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流木剪掉了烛花,屋子里变的亮了一些。忽然,一声惨叫从隔壁传来,他飞奔过去,就看吴翎捂着半边脸,血汩汩从他的指缝里涌出来,滴滴答答的汇聚成了小溪。
齐流木的心都停止了:“你怎么了?”
吴翎放下手,他的左眼深深的凹陷了下去,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血洞。但他却并不在意,一把抓住了齐流木的手,急道:“江平……江平出事了!”
“他这一次走的匆忙又蹊跷,我怕有什么不对,就让我的三目鸟跟着他。这鸟之所以叫三目,就是因为它的两只眼睛连着我的一只眼睛,我能看见它看到的东西。有厉害的人,甚至能训出四目鸟。但我修为不够,只能等它回来,再以咒术回看它看到的画面……”
他疼的大口喘着气,汗顺着鬓角向下流:“但这次,它没回来,还被人弄瞎了眼睛!”
“江平一定出事了,那人能认出我的三目鸟,必然是个狠角色。快去,快去找江平……”
齐流木想走,又被他的样子拖住了脚步:“那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吴翎惨然一笑:“这法子千好万好,就一点不好。用这个方法的时候,我和三目鸟是一体的,鸟伤人伤,鸟死人亡。那人只是小施惩戒,弄瞎了我的一只眼睛,已经手下留情了。”
“也许,他只是不想我看到什么东西。”
齐流木喊了人,他们连夜跋涉在旷野上,心急如焚。李团结一直跟着他,忽然道:“这要走到什么时候?”
“以江大哥的脚程来看,恐怕要到天亮了。”
他白皙的额头都是密密的汗珠,脸上的表情极为凝重和焦急。
一阵飓风平地而起,将草叶和沙土卷上了天。
黑金色的野兽垂首,粉色的鼻子轻轻碰了碰齐流木的脸:“上来。”
齐流木没有犹豫,很快爬了上去。
一人一兽向黑暗的原野中飞去。
…………
祁景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他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头痛欲裂。他好像做了一个噩梦,非常,非常可怕的噩梦,但是醒来后,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他一手扶着额头,抓着头发,还是缓解不了那剧烈的疼痛。
好像有什么记忆,被硬生生从脑中挖去了。
要想起来才行,必须要想起来……
该死!怎么就想不起来?
他用力的锤着自己的脑袋,满心懊恼,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别打了。”
“你想给自己的脑袋开个瓢吗?”
“李团结!”祁景惊喜道,“你最近怎么了,又睡这么久……不,你先帮我想想,刚才我梦到了什么?”
李团结顿了顿:“你做了梦?我怎么不知道。”
“一定有个梦!而且很重要……”他忽然抬起头来,看着虚空中的一点,“你不是应该和我一起经历梦境吗,怎么会看不到?”
李团结道:“我也不知道。”
“这段时间,我休眠的时间越来越长,和你的联系也越来越弱了。要是再找不到摩罗,我的魂魄可能就要消失了吧。”
他漫不经心的说。
这个问题把祁景从刚才的恐慌中扯了出来,他们又说了一会,并没有找出原因或者解决的办法。
李团结很快又不理人了。
祁景躺了回去,不知道为什么,他胸中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不安。
第307章 第三百零七夜
在神像里“漂流”的第五天,食物彻底吃完了。还剩下一些水,但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祁景在高台上宣布了这个不幸的消息,人们陷入了绝望的沉默中。
他有心想说些什么,却觉得说什么都是徒劳。在残酷的现实前,画什么样的大饼都没用。
有人喃喃道:“现在,我们的命运就交给老天决定了。”
他们爬上了神像的头顶,看着无边无际的岩浆洪流,像融化的金子一样耀眼,又像燃烧的火苗一样热烈。如果不是在生死关头,这实在是一副很值得欣赏的画面。
瞿清白皱着眉,百思不得其解:“这不科学啊。岩浆怎么可能把整个世界都淹了呢?”
又不是真的诺亚方舟,怎么漂都得有个头啊。
吴敖说:“你现在遇到不科学的事还少吗?”
他侧耳听了听,下面传来了悲伤的旋律:“他们又在唱那首歌了。”
瞿清白叹道:“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我都会唱了。”
祁景看着远方出神,忽然,眼前似乎闪过了什么,他凝神看去,心跳差点停了。
“那是……那是房屋吗?!”
