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论到这,谢隐却偏题万里的嘟囔了一句:“游戏……”
48小时死亡游戏,几乎是现在全警队警员耻辱的噩梦。现在已经证实那个游戏与案件其实毫无关系了,怎么又扯回来了?
谢隐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问向秦淮:“你还记得当时游戏中的一道题吗?让咱们一一比对,找到其中最好的那个人?”
秦淮点头:“记得,答案是王世佗。我当时倒计时时间已经不够了,没仔细看,看到王世佗的照片就点了,碰巧猜对了……当然,其实猜对不猜对没什么意义。”
“不,有意义……”谢隐打断了他,“我们这组的答题速度可能比你们快,留给这道题的时间比较多,我就把里面的人都一一做了比对。现在想想,我突然意识到几个受害者的直系亲属照片应该都在那道题里出现过。”
说到这,谢隐马上对凌星惊呼:“快,马上提取游戏的数据!”
正如谢隐所回忆得一样,这道题中出现了4个受害者的直系亲属。这说明罪犯不是典型的反社会型人格,他的犯罪确实是有组织有预谋又目的的。
经过比对,在犯罪嫌疑人的认知体系中,孙猛处于“好人坏人”链条里最低端,之后是曲念母亲袁咏梅,再后面是林霖的母亲林翠竹。三人基本都属于“最坏”的百分之十。
和之前一样,最好的人仍然是王世佗。王世佗与林翠竹中间隔了89个人!
罪犯不可能选择如此排名如此悬殊的几个人随机下手,这其中一定有某种不得而知的联系。而这个联系,一定是破案的关键点。
警队立刻对游戏中出现的其他人进行身份比对,其中一部分人在户籍系统中可以直接查询到,身处遥远异乡,一定与案件毫无关系。
希望随着排查的进行一点点减弱,所有人心头的那团火都在灼烧着。
就在这时,一张照片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在众多成人的照片中,竟然出现了一个稚嫩的身影。
是曲念!凌星赶紧比对数据,发现在犯罪嫌疑人的排名中,曲念竟然比她的母亲袁咏梅还要低,仅次于孙猛!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犯罪嫌疑人最恨的,竟然是这个孩子!
韩易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难怪他会对曲念进行殴打,又造成这么严重的伤害。他是恨曲念的。可是……一个仅仅只有8岁的女孩子,到底做了什么才会成为犯罪嫌疑人的仇人呢?”
所有人百思不得其解,但也明白破案的关键点仍然应该在曲念身上。而此刻与曲念关系最紧密的,又没有与警方接触过的神秘人物,就是曲念的父亲——曲大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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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大勇是当晚23点30分左右才被送到A市警局的。他原以为警队早就下班了,问询会在第二天进行。
然而当他看见灯全部点亮的A市公安局大楼时,他还是震惊了。
谢隐其实还是想让秦淮先回去养伤,但一来拗不过秦淮,二来也明白秦淮对微表情的甄别能力是远超于他的,于是也不勉强秦淮,让他留了下来。
谈话没有在审讯室进行,而是选择了环境相对不那么紧张的会议室。然而面对一屋子的警察,看似老实巴交的曲大勇还是吓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荆哲:“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没有做犯罪违法的事情的话,不必害怕警察。”
曲大勇低眉耷拉眼地坐在那,周身的肌肉都是紧绷的,看起来局促极了。他颤颤巍巍地说道:“警察大老爷,我……我真不知道这妮儿咋就这样了,我没做亏心事,我就是从小就怕警察嘞。”
曲大勇是南方口音,经过户籍察验,不是A市人。与曲念母亲袁咏梅结婚后生下女儿曲念,为了补贴家用,曲大勇在同村人的带领下就去外省打工了。
秦淮冷眼旁观,曲大勇眉毛向中间聚拢,眼皮上扬,眼袋收紧,脸部肌肉僵硬,嘴角不自觉地颤抖。看得出来,他的恐惧感确实不像是装的。在很多乡村,一部分农民对于警察这个职业是有刻在骨子里的畏惧的。或许是出于老一辈人“你再哭就让警察把你抓走”这个古老又不科学的哄睡方式,或许是出于对于与生活最近的公权力的敬畏。
秦淮轻咳一声,转头看向谢隐。
对方心领神会,让做笔录的韩易以外的警察都退出会议室。
三人中除了电脑后面的韩易穿了警服以外,剩下两人都着便服。这样一来,压迫感小了不少。
曲大勇终于哆哆嗦嗦地开口了:“警察大……警察同志,我真的是因为穷,才不愿意花路费回来的。我……我工友都能证明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工地了。”
这是已知信息,谢隐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了。
“自己的女儿死了,都不着急么?”谢隐问道。
曲大勇黢黑的指甲抠着另外手指上的沟壑,看起来又不安,又犹豫。
秦淮这时候却突然开口了:“除非……曲念并不是你女儿?”
