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是从他带来的箱子里拿出了专业的体温计,阎云舟还没见过这东西,抱着孩子扫了一眼宁咎手里的东西,却还是一句话也没和他说,介于刚才的小插曲,宁咎此刻颇为乖觉地解释:
“这个叫体温计,用它夹在腋窝下,就能试出准确的温度了。”
宁咎把体温计夹在了孩子的腋窝下,阎云舟抱住她,不让她乱动,宁咎这才去问这儿的大夫,孩子都用了什么药,已经病了多久了。
他留下的阿司匹林确实还有,但是一来,现在仅剩的都在王府,二来,这么小的孩子也有些不敢给她用。
宁咎看了一眼体温计39.2度,确实是不低了,阿司匹林对这么大的小孩儿来说还是副作用太大,好在这一次来的时候他将很多常用药都拆了包装,带了片剂,他找了布洛芬过来。
“吃这个吧,一会儿我用酒精再帮她搓搓身上。”
给孩子喂了药,宁咎看着阎云舟面上都透出了疲色:
“我在这儿,没事儿的,暗玄,这儿能不能吃饭?我照顾小丫头,你先带你们王爷去用点儿早膳。”
阎云舟也没有逞强,便到了厅中坐在,宁咎和嬷嬷一块儿用酒精给孩子搓身上,小丫头像是藕节成精了一样,白白嫩嫩的,让宁咎看着心里都跟着软了下来。
身上凉快了小丫头也不怎么闹了,昨晚折腾了一夜,这会儿便瞌睡了,宁咎由着嬷嬷和奶娘哄着他才到了外面的厅中:
“放心吧,小孩子发烧闹病儿是常事儿,好了,我们王爷别生气了。”
宁咎上去环住了阎云舟的脖子,随即便听到了一个略显无奈的声音:
“没气,过来吃饭吧,这么晚了,你也一口没吃。”
宁咎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才松开了人,阎云舟的唇角几不可见地勾了一下:
“这儿清粥小菜多,吃得惯吗?”
“我哪有那么叼的嘴啊,不过这里环境瞧着倒是挺好的,这里算是北郊吗?”
阎云舟点头:
“嗯,这是北郊我的一个别院,明日户部的人便要到这里来清丈。”
宁咎抬头:
“那正好啊,今晚也不用回去了,陛下今日在朝堂上还说让我盯着点儿周家呢,你在更好了,今晚我们便歇在这边儿吧,省的下午还要折腾回府。”
阎云舟自然没有什么意见,下午主屋便收拾了出来,宁咎时不时去看看小丫头的状况,没忍住问道: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养这小丫头的啊?”
宁咎的问题将阎云舟的记忆拉回到了那年冬天:
“你刚走的第二年冬天,我派去盯着这几户人家的暗卫来报,说有个小家伙病了,萱姐儿的爹娶了一个新老婆,就在同一年冬天给他生下了一个儿子,冬日的时候得风寒的多,药铺的药也贵一些,所以冬日王府拨出去的银子也会多一些,但是萱姐儿的爹,却用这银子给小儿子办满月宴也没有给萱姐儿抓药吃。”
说到这里的时候,阎云舟的脸色都寒了下来,宁咎都皱了眉:
“这什么爹啊?然后呢?”
“然后我便派了闫叔过去,带上了府医想着先给孩子瞧病,萱姐儿那爹是个惧内的,瞧着我们在意孩子,便想着用孩子要挟我再给银子。”
宁咎属实是被这操作都给惊着了,这,真行,威胁到了阎云舟的头上:
“闫管家看着那孩子瘦瘦小小的,若是再在那个家待下去,恐怕熬不过那一年的冬天,但是那家农户是寻常百姓家,子女并非奴籍,所以当时也没办法将孩子给买来,所以闫管家报了官,言说那家苛待女儿,闹出的动静还不小,大晚上的把顺天府尹都惊动了。”
宁咎撑着下巴在一旁听着:
“这种案子怎么断?”
“虐待子女是要挨板子的,那家的男人不是个有硬骨头的,那后娶的老婆也怕了,顺天府打了十个板子以儆效尤,闫管家还是不放心,最后那家人主动将孩子送养给了闫管家。”
平民子女虽然是不能买卖,但父母若是养不起倒是可以将孩子送养给大户人家,只不过被送养的多是女娃娃。
“那一次,萱姐儿在王府住了一段时日,直到她的病见好,等到天暖的时候我便让人接她到庄子去住了。”
宁咎转过头来:
“为什么不让萱姐儿一直住在王府呢?”