他抓住神像的边缘,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热浪拂过他的的头发,将他的眼睛映出一片金红色的光芒。
一只手抓着他的后领子,将他扯了回来。
但更多的人将头和身子探了出去:“哪里?哪里?”
江隐:“……”
远处确实有影影绰绰的房屋,看不太真切,坐落在火红的云间,好像空中楼阁一般。
瞿清白兴奋道:“快!我们快去那边!可……”
狂喜之后,他们又茫然起来,可他们怎么过去呢?至今为止,神像都是自己踩水一般,随波逐流的漂着。
一直沉默的陈厝忽然说:“我可以试试。”
“试什么?”
“用血藤将神像牵过去。只是他的腿脚都没入岩浆里,血藤很快就会被熔化了。”
祁景沉默了一下:“血藤和你是一体的,如果血藤被烧毁了……”
“是啊。”陈厝冷冷的说,“我多少也会受点影响。但不这么干,难道要等死吗?”
这话一出口,顿时,四面八方都射来了闪亮亮的目光。
好一会,瞿清白才说:“哇……陈厝,其实你还挺帅的。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他的疑问那样自然,陈厝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祁景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你了!”
“行了。”他把从心里涌上来的奇怪的感觉挥散,伸手放出了血藤。
无数条血藤像支架一样将神像支撑了起来,咯吱咯吱的抬起了它的腿,艰难的向那房屋的方向走去。
过不了多久,血藤就被烧断了,海草一样沉入岩浆中。陈厝就会再放出一批血藤,这样来回几次,他的额上已经出现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瞿清白焦急的看看外面,又看看他,一直说:“快了!快了!”
但那房屋总是那样模糊,看起来不近不远,却总也够不着。
祁景的眉头皱了起来:“我怎么觉得,这个场景,这么像……”
“海市蜃楼?”
吴敖道:“可是这里怎么会出现海市蜃楼?”
只听扑通一声,他们脚下的地都在摇晃,陈厝倒在了地上,满脸通红,呼哧呼哧的喘着气。
他终于支撑不住,神像栽回了岩浆中。
周伊赶紧掏出仅存的几个丸药,掰开他的嘴塞进去,为他补充体力。
忽然,一声声桀桀怪笑从瞿清白处传来:“呵呵……呵呵呵……哈哈……”
瞿清白对上他们怪异的眼神,无辜道:“不是我。”
江隐拽过他斜挎在身上,做成了一个兜子似的披肩,抖落了几下,一个长长的鼬一样的东西就啪唧掉了下来。
是景形。
这影兽摔的弹了一下,还是乐个不停:“傻比,都是傻比,哈哈哈哈!”
祁景拎起他:“有时候我真怀疑,你一个古代妖兽,怎么会这么多现代化的小几把话的。”
江隐问:“你笑什么?”
景形用爪子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我笑,笑你们这些傻比都被骗了!那根本就不是房屋,是蜃气啊!”
“蜃气?”江隐愣了下,“蜃气只有蜃鱼才能吐出,但蜃鱼最后一次现身,是在七百多年前……”
“那又怎样?”景形理所当然的说,“我还是一千多年前的妖怪呢。”
是啊,影兽都出现了,其他的妖兽为什么不能出现?
他们都被这个离谱的发展震住了。
只有陈厝歇了好一会,才缓过一口气来,阴森森的说:“所以从最开始,你就知道那是蜃鱼制造的幻象了,对吗?”
“是啊!”
陈厝闭了闭眼,嘴角忽然扯出一抹狞笑来。
“他妈的,我要宰了这只黑不溜秋的小畜生!”他怒吼一声,“耍我很好玩啊,是不是?!”
景形见势不妙,一跃而上,蹦到了瞿清白怀里,瞿清白赶紧把他抱紧,藏进了披肩的袋子里。
“消消气消消气,它只是一个……”他想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小孩子?它也不是人啊。小动物?它都一千岁了。
周伊和吴敖一边一个,架住了陈厝,吴敖劝道:“别跟它一般见识,我们还有事要问它呢。”
景形从口袋里探出头来,冲着陈厝做了个吐舌头的鬼脸。
瞿清白一巴掌拍上它的小脑壳:“差不多得了!”
