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厝揪紧了胸前的衣衫,好像他突发心绞痛了一样。
最后的几百米都变得格外漫长又短暂,四双眼睛紧紧盯着模糊的车窗,想看清楚路程的尽头是什么——
是一座平静的小镇?还是另一个厄运?
刷刷的雨幕中,一幢像大门一样的建筑的影子渐渐浮现了出来,那是一个檐牙斜飞的牌楼式建筑,陈厝愣了下:“这小镇还挺古色古香的啊……”
祁景忽然道:“不对。”
瞿清白疑惑:“哪里不对?咱们还有路走,没掉下悬崖去,不好吗?”
祁景差点没站起来,他的手把椅背捏的死死的,从牙关里挤出两个字来:“不好!”
“仔细看,看那牌楼上的字!”
两人齐齐望去,等他们看清了,最后的血色也从那两张脸上褪去了,仿佛被雨水冲刷后的玻璃一样空白。
“是……是在逗我吧……”瞿清白嗓子抖的风烛残年,“鬼门关?”
陈厝无言的和祁景一起捏住了座椅,没有个东西抓着,他怕他忍不住喊救命。
江隐说:“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要是真开进去了,你……我们就完了。”
祁景道:“你打算怎么办?”
江隐说:“我没法停下车,但是我转的动方向盘。”
鬼门关三个龙凤凤舞的大字在他们的视野里不断放大,风急雨骤,那座看起来破破烂烂吹口气就倒的牌楼还是稳稳立在风雨中,对他们张开了欢迎的双臂。
祁景眼前已经浮现出两个黑白无常把他架进去的场景了,活灵活现。
陈厝把背靠到后面,紧紧贴着椅背:“不管了,开开开,往世界尽头开,开哪里都好,我可不想这么早就进鬼门关!”
瞿清白用紧的太监一般的嗓音:“附议!”
不用多说,只是后视镜里的一个对视,江隐就看出了祁景眼里的肯定。
他一直觉得祁景是个硬茬子,比他的同伴冷静和沉着许多,但又好像不怕死一样,有种初生牛犊般的无畏,每次冲动下的冒险行事,都有他领着头。
此时,他看着那双眼睛,那里闪烁着的全然的信任和真诚。
还有……
江隐移开目光,喝了声:“坐稳了!”
所有人都把身体尽量的靠近了椅背,江隐猛的打转方向盘,三百六十度的旋转,原本已经要一头冲进鬼门关的车被硬生生改了方向,向那无尽的黑暗里冲去!
瞿清白自我安慰:“没关系,说不定底下是路,只是我们看不清……啊啊啊啊啊!!”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所有人的心随着身体重重一沉,祁景意识到了,这里没有路。
激烈的碰撞中,他恍然瞥到了外面翻天覆地的黄泥浪涛,他生出一个最不妙的猜测来。
“我们遇到泥石流了!”他努力维持着撞击中的平衡,“我们很可能已经开上了山路,但是一直看不到,雨下的太大,又引发了泥石流!”
哐!!!
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车身砸上了什么东西,坠落的势头停止了。
陈厝已经满脸磕的满脸是血了,他身上小肉芽般的藤蔓蠢蠢欲动,想要修复这并不十分严重的创伤:“怎么回事?”
江隐也略显狼狈的被挤在前座的角落里:“应该是卡在石头上了。这车不能再待了,趁着还没继续往下掉,快出去!”
瞿清白搞不定扭曲变形的车门:“推不开!”
一只手从他身后伸过去,五指像铁钳和扳手一般,只一下,就把整扇车门卸掉了。
祁景在心里对李团结说:“谢了。”
他见陈厝因为受伤身上已经有藤蔓开始冒出来了,忽然生出一个想法:“你先出去,找个地方用藤蔓固定住,然后再拉我们上来!”
陈厝脸色隐隐苍白:“我试试!”
他刚一探头,差点没被吓回来,接近九十度的直角山路,车将将停在中段,在他们的两边,污浊的,黄色的洪水正源源不断的从山上奔流而下,把原本丰厚肥沃的山坡冲刷出了贫瘠干瘦的肋骨,把原本平静的小镇变成了人间地狱。
陈厝缩回来,猛吸了一口气:“我就不明白了,大冬天的,哪来的暴雨和泥石流?你说说我们到底造了什么孽?”