阎云舟顿了一下开口:
“那会儿陛下刚刚继位不久,不知道多少人都在明里暗里的盯着王府,这孩子在王府里名不正言不顺的,王府中的规矩也多,反倒是不如放在庄子上,能让她开心快乐地长大。”
宁咎忽然盯住了眼前这人,神色犹疑了一会儿,半晌之后幽幽开口:
“王爷,这话不老实吧?你呀,不撒谎,就是有些事儿都喜欢说一半儿留一半儿,真当我看不出来呢?偌大一个王府,你若是想瞒住旁人留住一个小丫头,谁还有本事真的探进来不成?”
刚见面的时候他或许对阎云舟的本事还有些怀疑,但是过了这么长的时间,经过了这么多的事儿,他哪还看不明白,当初他们去往北境,这人都有本事在京城留下他的人,现在是在他自己的府邸里面,多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这简直就是毛毛雨。
阎云舟似乎被这个话戳中了什么心思一样,脸色都沉了起来,目光在宁咎的脸上一掠而过,什么也没说,手撑着桌案起身便准备里屋歇着。
他这态度倒是弄的宁咎有些莫名了,他刚才也没有惹他吧?
“哎?怎么走了?”
他上前拉住那人的手臂,顺势托住,却不想一下被那人一把给打开了,宁咎实在被他这番发作弄的没有头绪:
“怎么了?怎么忽然就不高兴了?”
宁咎跟在阎云舟的屁股后面,不知道这人怎么就忽然晴转多云了,他绕到了他的身前,双手拦住那人的去路,阎云舟敛着眉眼就要绕过去,宁咎不客气地收紧手臂将人抱了个满怀,手刚刚触及那人的身子就听到了一个微凉的语调:
“宁侯这般聪慧,自己去想啊,让开。”
说完抬手就要拂开宁咎的手,宁咎这下真有点儿懵了,仔细回想了一下他们刚才的对话,他好像也没有说什么不应该说的啊,就是反问了他没说实话,他们之前讨论的问题是为什么不将萱姐儿放在府里养着。
一个念头爬到了宁咎的脑海中,让人瞬间心便沉了一下,阎云舟去找这些孩子是因为这些孩子是在他死的那天出生的,其中萱姐儿的眉眼又分外的像他,这样的孩子日日在阎云舟的面前,他时时看着那双和他相似的眉眼,那人的心中也又怎么可能真的好受?
阎云舟坐到了里屋的躺椅中,宁咎凑到了他身边:
“是我错了,是我不好,我想得少,榆木脑袋。”
躺椅上的男人撩开眉眼看他,哼了一声:
“你怕是还没有想明白。”
宁咎和他说过他们那个时代是一夫一妻制,都是到了年纪才能结婚的,但是这里可不是,旁的宁咎未必能想得清楚。
宁咎又不傻,阎云舟这么一提点便都明白了:
“你,你是说,别人会觉得你是把萱姐儿当成…?”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是话中的意思已经相当明显了,毕竟他死了这个消息可以骗外面的人,但是骗不了阎云舟身边的人,这个时候有了一个眉眼和他如此相似的小姑娘,这个小姑娘若是在王府长大,以后旁人会怎么看?
别说是怎么看了,恐怕阎云舟身边的人为了让他稍加慰藉都会主动做点儿什么?毕竟,这里不是现代,阎云舟贵为王爷,身边就是多个伺候的也没什么大不了。
阎云舟闭了一下眼睛,声音隐忍克制:
“留在王府,除非她做本王的女儿,但当时我想着或许你这辈子就投生成一个小姑娘,怎么?这么愿意喊我爹吗?若是不能堂堂正正地认下她,日后她大了,眉眼与你越发相似,这王府上下会怎么想?还是你觉得让我日日对着那双眉眼看着心里会好受?”