“快说,你怎么知道是蜃鱼的?”
景形怨怼的瞪了它一眼,大概知道现在还要靠这个人庇护,敢怒不敢言:“当然知道了!我大老远就闻到它的腥味儿了。”
它忽然狡黠的一笑:“告诉你们一个好事吧,蜃鱼虽然很喜欢制造幻象,迷惑旅人,但是它的方向感非常强,说不定能告诉你们怎么出去。”
他们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意外和惊喜。
“可怎么才能把他们引过来呢?”瞿清白苦恼道,“他们离的太远了。”
“这容易,你们找点东西喂它就行了。”
“它喜欢吃什么?”
景形笑了:“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人了。”
他这一句话把所有人噎的够呛,瞿清白愣了半天,才追问道:“你说真的?”
“当然!”
吴敖把他们拉过一边:“这小畜生不会又是在耍我们吧?”
周伊想了想:“我看过的书上,还真没记载过蜃鱼喜欢吃什么。”
祁景道:“小畜生太狡猾了,它的话当不得真。”
仨人还在这合计,那边景形催道:“怎么样?”
它得意洋洋的翘着脚,看着他们苦恼的脸,黑亮的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
但下一秒,它就被拎着后颈提了起来。
它下意识的挣扎了几下,回头一看,是那个冷冰冰的齐流木转世。
“你要干嘛?”
江隐抿着唇,一言不发的将它拎到了裂口处,一只手伸了出去。
灼热的气流喷涌上来,好像火神从鼻孔里呼出的气,烫的他屁股都要熟了。景形吓的一颤,赶紧捞起尾巴,抱在了怀里。
“你你你……你要干什么?”它外强中干的喊,“我没得罪过你吧?你这是要弄死我吗!”
“既然你说蜃鱼吃人,我就把你扔下去,看看管不管用。”
景形一下子呆了,好一会才叫道:“我是妖兽,不是人!”
江隐冷冷道:“是妖是人,有什么关系?都是一块肉罢了。”
他说着就放了手,那还真是一点也没有停顿,瞿清白眼看着那黑色的一团消失在了视线里,呼吸都停止了。
“江隐!”他猛得冲了过来,“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摇晃的视线好不容易聚焦了,他这才看清,江隐的手上仍旧拎着一团黑色的东西,原来他刚放开手,没等景形掉下去,就又拽住了它的尾巴。
他将手里的东西展示给他看:“别怕。”
瞿清白倒退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这也太刺激了……”
他看着江隐波澜不惊的脸,惊魂未定的说:“我都快被你吓死了。”
江隐抖了抖手里的东西:“它也一样。”
“下次,我可不会抓住你了。”
那疯狂哆嗦着,团成一个球的黑色物体终于反应了过来,它连抽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大声说:“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泥巴!泥巴就行!”
“什么泥巴?”
“烧硬了的泥巴!”
江隐将胳膊收了回来:“展开说说。”
景形捂了好一会眼睛,才敢移开爪子,偷偷看了眼睛下面的地:“就是,就是……你们身上就有啊!”
它指向陈厝:“那个小崽子一直护着的东西,就可以喂给蜃鱼。”
大家的目光都看向了陈厝,陈厝阴沉着脸:“我身上有什么?”
“你身上有那么多砖头,也不知道护的那么紧干什么。”景形哼了一声,“我早就看到了。画着人的砖头。”
是画像砖!
周伊忽然想起来了,白月明化成烟之后,身上的画像砖被陈厝拿走了。
这种时候让他把画像砖拿来喂鱼?
陈厝说:“要砖头的话,这里到处都是,为什么非要画像砖?”
景形:“你懂什么?蜃鱼喜欢吃的,肯定是年头够久,泥巴够地道的砖头。你看看这里哪块砖比你这几块的品质好?人家好歹也是个古代大妖,吃那些碎砖头很没面子的!”
陈厝:“…………”
众人:“…………”
感觉到捏着后脖子的手紧了紧,景形激灵一下子:“喂,我可是字字属实啊!你就是把我从这扔下去,摔死了,我也说不出别的法子来了!”
“那我宁愿在这里饿死。”陈厝一字一句的说。
景形不解的看着他:“你这人真奇怪啊,命都要没了,还要那几块破砖头干什么?”