祁景拍拍他的肩膀,无言的安慰。
陈厝短暂的做个个心理建设,终于爬了出去,他们所在的地方确实是两块大石头的中间,随着他的移动,车都在轻轻的晃悠,黄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的砸在身上,眼前模模糊糊的,陈厝差点没因为手滑掉下去,还好延展开的藤蔓给了他最有力的支撑。
他好不容易在打滑的石头上稳住身形,对车里大声道:“把手递给我!”
祁景一扶瞿清白,把他送了上去,等瞿清白安置好了,也没急着自己出去,而是对前座道:“能出来吗?”
江隐说:“我被卡住了。你先出去。”
祁景没理他,艰难的把手穿过座椅间的缝隙:“哪卡住了?”
江隐知道劝不动他:“手。”
“哪只手?”
“左手。”
祁景摸索着,好像是有什么挡着呢,他这个姿势特别不好使劲,只能用吃奶的力气往上抬,没想过自己今时不同往日,只听喀拉一声脆响,整个仪表盘都被他抠出来了。
江隐的手终于能出来了,祁景定睛一看,他手里还死死攥着那个黑色的包。
怪不得,祁景想,原来是舍不得放手这个。属于白泽的折煞弓还在里面呢。
祁景让他快走,江隐却摇头:“你先。”
祁景立刻警觉起来:“为什么我先?”
江隐看了他一眼,两人脸上都被泥和水溅的湿漉漉的,更显得两双眼睛格外的亮,没有一丝杂质:“你的话真多。”
“我走了,你就走不了了,你走了,我更好脱身。”
祁景犹豫了一下,随后放开手:“好,我信你。”
他先从后座出去了,陈厝有些吃力的用藤蔓缠着他的胳膊,把他拉到了勉勉强强的落脚处。
甫一站稳,他就把手朝车里的江隐递了过去,江隐却摇了摇头。
此时车在泥石流和风雨的冲击下已经摇摇欲坠,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好像走在钢丝上的舞娘,让所有人的心都绷紧在了那一根弦上。
江隐就像一个表演杂技的,他把两只手扒在车顶,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姿态,轻巧,平稳的从车窗里钻了出去,爬上了车顶,而完全没有破坏整辆车岌岌可危的平衡。
直到他终于从车顶跳了过来,冰凉的脸颊撞到了祁景耳畔的时候,那一口气才长呼出来。
祁景赶紧搂进了他,不是占便宜,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这石头太挤太滑了,一不小心就要摔下去,那才是真正的凉透了。
但是这个拥抱实在是太短暂了。
在江隐跳过来的这个瞬间,黑色包开了一些的拉链被拉扯了下,黑包只是稍微张了下口,就有什么东西顺着开口无声无息的滑出来了。
一块古老的,破旧的画像砖。
江隐以鹰隼一样的敏锐力及时发现了,但是他来不及阻止画像砖的坠落,就在那一秒钟,也许不到一秒,他就挣开了祁景,伸长了胳膊去够它。
手指和胳膊延展出最长的线,江隐终于把画像砖握在了手里,却也失去了平衡。
他像断了线的纸鸢一样向前扑去,祁景来不及抓住他。
第132章 第一百三十二夜
黄浪滔天,陡峭的悬崖和嶙峋的怪石,还有在其中急速下坠的江隐,构成了祁景眼里唯一的画面。
陈厝的触手堪堪擦过江隐身旁,只捞上了一片迷人眼目的雨幕。
祁景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不!
也许是他自己迈出了那一步,也许是一种莫名的力量推动着他这样做——
他跳了下去。
急速的失重感,风携着雨点急促的拍打着脸颊,轰隆隆的泥石流越来越近,他听到李团结在他耳边爆发出一声怒吼:“你疯了!!”
祁景已经看不清前方,但他知道自己离江隐越来越近,江隐脸上的表情不甚清晰,大概也是震惊的,他们像狂风中的两个塑料袋,明明应该被吹的七零八落,却不知为什么就聚在了一起。
他用力的伸出手:“抓住我,江隐!抓住我!”
江隐也伸出了手,他们在与失重感搏斗,两只手在空中差着一毫米若即若离,几次将将的碰触,手指都勾在了一起,又滑开了。
终于,祁景抓住了他。
他好像用尽了毕生的气力,把江隐从狂风暴雨,泥石流的死亡威胁,甚至于重力加速度的自然规律中拉回来,用力扯回了自己怀里。
李团结好像已经陷入了狂乱:“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要死了!”