宁咎之前确实没有想这么多,但是现在又怎么会不明白阎云舟的想法呢,这人潜意识里将萱姐儿当成了他投胎的寄托,所以小心地呵护着,他想守着和他的那份感情,便不可能与萱姐儿父女相称,放在身边,又恐以后女儿家清誉受损,所以只能放在庄子上,疼着,护着。
他一点儿也不怀疑,就算阎云舟自知未必长久,他也一定会给萱姐儿安排完满又幸福的一生,让她无忧无虑,日后嫁得良婿,安稳顺遂地过一辈子,就像这人曾经想要给他安排的一样。
宁咎忽然低头,藏住了那有些发红的双眼,阎云舟半晌没有听到动静,睁开眼,就见那人侧着头低着,窗棂处的阴影正好打在了他的脸上,让人辨不清他的神色,他以为这话是引了宁咎不快。
虽然他心中也不舒服,但是到底是不愿意和宁咎闹出什么事儿来的,便抬手拉了一下他的袖子,声音已经和软了下来,宁咎能再回到他身边已经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了,他不舍得和他闹不开心:
“我就是随口一说,好了,不提了。”
宁咎骤然转过头,那双眼睛通红,一行泪水就那样从眼角滑落,晶莹剔透的眼泪仿佛千斤重一样地砸在了阎云舟的心上,让他呼吸都是一窒,身子下意识便撑了起来,手都有些无措地便要抹掉那滴泪:
“是我不好,无端提这些做什么?不提了。”
阎云舟的指尖粗糙,带着多年用兵器磨出来的茧子,划在宁咎的脸上,反倒是弄红了一片,这番话听到宁咎的耳朵里更加不是滋味儿了。
“怎么就不提了?是我想得少了,没事儿,我就是一时有点儿上头。”
宁咎微微抬手示意:
“很快就好,很快就好。”
即便重逢,他们也到底是经受了生离死别,有些情绪平常瞧不出来,但是有一个引线就能将那些积压在心底的情绪都激发出来,阎云舟反倒是不敢动了,看着宁咎深呼吸了两下之后睁开了眼睛,有些小心地问:
“好了?”
“好了。”
阎云舟靠回了椅背,瞧着宁咎的情绪是稳定了下来之后才开口:
“你可是真会治我。”
宁咎笑了,吸了一下鼻子:
“好了,过去我们都不提了,倒是可以提一提以后。”
“什么以后?”
宁咎愣是和阎云舟凑到了一个躺椅里,这个躺椅没有王府中的那个那么大,两个成年男人躺在一起还比较挤,两人是紧挨着的,宁咎侧过了些身子,手臂撑着脑袋:
“我现在回来了,这说明萱姐儿不是我的转世,但是那孩子身世凄苦,眉眼与我相似,辗转到了你身边,也是和你有缘的,没准儿这是老天送给我们的小棉袄呢?
我们干脆收养了她吧,将她正式接回王府,看着她长大,以后给她挑一个英俊又靠谱的夫君,没准以后还有小娃娃叫我们爷爷呢。”
宁咎描画的一切平淡又温馨,阎云舟不自觉便顺着他的思路想了下去,从前他也想过这些的,只是他从未想过自己能活到萱姐儿嫁人的那天罢了,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宁咎回来了,他还有以后。
“好,那孩子也确实和我们有缘分,等到她病好了,我便请宗族的长辈过来,将她的名字正式写进族谱。”
以后这院子里多一个女娃娃也挺好的。
“好了,我去看看你闺女的烧怎么样了,你躺着歇会儿吧。”
不得不说,现代的西药确实是十分对症这种高烧,小丫头出了一身的汗,但是好歹高烧算是退下去了,宁咎坐在榻边,仔细地端详着小丫头,粉嘟嘟的小脸,肉乎乎的,看的出来在庄子上被人照顾的很是用心。
他轻轻戳了戳小丫头的小脸,直接笑着开口:
“庄子上所有的人一会儿都去管家那领赏银吧,你们王爷赏的。”
一屋子的人只当是萱姐儿的烧退了王爷高兴,纷纷福身谢恩。
宁咎在走之前戳了一下小姑娘的脸:
“要快点儿醒过来,以后你可就是我闺女了。”
这句话让屋内的奶娘和嬷嬷都愣了一下,随即便想到了什么,眼中有些止不住的惊喜,若是侯爷的闺女那不就是这王府的小姐了?她们的身份都会跟着萱姐儿水涨船高。
这别院的傍晚别有一番味道,虽然院落不大,但是却十分的敞亮,为了庆贺萱姐儿没事儿了,晚上特意让人多上了几个菜,阎云舟点了点桌子上的菜:
“尝尝吧,这儿的菜比王府的也不差,有些都是刚从边上棚中摘的。”
宁咎确实是看出新鲜来了,按说这个季节,京城的蔬菜应该还没有下来:
“棚中?你是说洛月离之前弄的棚?”
