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景明白了:“懂了,就是掉san值呗。”
那颗头居然在江隐手上歪了一下,作出了一个好奇歪头的姿势,看起来诡异无比。
他这才有功夫看看这头长什么样,居然是一个五官清秀,斯斯文文的少年。
他咳了一声:“那你的身子呢?”
“不知道,我跑出来太远了。”少年无辜道,“不过如果你捧着我去呼唤他,他应该能听到。”
祁景一个头两个大,他实在不想去想象他捧着个头找身子的画面有多弱智了。
终于从惊吓中回过神的人们,开始打量着这个地方,也观察着这些奇形怪状的妖兽。
这附近虽然被岩浆侵蚀过,但更远的地方有树木也有水源,求生的欲望占领了高地,在生存的本能前,已经没人好奇这些怪物是什么了。
没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
他们开始分工,一些人去捡树枝柴火,一些人去摘果实,一些人去打水……不用祁景他们安排,踏上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就像扁舟终于回坞,落叶终于归根,萎靡不振,惶恐不安的人们忽然有了主心骨,张罗着,吵闹着干着他们熟悉的事儿。
天刚刚擦黑,人们就已经坐了下来,三五成群的生起篝火,吃起抓来的野兔和摘下的果子。
吴敖也捡来了些柴,但火柴似乎不好用了,他在那擦了半天,就听一个懒懒的声音道:“何必那么麻烦?”
一双无机质的金色眼睛正俯视着他,他从未直面过这种上古凶兽,不禁有些僵硬,干巴巴道:“那……那怎么办。”
李团结张大嘴打了个哈欠,刀尖一般的獠牙刺出,叫了声:“姬旦!”
不一会,那金色大鸟都踱了过来:“干什么?”
它的眼中还有点警惕和畏惧。
李团结道:“借你点东西。”
“我不——啊!”就见一道寒光闪过,姬旦惨叫一声,连退数步,心痛不已的看着自己胸前秃了一块的羽毛,“那是我最喜欢的几根!”
李团结爪子一晃,那金光闪闪的羽毛就掉进了柴火中,瞬间燃起了一簇冲天烈火!
那架势简直就像礼花一样,把半边天空都照亮了,还不停的窜着火星子,像天上下了一场金子雨。
本来人们和妖兽占的地方泾渭分明,但这一下,有好奇的小孩子偷偷跑了过来,直着眼睛,流着口水瞪着那火焰,劝也劝不回去。
多尔西仰着黑黝黝的小脸,身后还有几个半大孩子。他们和三足金乌的距离,只有不到两米。
多尔西的阿娘脸都吓白了,她想过去又不敢,求助的看向祁景。
祁景摸了摸多尔西的头,冲她笑了笑:“没事儿。”
阿娘看了看大鸟,又看了看多尔西,再看看祁景,目光慌乱的流转了好一会,终于平静了下去。
她对多尔西招了招手:“还记不记得阿娘交给你的任务?”
多尔西想了想,忽然惊呼一声,好像记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来,噔噔蹬跑了回去,一会又跑了回来,手里捧着一个烤的外焦里嫩,香气四溢的兔腿。
他躬下身,高高的举起兔腿:“阿娘说,这是对你们救了我们一家子命的谢礼,我们,我们还没什么好东西,请一定要收下!”
祁景愣了,看向阿娘,女人的眼里充满了感激的光。
她躬下身,两手交叉,行了一个傈西族最崇高的礼。
“收下吧!”
祁景接过那兔腿,心里涌起了一股说不出的感受。他这才发现,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吃饭的人们都在看着他们,一个人站了起来,是上次和多尔西的阿娘争吵的男人。
这汉子不由分说的将一块包好的肉塞进了吴敖的手里:“刚才我们都说,这是我们这辈子吃过最香的一顿饭。但是如果没有你们,我们根本撑不到吃这顿饭的时候!这是我们的谢礼,请一定要收下!”
吴敖被这样诚恳的话语一讲,有些不知所措了。他想找谁求助,却发现被四面八方的人包围了。
他们将最大的兔腿,最肥嫩的鱼肚子,最美味的鸡翅膀,甚至连蚕蛹都塞了过来,这个民族热情开放的民风在这一刻提现的淋漓尽致,很快,他们手上已经拿不下任何东西了。
周围的地上,还在源源不绝的摆上更多的食物。
周伊捧着满手的东西,哭笑不得的说:“我们这是被投喂了吗?”