祁景满脸的雨水,顺着脸颊流到嘴角里,他死死咬紧了牙:“我知道你能救我们,我知道你能做到!”
他发出了不折不扣的威胁:“要是我死了,你也完了!”
李团结发出了一声怒吼,不,与其说那是人类的怒吼,不如说是来自野兽的咆哮。
那声音越来越大,甚至掩过了大自然惊天动地的震怒,祁景的耳膜和脑袋都在嗡嗡作响,他感觉到了一种身临其境的痛苦,忍不住同样怒吼出声!
哗啦啦——
所有的声音,在那一个临界点戛然而止。
祁景和江隐坠势骤减,那条泥沙汇成的汹涌河流已经距离他们不足一米,他费劲的睁开眼,清晰的看到原本还在脱缰的野马般疯狂奔涌的河流,在他们眼前停滞了。
怎么回事?
他的脑袋还是懵的,可是全世界的声音都静止了,只有江隐急促的喘息,在他耳边越来越大。
“祁景……”他从未听过江隐的话语中出现这样的颤抖,“你疯了……”
“没事了,没事了……”祁景话不对题的喃喃,用力的抱紧了他,“没事了!”
“你疯了……”
两颗心脏咚咚撞击着胸膛,隔着两层血肉和骨头频率渐趋一致,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对话驴唇不对马嘴,完全的文不对题。
忽然,有什么开始托着他们慢慢升高,泥石流越来越远,两边的山头逐渐齐平,祁景动了一下,才发现他们正坐在一个巨大的,毛茸茸的东西上,那东西正如小山般崛起。
祁景在意识里道:“……穷奇?”
李团结冷冷道:“闭嘴。”
仿佛从多年的蛰伏中舒展了身躯,这只可怖的野兽驮着江隐和祁景,慢慢的站了起来。
在陈厝和瞿清白的眼里,两只金灿灿的,比人还大的眼睛像两轮太阳一样从山崖下升起来,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野兽退后了两步,刚才还威胁着每一个人生命,把死亡的阴影带给他们的泥石流对他而言就像一条还没有脚掌宽的小水流一样,他好像踩水玩一样,把从山上奔腾而下的泥石流截堵住了,在他茂密又温暖的毛发的庇护下,祁景甚至感觉不到风雨已经恢复了。
“这……这是什么东西……”瞿清白已经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了,他求助的看向陈厝,“你也能看见吧,不是我出现幻觉了吧?”
陈厝脸色苍白的点了点头,原本他浑身挥舞的藤蔓已经看起来够可怖怪异了,可跟这东西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随着他的后退,野兽的全貌展现在了他们眼前。
他有着一身流光溢彩,布满了黑金花纹的皮毛,他的额头上鼓着和龙角一样的小山包,那和大型猫科动物极为相似的脸骨上,黄色的眼睛闪着无机质的冷光,锋利的獠牙突兀的刺穿了皮毛,狰狞的打了个哈欠。
两只漆黑的,遮天蔽日的翅膀收拢在他的背上,祁景和江隐就坐在上面。
很那说清它长得好不好看,因为那种挑战人类想象力极限的画面已经完全俘虏了所有人。
陈厝张了张口,他想叫他们,可是那种震慑太强烈了,他的嗓子发紧,竟然连气声都发不出来。
就在这时,他的耳边响起了一声冰冷的嗤笑。
这一次,他确信他没有听错。
“你是谁?”
他脱口而出的问题并没有唤起瞿清白的注意,他张着嘴,像看什么海市蜃楼一样看着这只野兽,直到他把身侧贴过来,只这一个动作带起的飓风,就差点把他们刮下石头。
瞿清白咽了口唾沫。
他拉拉陈厝:“他,他好像在让我们上去……”
祁景从穷奇的背上伸出了手:“过来吧!”
他们像在梦中一样,被拉上了这异兽的脊背,在周身天鹅绒般的毛发包围中不知所措。
李团结的声音越来越冰冷:“我从来没让人坐过我身上。”
祁景挑眉道:“万事开头难。”
李团结哼笑了一声:“你也不要太得意,我只能把你们送到最近的地方,这次显形消耗了我太多力量,我又要休眠一段时间了。”
祁景道:“在你休眠之前,是不是该把你和齐流木的事情和我讲一讲?”