“嗯,他弄了些,只不过那东西耗银子,倒是也没办法大面积推广种植,所以只是在京郊的少部分地方有,多数直接送到了宫中和府里,少部分拿出去卖。”
宁咎点了点头,这倒是也能理解,毕竟在他小的时候反季蔬菜的价格对于普通家庭来说也不便宜,就是多卖,也未必有多少人能吃得起:
“那可得多吃点儿,一会儿早点儿睡,明天估计要不得安宁。”
阎云舟却施施然地笑了:
“就是不得安宁也自有侯爷应对,我这个赋闲在家的人就不参合的。”
宁咎气笑了:
“嘿,你还好意思说我没良心,你的良心才被狗吃了吧?我是为了谁站在朝堂上的?我是为了谁惹了那一群之乎者也的老东西的,你倒是会躲清闲。”
阎云舟夹了两口青菜后便慢条斯理地喝着碗里的鱼汤,一身品月色的长衫衬的眉目舒朗挺括,没了那么多压在身上的枷锁和责任,这人身上那股子深沉的气息也散去了不少,宁咎喜欢看他这样,虽然现在算不得太平盛世,但是这个人也总算是能歇下一口气了。
阎云舟抬眸,眼底似乎有万千条星河:
“不是你非要这样养着我的吗?”
宁咎笑了,亲自给他夹了菜:
“是,是,是,都是我,我乐意的。”
心中吐槽了一句,他就是要将这北境第一娇花养成大梁第一娇花,怎么骄纵他都不觉得不该,阎云舟苦了这么多年,一个人撑了这么多年,也该有人宠着他惯着他了。
第二天宁咎早早便起来了,阎云舟早晨容易低血压头晕,只是缩在被子里看他:
“不用这么早,户部的人也不会来的这么早。”
宁咎一边梳洗一边出声:
“我还要先去看看你闺女呢。”
阎云舟这才急着撑起来:
“我和你一块儿去。”
宁咎怕他头晕,过去坐到他身边扶了他一把:
“你看什么看,你有一白天的时间看呢,夜里人不是都来报了吗?晚上没有再烧起来,我去看一眼嘱咐一下用药,你躺着吧,等一会儿孩子醒了再去看。”
这样阎云舟倒是也没有坚持,五月的天已经开始有些热了,宁咎此刻是侯爵,所以非常有架子地没有直接出门,待户部负责丈量的人都来了之后,他才一同出去。
“拜见宁侯。”
宁咎摆了摆手:
“不用这么客气,王爷有命,你们可自行丈量,你们分组吧,我跟着其中一组就好。”
户部的人在这两年被洛月离清理了一番,拿着俸禄不干活的清出去了一批的人,现在能留下的倒是都算是得力的干将,没有王府的阻拦,他们的进度倒是也十分的快。
暗玄受命跟着宁咎,宁咎微微侧身吩咐:
“派人盯住周家的那几个庄头了吗?”
暗玄也轻声回:
“昨天王爷便下令盯住了,昨夜,那几个庄头凑到了一起,想来是商议怎么应付清丈的事儿。”
宁咎抬眼看了一眼庄子的周围,敏锐地便看见有几个人探头探脑的,他和闫管家说:
“闫管家将外面的暗哨收回来吧,不必遮遮挡挡,外面的人若是想看尽管让他们过来看,叫上周围的农户,乡亲都过来。”
没一会儿的功夫,这田庄里外都围满了人,宁咎走到了那户部管事儿的人面前:
“这位小大人,您别光顾着量,陛下政令所及,您也应该及时传达才是啊,从前清丈土地是清丈农户家里的人,这如今的庄园,农田,一亩一寸你们账册上是如何写的,就要如何的量。
你们做事要让陛下放下,也要让百姓放心才是,王爷有令,但凡丈量出多余的土地都会交由户部再另行处理。”
这位户部郎中年纪不大,却分外有眼色,听着宁咎这话立刻眼中一亮:
“大伙都听到了吧,王爷此举利国利民,都加把劲干。”
随后这农庄之上,挑了一个嗓门洪亮的唱和:
“圣祖十五年,赐焰亲王清湖庄,占地十五亩,果林十亩,水田十万亩。”
“世祖三年,赐验亲王府原山别院,炎清湖周边二十亩水田。”