“你懂个屁!”
祁景张了张口:“陈厝……”
陈厝看向他:“怎么,你也要听这小畜生的话?你比我更清楚,没有画像砖,就打不开神龛,打不开神龛,就拿不到摩罗!我们费了这么大劲儿……”
他死死咬住了牙。
祁景扯了扯嘴角,想笑又笑不出来。他也觉得这件事太荒唐太可笑了,拼死拼活找了这么久的画像砖,就这么当鱼食了?但……
“想找摩罗,也得有命去找。这个道理,我还是掂量得清的。”
陈厝沉默了一会,是个人都能看出他脸上的不甘、愤怒和纠结。最终,他从身后翻出了一包沉甸甸的东西。
在打开的那一刻,他的动作又停住了,一双黑沉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景形:“你要是在耍我们……”
景形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下:“绝对没有!”
他们站在神像的头顶,将敲碎的画像砖,一块块投入滚滚岩浆之中。要不看他们手里的东西和下面的场景,还有这诡异的气氛,还真像在悠闲的喂鱼。
瞿清白觑着陈厝的脸色,张了张口,却被一只抬起的手止住了。
“什么也别说。”他恶狠狠的说着,将视若珍宝的画像砖用力的丢了下去。
果然,很快岩浆里就出现了一个又一个圆溜溜的头颅,争先恐后的抢着大自然的馈赠。那东西通体淡蓝色,长得有点像海豚,但是鳍特别宽,好像生了两双翅膀,背上居然还背着五光十色的珊瑚丛。
“那就是他们储存蜃气的地方。”江隐说。
他看着手里碎成粉末的画像砖,忽然笑了。
祁景问:“笑什么?”
“我只是忽然想到,我为这堆东西,差点死在泥石流里。那时,是你救了我。”
祁景想起来了,那是他们在去青镇的路上,江隐为了抢掉下去的画像砖,差点跌进汹涌的泥石流里。想一想,他们居然已经走过这么多路,这么长的时光了。
“很有趣不是吗?那时比命还重要的东西,现在看起来,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祁景笑了:“那现在对你来说,什么东西最重要?”
江隐看着下面成群结队的蜃鱼,手指慢慢松开,掉下去的画像砖被一只一跃而起的蜃鱼吞了下去。
在那一刻,有什么一直压在他肩上的重担,随着松开的手放下了,消失了。
他看向祁景,认真的说出了那个答案:“你。”
那道平静到近乎温柔的目光转向旁边惊奇的看着蜃鱼,吵闹不停的友人们,轻声道:“还有他们。”
祁景凑过去,在他嘴上吧唧亲了一下。
“这就对了!东西再好,还有人值钱吗?”
终于,所有画像砖都消失在了蜃鱼的肚子里。
瞿清白和他们比划着:“我们想从这片岩浆里出去,你们明白吗?就是到有房屋的地方,最好也有人,嗐,怎么说你们才听得懂啊?”
他急的抓耳挠腮,景形嗤嗤直乐:“你是不是傻?蜃鱼好歹也是几百年的大妖,这几只虽然还是幼年体不会说话,也听得懂人话啊!”
陈厝说:“他们既然能用蜃气制造出迷惑我们的幻境,自然知道我们想要什么。”
“对,对哦!”瞿清白挠了挠头,再看下面,蜃鱼已经散开了。
他们几只在神像的左边,几只在右边,还有几只在后面,用圆滚滚的身子拱着,推着,让沉重的神像缓慢的超前游去。
周伊趴在侧面看下去,还有蜃鱼抬起头看她,嘤的叫了一声。
“好亲人啊。”她感叹道,“真的就像海豚一样。”
景形哼了一声:“这只是几个小崽子罢了。你是没看过成年的蜃鱼,他们的蜃气非常充足,甚至能够做出堪比现实的幻境。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困死在里面,尸体他们也不吃,只是觉得好玩而已。哼,妖兽……”
吴敖悄悄道:“不要靠近妖兽,会变得不幸。”
瞿清白噗嗤一笑:“应该说,妖兽不要靠近江隐才对。”
吴敖想了想,也乐了。
食梦貘,金鸾,影兽……江隐还真是动物之友。
“嘀咕什么呢?”祁景叫了声,“快来看!”