李团结沉默了半晌,忽然说:“要是我能知道,还要你干什么?”
祁景:“这是什么意思?”
李团结道:“在我转世附身之后,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我也只是对齐流木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其他的,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
他抖了抖毛发,无数晶莹的雨滴被从光滑黑色皮毛上抖落下去,好像下起了一场小雨,刷拉一声,穷奇展开了他的翅膀。
巨大的野兽屈下了前肢——
再看地面,只余一阵涟漪般散开的罡风,转眼间,他们就飞上了数百米的高空。
这体验比极速飞车还刺激,瞿清白的惨叫直接划破了灰蒙蒙的天空。
“它要带我们去哪里啊啊啊啊啊!”
“不知道……”陈厝的脸快被吹变形了,“总比留在这里好!”
祁景早有准备,他紧紧抓着江隐的手,像被焊死了一样,他转脸看江隐,那人已经恢复了平静,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可是他也没有松开他的手。
祁景能感觉到,他在以同样的力道,死死回握着他的手,那力道有多重,也许江隐自己都没意识到。
第133章 第一百三十三夜
穷奇乘风而起,遮天蔽日的翅膀完全展开,不过几个滑翔,他们已经在云层之上了。可上面并不是想象中的风和日丽,而是电闪雷鸣,黑云滚滚,遍布着飓风一样的漩涡,仿佛随时要把他们吞噬。
陈厝的脸吓的都白了:“它在干什么?飞上天和太阳肩并肩?”
瞿清白说:“哪来的太阳……”说着一道闪电的闪过,穷奇侧身一个闪避,瞿清白惊叫一声,差点仰倒下去。
陈厝一把抓住了他:“小心!”
祁景暗中道:“你的力量还支撑的住吗?”
李团结随意回道:“撑得到找个能落脚的地。”
祁景问:“你想去哪里?”
李团结稍一沉默:“不知道。”
他忽然俯冲了下去,穿过层层乌云,地图一样的绿野和田地飞快的逼近,最终稳稳的落在了地上。
祁景:“这是哪里?”
李团结:“不知道。”
他毫不体贴的抖了下毛,直接把几个人全抖落了下去,叽里咕噜的滚了一地,才说:“但是我有种预感,应该来这里。”
他用巨大的前爪踩了踩地面,像是怀念这样脚踏实地的感觉,随后翅膀微拢,整个身形如烟雾一般淡去,消散了。
他那样快的融入了四周雾蒙蒙的水汽中,快到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直到遍寻无果后,陈厝才发出了一个灵魂拷问:“……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瞿清白也余惊未消:“还有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祁景原本还有些担心会被看出来是穷奇,毕竟山海经奇物志什么里也记载过穷奇的长相,但是当他看到这两个人对脸懵逼的时候,他忽然明白了。
穷奇是传说中的上古神兽,都说百闻不如一见,光是听说很难想象它到底长什么样,更何况刚才那种情况下,所有人的脑袋都空白一片,自然很难去联想什么了。
可他一口气刚松到一半,又重新提了起来,如果陈厝和小白慌乱之下没注意到的话,那——
他转头看向江隐,正对上他的视线,却不是他想象中的审视和探索,江隐举了举手,祁景这才发现他们的手还牵在一起,竟然刚才摔都没摔开,连旁边俩人的目光都有点不对了。
瞿清白这个脸白无脑的非常直接的发出了疑问:“你俩手是不是黏在一起了?”
祁景冷飕飕瞥了他一眼,这才慢慢放开手,心里一百个不情愿。
他活动了下有点僵了的手指:“我们往前走走吧。”
周围雾气森森的环境和他梦中的场景重合了起来,他莫名有些不安,好像下一秒就会从雾里钻出一个怪物似的。
走了两步,陈厝抬手挥了挥眼前:“我怎么觉得这雾越来越大了。”
瞿清白看了看周遭:“我觉得不太对。明明我们从天上往下看的时候还是绿葱葱的一片,这雾来的诡异。”
祁景皱了皱眉:“为了防止走散,我们还是一个牵着一个走。”
陈厝立刻就咳了声,一脸怀疑的看着他。
祁景知道他在想什么,脸色一黑,用正直无比的眼神瞪了回去。
江隐的黑包一直背在身上,闻言把包拉开,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大条布带来,先是系在了自己手腕上,又把另一头递给祁景。
祁景心下莫名有些失落,闷闷的把布条拿过来系好,又另一头递给陈厝,依次到瞿清白,都打上了死扣。
瞿清白摸了摸手上的布带:“这是什么?”