“应该是吧。”瞿清白嘿嘿笑了,“不过,这感觉不坏。”
祁景招呼那几只妖兽:“反正有这么多,你们也来一起吃吧。”
袅袅炊烟飘向天空,每个人都一扫从前的阴霾,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在火光,笑脸和食物的香气中,人们与妖兽坐的越来越近。那道看似坚固的壁垒,在分享苦难与喜悦之后,逐渐变得不甚清晰了。
夜里,他们留下了几丛篝火,在被灰烬温暖的地上睡下了。
祁景第一个守夜,姬旦就将在火堆盘在中央。
三足金乌似乎很喜欢这种滚烫的热度,何况失去了最漂亮的羽毛让他心疼不已。
他看着三足金乌闭合的大眼睛,出了好一会儿神。
刷拉拉,金乌的翅膀伸了过来,遮住了那张鸟脸。不耐烦的声音从下面传来:“有什么话就说,别一直瞅我。”
它接着嘟哝了一句:“跟被那家伙盯着似的。”
祁景问:“齐流木与穷奇决战时的事儿,你还记得多少?”
姬旦狡黠道:“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你刚才为什么说,穷奇对齐流木下不了重手?”
难道李团结对齐流木真的……
“噗嗤。”一声嗤笑打断了他的思考,姬旦尖尖的鸟嘴咔哒咔哒的上下动着,好像看到了什么乐不可支的事,“你不会以为,他们两个还有旧情吧?”
祁景一惊:“你……”
“行了行了,穷奇和齐流木同行过一段时间,这谁都知道。但这俩人最后闹翻了的时候,也都是往死里打,一点也没留手。”
也许祁景不自觉地露出了不相信的表情,姬旦直起了脖子:“我问你,穷奇是什么样的人?齐流木是什么样的人?这俩都不是省油的灯!但要我说,还是齐流木更胜一筹!”
祁景看着那张激动的开开合合的鸟嘴,心知这位仁兄是个大嘴巴,就继续问:“为什么这么说?”
姬旦瞥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它看向了李团结的方向,那只野兽在黑夜里卧成了一座小山。
祁景明白了,开始瞎掰:“你放心吧。我感受不到他,他也感受不到我,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告诉他。”
大概还是抵不过倾诉的欲望,姬旦压低了声音:“我亲眼看见了,齐流木的力量绝非凡人能及,说的夸张一点,比肩神明也未可知。穷奇是四凶中最好勇斗狠的一个,居然比不过他,你知道为什么?”
“他每往齐流木身上招呼一下,自己身上就会出现一个一摸一样的伤口。你说邪不邪门?”
祁景的心跳忽然加快了,他竟然忘了这个!
“是血盟!”他不自觉的说了出来。
齐流木和李团结,在杀那肚子里藏着摩罗的怪鱼的时候,在河底立下了血盟。如果伤害对方,自身就会反受其害。
也就是说,李团结在齐流木身上留下的每一道伤,都会成为自己身上的一道疤。
即使钢筋铁骨的凶兽,也不能背叛血盟的誓约。
但是姬旦的声音再一次打断了他的思考:“血盟?不是!他们怎么可能订下血盟?”它讽刺的笑道,“你当穷奇是大冤种吗?他会干这种好像被情爱冲昏了头的傻小子一样的事儿?”
祁景皱眉道:“为什么?”
“很简单,血盟的作用是相互的。因为齐流木在穷奇身上开了几百道口子,他自己还是完好如初啊。”
他明明亲眼看到齐流木和李团结定下了血盟,为什么到头来只有李团结受伤?
他思索再三:“血盟……能不能只对其中一个人起作用?”
姬旦斩钉截铁道:“不可能!除非血盟根本没有定成功,或者有人动了什么手脚,但这是非常难的。”
是啊,谁能在穷奇的眼皮子下动手脚?
姬旦看他一脸震惊加茫然,啧了一声:“你不会还认为这是血盟吧?都说了不可能了。”
祁景反问:“那你说为什么穷奇每伤齐流木一次,自己身上就会留下相同的伤?”