话音一落,别说是曲大勇了,就连在场的另外二人也惊诧不已。
秦淮表情仍旧淡淡的,周身散发着一股病恹的慵懒,他只轻轻说道:“你跨越半个国家来到A市结婚生子,却放弃A市的打工机会远走他乡。你第一次外出打工的时间是曲念刚出生后不久,妻子甚至都还没有出月子。或许,你对这个孩子,有一种不满意的情绪吧……”
说到这,秦淮嘴角轻挑,一股能够洞穿灵魂的寒意直冲曲大勇扑面而来,他的声线仍旧清缓,却冰冷彻骨:“或者说,你恨她。”
曲大勇终于顾不得害怕了,他几乎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然而目光触到谢隐指向椅子的指尖时,又乖乖坐了下来。
“警察同志,你们是青天大老爷,你们什么都能查出来,曲念那妮儿确实不是我亲生的。可可……可我没恨过她呀,那么点个孩子,虽然不是我的,我恨她干啥。”
曲大勇急得直搓手,车轱辘话一样翻来覆去地为自己辩解着。
“我和曲念妈结婚时候就知道曲念妈肚子里揣孩子了。我……我家穷,从小无父无母,根本没钱娶媳妇。曲念妈有房子有地,不要我拿钱,但得让我认下这个孩子,我一想,就同意了。”
秦淮睨了他一眼:“可等孩子生出来以后,你发现根本迈不过心理的坎,对这个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实在亲近不起来,所以找了个由头,就外出打工了?”
曲大勇窘迫得说不出话来,但眼神中已经默认了这种说法。
秦淮乘胜追击:“这些年在外打工心酸苦楚,积压在心里越来越严重,仔细想想,这些苦难的源头都是这个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所以一怒之下,雇人杀了她?”
谢隐明白,这是秦淮循序渐进地在将曲大勇必破到崩溃的边缘。事实上,无论是谢隐还是秦淮,他们都越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他们只是在像压弹簧一样让曲大勇迸发出更大的力量来。
曲大勇几近崩溃,几乎流出眼泪来,毫无逻辑地为自己辩解着。
一边辩解,一边呜咽。
秦淮与谢隐对视,二人心意瞬间互通。
谢隐知道,时机成熟了,一直沉默的他突然站起身,双手撑在桌子上,凑到曲大勇的跟前。
粗粝的声音伴随着灼热的鼻息与曲大勇崩溃的神经狭路相逢。
“所以,告诉我,曲念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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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真的, 最近韩易都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就是头儿和秦老师在一起待久了,开始变得神神叨叨的。
就问个生父是谁, 搞得好像纽伦堡大审判似的。
可万万没想到,曲大勇在听到了这个问题之后, 哆嗦得比说他杀了人时候更厉害了。
“我哪知道……我, 你们问袁咏梅去呀……”曲大勇手足无措地看看谢隐又看看秦淮,“真不知道。”
秦淮不紧不慢:“不知道?连对方的孩子是谁的都不知道, 就千里姻缘一线牵了?”
曲大勇急得快哭了, 他求助似的看向谢隐。
谢隐见时机正好, 破天荒选择扮一次红脸。他的声音清缓了不少,语重心长地说道:“这里是公安局,有什么事都可以说出来。我们不就是保护你们的么?”
曲大勇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声叹息倒不是向谢隐妥协,更像是向命运低头。他的内心斗争过了,这斗争持续了三十分钟?还是曲念出生后的八年?亦或是他从来到人世间那一刻起就不得不去斗争……
“命也, 命也……命啊!”曲大勇长长哀嚎,老泪纵横地看着谢隐, “警察同志, 你说这是不是就是命?”
