了话头。
李团结知道他明白了:“我定下的血盟只是不能伤害你,不代表我不能动其他人。”
“人类在意的东西太多了。”他笑的很好看,“如果你背叛我,我就让你体验一下所有人在你眼前一个个死去的感觉,那滋味一定生不如死。”
齐流木的脸色发白,不知是因他的话还是气温。
如果是陈山等人在这里的话,一定会被吓得半死不活,浑身觳觫,斥责他心狠手黑,其心可诛,是无可救药的妖兽。
但齐流木不一样,他自见他的第一面就知道那副遵规守矩的表面下隐藏着怎样不为条条框框所束的才能心智,几乎可以邪气论。
“怎么样?”
齐流木道:“我只换一份真心。”
李团结与他对视良久,愉悦似的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咧开嘴,齿关闭合,咬在艳红的舌尖,一滴精血飘了出来,在空中轻轻浮动,像眉间一点朱砂。
“张嘴。”
齐流木依言做了,舌尖一痛,两滴精血分别触上了对方的舌面,他顿觉口中一阵腥甜苦涩,脑海中走马灯似的闪过很多模糊不清的画面,不知哪里灼烧般剧痛,由缺到圆,由格格不入到水乳交融。
“今日我与你定下血盟,指山河为誓,日月共证,若违此誓,天地共诛。你可愿意?”
齐流木咽下这一口苦甜掺半:“我愿意。”
血盟立成。
李团结在他手心上轻划了一下,自己摊开手,那上面赫然是一道一摸一样的血痕。
祁景几乎要奇怪自己居然还没被吓醒,对六十年前那一段过去的认知和眼前的事实背道而驰,在他想都没想到的剧情上脱缰狂奔。
如果两人定下了血盟,齐流木是怎样诛杀穷奇的?……难道这血盟本身有猫腻?
好在一声地动山摇的撞击重新拉回了他的注意力,齐流木看向外面:“那怪鱼来了。”
李团结站起来,哼道:“我一点也不喜欢水。”
“……因为会弄湿毛吗?”
李团结警告的看了他一眼,一扬手,水幕就被层层分开,怪鱼巨口已近在眼前,层层利齿一直连入腹中。如果这一口下去,他们连人带洞穴都要葬身鱼腹。
磅礴的力量自他身上涌出,带着那个覆手而立的背影衣袂翻飞,仿佛神仙中人,怪鱼被直直撞飞了出去,形成一道飓风般的漩涡。
李团结道:“哪里来的鲇鱼精,也敢在我面前撒野?”
但不到片刻,那怪鱼又不怕死般冲了过来,齐流木仔细观察,竟未在它身上发现一点伤痕。
李团结又一次将它击飞,终于失去了耐性,不知哪里来的寒光闪烁,怪鱼整个被切成了两段,墨绿色的血仿佛一朵绽开的花,在湖中散开。
但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
怪鱼的身体诡异的拼接了回去,好像时空扭曲,又好像他们花了眼,受此重击竟然完好无损。
李团结咦了一声,上前两步,齐流木只觉眼前刺痛,随后重压加深,水铺天盖地的涌来,灌入口鼻,这洞穴竟生生被撑爆了。
湖底天光大变。
他模糊的视线中满是黑金色的花纹,这才明白过来,李团结竟然变成了原形。
意识到了这个事实,他比今生中的任何一次都心如擂鼓,难以自持。
齐流木拼命的睁大眼,手脚并用,维持自己在水浪中的平衡。他清晰的看见那庞然大物像咬一只小鱼一样,轻松的将那怪鱼开膛破腹,可下一秒,那怪鱼就像无事发生一样,摇头摆尾的从他口中逃了出去。
一股大力袭来,他胸中氧气耗尽之时,终于破水而出,飞上了天,然后重重砸在了地上。
齐流木爬了几步,下半身还拖在水里,已经没了力气,狼狈至极。
有什么东西从他身边缓步走过,呼吸带着低沉的呼噜声,黑色的爪子踩在碎冰上。他抬起头,就见一只周身斑斓瑰丽的野兽在甩着皮毛,张着锋利獠牙的嘴打了个喷嚏。
“……穷奇?”
那边又呸了两口:“这鲇鱼精的血真难喝。”
齐流木从黄色的竖瞳,到漆黑的羽翼,再到头上突出的利角,看了一遍又一遍,好像呆住了一样。
“你真漂亮。”他没头没脑的说。
李团结看了他一眼,那兽瞳真可怕,却没有什么恼意,哼的嗤笑了声:“你那是什么表情?”
齐流木如梦初醒,赶快收回了目光:“那怪鱼有古怪,在你咬住它的时候,我看到它腹中有一道亮光。”
李团结边抖毛边说:“估计是吞进去了什么法器,你那破罗盘指向的就是它吧。”
齐流木被他甩了一身冰碴,又听那边说:“都说了我最讨厌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