姬旦眨巴眨巴一双鸟眼:“我也不知道。一定是齐流木用了什么古怪的法术,所以才说他神通广大嘛。”
这一夜,祁景不断的回忆梦中看到的场景,想起齐流木在订立血盟时那一句掷地有声的话。他说,我只换一份真心。
这样真诚和坦荡的一个人,怎么会在血盟中做手脚呢?
他实在是不太相信。
天亮前,他终于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会。周围还是很暗,远处的树木被天光映出了淡淡的剪影,人们沉沉的睡着,时间还早。
祁景用冷水抹了把脸,在附近走了走,不自觉的来到了神像倒下的地方。
经过了五天的漂流,神像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他巨人一般伟岸的身影倒在地上,像一座高高隆起的山丘。
他绕着神像走了一圈,在重新回到起点的时候,心里忽然一阵恍惚。
好像有什么东西轻飘飘的落了地,眼前也是一花,他猛得甩了下头,回过神来的时候,地面忽然震了一下。
不,不是……
一片阴影遮住了他眼前的地面,他僵硬的抬起头,正对上了拔地而起的神像。
断裂的手臂伸直了,剥落的油漆自己贴了回去,钢筋有生命一般拧成了骨架,就连他的脸也被无形的彩墨描绘了出来,破破烂烂的神像重新焕发了光彩。
祁景的脑袋里瞬间闪过了无数想法。
这他妈是怎么回事?神像又活了?
可江逾黛不是已经死透了吗?
来不及细想,神像已经没骨头一般倒了下来,祁景想高声叫醒其他人,却发现自己的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却没有感到任何疼痛。
再睁开眼,他看见了一群人,为首的很熟悉,是齐流木。陈山和白锦瑟在他两边,还有一只眼睛已经蒙上黑布的吴翎。
祁景明白了,他这是还在做梦呢。
齐流木低头道:“智叟,你看如何?”
祁景这才发现,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小小的老头。
那老头身高不过才到他的腰间,一大把胡子直垂到脚面,长得慈眉善目,鹤发童颜,但是头大如斗,那脑袋晃晃悠悠的,好像在肩膀上挂不住了一样。
他还真知道这老头是谁。
面对岩浆迸发后一片混乱,江隐曾经说了一句:“要是智叟在就好了。”
那时祁景问:“智叟是什么?”
江隐说:“智叟,是一种非常聪明的妖怪。传说他们出生三天,就会长出牙齿,头发和胡子,出生七天,就已经须发皆白,博古通今,学会了常人一辈子都了解不到的知识。他们记住了太多事情,所以头非常大。如果此时能有一个智叟妖怪,也许就能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我们又该做什么。”
听了他这番话,智叟在祁景心中的形像已经成了一个能够参透天数的智者了。
没想到,齐流木竟然将智叟也召了回来。
智叟道:“既然毁不掉摩罗,那把它封在这神龛里,将能打开神龛的九块画像砖分别由九人保存,这是现在最好的方法了。但是,你要知道,四凶也是天地之灵,没有任何一种方法能够将他们彻底消灭。我有种感觉,总有一天,四凶会再次回来,摩罗也会随着他们一起现世。那时,不知又是怎样的光景。”
祁景脑袋一懵,如果说他在追一部剧,这里好像已经走到了大结局。
猝不及防之下,他的第一个想法是,难道这时李团结也已经……
他看向齐流木,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任何伤心和痛苦的神色,只有一丝淡淡的疲惫,和知道万古寨消失之后大不一样。
他明明是那么重情的人。
难道不仅李团结看走了眼,连他也没看清楚,这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齐流木轻声道:“只是,那时我已经不在了。”
智叟多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惊讶:“四凶归来,摩罗现世,多则百年,少则数十年,那时你们仍然是人间的中流砥柱,何必说这样的丧气话?”
齐流木好像这才回过神来,笑了笑:“是啊。”
他犹豫了一下,问道:“智叟,如果四凶不会死,那这些妖兽,是不是也是一样?”