谢隐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谢隐其人,天王老子来了都得叫他一声老大, 向来不将人生的苦乐喜悲托于外物。但他也从不曾劝说任何人不信命。
因为他不知自己是打碎了骨头也能咬着牙的坚定,还是只是未到苦处罢了。
尽管经历过无数磨难, 但谢隐明白,他仍然是这个世界上少之又少的幸运儿。
见谢隐也不回答, 曲大勇突然苦笑起来。笑得苦涩, 笑得肆意, 继而笑得疯癫……
“曲大勇,你如果不说,我们也能查出来。或许找的时间长一点,但人的交际圈就那么大,我们总能查出来。”谢隐继续劝说。
曲大勇不为所动,仍旧一会哭一会笑。
然而就在这时,秦淮突然开口了:“是孙猛的吧。”
曲大勇的笑容戛然而止,他瞠目结舌地看向秦淮,一条鼻涕还挂着,都忘了吸溜进去。
“你什么……不可能,你……你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曲大勇突然歇斯底里地喊了出来。
“你只需要回答,是,与不是。”职业习惯让秦淮成为一个矛盾的人——能够轻易产生共情,却又可以轻易地跳到情感之外。
曲大勇用粗糙皲裂的双手捂住了脸,抹了一把满脸的眼泪鼻涕,最终无奈地点了点头。如果不是谢隐秦淮二人一步步诱导,曲大勇打死都不会把孩子生父说出来的。
毕竟他虽然穷,但还是想活的。
谢隐在这个时候缓缓走到曲大勇跟前,蹲在他的身边,用宽厚的手掌拍了拍曲大勇的肩膀。
“这回,和我们说说曲念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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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念的母亲袁咏梅在嫁给曲大勇之前就结过婚,男人叫崔中河,和袁咏梅青梅竹马。两个人结婚之后,为了让生活更殷实,崔中河远赴他乡打工——滨江化工厂,也就是孙猛的厂子。
而在当时,他有一个几乎没说过话的工友,就是曲大勇。
崔中河脑子活络,嘴又甜,很快就吸引了孙猛的视线。与孙猛身边那些仗势欺人的走狗们不同,崔中河既能取得领导欢心,又能和工友们打成一片。人缘说不上特别好,但也绝对不太差。
九年前,袁咏梅第一次离开家乡,长途跋涉去探望丈夫。这是她闭塞人生里第一次走向外面的世界,外面是新鲜的,光怪陆离的,也是危险的。
袁咏梅在工地陪伴了崔中河半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里,一向好色的孙猛一下子就相中了袁咏梅。
具体发生了什么曲大勇也不知道,但只知道很快袁咏梅就匆匆离开了工地,没过几天,崔中河就死了。
死因是突发脑出血。
经过医院的鉴定,崔中河的死排除了外伤原因,却最终被认定为工伤。袁咏梅这个时候发现自己怀孕了,拿到了一笔不少的赔偿款,回到了家乡。
孙猛安排老光棍曲大勇娶袁咏梅,还让他照顾好袁咏梅母女俩。也就是这个时候,曲大勇知道这个孩子,是孙猛的。
韩易:“孙猛这人忒不是东西,结仇众多,会不会有人知道这个孩子是孙猛的,所以对曲念下次毒手?”
曲大勇马上否认:“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袁咏梅,孙猛三个人以外,就没人知道了。”
谢隐摇头,世上之事,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尽管目前一切都只是猜想,但谢隐有种即将冲破黑暗的感觉——他隐约觉得,曲念的身世,与这个案子有重大关系。
谢隐:“你对崔中河了解多少?”
曲大勇摇头:“不了解。袁咏梅不愿意提起崔中河,我一提她就翻脸。不过我家里供着一张崔中河的照片,初一十五的时候袁咏梅会给他烧香。”
谢隐:“崔中河还有亲人在世么?”
曲大勇:“娘早死了,据说有个爹,但在崔中河死了以后就不见了。有说死了的,有说疯了走丢了的。据说没从家里带一分钱走,就牵走了家里一条刚出生没多久的狼狗。”
一句不经意的话却终于挑起了秦淮的兴致。
“狼狗?”
“对,我们那叫狼狗,其实就是土猎犬。庄户人家都有。”
“猎犬”二字犹如一把尖刀挑动着秦淮的神经,黑夜之中与猎犬的搏斗犹如就在眼前,或许多年以后的某个夜晚,那个命悬一线的瞬间仍然是他梦魇的源泉。
秦淮终于一扫恹恹的模样,挺直了脊背,看向谢隐。而对方同样也看向了他。他们一定想到了那个惊险又刺激的夜晚,那个没人住却亮灯的房间,那条突然出现的凶猛猎犬……
心照不宣的,二人同声说道:“曲念说,那个人,长得像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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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队连夜提审孙猛。
孙猛没有了上一次的叫嚣与张狂, 只萎靡不振地看着谢隐与秦淮,问道:“非要连夜谈吗?”