除了御赐的良田外,还有王府这些年购的,闫管家也一并呈上,大梁律令并不禁止土地的买卖,但是圣祖爷也怕重蹈前朝圈地乱国的祸事,所以对于各级官员下属最多有多少的土地,水田,都有过规定。
只是这大梁的土地除了圣祖分封的时候丈量过一次之后,到现在已经快六十年过去了,这样的清丈还是第一次,所以,六十年的积弊,可想而知这个政令想要推行下去有多么的困难。
宁咎就站在远处的水榭高台之上望着眼前的这百亩良田,他知道这样丈量出来的肯定有不少的误差,甚至水分,但是在这个时代这已经足够了。
这一天连着中午宁咎都没有回去,准备陪同户部的人一块儿吃,但是话刚传回去,别院那边便有了动静,回来的还是传话的人:
“侯爷,王爷吩咐在青山院那边摆膳了,说今日这阳光好,正好同昔日同僚一同吃个便饭,那边的地儿够大,多少人都去得。”
宁咎心中笑了一下,和昔日同僚吃个便饭?今日来的户部小官怕是都站不到议政宫中,和他算是哪门子的同僚?不过这倒也是个机会:
“大家手中的活都放一放吧,今日王爷请各位一同用膳,就在那边的青山院,附近帮忙的庄子上的人都一并叫上,谁也别落下。”
别说是附近庄子上帮忙的农户了,就连户部这一群人都惊了一下,户部郎中陈小艺忙躬身相谢,那可是焰亲王啊,传说中的几乎无败绩大梁战神,他们这些小官就连见都几乎没有见过。
这一天平时清冷的青山院可是热闹了起来,摆了十几桌,除了户部的人,连着庄子上的人都请了来,阎云舟换了一身正式些的衣服,一身鸦青色暗纹流云边的长衫,腰束墨玉带,外罩了浅紫色羽纱外裳,端方持重又不失清雅矜贵。
就是宁咎看到坐在厅中的那人眼前都亮了一下,这人果然是浓妆淡抹总相宜,怎么看怎么好看。
“下官等拜见王爷。”
“草民等拜见王爷。”
阎云舟撑了一下扶手,宁咎不露声色地托了一下他的手肘,男人走到了屋檐下:
“不用多礼,这儿不是朝堂也不是王府,只是清丈辛苦,请各位吃个便饭,大家不用拘谨,都入座吧。”
阎云舟和宁咎在最前面的一桌入席,同桌自然是几个户部的主事,笔帖式陪坐,这压力实在不是一般的大,阎云舟不动没人敢动,倒是宁咎笑了:
“王爷快吃吧,你不吃,我们都饿着。”
阎云舟笑着夹菜:
“你们都多吃些,这饭菜剩下便是浪费了,大小伙子的,都多吃点儿,省的以后你们洛大人见到我,该怪我饿坏了他的兵。”
本来陈小艺还怕这位焰亲王是做做样子,借着中午吃饭的功夫暗示些什么,结果一顿饭下来,闲谈不少,一句关于清丈的话都没说,他甚至有些怕自己能力不到家,是不是会错意了,难道王爷暗示都很隐晦?他没听出来?
宁咎哪能看不出他们心中的弯弯绕,一顿饭吃的有些好笑。
只在最后的时候阎云舟放下了筷子出声:
“户部是大梁的户部,是陛下的户部,这清丈还要继续下去,往后无论何等达官显贵宴请诸位,本王只请各位记着,你们的作为关乎大梁国库的充盈,关乎陛下的颜面,望诸位谨记。”
陈小艺等起身行礼:
“下官等谨记王爷教诲。”
饭后,阎云舟也没有将几位户部官员单独留下说话的意思:
“各位可以在这里多歇一会儿,本王身子不好就不陪诸位了。”
陈小艺等人忙起身相送,宁咎陪着阎云舟进了里屋,徒留外面一众面面相觑的人:
“大人,王爷他真的就是请我们吃顿饭啊?”
“对啊,大人,王爷他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吧?”
陈小艺拉着左右的人:
“快,你们帮我想一想,刚才王爷确实是没有暗示我们什么吧?”