智叟并没有直接回答:“看你怎么理解了。要我说,万物有灵,不死不灭。摩罗并不能无中生有,只是聚集魂魄,才像化死为生。你复活的那些妖兽,包括我,都是这样。”
“但是,”他面色一肃,“摩罗这东西,毕竟改写了因果,为逆天而行。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天道的力量是非常强大的,被改写了的命运,总有一天会被扳回正轨,改写它的人,也可能受到天道的惩罚。”
祁景愣了下,智叟这话,竟像是在说守墓人的结局。
救人间于水火,扶大厦于将倾的守墓人,并没有长命百岁,福泽绵长,反而受到了世世代代的诅咒。
这难道也是受了摩罗反噬的影响?
齐流木道:“曾经有一个神婆,对我们作出过一错到底的预言。她说,我们借明珠、改运道、乱敌友,全都错了。但我想不明白,我们灭四凶,难道不是顺应天理而行吗?”
智叟看了他一眼:“你真的不明白?”
齐流木没有说话,像是陷入了沉思。
智叟微微笑了:“其实,你不必如此担心。要我说,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你们正好活在这个时代,四凶就该在这时候出现。若干那年后人间再遭浩劫,自然也会有人力挽狂澜。世间的命数,此消彼长,该回来的都会回来,回不来的也强求不得。”
“好了,时辰已到,我们该走了。”
齐流木一愣,就见智叟的身后,走出了一个又一个熟悉的身影。
数以百计的妖兽,或青面獠牙,或翎羽艳丽,或豹头环眼,或身首分离,奇形怪状的一大群,黑压压的遮天蔽日,仿佛百鬼夜行,又仿佛神兵天降,场面无比壮观奇异。
祁景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也有的不甚熟悉。
食梦貘仍然是那样羽毛光鲜亮丽,身形与记忆中相差无几,三足金乌却比现实中看到的足足大了十倍有余,飞头蛮的脖子看起来可以绕地球三周。他干脆没看到景形,找了很久,才看到了一只巨大黑色眼睛,潜藏在山岳的影子之中。只怕他的原形更加威风,称得上遮天蔽日。
这样让人只能感叹造物神奇的场景,即使在最天马行空的梦里,也无法描摹一二。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这辈子都没这样的想象力。
齐流木看着他们,目光似乎有所震动。
终于,他深深俯身,行了一礼:“这一路,幸得各位相伴,同袍同泽,救世济民。然而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我们就此别过,有缘再会。”
回应他的是吵闹的,洪亮的,震天动地的一声接一声的:
“再会!”
“下次再见!”
“小崽子们偶尔也放我出来看看啊——”
“我们要走了吗?”
“没有了我太阳还会在吗..”
“我一定会想你们的。”
不管他们说了多少句话,有多少抱怨和不舍,等到齐流木闭上眼睛再睁开,前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荒芜的原野,一阵又一阵空旷的风,还有他寥寥的人类同伴们。
祁景看着他的脸,心想,他会不会感到一丝寂寞呢?
毕竟,就算是穷奇,他也珍惜的连毛都不敢摸一下。这样喜爱妖兽的人,最后竟真的用摩罗召回了鬼神大军,驱使妖兽踏上了战场。
这是被逼到了什么地步啊。
齐流木垂下手,一个圆形的香炉一样的东西,骨碌碌的滚到了地上。
是摩罗。
陈山捡了起来:“小齐,神龛已经准备好了。”
齐流木点了点头,接过摩罗,小心的放到了打开的神龛里。
那神龛看起来像个小房子,非常古朴典雅,等到盖子阖上,神龛的底部浮现出了九块画像砖,上面画着神态各异的人和妖,在场几个人分别拿在了手里。
多出的几块,被他们装进了袋子里。
吴翎道:“之后,四块画像砖由我们几个守墓人拿着,江大哥的……”他哽了一下,“我会给他的家人。其他的画像砖,就藏到别的地方去。”
齐流木点了点头:“好。”
他们又来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那是后人仿造的伊布泉,此时已经有了一汪清水,看起来是天然的掩护。如果不是祁景亲身经历过,肯定想象不到底下有一张可怖的大嘴。
白锦瑟不知触到了哪里的机关,水流分开,露出一道长长的台阶。几人走了下去,再出来时,装着摩罗的神龛不见了。
祁景明白了,原来摩罗被藏到了饕餮墓里!