谢隐冷冷回道:“请你搞清楚,这不是连夜谈话, 是连夜审讯。”
这句话一出,像是踩到孙猛的耗子尾巴了似的, 他嗷的一声叫出来:“我的孩子死了!你们不去抓凶手, 现在来审讯我!”
谢隐没有生气,连日来的疲倦与自责已经煎熬得他没有了生气的力气。
他只是又冷冷问了一句:“刚才曲大勇问我信命么, 我不信。孙猛, 你信么?”
孙猛被这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给问住了, 他一双小眼睛眨了眨,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姥姥总说‘冤有头,债有主’, 她认为所有结的恶果,都该向作恶的人报应。可为什么你做了孽,却要让你的一双儿女受罪呢?”
一双儿女……
孙猛如果不是坐在特定椅子上, 几乎要冲过去了。谢隐胸腔的热血终于在对方的挑衅下瞬间点燃了,他那只有力的右手狠狠拍向桌子。
“坐下!”
声如洪钟, 气势如虹, 惊得孙猛乖乖坐了回去。嘴里想要嘟囔什么,又咽了回去。
半夜通常是人意志力最薄弱的时候, 受到重大打击之后尤甚。很快,孙猛就突破了心理防线, 只得将一切吐了出来。
九年前,袁咏梅来到滨江化工厂探望崔中河时被孙猛相中, 他通过几个手下喽啰与崔中河交涉, 以给崔中河三万元钱为酬金, 想要占有袁咏梅。
崔中河起初不答应,但威逼利诱之下,男人选择了忍让。在当晚,崔中河被厂子派出去检修电路,袁咏梅就这样在职工宿舍里被侵犯了。
这一切,都在崔中河的默许之下。而袁咏梅至今都不知道自己的丈夫竟是为虎作伥之人。
没过多久,崔中河就突发脑溢血死了。孙猛在审讯室里一遍又一遍发誓,崔中河的死与他无关。恶魔的誓言自然不可相信,谢隐决定明天一早就派人去调取崔中河当年的病例。
后面的故事就与曲大勇所说的差不多了。袁咏梅被“善待”,与孙猛之间也再没有任何联系。
如此看来,孙猛儿子孙小繁的死和袁咏梅女儿曲念受重伤之间存在着某种不得不说的联系。
可另外两个孩子与他们之间的纠葛又有什么联系呢?
在谢隐与秦淮已经有了猜想方向后,这个问题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第二天早上,荆哲起早就赶往了Z市,调取了崔中河当年的病例。医生的诊断与X光片等各项检查都能够相吻合。崔中河确实是死于突发疾病。
然而令人惊奇的是——崔中河当时的主治医生,竟然是在Z市交流的王世佗。
荆哲:“病例中清晰地写着病人处于深昏迷状态超过24小时,脑干反射消失,无自主呼吸,确定为脑死亡。家属签字,确认放弃救治。”
根据《工伤保险条例》,崔中河在工作岗位病发到抢救无效死亡未超过48小时,被判定为工伤。而当时为崔中河家人打官司的律师,就是被害人林霖的母亲,林翠竹。
如此一来,女孩身世的密辛织就了一张巨大的网,网络进了连环杀人案的所有前因后果。
悲痛之下的林翠竹很久之后才想起来这个陈年旧案。那时的她只是个刚刚拿到律师工作证不久的年轻人,常被律所派去到公共法律服务中心从事法律援助工作,就在那时,她接触到了崔中河的父亲,崔力强。
当林翠竹得知崔力强可能是她女儿遇害的凶手时,几近崩溃。她哭得撕心裂肺,一遍又一遍凄厉问道:“我那么帮助他,他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子?”