江隐道:“‘缚灵’。”
瞿清白很感兴趣:“你新鲜东西真多,有的我听都没听说过。哪儿搞到的?”
江隐当先开路,头也不回道:“自己做的。”
瞿清白一声有趣还没说出口,就感觉雾已经浓郁到烟气一般,一开口就要呛去一大口似的,赶紧把嘴闭上了。
陈厝在他旁边走,一手紧紧攥着胸口。
越往前走,越伸手不见五指,祁景眼见江隐的背影越来越淡,不由得伸手指去勾他绑在一起的手,握到点实物也会安心些。
可是他怎么够也够不到,眼前一片白茫茫,不过眨了两下眼,再睁开的时候,那隐隐约约的背影就不见了。
祁景只感觉腕上一松,抽回来,就见一截布带空荡荡的挂在手上,他心里一紧:“江隐!”
其他两人也慌了神:“江隐不见了?”
瞿清白刚要往前面走去找人,就被祁景拦住了:“不要乱跑!就在原地不要动,我们分开了更容易走散。”
陈厝道:“那江隐怎么办?”
祁景抿紧了唇,他心里何尝不着急,江隐是不会无缘无故离开的,一定是——
他又想到了梦中那个庞然大物。
也许是心里有鬼看什么都像鬼,祁景在那一瞬间,仿佛真的看到了白雾里有道影子一闪而过。
蕍夕——
他眨眨眼睛,向前走了两步想看清楚,脚下却踢到了什么。
他躬身拾起,竟然是江隐的背包。那包口大开着,折煞从中露出一角,祁景不由自主的握住了光滑的弓身。
就在那一瞬间,他的头像被电流击中似的剧痛起来。
让人神经突突直跳的晕眩中,祁景什么也看不清,好像有胶片似的东西在他眼前一幕幕快速闪过,然后充满了熟悉,欢喜,愤怒,嫉恨,狂乱……的情绪爆发出来,那种种感觉太过负面沉重,像要把他吞噬一样,祁景紧紧闭着眼,片刻才沉寂。
刚才那是什么?
由不得他细想,耳边陈厝忽然惊叫出声:“那是什么东西?”
就见远处黑影幢幢,似乎有什么体型巨大的野兽在移动似的,祁景这次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他几乎能确定就是这个东西把江隐弄走了,旁边什么趁手的东西都没有,他下意识的拉开了弓——
就听这一声羽箭破空般的铮铮嘶鸣过后,祁景整个人摔倒在了地上,抱着右手,痛的差点没打起滚来。
瞿清白和陈厝忙把他扶起来,就见他的掌心横亘这一条几乎把整个手掌都切开的红痕,连带着拉弓的两指指腹都被切开了大半,边缘呈灼烧状,外翻的皮肉上还闪着电流般的红光。
陈厝看着他半个手掌都要掉下来了,直接懵了:“这是什么情况?折煞还认主的吗?”
瞿清白利索的用布条把祁景的手紧紧包住了:“我倒是听过有白泽的法器都是认主的一说,但是从未有人证实过,我原本以为是以讹传讹,谁知道竟是真的!”
他说着又摇了摇头:“现今虽然法器认主不被禁止,但反噬的威力如此之大,这把弓未免也太过可怕了。”
祁景已经是很耐痛的人了,但是这次的伤却格外难以忍受,豆大的汗珠从他额上滑落,他摇了摇头:“别管我了,找江隐……”
陈厝直起身来,像是下了什么决心,紧紧攥着胸口的衣襟,下一秒,就见无数只触手冲破了他的衣衫,仿佛八爪章鱼一般深入到了茫茫雾气中。
他这一手把两人都震住了,瞿清白惊喜道:“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厉害的?”
陈厝勉强笑了一下,看样子也是在费力维持:“你没看着我的时候。”
祁景看着他的样子,却觉得隐隐担忧,陈厝越熟练,和血藤的融合度就越高,被同化的危险也就越大……但是现在哪里是想这些的时候呢。
血藤猩红色的触手在雾里一阵乱搅,带动着气流和风的变换,好像水面泛起了涟漪,又到波浪翻滚起伏,不过短短几秒,视野就清晰了许多。
祁景的眼睛眯了起来,忽然在前方不远处看到了一个倒在地上的影子,他顾不得疼痛,撑起身跑过去,把人扶起才长舒了口气。
“江隐……江隐!”