但现在岩浆涌出,将万古寨都淹没了,哪里还能找到摩罗?
白锦瑟呼出一口气来,好像放下了一个担子。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还有一件事,大理国有个神像,叫塔贝路,是傈西人信仰饕餮,自己建造出来的。据说这神像以前能动能走,就被放在离这不远处,我带你们去看看。”
他们走过了一片满目疮痍的花海子,来到了神像前。
神像坐在焦炭般的土地上,被新长出来的杂草和遍地野花包围着,低垂着头,像一个孤独又温柔的巨人。他脸上的彩漆已经剥落了,但依稀能看出五官,和祁景长的颇为神似,俊美非常。
怪不得后人画成了他的样子。
“他不知为什么,没有跟大理国一起被饕餮吞掉。我想可能是离得太远,或者命运安排他逃过了一劫。不如就留下他,当作和我们一起守护饕餮墓了。”
其他人都纷纷应好。
他们又讨论了一会,准备回去了。临走时,齐流木忽然说:“我还想散散心,你们先回去吧。”
白锦瑟有些担心的看了看他,终于还是没说什么:“那……你早点回来。”
“嗯。”
他们走了,远去时还能听见叽叽喳喳的讨论,什么要是饕餮墓被打开了怎么办,有的说那就像始皇墓一样设计一个机关,将墓室夹层里的水银灌进那张大嘴巴里……
齐流木等他们走远了,顺着旁边的小山坡一路向上,爬到了与神像双眼齐平的地方。
他看着那只硕大的眼睛,忽然伸手一推。
神像的眼睛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在大力之下艰涩的转了一圈,露出了后半部分的眼珠。那眼珠中央是用木头支撑的,榫卯结构严丝合缝的嵌入,却不知为什么有一道极为细小的空隙,透过那里能看到玻璃般的瞳孔。
齐流木从袖中掏出一个东西,放进了那道空隙中。
在看到那东西的一刹那,祁景整个人都懵了。
巴掌大小的球形,镂空装饰的香炉。
这分明是摩罗!
那刚才放进神龛的是什么?两个摩罗?!
那个是假的?抑或是真的?
他的脑袋已经混乱的理不清思绪了,齐流木居然连陈山等人也防备着!他到底要干什么?
但是,就在下一秒,他全身都僵硬了。汗毛倒竖,毛骨悚然,已经不足以形容他此时的感受了。
齐流木将眼珠推了回去,站定了。
毫无预兆的,他忽然看向了祁景的方向,朝他眨了眨眼睛。
第310章 第三百一十夜
因为巨大的震惊感,梦境激烈的晃动了起来,眼前的场景如高楼一般坍塌,齐流木朝向他的脸碎的四分五裂,祁景仿佛从高空中陡然坠落——
他一个打挺坐了起来,心脏还在砰砰撞击着胸膛。
怎么回事?这他妈怎么回事??
除了最开始的几次,祁景已经很少再以李团结的视角去经历回忆中的事情了,更多时候,他只是像个幽灵一样飘在半空。刚才的梦中也是如此。
但是,齐流木为什么会看向他的方向?
为什么他会看向一个,本来没有任何人的地方?
这种仿佛次元壁破了的感觉太惊悚了,他抱着快要裂开的头,大脑好像被一根棍子搅成了浆糊。
是他看错了吗?是巧合?
不,他甚至还眨了眨眼睛!齐流木在暗示什么,但是对谁?
对他吗?
不……不可能。祁景感到可笑,实际上他也真的笑出了声,齐流木怎么可能知道,一个来自六十年后的他会在那里?
但是,那嗤笑的尾音渐渐消散在空气中,和他脸上的笑容一样。
……他会知道吗?
祁景的脑子已经完全乱了。再想下去也只是徒增折磨,他站了起来,再一次走到了神像面前。
神像并没有像梦中一样忽然动起来,只是安安静静的躺在原地。
他走到裂口处,忽然发现有个人站在那里,背影看起来格外单薄和瘦弱。
这么早,谁会站在那儿?
他边走过去,边扬声问道:“你怎么了?”