悲痛从不能感同身受,秦淮也只能尽最大努力去安抚这个受伤的母亲。
林翠竹在秦淮的帮助下逐渐稳住情绪,断断续续地讲述起当时的情况。
崔力强一直对崔中河的死亡原因存疑,林翠竹几度与当时的医院交涉,主治医生,也就是王世佗一直非常坚定自己的判断结果。年轻的林翠竹凭着刚入社会的那股责任心,帮助崔力强联系了司法鉴定机构,最终确定崔中河确实死于突发脑溢血。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让林翠竹印象最为深刻的是在崔中河抢救过程中,主治医生王世佗判定崔中河已经脑死亡,当时对于脑死亡并没有任何概念的崔力强只觉得儿子还有呼吸,怎么就死亡了呢?
林翠竹将《工伤保险条例》中的相关规定讲给了崔力强和其他家属,也就是说在工作岗位病发到抢救无效死亡未超过48小时,可以被判定为工伤。这是一个刚入社会的小年轻在面对代理人窘迫的经济条件时,出于职业操守能够想到最好的解决方案。
这是一个律师的冷静,却不是一个父亲能承受的理性——也就是说如果想要被判定为工伤,崔中河必须在48小时内被判定死亡。虽然目前崔中河已经脑死亡,但在崔力强的认知体系里,是不是可以再救一救呢?
可最终崔中河的妻子选择了放弃继续治疗,48小时内死亡,获得了一笔较为丰厚的赔偿金。
因为是法律援助,再加上崔力强对于林翠竹的不认可,林翠竹没有跟进到案件的最后。这也成为她职业生涯中很短暂的一个历程,转眼就过去了。可谁也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经历,却给她带来如此大的伤害。
及至此时,谢隐终于梳理出一张关系网——
孙猛侵犯了崔中河的妻子,王世佗宣布了崔中河的脑死亡,又因为林翠竹的一个提议,让崔中河的妻子选择放弃治疗,宣判了崔中河的死亡。随后发现崔中河妻子所生的孩子是孙猛的。
最终,所有的线索都同时指向了同一个人,一个从未出现过,却对所有人都有理由心存恨意的人——崔中河的父亲,崔力强。
崔力强,男,64岁,城北郊兴隆村村民,当年南边反击战退下来的老兵,妻子已故多年,仅有一子崔中河,已故。崔力强一生在家务农,兼职阴阳先生,在村里婚丧嫁娶时帮忙赚点外快。性格本分老实,右脚微有残疾,爱好就是鼓捣小家电和风水八卦。
这一切,都与秦淮的画像吻合。
在儿子崔中河去世后,崔力强与儿媳袁咏梅发生口角后失踪。因已失踪多年,公安部门已销户。
谢隐:“销户了的话,没有身份证寸步难行,外逃可能性不大了。他的窝点在东北村,上次我和秦老师掉的那个山区陷阱附近也有个小木屋,那里很有可能是崔力强的一个窝藏点。”
秦淮:“已经确定了么?”
卢晓明递过来一份DNA鉴定报告。
“我让晓明把咱们当天夜晚遇到的那条猎犬尸体带了回来,与袁咏梅从崔家带来的狗进行了DNA比对,确定那条袭击你的猎犬就是袁咏梅口供中提到的崔力强从家带走的‘小狼狗’。”
谢隐这个人,外粗内细,连秦淮都没想到猎犬这个小小细节,却让谢隐用活了。如此一来,方向更为明晰。
夜以继日的奋战换来的是一道曙光,所有人都扫去心头阴翳,振作了不少。谢隐却觉得肩头的担子更重了,带着一行人赶往东北村,他背负着的,是四个家庭的期望和警员们的信赖。
谢隐开着他的大吉普一路向北,两岸峰峦连绵,一路起伏逶迤,秦淮靠在车窗上,静静看着窗外的风景向后退去,哪怕是苍翠满目,重复的景色也容易让人感觉困倦。
谢隐余光里瞥了眼秦淮,正午强烈的阳光照得他那金丝框眼镜亮晶晶的,隐约掩在碎发下,看不清对方是否睁着眼。
谢隐低沉着嗓音,似有似无地问了一句:“用不用开窗透透气?”