他轻轻拍了拍江隐的脸,直到那双眸子慢慢张开,映出了他的身影。
江隐哑声道:“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祁景问:“什么梦?”
江隐皱了皱眉头,他还处在将醒未醒的昏沉中:“一个很黑,很黑的梦,至于什么内容……我想不起来了。”
此时,雾气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慢慢散去了。
陈厝收了触手,和瞿清白一起上前,摇摇头道:“最近我们白泽真人真是流年不利,三番两次的被掳走,祁景你可得看好了。”
祁景知道他又是嘴贱,懒得理他,把江隐扶起来问:“刚才那个影子是什么?”
江隐说:“好像是什么野兽,我没太看清,我记得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它把我吞了进去,醒来就看到你们了。”
祁景想,这个形似野兽的“怪物”会是梦中的那个吗?或者说,会是混沌吗?
从他们进入江西境内开始,种种诡异事件的发生与他的梦境莫名其妙的重合了,那么他们接下来经历的事情,会不会也是当时李团结和齐流木经历过的事情?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他的头和手一样疼,江隐看他神色不对,目光移到他的手上,看到了从布带上越渗越深的血。
祁景的手腕忽然被握住了,江隐问:“这是怎么搞的?”
陈厝道:“还不是你那个折煞威力忒大,认了主,外人碰都碰不得,他半个手掌差点没掉下来。”
江隐把目光转回祁景身上,没有再说话。
瞿清白道:“这个伤势拖不得,咱们往前走走,看有没有人烟,最好附近有什么医院……话说回来,这地方怎么会这么偏啊?”
确实如此,在浓雾散去后,他们发现四周都是一望无际的荒野,因为是冬天,土地干枯皲裂,绿意寥寥,若是孤身一人站在这里,恐怕要感觉被全世界都抛弃了。
几人再次上路,也许今天份的劫难终于被他们度过去了,倒也一路顺畅,只是雨后乡间泥地难走,几人的鞋子裤脚全都狼藉一片,祁景又失血过多,虽然撒上了些江隐包里的伤药,还是头晕目眩,伤处疼的火烧火燎,走的踉踉跄跄。
直到他差点脸朝下跌倒在泥地里,被江隐一把扶住,陈厝才摇头道:“你这样不行,再走下去我觉得你都要光荣了,我背你吧。”
祁景摇了摇头:“没事,伤的又不是腿。”
只是他打心眼里费解了,这次的伤怎么会疼成这样?毫无道理啊。
陈厝还要说什么,被江隐阻止了:“不用,我来背他。”
祁景一下子就愣住了。反应过来,立刻把头大摇特摇:“不用!”
那该多丢脸啊!
陈厝也愣了下,随后一撸袖子:“没事没事,你看我这肌肉,还背不动林妹妹一样的一个他吗?”
江隐摇摇头:“你发动能力已经消耗很大体力了,何况祁景是因我而伤……我也背得动他。”
他不管祁景在那边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直接蹲下了:“上来吧。”
祁景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一半不好意思一半隐隐期待,纠结了一会,只能过去了。
陈厝咳了一声,悄悄在他耳边说:“上过了人家的后车座,又想上别的了啊。”
祁景一把推开了他,伏上江隐脊背的时候,脸上烫成一片,心里还有点担忧,江隐这小身板禁的住他吗。
事实证明他完全多虑了,就算江隐不发动和余老四学的那个筋肉爆衫的能力,以他的体力背一个大男人,也绰绰有余。
他们继续上路,脚下踩的一深一浅,江隐却把他背的稳稳的,祁景耳边听着瞿清白“这天怎么还这么亮”的絮絮叨叨,手都不太好意思环过他的脖子。
江隐走的闲适,一步步的让人踏实,他把祁景往上托了托,忽然问:“很疼吗?”
祁景愣了下才明白他在问什么,一秒都没犹豫就装大尾巴狼:“嗨,这算什么啊,哪就疼了?我之前差点被炸飞了不也什么事也没有……”
“很疼吧。”江隐肯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