他们赶紧冲了过去,就见原本被火烧云和岩浆模糊的地平线,忽然出现了一抹亮丽的蓝色。那蓝色不断的变宽,像一道清冽的泉水,又像一抹黎明时的鱼肚白,浇灭了整个燃烧着的世界。
“那是什么?”吴敖眯起了眼睛,“是泉水?”
蔚蓝的色泽模糊了耀眼的金红,原本还汹涌着向天边奔腾的岩浆,居然像退潮一样平静了下去,不多时就看到了底下寸草不生的大地。
“不……不是水!是天空的颜色!”瞿清白指着天际酝酿许久,逐渐迸发出的金色光芒,“看啊,太阳出来了!”
一轮金色的太阳在鱼肚白的映衬下冉冉升起,祁景觉得他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太阳,好像整个天空都被被太阳填满了。
肆虐五天的岩浆终于褪去了。
他们都被那强烈的光照刺激的眼泪直流,心里的喜悦却无可比拟。
但在那一轮融融红日中,有一个模糊的形状逐渐显现了出来。远远看去,它只是一个金红色的小点,但太阳越来越大,那东西的样子越来越明显。
长长的喙,圆圆的脑袋,丰硕的羽毛,还有三只尖锐的脚爪。
简直就像一只鸟的剪切画。
瞿清白还没从喜悦回过神来,就已经被震撼淹没了:“那是什么?太阳里怎么会有一只……鸟?”
“太阳里的鸟……三只脚……”祁景绞尽脑汁的回忆着,终于想起了这熟悉的感觉是什么,“是三足金乌!”
李团结对齐流木讲过那些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山川河海和上古妖兽,但再多瑰丽诡奇的景象,也动摇不了一颗坚定的道心。
江隐道:“《黄帝占书》中记载,日中见三足乌者,大旱赤地。怪不得岩浆褪去了。”
“三足金乌不是只存在于上古时期……”瞿清白话说到一半,猛得摇了下头,“算了!看到什么我都不奇怪了,我什么场面没见过!”
“那现在怎么办?”吴敖盯着硕大的太阳,“这东西可是越来越近了啊!它不会吃人吧?”
“三足金乌吃什么?三足金乌吃什么?”
周伊说:“我记得有句话叫,昆仑之弱水,三足乌为西王母取食,就是说三足乌为西王母取水喝……”
“然后呢?”
周伊噎了下:“然后我就想不起来了……”
他们这帮人在这慌成一团,忽听一声长啸,那火红的太阳变成了一只巨鸟,张开的双翼遮天蔽日,金子般的羽毛根根分明,刷拉拉的往下掉火星子,直直朝他们扑了过来!
祁景挡住了其他人,直面那猩红的眼睛和尖锐的大嘴,大喊道:“李团结!出来吃鸡——”
他紧紧闭着眼睛,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成,但耳边的喧嚣忽然静止了,野兽的吐息像从地底传来的隆隆声响,在这一刻却让人安心。
他嘴角出现了一丝笑意,睁开了眼睛。
三足金乌凶狠的眼睛里充满了与它外形不相符的惊恐,好像不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那两只硕大的翅膀扑棱棱急扇,当场来了个急刹车。
“你……你怎么会在?”
它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凶狠,反而有一丝稚嫩。
李团结熟悉的声音带着调侃的笑意:“我怎么不能在?”
“你已经死了!我亲眼看到的,你被齐流木杀死了,你对那小子根本下不了重手……”
它话没说完,就被一只锋利的爪子按住了脖子,凶兽就像乘着一颗燃烧的流星从天而降,嘭的一下撞到了地上!
“继续说啊。”他狞笑着,咧着嘴,磨着尖锐的犬齿,“继续说。”
三足金乌陷在被砸出来的巨大的坑里,它周边的土地因为高温逐渐干裂绽开,因为疼痛和窒息,它发出了几声尖锐的鸣叫。
“我错了,咳……我错了!”
爪子放开了一些,缩成竖缝的瞳孔冰冷的盯着它。
三足金乌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我说错了,齐流木那小子才死透了!他怎么可能比得过穷奇呢?是他不识好歹,非要和你作对,现在好了吧,自己烂在了地里,魂都不知道哪儿去了……啊啊啊!”