那人回过了头。
在看清那张脸的一瞬间,祁景全身的毛发都炸开了,他瞪大了眼睛,僵硬的盯着这张熟悉的,但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脸。
“……齐流木?”他艰难的吐出了这三个字。
但齐流木看起来比他更加惊讶:“你认识我?”
祁景瞪着他看了好一会,直到眼珠子都发酸了,才憋出来一句话:“你是人是鬼?”
霎时间,那张白皙清秀的脸上布满了困扰的神色。
“既然你这么问的话,我应该已经死了。”他笑了笑,“是啊,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起死回生的法术呢?我还以为……”
他没说下去。
祁景看着他有点黯淡的脸色:“我简单说下,现在已经是六十年后了。你早就……去世了。”
齐流木并没有露出很意外的神色:“那还真是遗憾啊。”
祁景试探的问道:“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
齐流木说:“其实,现在的我只是一缕残魂,记不住太多事情了。我感觉到,我很快就要消失了。”
他看起来有点迷茫,缓慢的四下看着。
“我模糊的记忆……都是在鬼门关里。我记得,我遇到了一个孩子,是个傀儡婴,我觉得他命不该绝,把最后的魂魄的力量给了他。”
他好像在感知到了什么,慢慢往他们打地铺的方向走去。
那里,江隐正沉沉的睡着。
齐流木低头看着他的脸,好像福至心灵一般:“没错,就是他!”
“他已经长这么大了啊。”
祁景抿紧了唇,所以景形才会说,江隐身上有齐流木的味道。实际上,江隐才是齐流木的“传人”。
齐流木忽然一拍手:“我明白了。”
“什么?”
“傀儡婴从出生起,三魂七魄就是不全的,因此大多会幼年夭折。即使能活下来,也格外冷漠,不通世事,有的还会嗜血狂暴,邪气异常,如鬼怪一般。但是谁说他们就会一直这个样子下去呢?”他双目发亮,侃侃而谈,“人们常常认为妖兽心智未开,无情无义,但实际上却不是这样。妖兽同样能够拥有和人一样高尚的品格,同样也能有人情味儿。所以,随着经历的增多,傀儡婴有可能变成一个完全的‘人’。”
祁景好像慢慢明白了:“所以,当他自己的魂魄逐渐完整的时候……”
“他就不需要我了。”
齐流木轻叹道:“我这也算是送佛送到西了吧。”
他的身影每一秒都在暗淡下去,他们交谈到这里,已经模糊的快要看不清了。
祁景的心情非常复杂,他第一次能和真正的齐流木对话,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忘记了很多事情,他无从问起,想挽留,也留不住。
最终,他开口道:“你……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在这种时候,人一般会问自己最挂心的问题,甚至可以说,是这辈子执念最深的事情。
祁景以为他会问四凶有没有再出现,或者你们是不是还在为摩罗争斗,又或者……
但齐流木想了想:“有一个人。他好像叫李,李……”
他露出了有些纠结和迷茫的神色。
祁景没想到他的记忆会消退到这种地步,哽了哽,接道:“李团结。”
“对。他应该是我很在乎的人,不然我也不会觉得如此放心不下。”他看向祁景,带着不自觉地希冀和小心,“他过的还好吗?”
祁景沉默了。
很久,在齐流木的神色开始变得有些失望的时候,他才用干涩的声音说:“……他过的很好。”
齐流木笑了,他看起来发自内心的开心和轻松:“那就好。”
在最后的时刻,那些宏大的理想和辉煌的过去都被时光和死亡抹去了,他终于能这样坦荡的把那隐秘的情愫宣之于口,不以为耻也不以为荣。
他的身影消失在了空气中,祁景甚至没来的说说一声再见。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缓了好一会,终于消化了刚才发生的事。
江隐仍然沉沉睡着,长长的睫毛在昏暗的天色中仍然清晰可见,在脸上打出一排阴影来。
祁景翻来覆去的数他的睫毛,不忍心打扰他的好梦。
数到第两百根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周围的人睡的昏天黑地,天边的粉紫色过渡到了深蓝色,太阳却一点出来的意思都没有。
他们为什么还不醒?不,天为什么还不亮?
他猛得站了起来。
就这一下,他的头忽然晕了一下子,整个人向一边倒去,一侧脸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