“我觉得好像真没有。”
宁咎陪阎云舟进屋,到了里间忍不住笑道:
“王爷今日的风姿真是让人眼前一亮,这衣服怎么从没见你穿过啊,这么好看,有气质。”
阎云舟扫了他一眼:
“口水流出来了。”
宁咎配合地擦了一下嘴:
“怎么忽然想起来请客了?你瞧瞧给人吓得。”
阎云舟看了看外面,眼底微沉:
“这样的场面他们以后还会见到,与其那个时候慌乱无措,不知应对,不如本王先见见他们。”
宁咎也若有所思地抬头,顷刻间便明白了阎云舟的意思,纵使如今的户部是在洛月离的手中,户部里面的人也还算是干吏,但是毕竟那些人不是洛月离。
清丈的人多是一些六七品的小官儿,虽然有谕旨在,但是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哪个家里无数田产的会是只大一级?清丈田地以后他们还会见到更多的达官显贵,或许就有用权势压人的也说不准,不如今日先见阎云舟一面,先熟悉一下这样的场合也是好的。
这官场之上讲究上行下效,底下的人自然也会观察上面的人是如何的态度,这大梁又有谁能说权势比阎云舟还大?阎云舟此举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清丈土地势在必行,陛下有决心,朝廷也有决心,并非平日里可以糊弄的差事,由不得掺假。
“我们王爷一出马就是不一样啊,那话说的,我怎么听怎么觉得有气势。”
说完宁咎装模作样地学阎云舟刚才的话:
“…本王只请各位记着,你们的作为关乎大梁国库的充盈,关乎陛下的颜面…”
阎云舟瞧着他在那耍宝的样子也不阻止,反倒是饶有兴致地在一旁喝茶看着他,眉眼间尽是笑意,宁咎的手肘撑在了他边上的桌几上,仔细琢磨刚才那人的话,笑着开口:
“是不是加上本王两个字就格外的有气势啊?那以后我说话的时候是不是要在前面加上一个本侯。”
阎云舟笑的一口茶水险些没有喷在他脸上:
“瞧你这点儿出息,加,你想怎么加,就怎么加。”
“当然,做事儿要有始有终啊,一会儿让暗玄送你回去休息,我晚上就回去了。”
这一天中午看似只是吃了一顿饭,但是到了下午户部和庄头做事儿的积极性可就全都不一样了,宁咎听着下面来报的人说外面瞧见了几个周家庄子上的人,他也没有在意:
“不用管他们,让他们瞧让他们看,若是有人想要打听中午王爷说了什么,也不用遮遮掩掩。”
“是。”
这一下午所有人都没有停歇,看着进程这一天是挪不出功夫去清查周家的地了,宁咎倒是也不着急,就连户部的那个小主事也没有着急,看着应该是洛月离提前交代了什么。
天越来越暗了,这一天十几二十个人的忙活,总算是大致丈量清楚了这王府的田产,确实是多出了十几亩地,宁咎也不用等阎云舟的意思了:
“这十几亩追溯起来可能要点儿时间,不过地这就分出去交给户部吧,以后如何分派,全听陛下的圣断。”
陈小艺怎么都没有想到今天的差竟然这么好当,这就完事了?看着宁咎丝毫没有再准备留他们一顿饭的时候他才拱手准备告辞:
“侯爷,今日天色已晚,周府的田产可能就要到明天了,您…”
宁咎如何不明白陈小艺的意思,这是想要让他在场壮壮胆子:
“王爷这几日都留在庄子上休养,本侯接了陛下的旨意自然会同你们一道过去。”
“是,下官这就放心了。”
待这一波人走后,宁咎转头的时候才忍不住笑了一下,这说“本侯”的感觉是不一样啊。
晚间宁咎回去的时候天儿已经不早了,阎云舟在等他回来用完膳,看着人春风得意地进来便知道今日的事儿应该是都办妥了,他轻声笑着逗他:
“本侯回来了。”
宁咎的脚步都是一顿:
“是啊,家里养了一朵娇花,可不是得本侯出去闯荡江湖吗?晚上做了什么?我都饿了。”
阎云舟看着他那被晒红了的脸递给他了一杯清茶:
“下午不是让人给你带了点心去吗?没吃?”
宁咎也是真的渴了,拿起杯子便是一顿咕咚:
“就那一盒,那么多人干活呢,我哪好意思自己吃东西?”
阎云舟笑了笑,拉着他坐下:
“好,那就这会儿多吃点儿,传膳吧。”
这庄子上的厨子素菜做的好,但是对于宁咎来说,吃第一顿的时候新鲜,第二顿的时候就觉得没有油水儿了:
“哎,这附近能打猎吗?我还挺想念你烤的鹿和兔子的。”
这东西他也就在这里吃,放在现代那是要进去的。
“这附近农庄多,倒是没什么野味儿,不过北边就是大山了,你若是想吃,我明日让侍卫去打点儿。”
五月底的下午天气也挺热了,尤其是今天,宁咎觉得可能有三十多度,这一下午晒得脸上都红了一片,这一次的可是他自己的身体,他本来就是怕热不怕冷,晚上的时候阎云舟换了寝衣坐软塌上看书就瞧着他坐在榻边不停地扇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