它忽然惨叫一声,穷奇的爪子猛的从空中挥下,要不是躲得及时,它已经肚破肠流了,即使如此,金色的羽毛还是漫天飞舞,被风吹向天边,竟氤氲出了一片七彩云霞。
“穷奇!你是不是有病?”那金色大鸟忍无可忍的叫道,“我说这个也不行,说那个也不行,反正我说什么都不对,你弄死我吧!”
说完,它就伸长了鸟脖子,一动不动的挺尸了。
李团结目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什么,反而放开了它。
咣当一声,神像履行完了它最后的使命,像追逐太阳而精疲力尽的巨人盘古一般,轰隆一声倒在了干涸的大地上。
祁景从缺口处爬了出来,差点撞上了一个人。
他下意识的去扶,却摸了个空。
下一秒,他就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神像外怎么可能有人呢?
他猛得抬起头来,正对上了一张笑嘻嘻的脸:“不好意思啊,没看到你……”
祁景僵硬的目光向下看去,空荡荡的。
这人竟然没有身子,取而代之的是一截长长的脖子,像蛇一样蜿蜒到了远方。
“发什么愣呢?”身后有人推了他一把,陈厝刚探出头去,就对上了这样诡异的场面,他的脸迅速的由白转青再转绿,一把推开了那张脸:
“鬼啊!!!”
那颗头飞了出去,好巧不巧的撞上了刚支棱起来的三足金乌,蜃鱼离开了岩浆,居然就在空气中游了起来,吹出一片片变换着的云一样的蜃气,就连景形也从瞿清白怀里蹿了出去,上蹦下跳的,好像人来疯了。
神像里继续涌出激动的人们,看到这场景又被吓得四散奔逃,外面顿时乱作了一团。
祁景愣了好一会,忽然坐下了,抱着头喃喃自语。
江隐凑近了,才听到他在念叨什么:“这一定是梦这一定是梦这一定是梦这一定是梦……”
江隐啪的拍了下他的脑门儿:“醒醒吧。这就是残酷的现实。”
祁景用力抱了他两下,好像给自己打气似的,又揉了把脸,才站起来。
他问李团结:“这些妖兽,你熟悉吗?”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就是齐流木用摩罗召回来的鬼神大军。”
祁景讶异道:“鬼神大军?”
似乎在记忆中,他们也说过同样的话——
驱妖兽为仆役,指鬼神为军。
“是啊,如果要和我打的话,凡人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李团结的声音辨不出喜怒,“只有召回成百上千的妖兽魂魄,才有一战之力。这些妖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并非行尽恶事,加上生性天真稚嫩,如孩童一般,他一定相信还有改造的希望吧。”
祁景想了想,食梦貘,景形,蜃鱼,三足金乌,还有刚才出现的那颗头,还真是这样。
他让同伴们安抚慌乱的人们,自己走到了三足金乌的面前。
那金色大鸟气愤的梳理着羽毛,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位……”祁景想了半天,没想好叫他什么,前辈?大哥?妖怪?还是鸟人?
“他叫姬旦!”一个黑溜溜的小身子从它脖子后探出了脑袋,是景形。
姬旦……鸡蛋……祁景用力忍住笑:“你们很熟?”
“那当然,它是光,我是影,想当年在战场上,我们形影不离,大杀四方……”
姬旦一把把它夹到了翅膀底下,小心翼翼的瞅着李团结的方向:“要死啊!别说了。”
“我就是看不惯你这个怂蛋脾气……”
“你有本事你大声说!”
两个人窃窃私语的吵了起来。
祁景失笑,这也是一对欢喜冤家。
这时,他的腿被人踢了踢,他一回头,差点没背过气去。
江隐站在他身后,手上捧着一颗鼻青脸肿的头。
祁景努力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扯出一个笑来:“江隐,江真人,江大善人,江爷!咱能不每次都整这么刺激的一出吗?”
江隐道:“它是飞头蛮。”
“那是什么?”
“飞头蛮,就是一种传说中头身分离的妖怪,白天像正常人一样,晚上头会飞出去吃人。”那颗头讲的头头是道,“当然,这都是对我们的污蔑。我们吃的不是人,而是人的精气神儿。如果一个人被我吓得魂飞魄散,那魂魄中的力量就会被我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