秦淮这才回过神来,转过脸来,让谢隐能够看见他的眼睛了。白眼仁里有血丝,如细碎残破的蛛网,红与白显得格外界限分明——如他如今惨白的脸色,和鲜红的唇。
“不必,我不困,只是刚刚在想事情。”
几个月的相处,让谢隐对秦淮的性情有了那么一点浅淡的了解,秦淮的细腻与敏感,犹如不可直视的深渊,洞口都带着几缕不可捉摸的幽深抑郁之魂,让人不敢多去琢磨。
琢磨不透,谢隐也决定不去琢磨,他还是把车窗打开了一点,秋日山林间清爽的空气涌了进来,吹拂着脸颊,吸进肺里,感觉整个胸腔都爽利了不少。
坐在后排的韩易这时凑过来了小脑袋瓜,抱怨道:“路要是修成直的就好了。”
狗叼骨头都知道走直线呢,更何况是人。韩易就算不像秦老师一样学识渊博,但也知道道路修得弯曲自有它的道理——一来为了随弯就势,不必开凿山洞也能修路。二来为了惠及更多的村镇。三来就是为了减少疲劳。
对,减少疲劳——韩易没话找话也是为了减少疲劳。
然而谢隐却给出了第四个答案。
“这段路是民国时期的老路做地基,重新修的。当年是战争时期的战备路,修得弯弯曲曲的是为了降低能见范围,确保自身安全。而且——”
谢隐此刻当然没心思去探讨什么旧时异闻,可目光一瞥后视镜,后排的三个小脑袋瓜已经齐刷刷凑了过来。很显然,这群猴崽子们更喜欢八卦。
谢隐也为了提振一下士气,让大家换换脑子,于是讲起了一个他小时候听姥姥讲过的一段故事。
晚清时期,为修建中东铁路,北边的“哈啦少”们派了一大批地质人员来我国考察。A市三山一水,腹地千里坦途,为修建铁路提供了良好的天缘、地缘优势。工程的启动让“哈啦少”、白俄流亡者、C省附近的民众渐渐汇聚在了A城江水两岸,渐渐形成了A城的雏形。
这个纯粹的移民城市三教九流汇聚,文化交流碰撞,经济远超当时的全国平均水平。
也正因如此,对于中东铁路的说法,也开始有了不同的声音。
老毛子带着任务来,自然是怎么修铁路方便就怎么来,可南边迁徙而来的居民中有些懂数术玄学的,却觉得铁路穿行斩了龙脉,破了风水,于民于众大不利。
A城北部丘陵遍布,于高处俯瞰,如盘龙卧蛟,头东尾西,虬结待展,有在渊欲飞之态。龙脉就在东北方最高处,铁路修建想要取直,就必须开凿山洞,用风水师们的话说就会破坏龙脉。
当时的洋人与国人为此发生了不小的争执,有冲突,有流血,随后双方各退一步,铁路也改了道。
韩易:“也就是说,龙脉保住了?”
谢隐笑笑,这一车子人都是唯物主义斗士中的斗士,无稽之谈罢了,谁会对这件事真的上心呢?
可谢隐原以为已经听睡着了的秦淮却在这时开口了。
“龙脉保住了,那龙头就一定还在吧。”
谢隐诧异于秦淮这清冷性情什么时候会关心起市井异闻了,他木然摇摇头:“那就不知道了,我也不懂这些。”
秦淮打开了手机地图,缩小放大看了几轮,又将手机调转几番,眉头蹙得更紧了,他轻咬着薄唇,很显然,没有找到他想要的答案。
韩易这时笑了:“这事儿问头儿没有用,头儿不信这个。要问啊,得问老屁。”
后座上的几个年轻人同时哄笑起来,几个人叽里呱啦地开始谈论起老屁这个人来。
——从警队辞职后直接去做了风水先生,据说狗舔门帘子全靠一张嘴傍上了一个大老板,后来公司上市了,他也跟着得了不少好处。
——传闻中男女通吃,和一个有妇之夫搞到了一起,被人家女人挠得个大花脸。要不是在警队时候练过几年,命都得折那。
——听说……
谢隐越听越离谱,他和老屁一起进的警队,对方离职以后也时常联系。老屁其人,确实有点嘴炮连天,不着四六,但秉性不坏,不可能出去当那个男小三。
谢隐不轻不重地骂了一句,后面三个孩子消停了不少。就这样打打闹闹的,车子到了东北村,几个年轻人被派去村中走访情况,而谢隐秦淮二人则是先去附近山林的小木屋看看。
这一次是白天赶路,又对地形相对熟悉了,二人很快就来到了目的地。小屋孤零零的,坐南朝背,仔细检查了一遍,里面确实什么东西都没有。
秦淮站在屋外,看着前面挡住视线的苍翠树木发了很长时间呆,他突然转头看向谢隐,问了一个十分奇怪的问题。
“你们说的那个老屁,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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